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回到醫院已經淩晨十二點了。

明晞手腳很輕地推開門, 溜進病房, 又手腳很輕地把門關上。

她在床邊坐下, 溫柔地望向床上熟睡的男人。牽着他的手,輕聲對他說:“我回來啦。趁你睡着的時候我偷偷跑出去幹壞事了, 不知道你明天醒來會不會生氣, 但我說好要保護你的,不可以食言。”

窗外一點微弱燈光瀉進來, 灑在男人英俊蒼白的面容上。他剛動完手術, 麻醉未過, 還沒有醒來。

明晞靜靜看了他一會兒, 目光落在自己破損的手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錘梁子堯的時候太大力,把自己弄傷了。

她頓了頓, 起身想在櫃子裏找創可貼。

病房裏沒有開燈,視物昏暗, 她不小心撞上衣架。男人的大衣掉在地上, 口袋裏滾出個什麽,落在她腳邊。

看清的一瞬,明晞微微怔住。

是只淡粉色的珍珠八音盒。

她彎腰拾起,拿在手中細看了好一陣。心弦如同被什麽撥動,喚起年少時的記憶。

翻開盒蓋,鏈匙牽動一陣清脆音響。芭蕾女孩安靜伫立在轉盤之上,展臂的姿态纖盈優美,如同天鵝再現。

已經十六年了。

他一直把這只八音盒帶在身邊。

明晞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感受, 她從未想過這個秘密藏在他心底,如此之深。指尖撫過底盒上的三道刻痕,紋路的觸感清晰印在皮膚上。

回憶像是開閘的洪流,瘋湧而至。

擰動鏈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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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三圈。

右三圈。

咔噠。

如期之中,底部落出一方小小的暗格。

明晞取出裏面的照片。

年月很長了。邊角泛着淡淡的黃色,卻不難看出被主人保存得很好。每一寸每一角,連折痕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沿着折痕緩緩把照片打開。

那是十六年前的冬天,在昆城,十二月二十四號,平安夜。

并不大的民住房裏,年輕夫妻懷裏抱着一個女孩,她對着鏡頭甜甜地笑,模樣清麗,牽着身旁男孩子的手。

男孩對誰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不喜歡與誰交往,也不願意和誰說話。

小的時候她想靠近他,他卻老是回避躲着她。

直到分開,她都不知道那個男孩的名字。

明晞指腹撫摸着照片中男孩的面龐,喃喃地說:“……怎麽會是你?小的時候那個大哥哥明明不喜歡我的……”

腦海中忽然有許多畫面閃過。

那夜在學校圍牆內,她玩笑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女生,他凝望着她,眸光很深很深;

他對她說,在遇見她之前,他從來沒想過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只想草草地了結生命;因為她,開始學會了貪心,想要活下去,再多活一天,想要見到她……

那晚在宿舍樓外,他牽住她的手,她看見他腕上深刻猙獰的疤;他欲言又止,問她還記不記得六年前在昆城……

原來,他沒有想要隐瞞她。

只是她把他忘記了。

曾經那個男孩很冷淡,很孤僻,總是拒人于千裏,冰冷得就像一團捉摸不透的迷霧。

那年她只有十二歲。

年幼時分開,她以為不會再遇見他,随着時間逐漸推移,她便理所當然地把他遺忘在回憶裏的某個角落。

即使重遇,她也沒有認出他。

可她從來不知道,他竟會一直惦記着她,惦記了十六年,直到再一次回到她身邊,成為她此生最愛的人。

清輝灑落在那張陳舊的照片上,像是滌蕩了回憶的塵土,逐漸撥開清明。

明晞低下頭,眼睛微紅,輕聲自語地說:“傻瓜,你幹嗎不直接告訴我。你不告訴我,我又怎麽會知道……”

第二天早上顧霭沉醒來的時候,明晞還趴在他床邊熟睡。

清晨陽光從外照進,明媚如洗;麻藥剛剛散去,腦袋還有些昏沉。顧霭沉下意識動了動手,掌心被女孩牢牢牽着,睡夢中也沒有放開。

他望着她熟睡的模樣,心頭一陣柔軟。

“明晞。”他輕聲喊。昏迷許久的關系,嗓音有些幹啞。

她像是很累了,睡得很香,連喊她也沒有反應。顧霭沉寧靜地看着她,撫摸她垂落下來柔軟的發。

她臉上有淚痕。

撫上她的臉頰,指腹有略微潮濕的觸感。

她昨晚哭過。

床頭櫃子上,放着一只淡粉色的八音盒。

芭蕾女孩伫立在轉盤上,底下的暗格被打開,照片展開放在一角。

顧霭沉怔住。

蕭辭走到門口,正準備敲門,看見他驚訝道:“顧總,您總算醒了。”

顧霭沉沒來及讓他噓聲,身旁的人聞聲便動了動,緩慢睜開一絲眼。

小嘴咕哝着,秀氣的眉心蹙起,整個人還處在迷糊當中。

與他視線對上的瞬間,明晞一愣,旋即眼睛睜大了,笑起來,“你醒了?”

顧霭沉望着她,聲音很輕:“嗯。”

“你渴嗎?我給你倒水。”明晞起身想去拿熱水壺,忘了自己手上有傷,剛抓起杯子,牽扯到傷口,痛得立馬皺起眉頭。

“嘶——”她手一松,杯子哐當落回桌面。

女孩纖白手背上,大片的青紫。

顧霭沉牽住她的手,擰眉,“怎麽回事?”

“這個是……”明晞正打算解釋,警察已經在門外了。

警察說:“請問是明晞小姐嗎?昨晚的事我們需要您配合做一下筆錄。”

“噢,沒問題。”明晞扭頭對顧霭沉說,“你等我一下哦,我很快回來。”

顧霭沉看着她一溜煙跑出了去,在門口和警察交談什麽,手舞足蹈的。隐約地,他聽見梁子堯的名字。

顧霭沉撐着身體從床上坐起,皺眉問:“到底怎麽回事?”

蕭辭神情無奈,知道免不了被他責罵,遞過去一只手機說:“一言難盡,您還是自己看吧。”

是昨晚在廢棄的居民樓外,明晞和梁子堯對峙的視頻。

明晞當時已經用手機錄音,為了以防萬一,蕭辭在車裏也拍了視頻留證。

女孩身姿纖瘦,被男人高大的身影堵在樹前。

梁子堯神情陰暗,低頭逼近她,收在腰後的手一直握着一把小刀:

“顧霭沉一步一步,處心積慮地接近你,想要得到你,卻對你隐瞞真實情況。他不想讓你知道他過去真正的背景。其實你們早在昆城的時候就認識,只不過你忘了,這正合他心意。”

“他面上裝得一副很清高的樣子,其實內在比誰都虛僞。”

“顧霭沉五年內能把沉河做到這種地步,你還真以為他是什麽良善之人?他為了打壓梁氏,故意僞造梁氏有財務問題的文件;栽贓嫁禍梁氏用非法手段交易質檢不合格的鋼筋……他在國內買通了多少媒體,官商勾結,壟斷建築市場,控制輿論風向——你以為他是什麽好東西?”

顧霭沉看着,眉心深皺。

蕭辭隐隐感覺到自家老板快要爆炸的脾氣,趕緊上前拉動進度條說:“這段不重要,您看看後邊——”

這幾天明晞故意讓媒體大肆宣揚他們婚禮的消息,為的就是要逼梁子堯忍不住現身。

她在視頻裏說的每一個字,每一段話,都是為了激怒對方,讓梁子堯親口承認之前犯下的罪行。

視頻的最後,梁子堯滿眼腥紅,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那時梁子堯已經喪失理智,手上只要再用力一分,刀口便會劃破她的喉嚨。

明晞做完筆錄走進來,看見顧霭沉正坐在床頭,端着手機,神情嚴肅地考察她昨晚闖下的“英雄事跡”。

事實上梁子堯并未傷到她任何,梁子堯剛把刀拿出來,蕭辭便掐準時機,命保镖沖上去将人扣下。

梁子堯身材就是再魁梧強壯,也難敵一衆保镖。

至于她手上的傷……

視頻中女孩像發了瘋,拎着手提包一頓頓地往梁子堯的頭上掄,使出了吃奶勁兒,還要一邊打一邊高昂地喊:

“你竟敢打我老公!!!我打死你!!!啊打!!!!”

包包打斷了,她就脫了高跟鞋打。

高跟鞋打斷了,她幹脆赤手空拳上陣。

手背上的傷就是這麽來的,畢竟她沒有練過武術,出拳的速度力度和角度不甚專業,全憑感覺,傷敵一千必定自損八百。

但盡管如此,憑借她的努力不懈,還是成功錘掉了梁子堯兩顆門牙。

等到警察匆匆趕來的時候,梁子堯都被錘得不行了,兩行鼻血慘烈地挂着,跪在地上哭嚎讓警察叔叔趕緊把他抓走。

看到這裏,顧霭沉擡眸看了她一眼。

眼眸黑黑幽幽的,辨別不出他有什麽思想感言準備發表。

明晞:“……”

明晞看見視頻裏瘋了一樣的自己,只覺得仙女形象徹底毀了。

她一個健步過去奪走手機,兇巴巴地瞪蕭辭:“你們幹嗎偷偷拍這種東西!拍了還不告訴我!”

蕭辭心說他要是不交代清楚,某老板醒來知道在他昏迷期間,竟敢幫着他未婚妻幹這種難度和危險指數都高達五顆星的事——

他鐵定立馬就得卷鋪蓋滾蛋。

蕭辭手握成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向顧霭沉解釋道:“您也看到了,那梁子堯被明小姐用小包包打得多慘……”

明晞:“……”

明晞繼續瞪他,你還說!你還說!形象都沒有了!

蕭辭無奈攤了攤手。

一邊是他的頂頭上司,一邊是集團千金,他兩邊都不好得罪,夾在中間只感覺做人艱難。

明晞站不敢吭聲,像個偷幹壞事被抓包的小孩子,站在邊上乖乖巧巧地等他發話。

偶爾偷瞄他一眼,目光又很快縮回去。

他眸光靜靜的,讓人捉摸不透想法。

過了會兒,顧霭沉對蕭辭說:“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蕭辭離開後,病房只剩下他們兩人。

明晞垂着腦袋,指尖局促地揪自己的衣擺,滿臉委屈巴巴的模樣。

手背破皮的地方用創可貼歪歪扭扭地包着,青紫了很大一片。她那麽怕疼,上回扭傷腳連讓醫生給她檢查都不願意,怕是昨晚也沒找護士替她處理傷口。

她一直是個膽小鬼,還很慫,碰到事情總像只小鴕鳥一樣埋頭逃避;可他沒想過,在他受傷昏迷的這幾天,她竟偷偷從他身邊溜開,在他看不見也保護不到她的地方,與危險擦身而過。

那刀口架在她脖子上,只差幾毫米的距離。

如果梁子堯當時再稍微用力一點,或是保镖遲一些趕到……

顧霭沉根本不敢往下想。

他一直沉默,明晞心頭便愈發忐忑,怕他是真生氣了。她揪住他的衣擺,糯糯地開口:“霭沉……”

顧霭沉牽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攬入懷中。

他緊緊抱着她,仿佛擔心松手她便會消失不見;明晞被他堅實而溫暖的懷抱擁着,嗅到他衣衫上淡淡幹淨的消毒水味。

他在耳旁啞聲地說:“以後不要再做這麽危險的事了。”

明晞微怔,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心疼。其實她也會害怕,怕自己的設計有所疏漏,怕梁子堯不中她的激将,怕保镖沒有及時趕到……怕她出了什麽意外,會再也見不到他。

可當她想到他為了保護她而受傷,躺在醫院裏,她就無法容忍自己什麽也不做,一直慫慫地躲在背後,依賴他的保護。

當他需要她的時候,她也必須站出來保護他才可以。

明晞眼睛埋在他的頸窩裏,與他緊緊相擁,低聲說:“霭沉,我打壞了一只愛馬仕限量款包包和高跟鞋,你要再買給我。”

“好。”顧霭沉嗓音發啞。

“梁子堯掙紮的時候還扯壞了我的裙子,香奈兒的,全世界只有兩件……”

“我再給你買。”

明晞擡起頭,可憐巴巴地說:“可是一件在茱莉亞羅伯茲的身上,一件在我身上,我的這件已經壞了。”

“……”顧霭沉頓了頓,“我讓設計師再給你設計一條。”

明晞點點頭,認真地說:“不漂亮的不要。”

顧霭沉認真地應:“不漂亮的不要。”

明晞說:“要和我一樣漂亮的。”

顧霭沉應:“要和你一樣漂亮的。”

明晞說:“要和我一樣有仙女氣質的。”

顧霭沉應:“要和你一樣有仙女氣質的。”

明晞望着他,眼裏晶亮晶亮,揚起笑容:“霭沉,你真好。”她撲上去抱住他,“最愛你了!”

夜晚,醫生循例過來給顧霭沉做檢查,手術很成功,積血吸收情況也很好,出血沒有繼續擴大的跡象,留院觀察一周就可以出院。

洗完澡,明晞掀開被子溜到床上,拱進他的懷抱裏。

後腦勺枕在他的臂彎,平躺望向頭頂的天花板,心情幽幽的,不覺在發呆。

顧霭沉側頭靜靜地看她。窗外微光瀉進來,描繪女孩清麗的容貌,如月光般透徹;長長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圈碎影,像一片停栖的美麗蝴蝶。

晚風靜谧,吹拂她的聲音也輕輕的:

“以前我總是在想,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田螺姑娘呢?你看,你對我那麽好,對我們家也那麽好,可是我們對你很不好,還老是欺負你。”

“你好像很突然地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我一點準備也沒有。第一次在小巷見面的時候,你出手替我教訓梁子堯,保護我,後來又冒雨給我去買冰淇淋。可那天明明不是我的生日,我單純只是想捉弄你一下……我說什麽你都不懷疑我,都是傻乎乎地答應我,哪有人像你這麽傻的呢?”

明晞嘆了口氣,喃喃地說:“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她偏過腦袋,望向他,“顧霭沉,是不是從很早很早的時候開始,你就暗戳戳地喜歡上我了呀?”

有幾秒,安安靜靜的。

她的小手覆在他的胸膛上,觸摸到他沉穩有力的心髒跳動。

“是啊。”顧霭沉眸光變得柔軟,輕聲說,“從很早很早的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上你了。”

明晞唇角忍不住上翹,往他懷中挪得更近些,指尖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唇,“你真壞,十二歲的時候我都還沒有情窦呢。”

“那個時候,我也沒有意識到的。”顧霭沉說。

那個一直被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十六年前便種下萌動的種子;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讓她知道,起初只是一個男孩對女孩卑微的暗戀。

直到這樣的一刻,那顆深埋的種子終于打破大地的桎梏,嫩綠抽芽成長,開出絢爛的花,得以窺見世間天光。

明晞眨眨眼,“所以梁子堯其實沒騙我,你的确對我早有預謀,處心積慮地想要接近我,得到我咯?”

顧霭沉沒說話,安靜凝望着她,仿佛無言的承認。

她湊近他的耳畔,如同訴說悄悄話般:“你放心,除了這句話,梁子堯其他說你的壞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我是一個對你早有預謀,處心積慮地想要接近你,得到你,故意隐瞞事情真相的大壞蛋。這樣也相信我嗎?”顧霭沉問。

明晞翻了個面兒,仰躺望着白漆漆的天花板。上頭塗抹着月色,流水般瑩瑩閃爍。

她說:“其實我還挺高興的。唯一生氣的地方,就是你沒能早點告訴我。”

“高興?”

“對啊,高興。”明晞唇邊含着輕笑,思緒随着回憶牽至很遠的地方,身側的小手始終牽着他的,“最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我先動心的。”

原來在那之前,你已經喜歡了我那麽久。

原來是你一直在身後,默默守護了我那麽久。

好在我現在知道了,一切都還不算太遲。

因為證據确鑿,沉河長明很快對梁子堯提起控訴。

此前啓勝調包劣質鋼筋,致使明水澗大樓倒塌,造成嚴重工程事故;出事後梁子堯通過私下交易讓旁人頂罪,嚴重妨礙司法公正;随後在沉河長明的簽約儀式上,梁子堯又唆使工人家屬持刀潛入會場,蓄意傷害他人身體。

幾項罪名疊加,法院一審判決梁子堯有期徒刑三十年,不得上訴。

一周後顧霭沉出院,公司等待他處理的事務太多,他幾乎停也不停地投入到工作當中。

所有的事塵埃落定,沉河長明合并後重新步入正軌,明水澗工程也已正式啓動重建計劃。

他們約好的,等一切處理完,就去領證結婚。

明晞去到公司的時候,顧霭沉剛結束會議從裏面出來。

看見她,顧霭沉問:“怎麽就過來了,不是說讓等我回去?”

明晞聳聳肩,笑着說:“等不及做顧太太,就自己跑過來啦。”

那日是難得的好天氣。

陽光清澈,天空湛藍,微風溫柔地呼吸着,吻在彼此的面龐。

他們去得很早,是第一對登記的新人。

明晞和顧霭沉牽手坐在相機前,攝影師伏在鏡頭背後,對他們打手勢:“來,三、二、一,笑一笑!”

閃光一瞬而過。

畫面定格住。

明晞倚在身旁人的肩頭,笑容甜蜜。

他亦淡淡地笑着,眼底有光,一如少年時的溫和幹淨。

直到出了民政局,溫暖的日光傾灑在身上,明晞捧着手中兩本新鮮出爐的紅本子,心裏還恍惚有些不真實感。

她和他牽手走在回家路上,仰頭望向頭頂林蔭。樹影間天光斑駁,像是結滿了星星。

明晞自言自語地說:“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顧太太了。”

顧霭沉回應着她,“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顧太太了。”

明晞心情像開滿了春花般燦爛,松開他的手,蹦跳着往前小跑兩步,又旋身回來,和他面對面往後倒退着走。

她兩手背在身後,調皮地問:“顧先生,你娶到了全世界最漂亮,最溫柔,最有氣質的小仙女,此時此刻,請問你有什麽獲獎感言嗎?”

顧霭沉溫和地說:“我覺得,很幸福。”

明晞沖他一笑,又一溜煙竄回他身邊,勾着他的脖子,悄聲附在他耳邊:“偷偷告訴你,我也這麽覺得。”

彼此眸光相視,情意溫柔。

仿佛跨越了很長的時光,兜兜轉轉,又回到他們初初在一起的時候。

兩人的手,始終緊緊相握着。

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明晞想起什麽,側頭望他,“說起來,你現在還會覺得頭疼嗎?”

“不會了。”顧霭沉說。

“真的嗎?”明晞總覺得他不會說實話,之前他明明頭疼得厲害,卻老是騙她說吃點藥休息一下就好。

她說:“醫生說了,你這段時間得好好休息,傷口還沒完全愈合呢。”

“嗯。”顧霭沉應着,“現在沒多大關系了。之前會頭疼,大多是因為睡得不好。”

明晞聽家裏阿姨說過,他睡眠一直很差,要依賴安眠藥才能睡着。

她問:“為什麽現在沒多大關系了?”

顧霭沉望着她,有一陣子沒說話。

明晞嘆了口氣,道:“我聽說失眠很痛苦的,整晚整晚睡不着,人還會胡思亂想。”

“是有些痛苦。”顧霭沉說。

明晞好奇:“你也會胡思亂想嗎?”

“會的。”

“會想什麽?”

顧霭沉沒告訴她,和她分開的那段時間裏,他總是會夢到以前的事。

夢到當年那個男人抛下他和母親獨自離開;夢到母親不堪壓力在他面前自缢身亡;夢到他去求周邊的親戚幫忙,卻被對方無情掃地出門;夢到他被同齡的孩子排擠,孤立,刀鋒割開靜脈,任由鮮血流淌,對這個世界一點一滴地陷入絕望。

在昏迷的那段時間裏,他無法醒來,也在反反複複做着同樣的夢。

只是與以往不同的,他聽見她在耳旁溫聲的輕喚,緊緊握住他掌心的力量,猶如撕開夢魇的一道光,強行照進了他的生命裏。

對于年少時的他來說,她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渴望與念想。

但是以後不會了。

他想,他再也不會做那樣的夢了。

因為他知道,而今夢醒時,她會在身旁。

微風拂過林蔭,女孩的裙擺随同落葉一起在風裏翻飛。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腳步,漂亮的眼瞳中有光芒閃爍:

“對了,剛才在民政局的時候忘了說了。”明晞牽着他的手,對他笑着,“顧先生,餘生還請你多多指教啦。”

顧霭沉看着她,眸光溫柔,“不用指教,我都聽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感謝大家這段時間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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