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等西閑終于同蘇舒燕回到太子妃處, 入內卻見楊夫人的眼圈微紅。

西閑一看這情形, 就猜到必然是蘇舒燕說的那件事, 八/九不離十。

太子妃笑對蘇舒燕道:“可見你們之間跟別人不同, 怎麽就有那許多話說,我若不叫人找,你們必還不肯回來呢。”

又對西閑道:“她才進東宮,未免有些不習慣之處, 虧得你來了,好歹陪她開開心兒。”

衆人又說了一會子, 楊夫人便起身告退。蘇舒燕一直依依不舍送到二門上才止步, 望着西閑離去的背影, 想到如今距她離京是見一次少一次,不禁又濕了眼眶, 只是怕給人看見,暗暗強忍而已。

且說西閑同楊夫人乘車往回, 楊夫人便把太子妃所說、因雁北有戰事、鎮北王要提前離京之事說了。

西閑因提前從蘇舒燕以及趙宗冕處得知,并不訝異。不料楊夫人又道:“所以太子妃娘娘這次召我們來,意思是想把你跟王爺的事也盡快提前辦了, 不然的話, 王爺又不肯撇下你,若你就這樣随着他去了, 到了那邊雖也能再行禮, 說出去卻還是不好聽的。西閑, 你覺着如何?”

西閑一愣, 蘇舒燕只說也許連婚禮都不辦,而趙宗冕也并未提起此節,只說要她去雁北,突然聽楊夫人這樣說倒是意外。

西閑問道:“娘娘是這麽說的?但倉促行事,未免有些不周匆忙之處,可使得?”

楊夫人說道:“是。娘娘也說時間緊張了些,幸而東宮才給太子迎娶了良媛,有些東西都是現成的,倒是可以拿來用,且一應賓客之類的,太子殿下都會幫着張羅,只是畢竟會有疏忽之處,她說是委屈了你,讓咱們家裏不要介意。”

西閑忖度片刻笑道:“這原本是太子跟娘娘的美意,咱們又介意什麽,母親可謝過太子跟娘娘的恩典了?”

楊夫人道:“已經謝過了。既然你也答應了,那此事就說定了,娘娘的意思,是定在兩天後。畢竟王爺是得盡快離京的。”

“兩天?”西閑愕然,瞬間只覺着頭皮發麻。

但此事從一開始早就注定了騎虎難下,或早或晚又有什麽區別。

太子妃親自同楊夫人商議,态度謙和。畢竟太子曾允諾要為鎮北王将親事料理妥當,好與不好,都是太子的,又加上太子妃預先表明,林府衆人均都以為這門親事必将草草應景而已。

其實對鎮北王而言不過是納一個側妃,且鎮北王的家眷都在雁北,若并不張揚只低調行事也是使得的。當然,如果側妃的出身非同一般,娘家助力自然可以隆隆重重的行事,可林西閑自然不屬于後者一類。

只不過因為鎮北王身份特殊,才打了勝仗不說,當初太子又乘興大包大攬了過去才要轟動的。

如今事出有因,林府衆人多半也都理解。林禦史生性孤直,并不覺着成親一定要弄得滿城皆知賓客盈門才算熱鬧,東來也是有可無可,楊夫人雖然疼惜女兒,但太子妃已經先行說過了,倒也沒有法子。

西閑的脾氣更是淡泊的很,她的淡泊卻跟林禦史的孤直不大一樣,林禦史是覺着儉仆才是本色,西閑卻是下意識地看淡了這些。

除了于青青覺着掃興,畢竟這對她而言也是十分榮光之事,早就跟她的相識以及親戚們傳頌遍了,如今聽說興許連婚宴都不保,只覺得頹喪的很,她還特意給自個兒做了三套新衣裳,預備着西閑成親那日大大地風光呢。

兩天的時間,說快不過眨眼,說慢卻也度日如年。

太子府派了許多人手,幫着林府灑掃庭院,張燈結彩,又有太子府的詹士跟東來接洽,預備請客的名單之類,原來林家一應宴請的酒席等,東宮也都包辦了,竟是不用讓林府花費一文錢。

西閑一概不理,只仍在自己的房中做些針織活計,閑着便看書,賞花,日子看似比先前還清閑。

相比較蘇舒燕的情緒外露,西閑習慣把喜怒哀樂斂在心裏,就如那天在東宮跟舒燕所說的,蘇舒燕想的是西閑離開了,便沒有人再跟她如此貼心,但卻沒想過,西閑是一個人離開她從小長大的京城,林家,離開家人前去那傳說中風沙極大的苦寒之地雁北。

換了別人家的小姐,恐怕要愁眉不展,哭天搶地,西閑卻只一如尋常,就仿佛出嫁的并不是她本人。

但畢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鎮北王在京內的這段日子,下榻的地方是一處皇帝所賜的舊宅子,雖然舊些,幸喜寬敞,鎮北王也并不是個窮于講究之人,所以住的十分安穩。

因要在此行禮,太子也早派人來灑掃一新,挂了彩綢燈籠之類,于那滄桑老舊裏顯出了幾分喜氣洋洋。

這一夜,林府之中幾乎無人入眠,楊夫人同林禦史說了半宿話,實在睡不着,便來西閑房裏看望。

果然見西閑靠在床邊坐着,手中擎着一卷書,走近了看,卻并沒有看書,而是微合着眼。

楊夫人正擔心她歇息不好,見狀才要悄悄退出,西閑卻并未睡着,睜眼見是母親,便喚了聲。

“你是沒有睡?”楊夫人折了回來,在床邊坐了,“還不趕緊合一合眼,再過半個時辰,就要收拾起來了。”

西閑道:“母親怎麽也沒睡?”

楊夫人道:“跟你父親說了會兒話,他不放心,催我來看看你。”

西閑一笑:“有什麽不放心的?”

楊夫人望着她,欲言又止。

這許多年來,家裏頭最叫人放心的就是這個女兒了,但正是因為太叫人放心了,所以存在感極低。加上林禦史并不是個以家庭為重的人,所以直到今日……西閑要嫁了,且要遠嫁,林禦史才驀地察覺,自己還有這樣一個懂事的女兒。

林牧野回想往事,心裏自然也有些不是滋味,只是他常年都是一副冷面家長的模樣,不願自己跑到女兒跟前哭哭啼啼狀,便打發老妻過來探望而已。

楊夫人嘆了聲:“西閑,你父親……其實也是疼你的。”

西閑聽了這句,低頭靠在了楊夫人懷中:“我知道。”

楊夫人本來還帶笑,被她窩在懷裏的瞬間,突然想起當年還是小孩子的西閑,從來都是自己的小棉襖,可從此之後,母女們見一面都也難得了。楊夫人再難維持笑容,眼淚瞬間跌落。

西閑擡頭見母親落淚,本要安慰兩句,可任憑她有七竅玲珑心,看待事情再通透,也無法抵禦骨血天性,瞬間鼻酸之極,眼底濕潤,她知道自己一旦開口聲音必然沙啞,索性什麽也不說,只叫了聲:“母親。”伸手抱住楊夫人的腰,把臉埋在了她的懷中,也将滾滾跌落的淚都掩藏在那重重衣襟裏去了。

不知不覺窗棂紙上泛出淺淺的暗藍,天色将明。

喜娘們七手八腳,為西閑打扮妥當,靜等吉時新郎官兒來迎親。

西閑在屋內,頭上遮着紅色的喜帕,這一刻突然讓她想起先前蘇舒燕出嫁,那會兒她在旁邊望着舒燕,想起她跟蘇霁卿之間無疾而終的姻緣,誰想這麽快,她就也真的成了新娘子。

耳畔有各種聲響,以及隔着窗戶傳來的鼓樂聲,一切都有點不真,就仿佛整個人還在蘇府,自己還只是旁觀者而已。

西閑突然慶幸自己遮住了紅蓋頭,這樣她才不必去面對那形形色色的人,不用故作鎮定、嬌羞或者喜悅,而是可以這樣肆意的面無表情,無悲無喜地面對這對她來說,本該是人生中最歡悅最重要的日子。

有楊夫人帶着哽咽的叮囑,也有于青青興奮的有些不正常的高亢聲音,訴說着某國公夫人,某家诰命來了之類。

先前楊夫人說婚期倉促,婚禮自會低調些,于青青還大不樂意,做夢也沒想到是這種“低調”。她一輩子只怕也沒見過這種場面,見過這麽些平日裏可望不可即的要人,幸而太子妃早派了人在林府照管一切,不然只靠于氏的話,應該只有一個手忙腳亂人仰馬翻。

所有的喧嚣湧起,複又退下,最後是一陣激烈的鞭炮聲響,有人叫道:“王爺進門啦!”聲音裏帶着顫抖。

西閑卻突然想笑。

趙宗冕騎馬而來,這人本就已經夠引人注目的了,今兒又格外裝扮了一番,越發襯得身姿卓然挺拔,玉面風流,眉目招人。

除此之外,陪他一塊兒來迎親的居然是文安王趙宗栩以及禮部尚書阮籍,有了這兩位傧相,足見太子的用心,以及鎮北王對這位側妃的重視,如此架勢,迎娶正妃只怕也不過如此,聚集在門口看熱鬧的衆人複又一陣沸騰。

在禮官的指引跟衆人簇擁之下,趙宗冕步入內室要接西閑出外,他打量着面前鳳冠霞帔遮着臉的女子,突然出其不意地俯身,将喜帕揭開看了一眼。

西閑正垂着眼皮出神,突然眼前紅影閃爍,便淡淡擡眸,正好對上趙宗冕光芒閃爍的雙眼。

旁邊有人哄鬧:“怎可如此!”

趙宗冕向着西閑粲然一笑,小聲對她說道:“總得驗明正身呀。”

因看西閑臉色漠然,趙宗冕點頭嘆道:“世間再無第二張這般的臉,确鑿無誤了。”

這句衆人卻都聽見了,頓時轟然大笑。

大家以為鎮北王是稱贊新娘子的絕色,卻不知鎮北王另有所指。

大笑聲中,趙宗冕複放下喜帕,西閑眼前重又歸于一片寧靜的紅影。喜娘過來攙扶她起身,趙宗冕在前,一根系着紅綢繡球的喜帶牽着她挪步出外,拜別了父母,登門上轎。

剎那間鞭炮聲又響做一團,沒有人聽見轎子裏新娘子很輕的一聲嘆息。

鎮北王意氣洋洋,翻身上馬,衆人正欲起轎,突然前方人群兩邊讓開,有一道着黃的身影策馬而出,看服色竟是宮內的太監。

趙宗冕濃眉微斂,一擡手示意衆人停下,剎那間沸反盈天的熱鬧戛然而止,鼓樂聲吵嚷聲盡數歸于沉寂。

那太監遠遠地看見趙宗冕,早就先行翻身下馬,腳步匆匆往前,手中将聖旨高擎出來,叫道:“有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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