第30章 二回合:騎術” (7)

是一汪假山溫泉。常歌泡進去的時候,深感上當。祝政在荊州究竟過得什麽神仙日子,還在他面前裝可憐。

益州軍營之中沐浴極冷,全然是湊合着洗,和他這般仰頭勁松低頭暖泉的恣意生活,全然不同。想來,這三年,他才是過的可憐的那個。

浴畢,常歌草草更了衣。

他本以為,會着的是祝政的舊衣,做好了有些偏大的準備,誰料這紅衫上身竟不大不小,恰巧合身,就像是特意為他備着的一般。

常歌籠了外袍,系好了腰間束帶,着了配套的革帶,這才邁出暖泉。

暖泉惬意,他開心地泡了許久,出來之時已是夜色籠罩時分。

門外等候之人又換了一位看着面目淡漠的侍童,他行了一禮,喚道:“先生請常将軍至內室。”

跟着這位叫做博衍的頗有書卷氣的侍童,又是一番七拐八拐。常歌陡然發現,似乎回到了之前來到的書齋竹林前。

“這不是先生的書齋麽?”常歌問道。

博衍回首行禮,解釋道:“是。但先生不在此處,還請将軍繞過竹林,往湖心小築面見先生。”

言畢,他指了方向,居然停了腳步,不再引着常歌行走。

“又是自己去?”常歌問道。

博衍點頭認同。

來歸心舊居的首日,祝政神龍見首不見尾,一群小侍童引着常歌團團轉,直鬧得他頗有些情緒。

常歌順着博衍所指的方向,怒氣沖沖地走過去。

他倒要看看,祝政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

夜暮低垂,天際挂着些寧靜的沉星。

曲徑通幽,竹林至湖邊,戛然而止,只留一曲廊直通湖心。

廊上沿途點着蓮燈,一路燈火被江風吹得爍動不已。廊下挂着一溜青銅風鈴,送來陣陣泠泠之音。

有游魚沿着曲廊溯回,攪動得江面一片斑駁的光。

常歌踏上了這片闌珊千燈的始端。

他想到了幼時長安城的祈福長燭,沿着中軸大街擺成一溜,一衆虔誠信衆沿途叩拜。祝政帶着他站在城門樓上,望着這一片闌珊的燈火。

“這是在還願。”當時,祝政向他耐心解釋道。

那時,他耳邊響起的是檐下的驚鳥鈴,一如現下的青銅風鈴之音。

常歌的指尖低低地掠過一排排柔美的蓮燈。他發現,蓮燈之中俱是紅燭。

他一步步走,想再多看幾眼江上斑斓燈火、廊側躍動蓮燈。這片江上美景讓他的心情缱绻又寧靜。就連湖水被游魚攪動的水波聲,在常歌耳中都顯得溫潤柔和。

這路不長,他很快望到了盡頭。曲廊末端站着一人,一襲紅衣。

那是他的情郎。

祝政背身站在曲廊盡頭,像是祈福通路的終端。

常歌帶着滿身的蓮燈燭光,伴着泠泠的青銅聲響,一步一步走近了自己的情郎。

祝政聆着腳步聲,回頭望到他靈俊飒爽的将軍,輕柔漾開一個笑容。

他真美。常歌心想道。真美。美到全身都像發着輝光。人如美玉,世上無雙。

祝政青絲半束,連冠飾都換了紅色。蓮燈在他冷玉面龐上打上柔和的暖光,将目中泣訴的哀愁沖淡了些許。

祝政輕牽了常歌的手,望着這個帶着一身躍動暖光而來的人,喚道:“常歌。”

他的眸中有常歌。眸中之人,滿是喜樂,又帶着些羞。

常歌望着他眸中的自己,歪頭喚道:“祝郎。”

他望着祝政動人的面龐,複而輕聲問道:“祝郎今日如此,是有喜事?”

祝政點頭,柔聲道:“有。”

“你跟我來。”

祝政牽了他的手,輕輕推了門。

此處确為主人起居之所。推門之後,左側書案憑窗臨湖,右側乃四柱雕花床。常歌注意到,床榻帷幔盡數換了紅色。他似乎,隐約猜出了祝政的心思。

“常歌。”

祝政在身後溫柔喚他。常歌回頭,只見祝政手中拿着一錦盒[2]。

“這是什麽?”常歌問。

祝政含笑望着他,并不回答。常歌緩緩掀了錦盒——

是大紅喜服,還細致配置了朱紅玉石革帶。常歌此時才發現,祝政身上的紅衣竟是喜服形制。而且,祝政身上的喜服同這錦盒中的喜服一樣,均沿邊滾着吉祥萬字紋。

常歌神色一動。

“将軍自己換,還是先生幫将軍換。”

祝政眸中滿含笑意,常歌在他眼中,望見了方才江上柔美的斑斓波光。

“将軍自己換。”常歌默默抱了錦盒,閃身到屏風後面去了。

常歌靈俊的身影映在屏風上。祝政隔着屏風,從身影中讀着常歌的動作。

他解下了帶鈎,拉開了革帶。褪了腰帶,将衣襟拉開。常歌複而套上新衣,着了外袍,正細心整理着層疊的袖。

常歌輕輕系好腰帶,又将紅玉革帶繞着腰肢,耐心找着帶鈎。他低着頭,認真對着帶鈎,高高的馬尾垂落在頸間。

祝政隔着屏風,只感覺常歌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在不住撥動他的心弦、撩動着他的底線。

常歌磨磨蹭蹭,終于換好了一身喜服,走出了屏風。他一眼望到候着的祝政,又佯做滿不在乎地偏過了頭。

那點用以遮掩嬌羞的驕矜,一如薔薇上晨露般惹人愛憐。

祝政走來,牽着他的常歌輕輕坐在榻上,他則跪坐在榻前,深深打量着常歌俊秀的面龐。祝政的指尖撫過這張他朝思暮想的臉,摸着他沉墨的眉、撫着他生輝的目,又觸到他想念的唇。

他動情地撫着常歌頰上那抹飛鳥紅痕,這是二人的前塵,亦是二人之間的癡纏愛恨。

祝政望着常歌,只覺眼前之景如夢似幻。他生怕這過于美好的一幕只是虛幻,下一刻便會從這缱绻的夢中驚醒。

祝政在常歌的眸中,望見了滇南的碎星。

“我的常歌,真美。”

祝政低聲驚嘆道,音色低而溫柔,生怕驚了面前乖巧的飛鳥。

出乎他意料,常歌驀然低頭,主動而溫柔地吻住了祝政。祝政只覺得一瞬之間,有如暖風輕撲入懷,輕輕搖動着他的心旌。

此吻不長。

常歌離了他,卻發現祝政眸中波瀾閃動,終而克制不住,在右頰落下一滴淚。

這淚苦楚又回甘,是長久以來的戀慕糾葛,亦是多年的得償所願。

常歌輕輕抓住了他的衣襟,将祝政拉近,輕聲問道:“将軍吻技這般好麽,竟将先生吻得如此感動。”

祝政望着常歌,淚眼中滿含笑意,他說:“先生只是想起雪夜不眠不休,竭力照顧,将軍醒來,卻一把将先生推在地上,摔得生疼。”

常歌離了祝政,佯裝嗔怒道:“你還記得啊。”

祝政雙手覆了他的手,輕聲說:“記得。将軍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記得。”

“這還差不多。”常歌笑道,“今日,我見着有人房中挂着我的挽弓圖。先生,我要好好審審你:先生是何時開始傾慕于将軍的。如實招來。”

祝政将他的手捧至臉側,輕聲說:“将軍再明知故審,先生要惱了。”

常歌被他逗笑,應道:“你且惱一個我看看。”

祝政緩緩起身,将常歌虛虛地籠在懷中。他沒惱,開口卻帶着些認真:“常歌,我好愛你,真的好愛你。我做這些,全部都是為了你。”

他沒再說,常歌卻攬了他的腰,輕聲安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祝政以額抵住了常歌的額,坦言道:“常歌,三年前一別,我才明了,總有一天你我終會故去、再不相見。所以,錦官城再會之時,我已定了心:無論你恨我怨我,餘生我定要同你厮守,再不分離。”

他握了心上人的手,這手骨節分明,生的利落、又帶着力量感。

“常歌。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亦要來天牢之中搭救,我真的好開心。可你待我如此,我卻……”

祝政撫着常歌纖長而硬朗的手指,沉沉的心思堵住了他的話語。現在,他還不敢坦白押送錦官城之後的樁樁件件俱是自己一手謀劃的。常歌太過于得來不易,祝政生怕他又會稍縱即失。

常歌反握他的手,安撫着他的情緒。他将祝政的手輕輕貼在心口,低聲道:“君心如此,我心亦然。昨日之事不再追,只願此後不負君。”

說完,他調皮地湊向祝政的耳畔,輕聲說:“王上若對此情仍有惴惴。我提議,您将前日深夜船艙肺腑衷腸手書一次,裝裱成匾,我日日拜讀,定銘此情。”

此話将祝政說得一驚。他問道:“你醒着?”

常歌笑道:“從頭到尾。”

祝政終于了然常歌這幾日突然起來的轉換。他佯做生氣道:“将軍哪裏來的癖好,就愛偷聽他人心聲。”

常歌亦不依不饒:“先生哪裏來的癖好,只敢夜班傾訴衷腸。”

燭光映在常歌滾邊喜服上,更顯得他英氣無比、神采奕奕。祝政不禁輕輕撫了他臉頰旁的碎發,說:

“常歌。你聽了那日的話語,定知道我等過你許久許久……”

他的眼神随着暖光流淌過常歌的面龐。祝政輕聲說:“常歌。我不再等了。”

祝政帶着些蠻橫地輕輕吻了常歌的側頸。這個顯著占有的動作讓常歌身子一僵,他有些出乎意料。

常歌訝然道:“這不對吧?”

“何處不對?”

常歌閉嘴不語,下意識按住祝政不讓他再近一些。

“将軍想試試?”祝政讓開空間,跪坐在榻上,故作正經地說:“可是将軍會麽?”

常歌不服:“會,我當然會。”

他糾結了半天,終于緩緩朝着祝政衣襟伸出了手。這份惴惴不安沿着脈絡一直傳遞至指尖,他試探的手指也帶着些顫抖。

常歌剛剛摸上對方的交領,卻被一聲不緊不慢的“常愛卿”驚得心中一震。方才的決心和勇氣瞬間被這短短三個字打得消散。

常歌實在不喜歡這三個字帶來的距離感和背德感。他瞬間垂了手。

祝政趁着這一瞬間的猶豫拽了常歌的胳膊,直接将對方拉至懷中。他動作堅決,頗有些勝券在握的意味。然而掃視着常歌的目光卻又帶着散漫随意。

“常愛卿,你還有幾分犯上之心。”

祝政稍稍揚起了一側嘴角,瞬間奪回了主動權。

紅幔垂落,掩了湖心深處的萌動。

曲廊千燈,燭光爍動,波光闌珊。

魚兒沿着紅燭蓮燈曲廊,不住游動,就連魚尾漾起的波瀾都如潤玉般和美。

游魚溯回了一遍又一遍,像極了虔誠還願的信徒。

有風來。檐下青銅鈴聲響。

祝政終而嘗到了他的金玉酥,倦情如醉,甘美初甜。

常歌終于一步步陷入了祝政的網中,再也逃脫不得。

這網,祝政以思慕為經、以呵護為緯,只求護得網上之人一生平安。

江河破雲而出,直下高原雪山,奔流東去,浩浩湯湯淌過六雄河山。

益州廢世子劉致立于巫峽山頭,蕭瑟的江風吹起了他的素衣。

荊州世子池日盛正在加冕,俯仰跪拜天地之間,玉旒遮住了他的面。

知北将軍沉棺出殡,吳王華悅賢轉過身,掩了那一滴真心的淚。

大魏太子司徒玄順流而下,尋找一首失而複得的歌。

大江奔騰,滾滾東去。

江水橫流,好似一首怒哮的歌。

寒戟破風雲,峥嵘醉長歌。

是非身後論,丹心定山河。

作者有話要說: [1]少年常歌圖:登場見46章《夷陵》,記不得的再回去翻(姨母笑)

[2]錦盒喜服:見69章《殺心》,記不得的回去翻+1

**為什麽要分成歸心篇和天下篇兩部?

其實最開始構思的時候就想的是分成兩部的,最初的歸心篇結局裏面,是常歌一個人闖關,到益州二人相見後結束,暗合“歸心”二字。後來于心不忍,歸心篇常歌歌太苦了(捂臉)有人一路陪着還是好一些。

歸心篇主要集中在荊州益州,偏感情線一些,天下篇會有吳國魏國滇南都加入進來,算是一個故事的兩個不同階段。

動筆之前,其實大的戰役、起承轉合、各諸侯結局都已經構思好了。山河同時進行的故事線很多,這種轉場式的寫法我也是第一次嘗試,就目前來看,我自己不太滿意,複國篇想寫的更通俗流暢易懂,其他諸侯支線不支離破碎,所以估計不會再采用這種片段式轉場寫法。

山河寫完,已經寫了快50萬字的古耽,寫到後面深刻感受到積累不足,腦子很僵,所以決定中間插一兩個現代幻耽輕松一下,在這期間,我也會繼續看書、積累、練筆、充電,争取祝政常歌複國篇歸來的時候,能夠寫的更好、情節更跌宕起伏、人物更飽滿豐富

隔壁《你鬼使 我神差》已經開始連載,裏面不定期掉落各類《山河》人物,政政将在10章末打醬油,常歌會在第一副本後登場。

(為啥會有祝政常歌,因為酆都獄的鬼帝鬼帥都是歷代王侯将相

所以《山河》歸心篇全在算計怎麽拐将軍入懷啊……(捂臉

最後,感謝這麽多天以來陪伴的姑娘們,祝你們萬事如意、事事順心!

還記得這本系列名叫做“祝朕長歌”,希望祝政和常歌在他們的時空中,一生幸福、平安喜樂。

祝政常歌聯手,《山河》複國篇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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