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明水澗工程事故發生後的第三天, 社交媒體上的輿論風暴仍在持續發酵, 長明辦公大樓外圍被各種标語刺目的橫幅占滿, 大批維權房主和工人家屬聲讨,要求長明負責人出面給大衆一個交代。

樓底的玻璃窗被全部砸爛, 潑滿紅油, 噴漆,事件愈演愈烈, 內部員工紛紛離職, 人心惶惶。

集團股價持續跌至新低, 銀行信貸部下了最後期限, 高達幾十個億的資金缺口讓所有人望而卻步。

就在業內以為長明這次已經路入絕境,只能向法院申請破産的時候,沉河站出來了。

上午十點, 沉河官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外正式宣布,将于本月月底與長明集團舉行合并簽約儀式。

此消息一出, 圈內一石激起千層浪。

沉河作為近幾年迅速崛起的業內新貴, 發展勢頭十分強勁,早有人看好沉河五年內将取代建築行業原三大集團,坐穩龍頭位置。

一個發展蓬勃前景無限,一個瀕臨破産聲名狼藉,無論從資金實力或是業內口碑上看,都不像是往常商業合作共創雙贏的局面,更像是沉河孤注一擲的拼死相救。

所有人都以為沉河總裁瘋了。

顧霭沉自己也是。

從遇見她的那天起,他就再沒理智過。

利好消息一經放出, 長明股價雖然仍在下跌,但趨勢已較前兩日大幅度減緩。大衆和媒體都在觀望形勢,等待明天下午兩家集團首次合體的新聞發布會。

傍晚時分,老劉在樓下等她,幫她把行李搬上車。

坐進車內,老劉略微擔憂地問:“明小姐,您已經決定了嗎?”

“什麽?”明晞一時沒反應過來。

老劉問:“您真的要嫁給那位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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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晞眺望着窗外飛速變幻的街景,夕陽灑落她精致的面龐,晚風吹起長發飄拂。

昨晚是她回國後睡得最好的一晚。

半夜沒有因為噩夢突然驚醒,也沒有因為情緒壓力徹夜失眠。

離開辦公室前,他對她說,把一切都交給他。

于是心裏懷揣的那些不安和害怕,就這樣安然落定了。

明晞思緒不知名地遠飄着,過了許久,她像是毫無意識的,又像是遵循着自己內心的本能,很輕地點了下頭。

“是要嫁給他的。”她說。

老劉為明家打工多年,當年也見過顧霭沉幾次,但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了解不深。時隔多年,老劉只知道明晞在高中時确實談過一個男朋友,還因此和明湘雅對立,卻不知對方就是現今的沉河總裁。

老劉想起林文楓的事,林家是明湘雅千挑萬選出來的夫家,誰能想到林文楓外表斯文有禮,內在竟是這樣的人。

他深深嘆氣:“也不知道那位先生對您好不好。”

“他對我很好。”明晞說。

老劉點點頭,放心了些。

随後,他又頗為憂心地問:“那明小姐,這件事您已經告訴主席了嗎?”

明晞頓了頓,說:“還沒有。”

“現在新聞鬧得這麽大,主席總會知道的。”老劉說。

明晞還沒有把她決定和顧霭沉結婚的事告訴明湘雅。一來明湘雅現在身體不适住院,需要靜養,不宜多受刺激;二來明湘雅當初對顧霭沉抱有偏見,一直反對他們交往……最近又發生了這些事,公司上下亂作一團,她實在無力招架。

明晞嘆了口氣,說:“能瞞一天是一天吧。總之我決定要嫁,媽媽也是攔不住的。”

轎車緩緩駛入君域公館,上回來時匆忙,明晞還沒好好逛過他的住處。這帶是沉河旗下開發的高級別墅區,臨江南岸,遠離市區嘈雜地段。

夜晚燈幕降臨,江河流淌,燈光和夜景都美得靜谧。

阿姨出來迎接她,幫她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提上二樓。明晞四處看了眼,問:“顧霭沉呢?他還沒回來嗎?”

“顧先生今晚加班,要晚一點回來。”阿姨說,“太太,需要我幫您給顧先生打個電話嗎?跟他說您已經到了。”

“啊,不用不用。”明晞趕忙擺手,“我也就随口問問。他忙的話就別打擾他了。”

“是。”阿姨應。

朝前走了兩步,明晞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剛剛……喊我什麽?”

阿姨又規規矩矩地喊了一遍:“太太。”

明晞:“……”

明晞臉頰微熱,竟覺得不太好意思:“你怎麽知道……我和他……”他們決定結婚的消息還沒有對外公布。她原以為顧霭沉會在今早宣布企業合并消息的時候一起公布的,但他沒有。

她想大概是顧及她之前和林文楓有過婚約,現在輿論甚嚣塵上,顧霭沉想緩一緩,挑個更好的時機。

這阿姨只見過她兩次,以顧霭沉的性格,肯定不是他吩咐阿姨這麽稱呼的。

阿姨詢問:“您覺得哪裏有問題嗎?”

“也不是哪裏有問題……”明晞猶疑道,“你怎麽知道我和顧霭沉的關系?是他告訴你的嗎?”

“顧先生沒有說。”阿姨解釋道,“但顧先生今早吩咐了,以後家裏會多一個人,讓我們好好照顧。顧先生從來沒有帶過女孩子回家,他這樣吩咐我們,您對他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噢。”明晞心頭一暖,唇角忍不住揚起。

上到二樓,阿姨開口:“太太,您的房間……”

明晞主動問:“對了,顧霭沉睡哪個房間?”她指了指格局像主卧的那扇門,“是這間嗎?”

阿姨話說一半又咽了回去,頓了頓,應道:“是。”

“今天辛苦您了,行李我自己收拾就好。”明晞開門進去,對阿姨笑笑,“晚安。”

阿姨:“……”

卧室門合上,阿姨站在原地懵了好一會兒。

今早自家老板還特地吩咐過,因為擔心女主人剛來不習慣,讓她把旁邊的卧室收拾出來。

老板向來性子清冷,話不愛說透,但阿姨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了,年輕時候什麽小情大愛沒經歷過,一間屋子哪有男女主人分房睡的道理。

阿姨在心裏擅自揣摩着,從老板有限的言語之中抽絲剝繭地分析出這段感情很有可能還只是老板單相思的階段,女主人其實不怎麽喜歡自家老板,以至于同住一屋檐下都不願意和他同房就寝。

為此阿姨擅作主張,一聲聲太太喊得铿锵有力,替自家老板表明深深的誠意和決心。

可誰知剛上二樓,她還沒來得及說隔壁卧房的事,女主人就一溜煙地鑽進自家老板屋裏了。

阿姨站在門外深思熟慮三秒。

覺得自家老板和女主人的關系好像也沒有那麽糟糕。

明晞帶過來的行李不多,只收拾了幾套出席正式場合的禮服,其他一些日常穿用的東西,有需要讓阿姨再買就可以。

收拾完衣服,明晞朝後仰躺進床,定定地望了幾秒頭頂的天花板,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小抹弧度。

她卷着被子往床邊一裹,臉蛋兒埋進枕頭裏。

他的房間,他的床,他的被子,到處都是她熟悉的氣息。

心裏好像突然就變得很安定。

顧霭沉回到家中已是夜晚九點半,阿姨正在別墅庭院打理草坪。他看見偏廳擺放的幾只行李箱,粉紅粉紅的,都是女孩子喜歡的款式;又擡眸望了眼她卧室的方向,門關着,燈也沒開。

這麽早就睡了?

也是,這幾天她應該很累。

顧霭沉沒多想,去書房把公文包放下,便徑自回卧室。

明晞心滿意足地在床上滾了一大圈,趁着時間還早,抱着毛巾鑽進浴室,打算泡個熱水澡。

她松開挽起的長發,邊哼着輕快小曲兒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了個光光,很有儀式感地朝堆滿泡泡的浴缸中倒了點精油,灑了幾捧花瓣,再點上一排清幽的香薰蠟燭。

水霧氤氲,燭光搖曳,加上一只漂亮美麗的小仙女,一切都顯得那麽的完美無憾。

明晞長腿優雅一擡,正準備踏進浴缸裏,忽地想起自己忘了拿換洗的衣服進來。

于是她半空中的小腿臨急臨忙地打了個彎,落回拖鞋,拿浴巾裹在身上,開門出去。

浴室和外面的大門同時打開。

兩人皆是一愣。

顧霭沉松領帶的手滞在半空,看着面前光溜溜只裹着一條浴巾的人,神情複雜道:“你……”

明晞今夜心情很好,見他站在門口,竟沖他燦爛地笑了笑:“你回來啦?”

顧霭沉:“……”

“我洗澡忘記拿衣服了。”明晞腳步飛快地竄到衣櫥前翻出自己的小睡裙,又一溜煙地鑽回浴室。

從門後露出個眉眼精致的臉蛋兒,對他說:“不用管我,你繼續。”

顧霭沉:“……”

她在裏面沖涼,水聲淅瀝,并伴随着她那用獨有的甜美聲線,演唱出來略微跑調的歌曲。

顧霭沉先是就這麽原地站了會兒,手腳沒有動作。以往他下班回家,習慣了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生活,現在突然多了個人在他面前活蹦亂跳的,竟有些緩不過勁來。

他擡手摳摳眉毛,心不在焉地扯下領帶,扔到一旁的編織簍裏。

被窩有折痕,不難猜出剛才有個搗蛋鬼抱着他的枕頭在床上滾了一大圈。

另一只枕頭還給滾到了地上。

顧霭沉撿起枕頭拍了拍灰,在床頭放好,走到衣櫥前拿更換的衣服。

剛打開,女孩子各色款式的衣服塞滿了架子,和他的襯衫西裝擠在一起,有露背的,抹胸的,V字領的。

底下還放着各種蕾絲花邊的內衣和小內褲。

顧霭沉:“……”

顧霭沉眼尖留意到挂在自己襯衫衣架上的細帶,他腦子忽地也不知是被什麽抽了,食指動了動,勾着那條蕾絲邊的肩帶緩緩往外扯——

扯出來一件完整的前扣式內衣。

顧霭沉:“……”

曾經在工地上泡了五年,每天不是對着塵土飛揚的拖拉機,就是對着硬邦邦的混凝土澆灌,要麽就是下班回到工棚裏,對着工人們毫無美感可言的四邊形花褲衩的顧霭沉。

他已經多久沒見過女孩子的內衣了?

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于是當這件新奇之中又帶着一點點小性感,玫瑰花香之中又蘊含着一點點女孩子芬芳的內衣抽絲剝繭般逐漸展露在他面前的時候,顧霭沉感受到了胸腔中久違的,屬于男性的強烈震動。

他甚至眉心微擰,唇角緊繃,像個思維嚴謹不允許出現半點差錯的數學家,用對待一道仿佛窮盡全人類智商都難以解開的謎題的嚴肅态度,把這件內衣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反複不遺漏絲毫角落地進行了地毯式的深入研究。

顧霭沉得出了結論。

這種款式的內衣——

他還沒有解過。

與她高中時候穿的那種,脖子後邊系着一根繩帶的不太一樣,這種前面是有個扣子的,看起來闖關級別更高的樣子,大概是個需要在特地條件下才能解開的機關。

顧霭沉拎着扣子往旁邊扯了兩下,沒扯開。

顧霭沉:“……”

顧霭沉覺得一定是自己的打開方式不對。

于是他又拎着這件內衣翻了個面兒,試圖找尋更多破譯機關的訊息;

發現在內裏處,有一片小小的白色标簽。

70A

尺碼?

顧霭沉盯着标簽仔細研究了一會兒,憑借自己超乎常人的聰明才智在腦海內迅速推斷分析——

就和高中時候的學業成績一樣,分為ABCD四個等級,A級是最高級的,最優秀的,傲視群雄高高在上誰也無法取代的。

也就是說,A這個尺寸,是所有碼數中最完美而性感的,代表着一個女人身材的巅峰高度。

是的沒錯,一定是這樣。

顧霭沉在心裏蓋棺定論。

浴室的水流聲停止,為了防止裏面的人出來時看見他正在研究她的內衣,誤以為他是個對女性內衣有特殊癖好的變态。

顧霭沉默默将那件前扣式小內衣挂好,以一種古代大臣向朝廷敬獻什麽珍稀貢品般的莊嚴的态度,緩慢而肅穆地,将它整齊擺放回衣櫥裏。

撥開旁邊自己的襯衫,不讓閑雜物品挨碰到它,給它留出一個獨有的專屬空間。

眼神之中深深凝望,還飽含着一點點未能成功解開的深切遺憾。

明晞洗完澡出來房間已經沒人了,床鋪被他收拾得幹淨整齊,衣櫥門是合上的,她亂塞一通的衣裙也被分類挂好。

陽臺落地窗關得嚴實,許是怕她夜晚吹風着涼。

屋子裏只開了床頭一盞柔暖的射燈,光影朦胧,每個角落都安安靜靜的。

看了眼時間。

快十點半了。

這個點數不在房間睡覺是要去哪?

明晞拿浴巾擦幹頭發,解開手機屏幕,正琢磨着要不要給他發條消息,阿姨在外面敲門:

“顧先生。”

明晞扔下毛巾,小跑過去開門。

阿姨手裏端着一杯溫水,和用小藥盒裝着的幾顆藥片。

明晞說:“他不在房間。”她腦袋探出門口,在過道外四處張望,“我也想知道他去哪了。”

阿姨頓了頓,朝盡頭那間屋的方向望。

“顧先生在書房。”她說。

“這樣啊。”明晞目光留意到阿姨手裏的東西,問,“這個是?”

阿姨說:“是頭痛藥和安眠藥,最近顧先生頭疼得頻繁,要提醒他吃。”

明晞怔住,“他不舒服嗎?”

“頭疼是老毛病了,顧先生以前下工地的時候受過傷。”阿姨解釋道,“顧先生一直以來睡眠也不太好,經常要靠藥物才能睡着。”

他以前高中的時候好像是沒有這些毛病的。

明晞看着那幾顆藥片,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

明晞接過阿姨手裏的水杯和藥盒,說:“你去休息吧,待會我拿去書房給他。”

書房內,蕭辭發來視頻彙報。

顧霭沉看着屏幕那頭的人,問:“這麽晚,什麽事?”

“顧總,明平峰的事有眉目了。”蕭辭說。

顧霭沉微微皺眉。

蕭辭:“根據最新消息,明平峰昨天下午在珠海那邊露過面,他根本沒出國。估計是事情發生突然,他還沒來得及逃走。”

顧霭沉道:“出事第一時間長明相關人員已經向警方備案,現在全世界都在找明平峰,他不可能逃得掉。”

“我已經讓我們這邊的人上珠海,估計很快就會有消息。”蕭辭說,“另外,明水澗工程事故的調查情況有新進展。”

“大樓整體是向南傾斜倒塌的,但在倒塌過程中樓體并未完全粉碎,這種情況在業內十分罕見。且高層建築的樁基一般深達20至30米,由鋼筋混凝土建成,明平峰雖然擅自修改了鋼筋配比率,但他好歹是從業超過二十年的工程師,照理來說不會犯這麽致命性的錯誤才對。”

“除了雨水加速樁基傾斜的情況,還有沒有別的可能?”顧霭沉問。

蕭辭說:“現場調查的人告訴我,他們在混凝土橫切面上,發現了少量的蜂窩狀空縫。”

顧霭沉神色微凝。

蕭辭猶豫道:“顧總,您看這件事……”

顧霭沉指尖輕叩了叩桌面,沉吟半刻,道:“先把明平峰找回來,他才是最清楚整件事背後操作的人。明水澗事故重大,總工程師,安全主管,總包方,施工方,一個也別想逃掉。”

“是。”蕭辭應。

挂斷視頻,顧霭沉摘下眼鏡,閉眼疲憊地揉了揉鼻梁兩側。

門外被敲響。

顧霭沉微吸一口氣,緩了緩精神,坐直道:“進來。”

門把向下擰動,房門慢慢拉開一道間隙,從後面鑽進來個小腦袋。

長發滑落她纖瘦的肩膀,帶着幾分調皮。

顧霭沉微愣。

明晞整個身子挪進屋裏,小腿朝後一勾,把門合上。

她端着杯子和藥放到他桌前,“阿姨說要提醒你吃的。”

顧霭沉看着面前的東西,沒說話,像是在出神思索些什麽。

明晞問:“你不吃嗎?”

“睡前吃,這個吃了人會犯困。”顧霭沉說。

“你還不睡嗎?”明晞看了眼時間,“馬上就十一點了。”

“還有一些工作要處理。”

顧霭沉說完便打開工作郵件,逐封查閱。屏幕上的藍光隐隐照映在他英俊深邃的側臉,更顯得他平靜,冷淡。

話語裏也聽不出多少情緒。

九年的分別,有些隔閡不是說消除就能消除的。

書房安靜,只有他們兩人。耳旁時鐘指針細微的跳動聲,以及他指尖偶爾敲擊鍵盤的聲響。

明晞在他身旁站着,看着他專注工作的模樣。

他要留下來,她又不想自己一個人回房睡覺。

明晞原地踯躅許久,鼓起勇氣開口:“我留下來陪你,可以麽?”

她聲音很輕,軟軟糯糯的,帶着一絲撒嬌般的怯意。

顧霭沉手上動作有幾秒停頓,似是沒料到她會主動提出。

過了會兒,他說:“可以。”

明晞立馬笑盈盈地拉了把椅子過來,挨着他身邊坐下,纖細雙臂環抱住小腿,下巴擱在膝頭。

眼眸明潤,清澈,就這麽一眨不眨地看他,像是乖巧等在主人身邊的小動物。

明晞問: “你的工作郵件,我就這麽看着沒關系麽?”

“沒事,就是一般的工作消息。”顧霭沉說。

“噢。”明晞手心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現在早晚溫差大,她洗完澡身上穿着件吊帶小睡裙,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有些涼了。

夜風吹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啊嚏——”

明晞抱着自己一整團地往椅子裏縮。

顧霭沉頓了頓,看向她,“會冷?”

“有一點。”明晞吸了吸鼻尖。

顧霭沉起身去把落地窗關上,見她穿得單薄,又拿來衣帽架上的西裝外套。

他把外套披在她肩頭,朝中間攏了攏,擋住寒風。

她身材纖瘦,那麽大的外套像是能把她整個人裹住。

顧霭沉替她整理衣衫,又幫她把壓在衣服裏的長發捋出來。

“太晚了,你先回去睡吧。”他說。

明晞直巴巴地看他,“我要等你一起。”

她的面龐清麗而倔強,光影暈染在她烏黑的眼瞳中,像是清澈水光蕩動。

顧霭沉記起她少女時候的模樣,其實和現在所差無幾,這麽多年過去,她依然還是很美。只是許久了,她沒有再這樣真誠地和他相視。

這些年她一直在逃避,不肯面對他,把她的心藏得很深很深,他思念,追逐,也早已遍體鱗傷。

顧霭沉靜靜望着她,手上的動作緩緩停下。

周圍寂靜,仿佛能聽見彼此心跳的交織。

忽地,明晞眼睫很輕地撣了撣,如同蝴蝶輕盈扇動的翅膀。目光沿着他的面龐下移,落在他冷淡微抿的薄唇。

在某一個特殊的時間點,心弦撩動,促使她此刻本能地,想要對他做某些壞事。

明晞從椅子裏站起身,踮着腳尖靠近他,他高拔的身軀和清冷的模樣叫她像是要摘山間冷月般遙不可攀。可她曾經也是這樣,總喜歡調皮地撩逗他,小手主動牽住他身側的大手,湊上去親吻他。

四片唇瓣相觸的一瞬,顧霭沉瞳孔深處劇烈地顫動,竭盡全力抑制的情感在此刻分崩離析;

她發絲間散發的淡淡的香氣,曾經缭繞在他無數個午夜夢回中,渴望與她親密的糾纏。

只是一個吻,便足以讓他的理智擊敗潰散。

下一秒,明晞腳下一空,整個人被他攬腰抱起,他眼底情感深邃如同怒海翻滾,掀起滔天巨浪,瞬間将她傾覆;

她仰躺在書桌面上,眼前男人寬闊肩膀沉下,擋去視野裏所有的光亮。她急促地喘着氣,五指忍不住穿進他的發絲,揚起下颌讓他吻得更深。

他的吻漸漸從她的唇瓣,到頸脖,到鎖骨;外套滑落在地,睡裙也被掀至腰上。

與他共同沉淪的一瞬,書桌因為承載着兩人的重量而發出不堪負荷的搖撼,天花板上投落的燈光叫她頭暈目眩;一切都來得過于急切,他少有這樣失控的時候。

她險些承受不住,指尖摳進他的肩膀裏,忍不住低低輕喚。

顧霭沉動作停了。

眼底情緒尚未完全褪散,目光落在女孩因為疼痛而微微擰緊的眉心,心頭泛起一絲懊悔。

“明晞,對不起。”他低聲說。

明晞摟着他的脖子,氣息還沒有完全平複,眸光軟得像水,“霭沉……”

顧霭沉沒有等她說完,兀自替她穿好衣服,拾起外套将她包裹,抱起她往卧室走。

顧霭沉把她放進被窩裏,替她蓋好被子。明晞掙紮着想起身,被他摁住肩膀。

兩人的親昵戛然而止,而對方似乎沒有再繼續下去的意思。明晞對他突然的變化不了解,輕聲詢問:“你怎麽了?”

她猶疑地抿抿唇,“你不想要嗎?”

“想。”顧霭沉凝視她,眸光很深,“你可能不知道,我都快要想瘋了。”

“那……”

“但是明晞,”顧霭沉嗓音發啞,“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很卑鄙。”

明晞微怔。

“明晞,我也是個會有私心的男人。可能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美好,也沒有那麽偉大。也許這些年……我也變了很多。”顧霭沉艱澀而緩慢地說。

更多的,他沒有再說下去,深深眸光中思戀和痛苦交雜。

今晚的加班只是一個借口。他故意在公司拖到很晚才回來,是因為原來他也會害怕,怕她會中途反悔,又或者是因為什麽別的原因,再一次從他身邊逃開。

她離開他太久了,讓他覺得每一天連活着都是煎熬。

直到他回到家裏,看見她擺放在客廳的行李,她真切地出現在他面前,他那顆煩亂的心才終于落定。

但人的本質是貪心的,得到了一些,就想要更多。他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情願,他利用手段把她帶回身邊,她主動靠近他,與他親昵,他欣喜若狂,內心卻也無時不在提醒着他的卑劣。

其實,即使她最後仍然不答應,他也不會真的放任她不顧。

那個作為通過投資審批的交換條件,只是出于他有些可恥的私心罷了。

她現在就在他面前,他卻不敢開口向她确認。

原來他真的很害怕聽到,她會告訴他,九年前她真的後悔過。

如果他的強勢會讓她害怕逃離,那所有的痛苦不如就讓他一個人承受。即使她曾經真的放棄過他,後悔與他在一起,但只要她現在還在他身邊,一切又有什麽關系呢。

在她面前,他所有的原則底線都可以退讓。

在她面前,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罷了。

顧霭沉撥開她臉頰的發絲,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對她說:“睡吧,明天還要開發布會,養好精神。”

明晞望着他,“那你呢?”

“我處理完工作就睡。”顧霭沉說。

明晞總覺得他今晚情緒不對,具體又說不上是哪裏。他這樣清冷的性子,情緒心思都藏得很深,不願對外展露半點。

顧霭沉站起身,明晞牽住他的手,像是挽留。

她微微啓唇,想對他說點什麽,話到嘴邊,她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彼此都想要靠近一步,可九年的分別就像一道辟開的楚河漢界,讓兩人的距離變得望塵莫及。

想要好好的述說,卻不知該從哪裏談起。

良久,顧霭沉把她的手放進被窩,替她掖好被角,輕聲溫柔說:“睡吧,不要亂想,我會一直在。”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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