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發布會下來, 顧霭沉只做了兩件事。

第一, 通知蕭辭協助公關部發通稿, 進一步控制外界輿論。

第二,聯系律師發律師信, 正式起訴林文楓。

林文楓的事他忍了許久, 前段時間要忙兩家企業合并的事,策劃重建明水澗工程, 一時無暇處理。

但這并不代表, 他會一直容忍下去。

發布會上顧霭沉一番言辭說得官方隐晦, 但結合近期發生的幾件事, 明耳人一聽便知“某些企業”和“某些人士”指代的正是林氏建材和林家獨子林文楓。

這樣一來,沉河相當于是與林氏企業公開宣戰。

沉河自打創立便崛起迅速,背後靠着幾大資本, 與業內各家企業維持着良好的合作關系;而林氏這幾年發展停滞不前,全靠上輩積累下來的關系, 雖說沒出現過重大問題, 但也毫無起色。

和林氏對立,他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資本。

明晞和顧霭沉被媒體簇擁着離開會場,期間顧霭沉一直緊緊牽着她的手。他知道她不善應對這樣的場合,媒體提問大多由他來回應,不管是刁鑽還是尖銳,他面上始終維持着禮貌微笑。

雖然他們還沒有正式領證、辦婚禮,但他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确, 他不是她的情人、女朋友或者未婚妻,這些在外界看來尚還存在變數的身份。

他說,她是他的妻子。

他與她十指相扣着,很緊很緊。

休息室內,蕭辭向顧霭沉彙報今晚的工作安排。沉河與長明正式合并後,長明此前的債務也會一同并入,由沉河代為清償;除此之外,後續各種等他處理的事務繁多,這幾日幾乎沒合過眼。

蕭辭檢查着行程表,說:“您今晚八點約了銀行家吃飯,洽談雲南基建工程融資的事情;明天上午九點公司會議,十點半約了南揚建材的劉總在高爾夫球場見面……”

顧霭沉半靠在沙發裏,閉眼揉着眉心,“這次的工程事故讓長明聲譽受損嚴重,新明水澗重建計劃是長明挽救大衆公信力的唯一機會,必須确保萬無一失;以往長明內部最嚴重的就是供應鏈問題,不只是南揚建材,國內目前做建材市場較有聲望的幾家,都讓人去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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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蕭辭應下。見他略微疲憊的模樣,詢問:“另外顧總,需不需要幫您約一下醫生……”

“等忙完合并的事情再說吧。”顧霭沉微微舒了口氣,翻開手邊的文件。

蕭辭說:“那我幫您去拿藥,順便讓司機開車過來?”

“嗯。”

休息室的門合上,只剩下他們兩人。

顧霭沉翻開文件,另一手還牽着她的。明晞擔憂地問:“要不就去醫院看看?”

“沒什麽大事,每次見醫生都是讓好好休息,翻不出什麽花兒來。”顧霭沉說。

“那你就好好休息。”明晞霸道地抽走他手裏的文件,瞪他,“就這一點時間,還只顧着工作。”

她坐進他懷裏,指腹給他揉着太陽穴,問:“是這裏疼麽?”

顧霭沉愣了愣,面前的人近在咫尺,眉心微擰着,是在擔心他。

目光沿着她漂亮的面龐滑落,纖長頸脖與鎖骨之間,長發半掩着淡紅的吻痕。

顧霭沉輕微出神,指尖撥開她肩頭發絲,輕觸那枚小小的印記。

明晞覺得癢,縮了下脖子,“你在幹嗎?”

“昨晚太用力了。”顧霭沉輕聲說。

明晞心頭像是被什麽彈了一下,漾起漣漪陣陣。她細聲控訴道:“你昨晚弄疼我了。”

“我知道。”顧霭沉語氣淡淡的,讓人辨不清他此刻想法。指腹撫摸着她脖子上的印痕。

“早上化妝的時候忘了用粉撲遮一下,也不知道剛才有沒有被記者拍到……”明晞給他揉着太陽穴,自言自語地說,“不過拍到也沒關系,反正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了,夫妻之間要做點什麽不是很正常?”

顧霭沉動作停了,無聲凝視她。

明晞眉心依然皺巴地擰着,苦惱他發緊的太陽穴,專心給他按摩,沒留心他的情緒變化。

過了會兒,她問:“這樣給你揉,還會覺得疼麽?”

顧霭沉摟着她的腰,往懷裏帶了帶。

“疼。”他說。

“還疼啊?”明晞加深了點力度,憂心忡忡地說,“看起來挺嚴重的,要不你還是挑個時間去醫……”

她話沒說完,雙唇被他堵住。

顧霭沉五指穿過她細軟的長發,扣住她的後腦勺,偏頭印上她的唇。

氣息近在咫尺,他眸光細致,情感很深。

這一吻并不貪戀,稍觸即離;像受傷的小孩子讨要安撫的糖果,渴望親近之人的輕哄疼愛。

“這樣就不疼了。”顧霭沉說。

明晞和他相視着,眸中光影蕩動。

裝疼這個招數,最早還是跟她學的呢。

“你應該早點兒告訴我。”明晞湊上去吻了吻他的眼睛,“可以再親你一下。”

她的氣息溫軟,甜蜜,吻落時若有似無地撫過他的呼吸;長發自她肩頭瀉落,幾絲幾縷滑過他的鼻尖,帶着淡淡的花香。

親吻他的眼睛,眉峰,鼻子,再到嘴唇。有一些讨好的意味,不想感受他薄唇微涼的溫度,用自己的去溫暖他。

漸漸,彼此親吻着,唇舌交纏,呼吸也深了。

外面有敲門聲響起。

明晞與他稍稍分開,氣息微紊,“應該是蕭辭回來了。”

顧霭沉低頭看了眼腕表,時間差不多。

他說:“去開門吧。”

明晞點點頭,從他懷裏起身,捋了捋衣裙,過去開門。

外邊的人卻不是蕭辭。

明晞看清面前的人,差點被吓掉了魂,“媽?!”

明湘雅擰眉,“你這是什麽表情?”

“不是,我沒有,我……”明晞第一反應就是扭頭看身後的男人。他坐的沙發正對大門口,明湘雅一眼就能看見。

要藏也來不及了。

明晞知道這件事瞞不住,遲早有天會讓明湘雅知道。可沒想過明湘雅會親自找上門。

動作還那麽迅速。

明晞心裏發虛,支吾問:“你怎麽會來這裏?這幾天不是要在醫院做檢查嗎?”

明湘雅看穿她試圖掩飾的神情,淡淡道:“媽媽是病了,不是老年癡呆。我剛做完MRI出來,就聽見長明要跟別人合并的消息。”

明晞心底更虛了一分,指尖摳着金屬門把,低聲說:“那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明湘雅是最清楚長明內部情況的人,如果不是與沉河合并,長明最後的下場或許只剩下向法院申請破産清盤這一條路。

她今天來這裏,不是為了這件事。

明湘雅說:“撇開長明的事不談,自己女兒結婚的事,我也要從記者口中聽說?”

“……”

明晞垂着腦袋,不敢吭聲。

明湘雅住的是私人醫院,保密工作非常到位。醫生又特地叮囑明湘雅這段時間少操心公事,手機和電腦全都讓紀嘉昀帶回去了。

她以為結婚的事至少可以拖一個禮拜再讓明湘雅知道。

那時他們領了證,确認了婚禮,生米都煮成熟飯了,明湘雅再反對也無濟于事了。

誰知道新聞發布會剛結束半小時,明湘雅就徑直殺來酒店。

明晞心裏悔得嗷嗷叫,覺得昨天就該拉着顧霭沉去領證的。

顧霭沉走到她身後,對明湘雅說:“阿姨,很多年沒見了。”

明湘雅靜靜地看他。将近十年了,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拘留室裏,少年清瘦卻有傲骨,腕上戴着手铐;落魄到那種地步,也沒有懇求外人的幫助。

誰會想到,曾經一無所有的少年,如今站在這樣的高度;明水澗工程出事後,昔日與長明交好的企業避之不及,圈內一沉百踩,而他竟是最後關頭,唯一願意出手幫助的人。

明湘雅對明晞說:“小晞,你先回去。有些話媽媽想單獨跟他談談。”

“啊?”明晞愣住。她清楚從前明湘雅對顧霭沉是什麽态度,當初對他的偏見,不認同,她再多解釋也是無力。

明晞看不透明湘雅今天來這裏的目的。

明晞本能朝後退了一步,與他并肩,牽住他的手說:“你們要談什麽?我也要聽。我在這裏又不礙事。”

她聲音不大,卻很堅定。指尖被她手心包裹的力量感傳來,顧霭沉偏頭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她嘴唇抿着,神情執拗,沒有半步退讓的意思。有種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上,堅定地想要保護他的意味。

有一瞬,顧霭沉憶起什麽,心神不在。

明湘雅蹙眉道:“你們都在發布會上公開宣布要結婚了,媽媽還能做什麽?難道媽媽會找人去打斷他的腿嗎?”

明晞“……”

明晞頓了一秒,別開臉細聲咕哝:“我覺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這個可能……”

“你——”明湘雅神情複雜,覺得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胳膊肘盡往外拐,白白養她二十多年,有了老公連老母親都不認了。

明晞小手沿着顧霭沉的胳膊往上纏,抱住他的手臂,小孩子鬧別扭般地道:“反正我要留下來,我已經決定要嫁給他了。你就是打斷他的腿我也要嫁給他。”

“……”明湘雅深吸一口氣,覺得和她說不通道理,“你是想把我氣死?”

明晞不敢吭聲,對明湘雅有着天生的服從,但手還是緊緊抱着他的胳膊,用行動抗議。

顧霭沉捏了捏她的小手,對她說:“你先回去,我讓蕭辭送你。”

明晞沒想到他竟也讓她先走,不理解道:“可是……”

“乖,聽話。”顧霭沉耐心哄着。

“……”

明晞憋着臉沒吭聲了。

明湘雅看他細聲溫和地哄着自己的女兒,女兒原本在鬧脾氣,卻很吃他這一套,漸漸就敗下陣來。

明晞松開纏着他胳膊的手,不是很情願地道:“那好吧,我先回去。”她回屋裏拿上自己的包,經過明湘雅身邊時,還猶猶豫豫不放心:

“媽……”

明湘雅嘆了口氣,被她打敗,“媽媽不會對他怎麽樣的。”

明晞點點頭,又扭頭看了顧霭沉一眼,這才離開。

顧霭沉讓服務生上了茶,親手為明湘雅斟上。明湘雅無聲看着面前的男人,多年過去,少年的青澀已然褪去,只剩下穩重和成熟。這段時間長明正處在輿論風口,沉河要與他們合并,也平白無故遭受了不少非議。

他在發布會上面對衆媒體尖銳的提問,仍維持着禮貌沉靜,處處維護身旁之人。

恍惚間,明湘雅想起他們在醫院裏的對峙,她質問他如何證明對自己女兒的認真,保證将來跟着他不會受苦累和委屈。

那時少年只簡短篤定地回答了她兩個字。

——他能。

一盞茶推至她面前,明湘雅說了謝謝。

“結婚的要求是我提出來的,發布會也是我安排的。”顧霭沉對明湘雅說,“她沒有太多的選擇機會,您不要責怪她。”

明湘雅指腹摩挲着微糙的紫砂茶杯,綠茶的清香溢滿呼吸。燈光蕩漾在茶水裏,映出她略微出神的面孔。

明湘雅語氣不明地道:“那孩子現在是長大了,學聰明了,懂得先斬後奏了。”

她說:“小晞的性格我很清楚,這麽多年的時間,她喜歡誰,不喜歡誰,是真心答應還是違心的,我這個做母親的能看得出來。”

顧霭沉靜靜聽她說。

“我一直能看得出來。”明湘雅喃喃重複了一遍,唇角噙着一絲澀意,“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一直忽略了她。”

顧霭沉啓唇,“阿姨……”

“你幫了長明,我很感激你。”明湘雅望向他,語調平緩,“但你也知道,以前我一直不同意你們在一起。”

顧霭沉頓了頓,說:“我知道。”

“我也沒想過,你會堅持到現在。”明湘雅記起自己在刑拘所對他說的一番話,嘆息道,“你就這麽喜歡小晞?”

“喜歡。”他話語簡短有力。

明湘雅說:“即使她曾經決定放棄你們的感情,要和別的男人結婚,甚至在你坐牢那四年間從來沒去探望過你。這樣,你也一點都不怨怪她嗎?”

四周安靜,燈光碎影灑落,茶葉的清芬萦萦繞繞。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明湘雅在等他的回答。

“如果我說一點也沒有,那只是我在自欺欺人。”顧霭沉語氣很淡,摻雜着回憶,“我不是聖人,沒辦法做到純粹無私,很坦然地說在分開那九年裏自己從來沒有怪過、怨過。但那樣只會讓我過得更加痛苦。”

“相比起這些,我更不願意失去她。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說服自己,忘記那些會讓彼此不開心的事,和她從頭開始。”

明湘雅問:“當初我反對你們,和你說的那些話,你也一點都不恨我?”

“您最後還是幫我了。”顧霭沉對她淡淡笑了下,溫和。如同少年時純淨透徹的模樣,“阿姨,其實這麽多年,您也沒有變過。”

明湘雅怔住。

顧霭沉說:“那時我已經年滿十八歲,傷人入刑,在沒有聘請辯護律師,也沒有得到對方家屬的諒解下,法院只判了我四年,算是判得很輕。出獄後,身邊并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包括曾經學校裏的同學。”

“是您讓人封鎖了消息。”

明湘雅有片刻沉默。

半晌,她說:“我幫你也是為了明晞。當初梁子堯肇事在先,傷害了我的女兒,你是因為她進去的,即使是為了明家的聲譽,我也不會坐視不理。”

明湘雅神色略微複雜,“因為這樣,你這次才會出手幫長明?”

“不全是。”顧霭沉凝視她,“十六年前,您曾經在昆城救過一個男孩子,在他沒有東西吃的時候,是您給了他一個饅頭,一個包子。”

明湘雅語滞,表情不可置信,“你……”

“或許您已經不記得了,但他還記得。”顧霭沉說,“對您也許只是舉手之為,但确實改變了那個男孩的一生。”

蕭辭在外面敲門,提醒道:“顧總,車已經備好了,您晚上還約了銀行家吃飯。”

顧霭沉起身,合上西服衣扣,微微颔首道:“晚上還有些事,要先走一步。聽明晞說您最近身體不太舒服,集團的事您不要過多操心,一切有我。”

明湘雅坐在沙發裏,久久沒有回神。

目光落在他襯衫衣袖下的手腕,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十六年前,她曾經在昆城救過一個割腕自殺的小男孩。那個男孩只有十二歲,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快不行了。她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住在哪裏、父母是誰;因為男孩子太小,又有輕生念頭,便把他帶回家照顧過一段時間。

後來他們搬回南城,男孩交由當地的孤兒院撫養,也就此斷了聯系。

對于他們來說,這只是過往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段插曲,誰都不曾放在心上。卻沒想過後來這個男孩會由顧清河夫婦收養,那麽多年後,竟會以這種方式回到他們身邊,幫助了整個明家。

顧霭沉走到門口,身後的人沉吟許久,靜默地開口道:“你跟小晞說過這件事嗎?這麽長的時間,或許她已經不記得了。”

“她不記得了。”顧霭沉腳步停住,緩了幾秒,低聲說,“不過這樣也好,我不希望她是因為這些事,才答應和我結婚。”

他很清楚她的性格,外表看起來沒心沒肺,內在卻敏感不安;這九年她一直躲着他,無非是出于對他的愧疚。

如果她知道當年的事,或許愧疚感會更深,不會再離開他。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明湘雅說:“你覺得小晞是因為這樣,才同意和你結婚?”

顧霭沉沒說話,手落在門把上。

明湘雅嘆了口氣,說:“這孩子現在變成這樣,責任在我。她沒想過要與你分開,直到最後,她也是站在你那一邊的。”

“那時候是我告訴她,如果想要我幫你,她就必須聽我的話和你分手。”明湘雅說,“去澳洲的事也是我逼她的。她确實一直覺得對你有愧,但她答應和你結婚,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

顧霭沉伫立在那裏,怔然出神。落在門把上的手逐漸收緊,微顫着,前額斜長的碎發滑落,遮住了他的神情。

直至某一瞬間,力度忽然松懈,伴随着什麽的釋然。

那個結深紮在心底九年,拘留室裏最後的場景變成了夢魇,糾纏在他無數個難眠的夜裏。

他沒有多高尚。

他會因為她看不見她而陷入瘋狂的思念,會因為她的不告而別陷入自我懷疑;他會嫉妒,會吃醋,當他看見她挽着別的男人的手時,他會恨不得把對方一拳一拳地錘進地裏。

無論是曾經一無所有的少年,還是九年後擁有一切的今天。

他想要的,由始至終只有她的心。

明晞獨自回家後,忐忑不安了一整晚。

每隔三分鐘就解鎖一次手機屏幕,檢查短信和微信。

沒有他的消息。

都快九點半了,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想主動給他打個電話,又怕會打擾他的工作。

一番憂思糾結,明晞心煩得像是要炸掉。她把手機往旁邊一扔,朝後癱軟地倒進床裏,胸腔悶悶舒出一口濁氣。

盯着天花板發呆。

沒過幾秒,手機突然震動,來電還是特別關心的提示音。

明晞一個激靈翻身坐起,看也不看地撈起手機,摁下接通鍵。

手指頭玩弄着自己肩頭一縷長發,聲音軟軟的,帶着一絲嬌,“歪?你現在回來了嗎?”

那頭有幾秒沒人說話。

明晞歪了歪腦袋,“霭沉?”

楊萱忍着笑,“幹嗎呢?你老公上午才官宣你們結婚,今晚就留你一個人獨守空閨?”

明晞才想起來,她設置了特別提示音的,除了顧霭沉,還有楊萱。

明晞表錯了情,頓時像只被戳破洞的小皮球,蔫巴地倒回床上。

她有氣無力地盯着天花板,吹開落在臉頰的一縷發絲,“他去應酬了。”

“想他就打電話給他啊。”楊萱說。

“不是這個原因。”明晞心裏煩亂,在床上翻了個面兒,臉蛋埋進枕頭裏,聲音悶悶的,“下午我媽找來酒店了,說要和他單獨談談。”

楊萱問:“你是擔心,你媽會反對你們結婚?”

明晞點點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當年就反對我們在一起。”

楊萱思索了會兒,說:“就算你媽現在還反對,那也不能怎麽樣了。你們都官宣結婚了,沉河和長明又即将合并,四舍五入就是一家人了。你媽總不會親手打腫自己的臉。”

明晞覺得楊萱說得有道理,可當年明湘雅對顧霭沉有偏見也是事實,她揣摩不通明湘雅來這一趟的意圖。

小孩子撒潑打滾似的,小腿在床板發洩般踢蹬,嗷嗷直叫。

過了會兒,明晞深吸一口,破罐子破摔了。她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長發,抱着枕頭坐起,目光堅定:“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跟他結婚。”

“別擔心。”楊萱戲侃道,“大不了你們就再私奔一次。現在顧總身價過百億,別說帶你去住高級酒店,就是帶你買個島歸隐深居過點神仙眷侶的小日子,不也是随随便便的事嗎?”

“你看看顧總今天在發布會上那個架勢。”楊萱啧啧道,“我聽說啊,林氏現在都自顧不暇了,好幾單眼看着要談攏的合作案都黃了,就是因為沉河這邊擡了更高的價格,直接把合作方搶了過去。”

明晞猶豫道:“但沉河和林氏的經營範圍并不重合……”

“那是重點嗎?”楊萱嗤聲,“顧霭沉不惜以本傷人,又讓律師取證起訴林文楓,在這風口浪尖上宣布和你結婚。傻子都能看得出來他有多在乎你,你怕什麽呢?”

明晞沒說話了。

曾經她還以為他是顧及她和林文楓有過婚約,想低調處理,才沒有第一時間對外公布;

卻不想他會以這樣高調的方式,告訴所有人,她是他的妻子。

可他私下的時候,确實對她不如以前熱情了。

也不是對她不好。

就是總覺得兩人之間隔着點什麽,哪怕接吻、擁抱、做着最親密的事,也無法真正敞開心扉。

明晞抱着自己的小腿,身體蜷起來,盯着自己的腳趾頭發呆,“我老是覺得,他好像還在生我的氣。”

“雖然他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嘴巴上也沒有說什麽,可我就是能感覺到。”明晞深深地嘆息,“他對我都不熱情了,他年輕時候不是這樣的。”

楊萱:“……”

楊萱心說你們才幾歲,時間跨度怎麽就一下子變成了老夫老妻的語氣。

楊萱問:“你怎麽感覺到顧霭沉對你不熱情了?”

明晞喪氣說:“在外面說我們是夫妻。實際上現在我們一起住,他都不願意跟我睡一張床了。”

隔了幾秒,明晞哭唧唧地補充:“他寧可自己一個人睡書房,也不願意跟我一起睡!”

楊萱頓了頓,問:“你的意思是,你們和好到現在,顧霭沉都沒有跟你愛的鼓掌過?”

明晞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就一次,還是我主動的,做了一半他就沒做了。”

“為什麽?”楊萱覺得事态很嚴重,“他萎了?”

“……”明晞差點噴出來,“你想什麽呢!”

楊萱摸着下巴,語重心長道:“不應該啊,男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顧同學這芳齡二十八的,正值氣血旺盛的時候,怎麽就不行了呢。”

“你也覺得很奇怪是不是,他怎麽能忍得住。”明晞更加難過了,眼眶都紅了一圈。再次生無可戀地倒回床上,噙着一絲小哭腔道,“他肯定還在生我的氣,都沒以前那麽愛我了,連帶那方面都對我不熱情了。”

“你先別哭。”楊萱安撫道,“你覺得顧霭沉為什麽要生你的氣?就因為九年前你不告而別?”

“嗯。”明晞聲音悶悶的,“我覺得是。”

“你沒和他好好談過這件事?”

明晞換了只手拿手機,沮喪道:“我不知道怎麽開口。”

“這有什麽開不了口的?”楊萱向來性格直爽,搞不明白他們是在別扭什麽。“當年又不是你自己要走的,你也是沒辦法。現在你回來了,你們之間再沒別的阻礙了,他就是想要你的一個解釋。你想啊,顧霭沉當年那麽喜歡你,你一聲不吭跑了九年。是九年啊,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九年?雖然顧霭沉現在還是喜歡你,可他也是個人,總會有脾氣,你不能把什麽委屈都讓他來受,還指望他一直對你笑嘻嘻的,那樣對他不公平。”

明晞抿抿唇,聲音愈低:“可當初是我害他去坐牢的……”

“你別老糾結這個。”楊萱打斷她的話,“人家自己都沒在意的事,你在意個什麽勁兒?感情這件事講求的是你情我願,誰也沒有對不起誰。你要真覺得對他有愧,以後就好好補償他,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昧地逃避,傷害他又傷害自己。”

“……”

明晞被戳中心口,不吭聲了,指尖悶悶地揪着床單。

楊萱說:“男人這種生物本質上就是小孩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生你的氣,跟你鬧別扭,你就哄哄他,說幾句好聽的,他還真能生你的氣不成?”

明晞腦袋埋雙膝裏,覺得羞愧:“那我要說什麽好聽的啊?”

“那還不簡單?”楊萱快人快語,“你就往他懷裏撒嬌,跟他說親親老公,老公我愛你,老公我心裏只有你。要是他還是不肯理你,你就直接推倒他,用你的身體征服他……話又說回來,當初顧同學還清純的時候,不就是你先把他玷污的嗎?”

明晞:“……”

好漢不提當年勇。

挂斷電話,明晞坐在床上,思緒有幾秒鐘放空。

其實楊萱說得沒錯。

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不是在于身旁任何人,而是在于她的心。

明晞長長舒出一口氣,整個人洩力般朝後倒,望着頭頂的天花板發呆。

她想,如果九年前她堅定地留下來就好了。那樣,他們就不會錯過那麽長的時間。

明晞決心今晚要等顧霭沉回來,和他好好談談。可她眼皮子實在太沉,倒床沒一會兒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将近十一點半的時候,明晞是被床頭的人吻醒的。

顧霭沉剛應酬完回來,身上還有酒氣;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顴骨兩處微微泛紅,眼神也很迷離,深深地凝望她,親吻她,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唔……霭沉……”明晞半夢半醒之間,聲音啞啞的,被他吻得斷斷續續,“你怎麽喝了那麽多酒?”

“明晞,我好想你。”顧霭沉啞聲說。

明晞被他緊緊抱在懷裏,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不知道他今夜是怎麽了。

她輕聲問:“你難不難受啊?要不要讓阿姨去給你煮醒酒湯?”

“我好想你。”他只是說,用力抱着她。

明晞臉頰貼在他頸窩,讨好地蹭了蹭他,“我也想你啊。”

她身上帶着溫軟的淡香,有點像巧克力奶糖的味道,甜美讓人眷戀。剛剛睡醒,整個人還迷迷糊糊的。

顧霭沉撫摸着她的發,溫聲說:“是我吵醒你睡覺了。”

“沒有。”明晞搖搖頭,揉着朦胧的眼,“我本來也是要等你回來的,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過了會兒,明晞突然反應過來,從他懷裏直起身,很緊張地問:“我媽媽都跟你說什麽了?”她掀開被子往底下看,“你腿還在吧?”

明晞摸了摸确認,“……哦,還在。吓死我了。”

顧霭沉望着她,眸光很深。

明晞心頭忐忑,拿捏不定地問:“所以……我媽媽還是反對我們在一起嗎?”

顧霭沉沒回答,深深凝視她的臉。

“果然還是不同意……”明晞自言自語地說。肩膀往下一塌,整個人都很沮喪。過了會兒,她甩甩腦袋,打起精神,牽起他的手道:“我媽媽反對也沒關系,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去把證領了,等到生米煮成熟飯,我媽也沒辦法反對了。”

顧霭沉依然沒說話。

明晞被他看得窘迫。原本領證的事由她一個女孩子先提出口,好像顯得她很急切,可她現在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她咕哝道:“其實高中的時候我也不是沒想過,可那時候我們不都還沒到法定年齡麽……”

“明晞。”顧霭沉目光柔軟下來,對她說,“阿姨沒有反對我們結婚。”

明晞愣住。

好幾秒,她逐漸反應過來,猶豫不敢相信:“你是說,我媽媽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嗯,同意了。”顧霭沉說。

“啊太好了!”明晞跳起來抱住他的脖子。顧霭沉被她撲得稍稍朝後仰了仰,感覺她暖暖的溫度就在他懷中,一顆心也軟得不像樣子。

他隔着她的發絲,吻了吻她。

明晞眼睫極輕地顫了顫,緩緩擡眸與他對視,瞳眸明亮而清澈,像是鼓足了勇氣。

“霭沉,我有些話想告訴你。”她說。

明晞攥着自己衣裙的料子,揪得緊緊的,心裏緊張。忽地,顧霭沉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溫暖覆蓋,牢牢握住了她。

他眸光中有清澈的溫柔。

一顆心好像突然就安定了下來。

明晞說:“今晚我跟楊萱打了很長時間的電話,我覺得有些話她說得很對,我一直以來就是在逃避。因為以前的事……我覺得愧疚,一次又一次地推開你,九年前,我以為我離開會是最好的結果,可我沒想過,是我親手把你傷害得那麽深。”

“今晚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就在想,要是那時候我沒有離開就好了……至少,我應該親口跟你說點什麽,不該就這麽不負責任地跑了。你說我不相信你,其實不是的……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高中的時候是,現在也是,一直都是你在保護我。可當你不在的時候,我竟然連相信我們的感情的勇氣都沒有。”

她說着,眼睛泛了紅,忍不住落淚。顧霭沉心疼地捧着她的臉,指腹替她拭去眼角的濕潤,“傻瓜,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他說:“阿姨都告訴我了,當初你離開去澳洲,不是你的意願。”

明晞搖搖頭,低聲說:“可那時候我确實想過要逃避……甚至在澳門遇見你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是我傷害了你。”

顧霭沉不知道該說什麽,一顆心疼着。他低頭親吻她濡濕的眼睫,“沒事了,都過去了。我們現在不都還好好的嗎?”

明晞臉頰埋在他的頸窩,低聲說:“霭沉,我覺得我好壞。我以前老是嘴巴上說着喜歡你,可一直付出的都是你,我都沒為你做過點什麽。”

顧霭沉撫摸着她柔軟的發,“那你以後就多愛我一點。”

明晞點點頭,往他懷抱裏鑽得更深,“我本來就很愛你。”

顧霭沉垂眸輕笑,偏頭吻了吻她的發鬓。

明晞揚起臉,回應與他接吻。

氣息缱绻間,她朝後仰躺下去,深深注視着身前的男人,輕聲喚:“霭沉。”

“嗯?”

“我愛你。”明晞對他說,“除了你,我沒愛過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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