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季唯騎着毛驢到了大溪鎮, 幹的頭一件事不是去縣學找柳意綿。要去縣學就得先經過永安街, 既然到了永安街,就不能不去看看新開張的鋪子。
騎着驢在大街上走, 倒不是什麽稀罕事。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時不時有人趕着牛羊經過,只不過季唯停在這引得衆人好奇卻遲遲不見開張的鋪子前, 路人都忍不住投來了幾分關注。
季唯翻身從驢背上跳下來,走進鋪子。由于店鋪的裝修已經完成,鋪子裏頭只留了一個人正在整理裝修留下來的東西。
他手裏拿着掃帚,眼角餘光掃到有人進來, 還以為是好奇的路人,直起身子道:“不好意思,鋪子還需要三日才開張, 現在不能進來。”
見季唯不像要離開的樣子,那中年人有點無奈,“鋪子裏頭啥也沒有, 你再看也沒用啊。”
季唯帶來的東西都挂在驢背上, 兩手空空,背在伸手, 趁對方沒上來阻擾,在一眼望到頭的鋪子裏轉了圈。
不愧是繁華地段上的鋪子,比北街那間還要小,但卻要顯得方正些。
看季唯都逛了起來,中年人也不掃地了, 提着掃把過來阻他。
“你這人咋不聽人勸呢!”
“我是季唯,張老爺子讓我來主持開業剪彩的。”
這中年人就是從另一家鋪子調來幫忙的,早就被人交代過,一聽季唯的名字,立馬變了顏色,恭敬道:“哎喲,我沒認出來,季爺勿要怪罪!”
“沒事,你做的不錯。”這間鋪子是按照他的交代來設計的,其實北街的鋪子原來就打算這樣做。只不過店鋪布局太過狹長,難以實施,就找人畫了圖紙,送到這鋪子來着人照着做。
整體并沒怎麽變,只是重新刷了牆。訂做了四個木櫥櫃,貼着牆壁擺放。木櫥櫃分成上下兩格,三面實體,只有一面是空的,做了個可抽起的栅欄小門。平時無客人時,可将小門放下,以免進了灰塵。若是有客人,可将小門抽拉起,從中挑選糕餅。
這木櫥櫃是源自前世,只不過沒有玻璃,就只能用打磨過的木頭代替。好在做工精細,看起來倒也還算和諧。
除此之外,就只有在靠近大門處有一櫃臺,櫃子分割了許多小格,專用來放置雜物。
店鋪整體簡單,添了些木櫥木櫃外,并沒有多做變動。
“花籃訂了嗎?”其實這花籃本是不必的,但季唯深受前世影響,總覺得新鋪開張,總需要點牌面。到時只憑借着剪彩,又如何能夠吸引人前來?就提前發了話,說要兩個大花籃。
那中年人一聽,點了點頭,“雖說大花籃難得,但我也已經讓人去買了。等到了那天,就裝好送來。”
還有紅毯,鞭炮,綢帶等開業要用的東西,季唯又一一盤問,确定沒有差錯後,他從腰間摸了幾枚銅錢,放在桌上,“做得很好。”
六個銅板雖不多,但确實意外所得。中年人只稍微楞了一下,立馬将錢拂到手心裏,沖季唯鞠了個躬,“謝過季爺!”
“沒什麽,這是你應得的。若是開業那日做得好,再賞你個大的。”季唯揮手,朝門外走去,“把這裏清理幹淨,明天去将該置辦的東西領回來。後日送貨來時,我會到場。”
這貨,說的自然是從長柳鎮運送來的西點,以及從大溪鎮另外一家張氏糕餅鋪送來的糕點。
其實是該另招一師傅,只不過時間緊湊,要再找頗有些困難,就先如此對付一陣。等尋着合适的人選,再上手不遲。
季唯心情不錯,一路哼着歌朝縣學走去。
他送柳意綿來縣學念書時高調非常,動員了十多個學子來替他搬送行李。守門的自然一眼認出他,也沒多說什麽,就讓季唯進去了。
只不過行色匆匆的學子,看到季唯時,臉上都流露出幾分奇異的神色。
季唯只當他們還在計較柳意綿哥兒的身份,因此對他頗為不滿,倒是不以為意。他早将帶來的工具寄在永安街的鋪子裏,只需要将毛驢送到馬廄,就去了校舍找柳意綿。
可他一路走來,衆人神色不對,季唯看在眼裏,心中漸漸深了疑窦。還未走到校舍外,就忍不住拉了個看起來斯文面善的學子,抱了個拳,道:“這位公子,請問發生何事?為何你看我目光不似尋常?”
那年輕人猶豫了一下,見季唯如此誠懇,也就說了,“有人來找他,就是柳意綿。只不過他不在。”
若只是如此,何至于讓他們都用這樣的眼光看他?可見事實不僅如此。
“請賜教。”季唯又抱拳。
年輕人顯然平時少碰到這樣尊敬他的人,立刻脹紅了臉,有點磕巴道:“那,那人稱是他嫂嫂,非說要他出來見,見她。”
季唯聲音低了些,淡淡問道:“後來呢?”
不知怎的,那年輕人竟生出了些膽戰心驚,“她在講堂外待了會,此刻怕是往校舍去了。”看他那猶豫的神色,季唯就又追問了幾句。果然如他所想,那女人可不僅僅是待了會這麽簡單,或許用大鬧了一通比較适合。
季唯謝過這名年輕書生,再不敢耽擱,匆匆朝校舍趕去。還沒穿過那片林子,就已經聽到了一陣高昂且刺耳的尖銳喊叫聲。
“叫他出來!叫他出來!這個壞東西!竟然将他兄長趕出了書院!他怎能如此,柳家十五年竟是養他不熟!”
“柳意綿!你別躲在裏頭!有種的就出來!”
一個女人胸@前背着一個厚布包,湊近了才會看出布包裏裹了個小小的女娃子。她皮膚蠟黃,生的有些瘦弱,但眼睛卻又黑又大,看起來有些可愛又可憐。
尤桂枝喊叫的聲音越發大了,胸@前的孩子扁着嘴角,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
這哭聲混雜着尤桂枝的咒罵聲,如同魔音,擾的屋子裏頭的學子坐卧不寧,幾乎都開了門出來看她。
有個坐在她邊上看書的學子,煩的臉色鐵青,又看她乃是女子,強忍住怒氣道:“此乃書院內地,你一外人,速速離去!”
“我不走!沒見到那白眼狼,我不會走的!”
學子胸膛起伏不定,咬牙切齒道:“柳意綿早就出去了,你在這喊破喉嚨也無用!”
尤桂枝嘿嘿冷笑,“那我就在這等到他回來!”
女娃感受到她的怨氣,哭得越發大聲。尤桂枝摟着布包掂了掂,放輕了嗓音哼歌,左右搖晃,哭聲才消了些。
“乖寶不哭不哭了,娘親打壞人……”
季唯站在遠處看了會,見尤桂枝哄完了孩子又扯開喉嚨鬧将起來,從暗處走出,直接從背後拽住她手臂,使了勁就将她拖出了幾步。
“你幹什麽!你誰啊!放開我!”尤桂枝一手牢牢護住懷裏的孩子,另一只手亂舞亂打道,“非禮啦!光天化日下有淫@賊啊!”
季唯一直拖出了十幾步,才松了手,冷冷道:“我乃長柳鎮季唯,想必綿綿已同你們說過了。”
“你就是買他的那個混子?”尤桂枝上下打量了幾眼,看他身着普通棉料,怎麽也不像能做出月餅賺了錢的人。
她心中暗暗道,怕只是個跑腿出力的。
季唯面目表情地看着尤桂枝,将她看的心頭一顫,咬牙道:“你想怎麽樣?你來了正好!這白眼狼竟不顧多年情分,使了詭計将他兄長從縣學趕了出去!這可是成蔭千辛萬苦才進來的地方,他幾句話就給趕出去了!如今成蔭兩日滴水未進,日日躺在床上,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
她邊說邊哭,只是嗚嗚嚎了半天,卻連丁點淚水也不曾見到。
季唯早識破了她計量,将重點放在了那句“使了詭計将他兄長從縣學趕出去”上。
柳意綿重情又心軟,即便是真做了什麽,也肯定是被逼無奈。看樣子這事情已經發生,他倒是好奇發生了什麽,才會讓他出此下策!
“你口口聲聲說他對不起你柳家,我倒是好奇他到底做了什麽,不如你說給我聽聽?”季唯望着尤桂枝,她臉色一僵,醞釀了一會剛要開口,就被季唯打斷,“哎!我看你還是別說了,不盡不實,不聽也罷。不如等他回來再說。”
季唯個子高大見狀,尤桂枝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結實的,可站在他跟前,仍舊是挨了一頭,氣勢頓消。
她有些畏懼,倒退了一步,與季唯拉開距離。眼瞅着轉身就要跑,被季唯識破,上前一步拽住她胳膊又扯回來就迅速松手。
“要麽你離開這,要麽你乖乖等他回來。若是再敢于此污他名聲,休怪我季唯無情!”季唯抱臂站在一旁,目光掃向不遠處稀稀拉拉站着的人。
一接觸到他的視線,全将腦袋轉開,都不敢直視季唯。
尤桂枝心有不甘,眼睛滴溜溜地轉着。
柳成蔭被趕出縣學後,就拿了二兩銀子給尤桂枝,與她說了些好話,又将在書院發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果真将尤桂枝挑的怒火高漲,恨不得手撕了柳意綿。
在來之前,柳成蔭就已交代了尤桂枝,以聲勢奪人。不管他們說些什麽,張口先罵即可。那些酸腐學子,除了會念幾本書,寫幾句詩詞外,對這些下三濫技巧是一概不通。她一個女人又抱着孩子來,總不至于對她動手。
搶了優勢,再圖其他。
尤桂枝是個精明的女人,柳成蔭不過提點了幾句,她就舉一反三,在縣學鬧出不小的陣勢。要不是季唯正好趕到,恐怕此時看熱鬧的人都要聚了幾十個了。
兩人在遠離校舍的角落裏相顧無言,被季唯死盯的尤桂枝沒機會逃跑,眼睜睜看着柳意綿朝校舍跑去。
“綿綿,過來!”
柳意綿又跑出去幾步,突然停住腳步,渾身僵的厲害,半晌才朝聲源處看去。朝思暮想的臉龐映入眼簾,旁的什麽一下子從他腦海中抽去,只剩下了排山倒海般的思念湧來。
他雙眼通紅,先是慢慢地走出幾步,接着猛地沖來,一頭紮進季唯懷裏,雙手攥着領口,悶悶地喊道:“季哥。”
“嗯。”
“季哥!”
“怎麽?”
“我想你!”
少年腦袋還深深埋在他胸@前,可耳朵卻漸漸紅了,季唯悶悶笑了下,胸膛震動,反手摟住懷裏人,輕輕道:“我也是。”
柳意綿在他懷裏又窩了一會,突然兩手一撐,從季唯懷中跳開,“季哥!那女人在——”
話音戛然而止,顯然是已看到了被擋在季唯身後的尤桂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