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月兒圓圓,夜幕偷偷降臨。
顧老爺子坐在凳子上,始終目視前方,家中保姆拿來毯子小心地蓋到他身上:“老爺,別等了,夫人不會回來了。”
“誰說的,她昨晚和我通過話,要淩晨才到西城,顧綿去接她,等會兒就回來了。”顧老爺子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帶着笑。
徐姨沒再開口,立在老爺子旁邊,和她一起等着。
屋裏二人看看牆上的鐘表,又看看外頭的兩個人。
最終,蘇暖暖沒忍住,開口便說:“快淩晨了,不把爺爺叫回來睡覺麽?”
顧成彧垂眸想了想,很快起身:“我去叫他。”
“我也去。”蘇暖暖忙穿上鞋子跟了上去。
兩個人才剛走到門口,門口就傳來了汽車鳴笛的聲音,是顧綿接到顧奶奶回來了。
顧成彧牽住蘇暖暖的手,兩個人朝門口走去。
顧奶奶眼尖,很快看到蘇暖暖,笑着指了指這姑娘:“這就是我孫媳婦吧?”
顧成彧擡手推蘇暖暖的腰,把她推到前面,蘇暖暖有些緊張又有些局促不安,兩只手攪動在一處:“奶奶。”
聲音打顫,像是怕說錯話被批評的孩子那樣。
看到她的樣子,顧奶奶愣了愣,随即上前,親昵的挽住蘇暖暖的胳膊:“我孫媳婦真好。”
蘇暖暖僵住,很快恢複正常,她也握住了顧奶奶的手。
平時,蘇暖暖總以為顧成彧的清冷勁兒是遺傳了顧老爺子,但今天看到顧奶奶後,她才知道顧成彧的清冷遺傳了顧奶奶。
将近七十歲的老人,脊背挺直,整個人帶着股矜貴的氣質,讓人會覺得這位老人善良但也會覺得不敢輕易靠近不敢胡亂說話。
一行人進了房間,沒做過多交談便讓顧奶奶先去睡了。
顧老爺子想讓她住自己的房間,但顧奶奶不肯,顧奶奶去了顧綿的房間。
顧老爺子站在一樓嘆氣,顧成彧牽着蘇暖暖路過他身邊笑道:“爺爺,你都自己住幾十年了,也不多這一日。”
說完便走,絲毫不留給顧老爺子發火的時間。
夜裏風涼,哪怕是關着門窗也涼。
蘇暖暖睡熟了,但能感覺到冷,她不住地往顧成彧身上靠,顧成彧到底是位熱血青年,身上的溫度足夠驅散涼意。
不知是睡着,還是醒了,蘇暖暖胡亂地說了句:“夏天好冷哦。”
顧成彧無聲地笑了,把小姑娘摟進懷裏,摟得更緊。
清早蘇暖暖是被敲門聲叫醒的。
她像往常那樣,慢吞吞地坐起來,拿手揉了揉眼睛,剛想叫顧成彧便想到了這是在顧家老宅,她瞬間清醒了過來,緊忙起床換好外衣,又用濕紙巾胡亂地擦了把臉,這才走過去開門。
“嫂子。”門口站着的是顧綿,蘇暖暖的心放下來了一大半。
“進來進來說。”蘇暖暖伸手把顧綿往房間裏拉。
顧綿走進去,門被關合後,她低聲說:“都說奶奶和我像,其實她和顧成彧才是最像,都是吃人不吐骨頭。”
蘇暖暖眨眨眼,表示自己會謹慎行事。
恰好此時,顧成彧從浴室出來,穿着寬大的睡衣走過來,彎腰親了親自家老婆,又直起身看着妹妹說:“我聽到了,小心我告訴爺爺。”
“......”顧綿心想,顧成彧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幼稚?
顧綿不願意看兩個人膩膩歪歪,随便找了個借口就出去了。
剛一出門口,就看到了顧奶奶走過來。
“奶奶。”顧綿。
“他們醒了麽?”顧奶奶詢問。
“嫂子醒了,我哥還在賴床。”顧綿輕聲說。
卧室裏的顧成彧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妹妹賣了,還在樂呵呵地刮胡子,蘇暖暖在旁邊幫他擠泡沫。
“那先幫我把我孫媳婦叫出來吧,我有事和她說。”顧奶奶道。
等她走遠,顧綿敲門:“嫂子,奶奶找你。”
已經化好妝換好衣服的蘇暖暖走出來:“奶奶在自己房間麽?”
“沒有,和爺爺去了高爾夫球場。”顧綿道。
顧綿向前一步:“我陪你過去。”
兩個人邊走邊聊,顧綿問她:“怎麽不辦婚禮呢,顧家長子的婚禮一定會特別盛大。”
蘇暖暖搖頭:“我不太喜歡人多的場合,感覺自己沒辦法顧及每個人的情緒。”
顧綿了然,不在說什麽。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都有獨立的性格,因緣際會自由緣法。
這話直白點說就是,管好自己少管別人的閑事。
把蘇暖暖送到高爾夫球場後,顧綿先行離開,她的咖啡店今天重新開張,股東陸之堯已經打了兩個電話催她。
顧老爺子想跟着一起湊熱鬧,奈何顧奶奶不許,硬是把他趕走。
很快,保安們也被顧奶奶趕走,諾大的球場上只剩下她們二人。
夏季的風裏帶着暖意,吹得人心口直暖。
好像很多年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安穩的吹吹夏風了。
高中的時候蘇暖暖被孤立的那段時間裏,最煎熬的就是第二節課下課後的廣播體操,體操開始前,所有人都會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只有她是孤獨的一個人,站在三五成群的人群裏,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那時候的風,和今天的風差不多,只不過那時候站在風下的蘇暖暖不開心,今天的蘇暖暖覺得人生其實沒那麽難挨。
顧奶奶和蘇暖暖坐在外圍的凳子上,兩個凳子靠在一處。
偶有微風吹過,吹起蘇暖暖的碎發,碎發拂面,她眯了眯眼,想要開口說話,卻苦于想不到能說些什麽。
好在顧奶奶沒有沉默太久。
顧奶奶慈祥地看着蘇暖暖開口:“聽顧綿說你也是南封人?”
“嗯嗯,家是南封的。”蘇暖暖忙答。
“南封市裏的麽?”顧奶奶。
蘇暖暖點頭,雖說她覺得顧奶奶很親切,可還是很拘謹。
顧奶奶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裏,一下下地拍:“我們老家在南封橋東,是個小村子。”
這些事情蘇暖暖從顧成彧那裏得知過,此時再聽,竟有不同的感覺。
顧奶奶拍着她的手,接着說:“成彧五歲的時候,你們爺爺突然從東邊搞了批電子表回來,那年哪裏知道這東西能讓人發家,我和你爺爺每天早上四點起來,趕着牛車去南封市裏,市裏不讓牛車進,我們把車停在郊區,再花上一個小時走去市裏,找到小攤聚集的地方,跟着擺攤兒。”
說着,顧奶奶咳了咳,蘇暖暖忙把水遞了上去,顧奶奶喝了口水道了句謝後繼續說。
“剛開始,兩塊錢進的表,我們五塊錢賣出去,但後來有次再去,表行的老板找了過來,問我們有多少貨,你爺爺那時候和東邊兒的人聯系了進貨渠道,便和那人說,要多少有多少,表行的老板開價每塊三百,那個年代,五百塊錢是很大的數額,我們便答應了。”
“也是從這兒開始,顧家逐漸有了第一筆創業金,沒到三年,成了南封的有錢人家。”顧奶奶說完眼角滲出晶瑩的液體,她拿手絹擦了擦眼睛:“那年成彧八歲,小綿三歲,你爺爺創辦了公司,也是那年我感覺他和我認識的他越來越不同,一氣之下遠走他鄉,這一走,就是二十二年,再回來,也就是昨天了。”
蘇暖暖的感覺自己的汗毛豎了起來,她不知道顧奶奶離開的原因,她只是覺得二十二年的時間,真的好久。
“我錯過了成彧和小綿的成長,這次回來是因為你們爺爺說成彧讨了老婆,我回來等着給你們哄孩子。”顧奶奶說着笑了笑,眼睛的淚光不停閃爍。
二十二年,顧奶奶嘴上不說,可心裏的苦又有誰知道,想着自己的孩子,但不願再見顧老爺子。
蘇暖暖靠顧奶奶靠得更近些,聲音軟軟地說:“奶奶,爺爺雖然脾氣不好,但是個好老人。”
顧奶奶笑了:“你還幫他說話,他欺負我孫女顧綿的事兒我還沒找他算賬。”
話音落下,顧奶奶望了望遠處,淡淡開口:“不過無妨,以後有的是時間。”
“以後我們一家人還會有很多很多的時間。”蘇暖暖彎着唇角,眨了眨晶亮的大眼睛。
顧奶奶看着蘇暖暖,表情略顯為難,但終歸還是開了口:“成彧這孩子性子古怪,他那一雙父母,性子更加古怪,在這樣的家裏長大,沒長歪,已然是他的好造化,以後這孩子要是有讓你不高興的地方,直接來和我,但別丢下他,他幼年時,曾被我那個古怪的兒媳丢在花田過。”
這件事顧成彧沒和蘇暖暖說過,初初聽到,蘇暖暖很驚訝,可回想往日裏顧成彧不願意和別人靠得太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粘得特別近,想到這些,又聽到顧奶奶說得這件事,其中緣由,蘇暖暖也能理解。
日頭越升越高,顧奶奶從兜裏拿出紅布帕子包着的玉镯,放到蘇暖暖面前。
“我看你手腕有一只,是顧成彧那孩子在日本的爺爺送得?”顧奶奶問。
蘇暖暖點頭,低聲說:“是山口老人送我的。”
顧奶奶笑:“沒事,我這只你也收下,左右手各一只,這只手镯是我奶奶在我出嫁的時候給我戴上的,今天我把她給你,等着以後你給你們的女兒或者兒媳婦。”
顧奶奶見蘇暖暖不說話,便笑着問:“是不是在好奇莊戶人家怎麽會有玉镯?”
“沒有沒有。”蘇暖暖忙搖頭,她是在看玉镯上面的紅絲。
“我家在以前也是商人,那些年歲裏,颠簸來颠簸去,最後找了個安全的鄉下落腳,你們爺爺家裏往上數兩代,要比我們家的産業多的多。”顧奶奶解釋道:“這镯子上的紅絲,是戰争時候留下的。”
蘇暖暖擡眸,對上顧奶奶滄桑的眼眸,輕輕點了點頭,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顧奶奶把手镯給她戴上後,捏了捏蘇暖暖的手腕:“這手腕也是細,小綿也是,你們現在的女孩子吃得都太少了。”
“奶奶,其實我肚子好多肉。”蘇暖暖笑眯眯的湊在顧奶奶耳邊說。
朝這邊來的顧成彧遠遠地看到了這一幕,會心一笑。
還差兩三步距離的時候他笑着說:“奶奶,我到處找我這剛領證的老婆,沒想到在您這兒。”
“也是個護老婆的。”顧奶奶輕聲和蘇暖暖說,兩個人面對面地笑了起來。
顧成彧有那麽幾秒鐘感覺自己略微多餘。
但很快,顧老爺子也過來了,他沖顧成彧和蘇暖暖翻了兩個白眼,接着又對顧奶奶說:“回去吧,外面風大,當心長褶子。”
“已經滿臉褶子,還能往哪裏長。”顧奶奶說着起身,同顧爺爺往回走。
兩個人的背都有些駝,顧爺爺的更甚,白發蒼蒼的兩個人,邊走邊鬥嘴,顧爺爺不住地往顧奶奶那邊湊。
顧成彧和蘇暖暖站在他們身後看着這一幕,兩個人轉過頭來看着對方,會心地笑了笑。
“顧成彧,奶奶給我的镯子。”蘇暖暖擡手搖了搖。
“嗯,奶奶喜歡你。”顧成彧低頭,抵住她的額頭。
“啊,我才想起來,镯子給了我,顧綿怎麽辦啊?”蘇暖暖忙說。
顧成彧擡手捏捏她的臉蛋:“還有一只,總共兩只,我的祖奶奶上過戰場,做過随軍醫生,她覺得這兩只玉镯保住了她的命,交給奶奶的時候祖奶奶希望後代能好好照顧玉镯,也希望玉镯能像保護她那樣保護你們。”
蘇暖暖點頭,小聲說:“我會保護好它。”
“我也會保護好你。”顧成彧說。
太陽越升越高,球場裏有些燥熱,兩個人緊緊牽着彼此的手往回走,走過樹蔭處,越過沙石滿地,未來,他們也将如此攜手共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