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柳意綿是季唯親手送走的, 校舍也布置完了, 還做了人情,托了林泰、陸玉書等人, 有空多照看着點柳意綿,可謂是方方面面都打點到了。
照理說,他是應該放心了。
可這回去的路上, 就是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心裏頭空落落的,像是缺了點什麽。
他一路上都沒反應過來,直到去了北街的鋪子,被趙虎點了句, 才總算是恍然了。
“季兄弟,你這是怎麽了?跟丢了魂一樣?”一下午季唯拿了這個,丢了那個, 在外頭吆喝招待客人,還有好幾次差點忘了收錢。要不是客人都挺老實,恐怕得損失不少銀錢。
趙虎都看在眼裏, 等清閑下來, 跟季唯兩人肩并肩坐在石階上,忍不住說了出來。
“有嗎?”季唯扭頭看趙虎。
這平日裏幹勁滿滿的人, 若是委頓下來,真的可以說是一目了然。
趙虎與季唯共事也有不少日子了,甚少看到他這丢了魂的模樣,再加上他性子直,實在是不吐不快。旁人關系不如他與季唯親近, 不敢說實話,也只有他能跟季唯坐下來聊聊了。
“你自己看看吧,下午少收了多少次錢?去檢查面糊的時候,連糖少稱量了,你竟都沒看出來?要不是老李突然想起來,我看啊這批甜甜圈,恐怕都要出問題了。”趙虎盯着季唯看了半天,突然道,“你上午不是送小柳去縣學了嗎?怎麽樣?”
“我一個粗人,還從來沒去過這麽有……有讀書人感覺的地方。”趙虎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适合形容縣學的詞,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袋,憨憨道。
“縣學啊,随處可見學子捧書誦讀,随處可見的筆墨書香,那是個很有文化的地方呢。”季唯只要想到從那裏走出來的柳意綿,也将成為一個風流文士,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幾份笑容,沖淡了他的愁容。
“這才對嘛!”趙虎突然拍掌道。
“什麽?”
“肯定是小柳不在了,你想他喽。”趙虎笑的露出兩排亮晃晃的牙齒,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縫,“人小柳上午才走的,你這下午魂兒就跟着他飛了,季兄弟啊季兄弟,真是沒看出來!”
趙虎指着季唯說完這句,拍拍屁@股從石階上站起身,留下季唯一人,進了後院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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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了?”季唯自語。
“不可能啊,才剛回來兩個時辰不到,我怎可能想綿綿了。”
“可是……”
自從他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睜開眼看到的就是柳意綿。他們兩人相依為命,從未有超過一日的分離。可如今,他卻将柳意綿送去了一個離他很遠的地方,恐怕以後時常不能見面了。
習慣有他陪在身邊了,一下子人不在了,還真不适應了啊。
季唯嘆了口氣,用力拍了拍臉頰,讓自己好好清醒清醒,“他是去上學的,你可也要争氣些,怎能如此頹廢?實在是不中用!”
*****
季唯的糕餅鋪子,名叫味絕。
開始時寂寂無名,甚至還不如其主人季唯名氣大。
可自中秋那日以月餅一炮打響了名頭,之後越演越烈,整條北街無人不識味絕之名。
如今半月還未過,就已有東西南北四條街上的客人,轉門趕到這裏,排上長隊,就為了買些別處見不到的吃食。
有了這樣響亮的名頭,季唯花了整整一日,做了四個八寸大蛋糕,切成八分之一大小,用精美的紙盒包裝起來,着人給長柳鎮上有頭有臉的人家送去,就不愁沒人要。
對方一聽這是從“味絕”裏送來的新品糕點,當時就高興壞了。覺得他們沒有訂購東西,味絕出了新品卻轉門請人送上門給自個兒品嘗,如此顏面有光,那是把他們當作上賓,這麽一來心中對味絕就多了幾分好感。
再一吃那奶油蛋糕,頓時驚為天人。
家裏頭不管有沒生辰的,都借了生辰的名頭,派人去季唯的鋪子裏訂生日蛋糕。
只不過這生日蛋糕,一開始就是走的高端定制路線,又不是大街上誰都能買得起的東西。
物以希為貴的道理,季唯可是深谙其道,直接放出了風聲,一天之接一個生日蛋糕訂單,先到先得,後到只能排隊,按日順延。至于生日蛋糕的價錢,就按照大小、用料、款式,從一兩到三兩銀子,各有不同價位。
為此,季唯每回做出一個蛋糕,已經要抓文宣現場畫下來,最後制成圖冊,複制上數份。等到有人定制蛋糕,就送到跟前給他選訂。
這從訂貨到送貨完善的一條龍上門式服務,是這小小的長柳鎮上,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銷售手段,極大的滿足了鎮子上有錢卻不知道該怎麽花的財主鄉紳們的小心思。
因此,生日蛋糕的推出,突然在長柳鎮上風靡了起來。
只要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宴請賓客,就都會在桌上擺出生日蛋糕,以顯擺自己的排面。
可生意越發紅火的背後,問題卻接踵而來。
這其中,母羊斷奶最令季唯頭疼。
雖不是一下子全部斷奶,可如今也已顯出了這樣的趨勢。
每日送來的羊奶,在不斷的減少,早已經供應不上店鋪的需求。又偏偏季唯做的西點,最基礎的原料之一就是奶,缺了奶,不管是餅幹還是蛋糕都難以成形。
關于此事,季唯并非毫無所覺。
生理性斷奶并非人力所能控制,因此趙瘸子那邊,節流是不成了,季唯只能另想其他辦法,與各街的雜貨鋪掌櫃商議,共同尋覓奶源。
只可惜奶源易得,大量且穩定的奶源卻難上加難。
能像趙瘸子這樣,圈一座小山丘,一口氣散養上百只羊羔,縱觀整個長柳鎮,都找不出第二個。
絕大多數的羊肉生意,全都讓趙瘸子一人包圓了。旁的人,也不過是跟着喝口湯,撿點漏,掙不了什麽大錢,壓根沒什麽人養。
何況羊肉比豬肉價貴,買得起的人更少,趙瘸子家養的羊肉,除了少部分人上他家購買外,大多數是賣到其他鎮子,甚至是送到青城去的。若是連趙瘸子也供應不上了,那換了別個人,就更難了。
趙瘸子家的母羊斷奶,季唯的鋪子眼看着開不下去。他急的夜不能寐,忙得腳不沾地,接連數日,白天四處奔波找人,晚上睡在鋪子後屋裏,連西巷老屋也不曾回。
可饒是這樣,也還是沒尋着合适的人家。
“趙虎,派個人把這蛋糕送出去。”季唯抽空做完了今日的蛋糕訂單,随便找了個空地坐着。
天氣熱,再加上面包窯溫度極高,他不過是在這做了半個多時辰的蛋糕,就已熱的頭發黏在腦門上,跟水裏撈出來似的。
阿秋端着水壺和茶碗,在漢子堆裏頭穿梭送水。
轉了一圈,剛停下來歇息,就掃到了屋前坐在地上的季唯,立馬又朝他跑過去,倒了一碗水遞給他,“季大哥,喝碗水吧。”
“謝了。”
“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天氣這麽熱,萬一中暑了可不好。”
“我這皮糙肉厚的,不至于。”季唯喝幹水,把搪瓷大碗遞給阿秋。
“綿綿不在家中,你好些日子也沒回西巷了。”阿秋蹲在季唯邊上,掰着手指數了下,怎麽着也在這後屋裏住了五日了,“此地簡陋,稍住幾日也就罷了,長住并不适合,季大哥還是回家休息的好。萬一累的病倒了,你身邊也沒人能照顧。”
“我一個大男人,好手好腳的,哪需要什麽人照顧?更何況你都能住得,我又有什麽不能住得。”季唯站起身,拍了拍身下的小杌子,讓給了阿秋坐。
“你臉都白了,又出了不少汗,比我更該好好歇歇,坐吧。”
阿秋也覺得腳步虛軟,沒再推辭地坐在杌子上,有些不好意思,“我當初沒地方可去,要不是季大哥收留我,恐怕就要住在街上了,哪還有資格嫌棄?”
說起此事,就不得不提起阿秋初來北街鋪子幫忙時,毛林鐵與他的争執。
毛家在東街另一頭,跑到北街算不上遠,但也絕對不近。
阿秋不顧毛林鐵反對,毅然決然從家裏跑到北街來上工,與毛林鐵鬧翻了一回,拿着工錢連家也不回了,就住在鋪子後邊的屋裏湊活着睡。
過了幾日,家裏頭沒人,毛林鐵實在是撐不住了,跑來求阿秋回去,也不敢随意沖他喊叫打罵,就連平日裏說話的聲音都低了三度,還時常捉魚蝦給阿秋,買豬肉讨好他。
自那以後,阿秋在家的日子着實滋潤了不少。
“能讓你們夫妻二人更為和睦,這等小事不值一提。”季唯上下打量着阿秋,笑眯眯道,“說起來,你這些日子似乎長了些肉,看來夥食不錯啊。”
阿秋低頭看了看腹部,有些苦惱,“也不知怎的,近來天氣熱,沒什麽胃口,卻還長了不少肉。”
“長點肉好啊,太瘦了容易生病。”
“你可就別笑話我了,肉長的多了,我家那個可就該嫌棄我了。”
“經過上回,毛兄還敢嫌棄你?”
季唯沖阿秋眨了眨眼,打趣道,“以瘦為美不可取,總要身體康健才是最好的。你看綿綿之前弱不禁風的模樣,我專給他養了些肉,也不知這段日子掉了沒……”
話一說出口,季唯就沉默了下去。
若不提也就罷了,可只要想到了那個離家多日,未曾相見的少年,連日裏壓抑住的情緒,瞬間沖破了桎梏湧出來,沉甸甸地壓在季唯的心頭。
他不自知地嘆了口氣,有些惆悵,“他這一去,似有月餘了。”
坐在他邊上的阿秋驚了下,擡頭望天,心中默數,好半天才确定道:“可是綿綿才去縣學念書不足十日,你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