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季公子此言何意?你我二人初次見面, 為何如此咄咄逼人?”柳成蔭并不打算與季唯交惡, 因此哪怕心中多有不滿,也并未在面上表現出來, 反而與他示弱。

可季唯又哪裏會領情。

“雖然你我二人是初次見面,可柳公子鼎鼎大名,我季唯哪怕是坐在家中, 也是如雷貫耳啊。”季唯語帶譏諷,柳成蔭與陳沛之都是聰明人,又豈有聽不出的道理。

陳沛之可不是個能容忍的主。

柳成蔭還沒發作,他倒是先行發作了, “你不就是當初雇了文宣那窮鬼,在書院裏頭到處買賣的販子嗎?現在把哥兒送進來,難不成也是來幫你賣東西的?”

“二弟自幼好學, 想必是來書院認真讀書考學的。”柳成蔭看了一眼柳意綿,替他辯解道。

“你要當好哥哥,人家卻并不領情, 我看你還是少拿熱臉去貼冷屁@股吧。”陳沛之冷哼一聲, 甩袖子要走,柳成蔭趕忙追出去, 在外頭與他耳語了幾句,又進屋與柳意綿說話,

“二弟,我知你還在生大兄的氣。可你如此身份,在這書院裏頭本就是舉步維艱, 一個人何其難,有我這個兄長幫襯着是難得的好事。大兄還有些事要做,等辦完了再來尋你。希望你好好想想,不要被怒火蒙蔽了心智。”柳成蔭嘆着氣說道,臨走前又看了眼季唯,對上他的眼睛,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他沖季唯作了個揖,“季公子,我家二弟多虧了你照顧,就此別過。”

柳成蔭一走,柳意綿憋着的那股氣就洩了,手裏捏着抹布,耷拉着腦袋站在那裏,沒精神極了。

“季哥,我是不是很沒用?”

“怎會?比起上回,你已進步不少。”

季唯走到柳意綿身邊,把抹布從他手裏拽走,笑道:“桌子都快被你擦起毛了,我看還是不要再擦了吧。”

柳意綿被季唯調侃,心裏頭的那些感傷一下子散去了大半,被季唯拉着坐回到了床邊,忍不住道:“我實在沒想到,大兄他……他竟也會來縣學。上回他們不是說家中已捉襟見肘了,怎還有錢供大兄來上縣學?”

“半年就需要一兩銀子。這錢可不少,普通三口之家一月也就只有這麽點錢。看來你心心念念的那些親人,可并沒拿你當親人,跟你說真話啊。”季唯此話一出,簡直就像是拿着錘子敲在柳意綿心頭,哪怕是早已知道了他們的為人。可一次又一次的看清楚他們的真面目,也還是讓柳意綿心中酸楚。

“大兄……大兄他來見我,只怕也并非他所說的那般為我慶賀。”柳意綿想到柳成蔭榆之前迥然相異的親近态度,忍不住深深嘆氣,“季哥,還是你說的對。大兄他并沒有說真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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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現在知道了,就好了。以後咱們別搭理他,還是多跟林泰、紀寶山等人來往,他們這些人,為人正直,倒可堪交往。”說了一番話,季唯突然想起來包裹裏帶來的糕餅,“你瞧瞧,光顧着說話了,糕餅還沒分呢。”

“雖說并非是人人都肯真心待你,但面子上總要過得去。再說了,剛才還是多虧了他們幫忙,不然光靠咱們兩個,也不知道要搬到什麽時候去了。”季唯提起那袋子糕餅,帶上柳意綿,挨個兒分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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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的這什麽好弟弟?愣生生被他轟出門來了。”陳沛之邊走邊嘲諷道,“虧得你剛才還說要帶我去吃月餅。雖說也不差這口,但放了話,卻什麽也沒吃成,就被趕出來,讓我臉上如何過得去?”

“沛之,此事是我思慮不周,你——”

“思慮不周?你長了眼睛,出來就該看到門外多少人在看熱鬧?那些人嫉恨先生賞識我,巴不得看我的熱鬧。沒想到竟在這樣的細枝末節山丢了人,這可都是你做的好事!”陳沛之甩袖子快步離開,準備爬梯子上樓,轉身時壓根沒注意到從二樓下來的陸玉書。

陸玉書站在木梯上,被陳沛之撞的人往後跌。

他倒退一步想要穩住身子,卻忘了身處階梯,一退更是絆到了高一級的梯階梯,整個人往後仰倒。幸好從後邊趕過來的書童見狀,飛奔過來扶住他,才免去了這一摔。

“你走路不長眼睛的嗎!摔傷了我家公子如何是好?”

“竹笙,不得無禮。”陸玉書扶着竹笙的手,站穩身子,看清楚同樣跌倒在地上的陳沛之後,仍是略帶歉意道,“陳兄無恙否?”

“沒事。”陳沛之拍拍褲子上的灰起身,沖陸玉書作揖,“陸公子見諒,我心中有事,一時不差,所以才沒注意到有人從樓上下來。你沒事的話,那就最好了。”

哪怕陳沛之心中對陸玉書有再多不喜,可只要陸展鴻一天是縣令,陳沛之就一天不能在陸玉書面前放肆。除此之外,陸玉書在書院內也素有溫文爾雅,少年如玉的美稱,若是得罪了他,不知要受多少人的背後碎語。

陳沛之行過禮,側開身子從陸玉書身邊經過。

柳成蔭緊随其後,路過陸玉書時,停下來也行了禮,頗為仰慕道:“久聞陸公子風姿,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知姓甚名誰,如何稱呼?”陸玉書回禮。

縣學中學子,無一人不識得他。可陸玉書本人,卻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識得。他除了聽先生講學外,大多數時候,或是與好友同行,或是獨自研讀經書,又或者午後在校舍內小憩,甚少會與其他人相處。對于剛來縣學也不過半月的柳成蔭,腦海中更是毫無印象。

“在下姓柳,上成下蔭,半月前初至縣學,陸公子叫我成蔭即可。”柳成蔭想與陸玉書交談已久,可惜一直找不到機會。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與陸玉書說上話,心中一時高興,竟将走在前頭的陳沛之給忘了個幹淨。

“那怎麽行,柳兄比我年長幾歲,玉書還是以兄稱之。”陸玉書擡頭看了一眼站在高處的陳沛之,見已然怒火高漲,心中了然,卻只是微微一笑,“柳兄,陳兄已在上頭等候多時,還是快些去為好。”

柳成蔭心中暗道不好,立即辭過陸玉書,兩級并作一步跑到了陳沛之身邊。

“沛之,我們去看——”

柳成蔭話還未說完,當即被陳沛之打斷,怒道:“你不是要與陸玉書說話嗎?怎麽現在想起我的政論來了?要看找陸玉書借去,我還未曾寫完,要回去修改了,你別跟來打擾我了!”

“沛之!”柳成蔭緊跟了幾步,只眼睜睜的看着那扇門在自己的眼前合上,雙拳緊握,心中暗恨,但深吸了幾口氣,還是控制好了情緒。

“既然沛之你心情不佳,那今日我也不再打擾,明日講堂再見了。”

柳成蔭臉色變換數回,最終恢複平靜,快步朝樓下走去。

他本想等季唯走了,再去找柳意綿,化開心結。

只是沒想到一下樓,就與正在挨個兒分糕餅的季唯等人迎面碰上。

除此之外,在季唯與柳意綿身旁,還跟着陸玉書和他的書童,一行人正有說有笑的要從他跟前走過。

見是柳成蔭,陸玉書還特意停下來向他作揖,“沒想到這麽快又再見面了,柳兄。”

季唯看也沒看柳成蔭一眼,就拉着柳意綿走了。他并不是個不知禮書的人,因此陸玉書才覺得有些奇怪,沖柳成蔭說了句“失禮”,帶上書童跟了上去。

“季公子,你與柳兄相識?”說話間,陸玉書回頭看了一眼柳成蔭,後者還站在樓梯口的位置,一直看着他們。

“陸公子可還記得我家這小弟的名字?”季唯在一間沒開的房間外站定。

“當然,姓柳,名……”陸玉書看了一眼站在季唯左後方半步遠的柳意綿,有些吃驚,“難不成柳小哥,竟然與那柳兄是一家人?仔細看來,眉目間确實有幾分相像。”

季唯冷哼一聲,“憑他也配?”

陸玉書不解,“此話怎講?”

“陸公子,他是我大兄。不過……不過我早在一年前,就被賣給了季哥,因此也已算不得柳家人了。”柳意綿解釋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陸玉書自知這裏頭定有難言之隐,不願重揭開柳意綿的傷疤,當即扯開了話題。

只是心中對柳成蔭此人對印象,霎時間低了幾分,再不如方才了。

兩棟校舍都送了個遍,陸玉書領着兩人帶上張鳴遠的書信,前去拜訪了山長。出來後,又在書院裏逛了一圈,陸玉書不便打擾,把季唯送到書院門口後,先行離去。

“申時過半,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今日就送到這。”季唯拉住還要送他的柳意綿,迅速掐了一下他鼻尖,笑話他,“多大的人了,離開家還要哭鼻子。”

“我沒哭鼻子,是風大,沙子迷了眼睛,我擦擦就好了。”柳意綿擡起手臂,用袖子擋住了眼睛,擦幹了眼角的濕潤才敢再看季唯,“季哥路上要小心,有空在家多休息,不用常來看我。”

“年紀輕輕,倒學會說謊了。”季唯戳了戳柳意綿的心口,壞笑了一下,“我瞧你的心不是這樣說的啊。”

“季哥!”

“好了,我先回去了,過兩日我再來看你。”季唯翻身爬上了牛車,望了一眼身前的書院,心裏總歸是放心不下去,又叮囑道,“碰到事不要一個人扛着,多找別人幫忙。好好讀書,差錢了就告訴我,一定要吃飽穿好,不然——”

“什麽?”柳意綿沒聽清,情不自禁地踮起腳尖。

季唯彎下腰,湊到柳意綿耳邊,微微一笑:“我可是要心疼的。”

柳意綿臉紅過頸,季唯卻已坐直了身子,拉起牛繩用力一甩,牛車動了。

“季哥,路上小心——”

被落在身後的人兒揮着手追了好幾步,漸漸的就看不到了。

季唯盤腿在牛車上坐好,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無蹤。

他一個哥兒要在男人堆裏念書,本就舉步維艱。

更沒想到的是,那斷絕了來往,不打算再見的柳成蔭竟也來了縣學,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

沒了他在身邊,以綿綿單純的性子,該如何是好?

“季唯啊季唯,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他嘆了一聲氣,自嘲的笑了。

才剛剛離開他視線,就已經開始擔心了,往後這日子可還怎麽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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