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那晚明晞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見自己回到了高中的時候, 她總是喜歡把手揣進他的衣兜, 與他十指相扣;走累了便耍賴坐在路邊的花壇, 等他耐着性子過來哄她,一路背她回家;他們躲在宿舍外的角落偷偷接吻, 親昵相擁, 做着所有情侶都會做的事;
夢見校園金色長廊的盡頭,少年正在伏案替她罰抄, 陽光灑滿他純白的襯衫, 呼吸間滿是三月紫荊花的淡香。
她一陣飛跑從背後抱住他, 他神情微微驚愕, 眼中浸滿獨屬她一個人的溫柔;
夢見那日在醫院,她第一次反抗了明湘雅的命令,公交車上人潮擁擠, 她踉踉跄跄地跌入他的懷中,堅定地對他說:
無論如何, 她都想要和他在一起。
那時他們純真, 無畏,有的只有對彼此最純粹的喜歡;仿佛只要兩個人的手牽在一起,就有了與全世界對抗的勇氣。
可後來,他們曾經的親昵無間消失了。那份真切的,沒有任何猶疑的愛,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明明想要觸碰,卻都害怕進一步會讓對方受到傷害。
枕邊定好的鬧鈴在叫嚣, 明晞緩緩睜開眼睛,正午的太陽像針一樣刺眼,大喇喇地從窗外透入,照得屋內一片亮堂。
身旁空無一人,床單的折痕也沒有變化。
他昨夜一直留在書房。
下午還有發布會,她今天要提前做準備。
明晞起床去浴室洗漱,掬水洗了把臉,讓腦袋清醒過來。擠好牙膏,忽地留意到鏡子裏自己的頸脖,有他昨晚留下的吻痕。
小小鮮紅的,像是新鮮草莓的模樣,深深烙印在她白皙的肌膚。
明晞指尖觸摸着脖子上的紅印,出神地想到,這些年,他一定很生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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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的膽小怯懦,讓他們分別了九年那麽長的時間。
明晞望着鏡子裏的自己,很輕地嘆了口氣。
洗漱完,明晞跑去他書房溜了一圈,裏面果然已經沒人了。問了阿姨才知道,顧霭沉今早有會議要開,九點便回了公司。
她每天起得晚,現在已近中午十二點。
明晞給他發了消息,問他吃飯了沒,那頭許是在忙,一直遠遠整理沒收到回複。
明晞索性不等了,換好外出的衣服,告知阿姨中午不用準備她的午飯,拎起包包便出門。
去到沉河時顧霭沉會議剛結束,蕭辭在辦公室彙報等下發布會的相關細節。
明晞在外面敲了敲門,交談聲不約而同地停下。
她隔着窗戶沖他招手,笑容燦爛。
蕭辭輕咳了聲,提醒道:“顧總,明小姐來了。”
顧霭沉翻了兩頁手頭文件,對蕭辭說:“行,那你先出去吧。”
明晞進來時跟蕭辭打了聲招呼。
蕭辭對她微笑點頭。
門合上,顧霭沉看向她,“怎麽過來了?”
“我給你發消息,你都沒回我。”明晞把壽司放在桌面,委屈地說。
顧霭沉頓了頓,才想起今早開會一直把手機放在辦公室裏,昨晚又調了靜音,整個早上都沒留心消息。
他正解鎖屏幕,明晞忙道:“沒關系的,反正我都來了。”
顧霭沉放下手機,靜靜地看她。
明晞問:“你吃飯了嗎?我買了壽司。”
“還沒。”顧霭沉說。
“我也還沒,那我們一起吃吧。”明晞殷勤地拆開包裝,把外帶盒子逐個逐個拿出來在桌上擺好。
筷子擺放整齊,還貼心準備了他最愛喝的飲料。
臉上笑容一直很明媚,不停地跟他推薦這家店的壽司有多好吃,她特地讓司機繞了好遠的路去買的。
聲音軟軟的,頗有點主動邀功讨獎賞的意味。
顧霭沉看着她在桌前轉來轉去,說:“過來這邊坐。”
明晞沖他笑:“好啊。”
她一溜煙地繞過辦公桌,沒拉椅子,十分自覺地坐他在大腿上。拆開一盒壽司,用筷子夾了一只,喂到他唇邊:
“啊,秋刀魚。”
顧霭沉吃了下去。
明晞期待問:“怎麽樣,好吃嗎?”
“還可以。”顧霭沉說。
“只是還可以嗎?”明晞沮喪下來,“我特地去買的。”
顧霭沉攬着她的腰,下颌貼靠在她頸窩處,像是從背後親昵環抱她的姿勢。他拿起筷子,問:“想吃哪種?”
明晞坐在他懷裏晃蕩着小腿,指了指眼前的蝦壽司,“要這個。”
顧霭沉喂進她嘴裏,明晞笑眯眯的,手臂環住他的頸脖。
她唇角沾了醬汁,顧霭沉抽紙巾給她擦嘴。
明晞巴巴地望着他,像只小娃娃般乖巧地任由他擺弄。她主動讨好,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五官本就生得英俊深邃,給人很強的距離感,并不是容易親近之人。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他骨子裏的氣質愈發成熟,那種久居高位,與人的疏離感便更深。
可她還記得,曾經那個看似清淡冷漠的少年,是如何在夜裏一遍又一遍,纏綿流連于她的唇,半刻也不舍與她分離。
明晞輕聲問:“霭沉,你是在生我的氣麽?”
顧霭沉放下紙巾,又去夾了一只壽司,喂到她唇邊,“以後想吃壽司不要自己一個人跑那麽遠,壽司料理到處都是,再不行,讓別人幫忙買也可以。”
他分明就是在問非所答。
明晞指尖揪緊了裙擺,低聲緩慢地說:“其實……你生我的氣也是應該的。你是因為我才進去的,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我……”
“那件事不是你的錯。”顧霭沉打斷了她的話,靜靜看她,“即使重來一次,我也會做同樣的決定,我不會放過任何試圖傷害你的人。”
明晞喉嚨發啞,心裏始終愧疚,“可……”
顧霭沉說:“我在意的,是你不再相信我了。”
明晞怔住。
他眼中情感很深,像月色下深邃無邊的大海,無波無痕,卻蘊含着某種力量,吞噬了時光。
顧霭沉捧住她的臉頰,指腹疼惜地摩挲,在面對她的時候,他始終是溫柔的。
“明晞,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你不需要對此感到愧疚,因為你值得。但我會在意你的懷疑,你不願意相信我有解決事情的能力,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推開。”
明晞眼眶漸漸泛起酸紅,淚霧彌漫。
顧霭沉牽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髒的位置,“這裏,它是只為你跳動的。如果有一天你不要它了,它就死了。”
他說:“明晞,我今年二十八歲了,已經不再年輕了。年少時候那種傷筋動骨的感情,再來一次是會出人命的。”
明晞翕了翕唇,想說話,卻發現自己早已發不出聲音。她哽咽着,眼淚滑入唇中,又澀又苦,讓她一顆心都在顫抖。
原來她把他傷害得那麽深,那麽深。
顧霭沉替她拭去眼淚,親吻她濡濕微顫的眼睫。他的心也在疼,但他一向不願意看見她難過的樣子。
“好了,不哭了。”他啞聲說。
明晞牽住他的手,艱難地開口,“霭沉……”
辦公室外有人敲門,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蕭辭提醒道:“顧總,差不多準備過去發布會現場了。”
坐進車裏很久,明晞情緒才漸漸平複。她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助理替她細細補了好一層粉才勉強遮住;
她望着車窗外的街景出神,思緒一時很空。
蕭辭在向顧霭沉報備發布會上記者可能會提到的問題,現場流程等等;蕭辭是個聰明人,從沉河創立之初便一直跟随顧霭沉,什麽事該問,什麽事不該問,他心裏很清楚。
轎車駛入酒店外圍,門口已有大批記者等候,看見他們的車開進來,瞬間蜂擁而上。
混亂之中,有名記者被推出來,相機砸在車窗玻璃,聲響很大;閃光燈劃過她的視野,眼睛像針紮一樣刺痛。
明晞吓得渾身一顫,低低驚呼了聲,條件反射往旁側回避,挨碰到身旁男人的肩膀。
顧霭沉和蕭辭的交談被打斷,皺眉看向她,“明晞?”
明晞臉色泛白,整個人的精神狀态都不太對勁,身體遏制不住地顫;那日在工程事故現場,她被數十名記者圍堵追問,讓她對相同的情景産生了應激反應。
顧霭沉握住她緊緊攥成拳的手,把她帶進懷裏,對蕭辭說:“讓安保提前過去,确保入場通道沒有記者幹擾。”
“是。”蕭辭應。
轎車在酒店門口停下,顧霭沉讓司機先下車。
明晞眼睛埋在他頸窩裏,身體還在一陣陣地微顫,緊緊牽着他的手,掌心滲出涼汗。
顧霭沉捧起她的臉,認真對她說:“明晞,看着我。”
明晞緩緩擡頭,眼中滿是慌亂, “霭沉……”
“等下前排大多是和沉河有過合作關系的媒體,流程是定好的,不會問太尖銳的問題,別擔心。”顧霭沉安撫道。
明晞搖搖頭,“我知道這段時間外界一直罵得很難聽,在家的時候我還可以盡量不去看網上的消息,可現在要去現場……”
“只是十分鐘。”顧霭沉注視着她,語氣緩和,“不會很久的,相信我。”
他眼中寧靜,溫柔,仿佛有種安定的力量,讓人不由地想要把一切都交付給他。
一顆慌亂的心也漸漸沉定下來。
良久,明晞的手覆上他的,輕輕點了點頭。
發布會現場。
上百家知名媒體受邀出席。
明水澗工程事故發生後的第四天,兩方企業負責人首度合體出席,引起外界極大關注。
一進場,快門閃爍不斷。
顧霭沉入席坐下,翻開桌上講稿,對臺下衆媒體微微颔首示意,“非常感謝各位媒體朋友莅臨今天的發布會,關于最近明水澗工程一事,首先要對大家表示深刻的歉意。”
“我希望借由今天的發布會向大家表明,長明并不是一個會推卸責任的企業。即日起,我們将啓動一系列退款補償流程,給廣大購房者、股東一個交代。”
“此外,沉河長明的合并簽約儀式将于本月底正式舉行。待工程事故查清後,集團将會重啓明水澗工程計劃,并追加雙倍投資。為确保本次重建計劃能夠順利進行,本人在此宣布,将會由我親自出任新明水澗工程,總工程設計師一職。”
“本人願意以個人以及集團名譽擔保,沉河長明将會對此次事故負責到底,并接受外界一切的批評和指責。我相信這樣做能夠穩定集團股價,并恢複廣大購房者以及投資者對我們的信心,謝謝大家。”
記者發問:“顧總,這次沉河突然對外宣布要和長明集團進行合并,可以說說原因嗎?有傳是因為您和明小姐私底下的關系,是真的嗎?”
沉河宣布合并消息突然,在業內引起軒然大波。前段時間澳門的頒獎典禮又鬧得風風雨雨,外界流言不斷,一時間各種各樣難聽的揣測都相争冒出。
有說他搶別人未婚妻,插足戀情做小三的;有說她私生活混亂,出事便投奔別家懷抱賣身求榮的;
工程出事那日恰好是和林文楓的婚禮,明晞在衆目睽睽之下逃離現場,緊接着又被媒體拍到顧霭沉抱她上車的照片。
今日與他一同出席發布會,外界對她的看法可想而知。
明晞攥緊的拳心滲出了一層薄汗,席下數十名記者扛着大大小小的鏡頭對準他們,她想開口說些什麽,喉嚨卻艱澀發不出聲音。
忽地,男人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安定地一握。
席下衆記者看見這一幕,私議紛紛。
明晞微怔,偏頭望向他。
男人維持着一貫的平靜冷淡,有條不紊地說:“沉河集團與長明集團的合并是經由多方面評估考量的結果,經由此前的多次合作,沉河與長明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系。我相信這次兩家企業合并,會在未來開創一個全新的局面。”
話到某處,他側眸望過來,與她相視,眸光語氣變得溫和,“另外借由今天的機會,我想向大家正式宣布一個消息。”
顧霭沉牽着明晞起身,緩緩走下主席臺。
鏡頭聚焦。
閃光燈一瞬間将他們包圍。
面對流言,他沒有絲毫避讓,鄭重地道:“我已于昨日下午向明晞小姐求婚成功,關于此前業內某些企業和某些人士對我妻子的惡意中傷,我們始終沒有出面澄清,是因為我們相信,流言止于智者。”
“但如果我們的容忍無法換來對方同等的理解,甚至讓某些人士變本加厲的話,沉河長明也絕不會輕易姑息此事。必要時,我将會采取一切法律手段,維護我妻子的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