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搬東西的話, 光靠三兩個人, 也還是不夠的。畢竟牛車不能進書院大門,路上來回往返, 耗費時間太多。

若只有季唯一個,恐怕要折騰大半天,才能将牛車上的東西全都搬運進去。

不過有了林泰, 可就不一樣了。

他在這待了三年,交好的同窗數也數不過來,徐垚、紀寶山等人,互相交了各自的好友, 一個拖一個,最後竟是浩浩蕩蕩的十來個人,一起有說有笑的出現在柳意綿跟前, 把他給整蒙了。

“季哥,他們是?”柳意綿趁沒人注意,悄悄扯了扯季唯袖子, 壓低了聲音問道。

“都是你未來的同學, 你也要向他們學習,未來互幫互助, 團結有愛,争取盡快融入他們。”季唯刮了下柳意綿的鼻梁,讓他去把書箱背下來。

這些書都是根據張鳴遠的推薦,季唯陪柳意綿到書鋪一本一本淘回來的,不僅是科考必讀書目, 還有不少基礎書籍,是張鳴遠針對柳意綿,特意羅列的。

畢竟他只是半路出家,知識基礎遠遠不如從小苦讀的其他學子,總需要花費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行。

那些跟着季唯出來幫忙的學子,有兩個蹲在牛車上,幫忙把東西遞給下邊。

他們倆站得高,看得遠,其中一個好奇地打量這個未來的同窗,就看到了那很難令人忽視的眉間紅痣。

不消說,哪怕是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

哥兒特征明顯,總還是能認出來的。

他捅了下邊上的同伴,吃驚的小聲道:“喂喂喂,快點看那邊。”

“有什麽好看的,外頭太陽那麽曬。還是趕緊搬完了回屋休息吧。”這兩人是同屋合租的室友兼好友,關系不錯,也很聊得來。

“你快點看啊,那個來念書的人,不是普通人!”

他順着柳意綿的方向看去,一下子被紅痣吸住了視線,“我沒看錯吧?這、這竟然是個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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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聲點,如果你不想被季唯聽到的話。”

“也不知道是怎麽進縣學的,雖說院裏沒規定哥兒不準入學,但我還是頭回看到他們上學念書的……”

兩人交頭聊了幾句,看到季唯跟柳意綿轉身看過來,心虛的立馬把頭移開,生怕被他們察覺。

等車上的東西都搬走了,兩人才從車上跳下來。

“差點忘了!”季唯把挂在牛身上的袋子解下來,裏頭裝了不少的月餅、曲奇、甜甜圈和可頌,是他專門帶來給柳意綿做交際用的。

他性子內向,不怎麽會主動與人打交道,很容易吃虧。只有在一開始就取得了衆人的好感,等他走了以後,柳意綿的住宿日子才過的順暢。

他老早就盤算好了這事兒,臨走前還從鋪子裏搜羅了一堆賣品,庫存直接掉了一小半,讓趙虎怨念了好一陣。

想到這,季唯笑了下,提着沉甸甸的袋子,跟柳意綿一起朝校舍走去。

“文宣過段日子也會來縣學報道,到時候你倆還能搭個伴。”季唯跟文宣聊過這事,才知道他原是打算明年再回縣學的,手頭的錢不夠交學費和校舍費用。

不過季唯請他配送月餅後,他又賺了點,省吃儉用也夠用一年,就想着今年回來,說不定還能跟紀寶山一起參加縣試。

“文宣會住校舍嗎?”柳意綿有些擔心。

“應該是夠的,要是不夠,就與你同住一屋,也算是互相有個照應了。”換做是別人,季唯是不放心的。但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文宣此人單純老實,又很能吃苦,要是跟柳意綿住在一塊,不僅不會占他便宜,還會好好照顧他。

季唯倒是頗在乎這個。

“那間就是你的屋子了,叫做綠竹。”季唯遙遙指向敞開着的木門,那裏不斷有人進出,十分熱鬧。

季唯與柳意綿在後頭說了會話,就落後了不少。剛才兩名發現柳意綿是哥兒的學子,提早一步回來,已同其他人說過此事,大家讨論的熱火朝天。正好這時兩人都來了,又豈有不好好觀察的道理?

因此柳意綿一出現在校舍前,就一直被人打量着。

他覺得有些不大自在,往季唯身後躲了躲,奇怪道:“季哥,他們為什麽老看我?”

“說不定是在看我,別緊張。”季唯目光暗了暗,看他還是看柳意綿,他自己是能夠察覺的出來的。

這些學子的目光,根本沒落在他身上。

顯然是柳意綿哥兒的身份,終于被他們注意到了。

季唯心中雖有些不大爽快,但也知道從柳意綿決定要來縣學開始,這些偏見與非議,就一定會存在。不過是遲早與多少的差別罷了。

屋裏很亂,學子搬進來的東西随意的丢在地上。

柳意綿挽起袖子,把衣擺紮在腰間,找了掃把與掃帚,開始清理積灰許久的地板。

掃到門後的時候,他聽到校舍前邊空地上,有幾個人聚在一塊讨論。他原是沒打算聽得,但他們一驚一乍的,說話聲音不算小,柳意綿就被迫着聽了。

“我覺得這可不好!”

“是啊,他是個哥兒,怎麽能跟我們男人同堂念書?”

“這太亂來了!”

“就是就是,我也這麽覺得,但剛才沒敢說。”

剛才在車上的一人說道,“他一個哥兒,跟季唯一起來的,兩人會不會……”

他雖沒挑明了說,但言下之意,還有誰聽不懂的。哥兒跟着一個普通男人一起出現,除非是父兄,否則定是夫夫關系。

在場衆人渾身一激靈。

又有個人說:“那季唯不差錢,誰知道是不是走了什麽後門進來的,他一個哥兒能懂什麽?”

其他人一陣附和。

季唯正在搬櫃子,免得櫃子擋住過道,還擋着光。他剛把櫃子靠床對面的牆壁放下,随口問了句:“門後還沒掃完嗎?”

柳意綿鼻音濃重應了聲馬上,一下子被季唯聽出了不對勁。

他也不問他話了,直接走到柳意綿跟前,擡起他下巴,對上他微紅的眼角。

季唯擰着眉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雖然是個哥兒,但是他們人看起來還挺好的樣子。”

“勉光兄,話可不能這麽說。這裏是書院,人好又有什麽用,最重要的還是得學問好,否則都是空談。”

“一個哥兒能懂什麽?我有個遠方表兄就是哥兒,在家中地位還不如他妹妹,還不到十六就嫁人了。”

“可是——”

趙勉光有些沉默,他并非伶牙俐齒之人,再加上這些同窗又都意見一致,很難再聽得進去他說的話,幹脆也就不說了。

“我失陪一下。”

趙勉光跟他們打了個招呼,有些悶悶不樂地回屋。他的屋子在林泰隔壁,見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又不像是睡着的模樣,就拐了進去,叫了林泰一聲。

“怎麽了?”林泰翻過身,單手撐住腦袋看趙勉光。

“那個新來的竟然是……竟然是……”

“是哥兒嘛。”林泰很無所謂地接上了趙勉光沒說完的後半句話。

趙勉光驚的合不攏嘴,“你怎麽知道了?”

“我又沒瞎,那麽紅的一顆眉心痣,哪能看不到?”林泰從床上爬起來,盤腿坐在床中央,拍拍床板讓趙勉光一起坐下來。

“怎麽了?”

“哥兒來念書,你不覺得奇怪?”

林泰歪了歪腦袋,盯着趙勉光看了數息,把趙勉光弄得有些緊張。

“怎麽了?”

“勉光兄,書院八大戒律十六禁行裏頭,有說過哥兒不許入學嗎?”

“……那倒沒有。”

“有說過不許哥兒參加科考嗎?”

趙勉光啞然,搖頭。

林泰有些餓了,揉了揉肉乎乎的肚子,爬下床去櫃子裏拿盒子裝着的曲奇。用盒子是為了防潮,免得受潮軟爛,就不香了。

“要是哪天人家跟咱們一起出現在同一個考場,我都不覺得奇怪。”林泰咔擦咔擦吃着曲奇,把盒子遞到趙勉光跟前。

“多謝。”趙勉光拿了兩塊曲奇,還是忍不住道,“可是我還從未聽說過,有哥兒考取功名入朝為官的啊?”

“喂。”

“嗯?”

林泰沖趙勉光揚了揚下巴,“你最遠去過哪?”

趙勉光認真思考了下,“青城吧。”畢竟他們曾去青城參加過考試。

“乾朝有十八個大府,像是青城這樣的地方有上百個。你連大名府都沒走出去過,又談什麽‘從未聽說過’?”得益于一個做生意的父親,林泰能夠見識到不少同齡人見識不到,也聽不到的東西。

林耀祖常對他說,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哪怕是未曾見過未曾聽聞,也并不代表此物此事并不存在。

他說的多了,就印在了林泰的腦子裏。

趙勉光宛如醍醐灌頂,握住林泰手臂,有幾分激動道:“我還當你平時只知道吃了,原來竟是這般有見地,還是我太着相了。”

“你幾道就厚。”林泰咀嚼着滿嘴的曲奇,含糊不清道。

“要相信山長,既然他會同意,那這位新來的同窗,定有他過人之處。”趙勉光撫掌道。

林泰艱難地咽下曲奇,“你說季唯那屋裏的人都走了沒?”

“大概吧,剛才沒看裏頭有人。”

“那好,咱們走!”林泰把曲奇盒子放在桌上,飛快跳下床穿鞋,動作一氣呵成,十分流暢。

看的趙勉光目瞪口味,等林泰走到門口了,才反應過來地叫住了他。

“你要去幹什麽?”

“吃好吃的啊,你不說我只知道吃嗎?”林泰笑嘻嘻地回頭看了趙勉光一眼,才不管他有些羞愧地低下頭,愉快地沖進了綠竹。

“不錯啊,你這間位置很好。”窗戶打在靠近後竹林的那面牆上,直接就有竹葉伸到窗邊,頗有幾分野趣。

“不知道怎麽稱呼?”這是季唯第二次看到林泰了,剛才他熱情的跑過來說要幫他搬東西,等東西搬到了,他人也不見了。

第二次再看到他,又是一副很熱情的模樣。

這倒是讓季唯有點不明白,兩人素昧平生,他到底為何如此殷勤?

“林泰。”他動了動鼻翼,像是聞到了某種香味,面露陶醉之色,“你帶了吃的!”

季唯失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帶了不少我研制的糕餅,你來嘗嘗。”他一把袋子拿出來,林泰就歡呼了一聲沖到季唯身邊,幾乎是兩眼放光地看着形狀不一的糕餅。

“你果然如你父親所說的那樣好吃。”

“我爹還跟你說這個啊。”林泰眼睛黏在甜甜圈和可頌上,喃喃道。

“想吃的話,随便拿。”

林泰歡呼一聲,左手一個甜甜圈,右手一個可頌,咬一口松軟的甜甜圈,滿足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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