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初三這日, 事先定好了去陸康陸知州府內做客。
是日收拾妥當, 王妃跟西閑兩人各自乘轎, 随着趙宗冕來至陸府。
今日到知州府做客的各色人等多半都已經到了, 王駕來到之時,陸康同公子,以及來做客的雁北的大小官員們早就親自在門口迎接。
陸夫人則同小姐恭迎王妃跟西閑入內。
陸家的女眷雖然多次去王府探視,但之前因西閑身子不适的緣故, 也并沒有碰過面,這還是頭一次相見, 夫人恭謹而熱絡, 陪着王妃往內, 小姐陸爾思則陪着西閑。
雖然是初次相見,但兩人都對對方的名聲是“如雷貫耳”了, 西閑細看陸小姐,見她容貌秀麗出色還是其次, 難得的是舉止娴靜言語溫婉,果然很有貴宦淑媛的風範。
先前趙宗冕說陸府的陳設布置等大有江南風味,西閑還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一路往內, 見粉牆黛瓦,果然收拾的十分雅致, 所行之處, 門旁竹子, 牆角芭蕉, 庭院老梅,夾道內的紫藤,應有盡有,點綴的賞心悅目。
鎮北王府的特色是闊朗大氣,但跟知州府宅的精巧心思一比,卻赫然顯得太過寡味了。
王妃在前方,回頭對西閑道:“等吃了飯,讓陸小姐陪着你四處逛逛,他們家的花園修的尤其之好。”
大家到了內宅,落座敘話,王妃坐了首位,西閑跟盧陸夫人左右手陪侍,其他的衆夫人小姐們按序分列。
這也是西閑首次出席跟這麽許多人照面,在座除了永安侯夫人跟嘉義伯夫人外,其他多是五品以上的官家命婦,都是些耳精目明,非等閑之輩,大家因為先前聽說了無數有關林側妃的新聞,今日總算一見,所以時時刻刻都有眼睛定在西閑身上,想看看這位側妃娘娘,到底是媚惑王爺的狐貍精,還是外惠內德的真賢妃。
又因為都知道林牧野只是個區區五品禦史,所以其實也有不少人在沒見到西閑之前,就已經心生輕視,以為小官之女,不過爾爾。
幸而西閑天生能撐得住場面,就算面對這許多人的精明審視,卻仍是淡然自矜,并無任何驕縱之意,也毫無任何局促之色,落落自在,反透出一種天然的高貴氣度。衆家女眷都是有眼力心計的,一個個心中暗暗驚贊。
起先衆人只說些鎮北王凱旋,以及王妃辛苦操持等話。後來話題不知不覺,便轉到了西閑的身孕上。
永安侯夫人問道:“娘娘好像不大顯懷,這……不知是幾個月了?”
西閑道:“五個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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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點點頭,西閑突然想到,假如衆人有心,細細算起日子的話,就會猜到這一胎是在回來的路上懷了的。
正略有些不自在,只聽王妃含笑說道:“林妃的身子弱,懷這一胎實在是辛苦她了。現在我只盼着時間過的快些,讓她少受些辛苦,其實也是我盼見這小家夥盼的着急呢。”
衆人聽了,都知道王妃是故意挑開話,于是紛紛地附和說笑,永安侯夫人便道:“這一胎一定是個小子,以後會像是王爺一樣勇武,那咱們雁北的百姓就更有福了。”
“非但是雁北百姓之福,有王爺鎮守邊關,也是朝廷之福呀。”
西閑擡眸看向王妃,卻見她正笑着點頭,又道:“好了,今日只說家事,不說國事,大年下的,大家盡情同樂才好。”
正在這時侯,有嬷嬷進來向陸夫人回話,待人去後,王妃對陸夫人道:“我聽說你們特意從南邊請了一班戲來?這下可以讓我們大家開開眼界了。”
陸夫人說道:“正是,只不過雖然他們也算是有點名氣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大家的口味。”
王妃說道:“林妃的祖籍其實是南邊兒,今日聽一聽南腔,多少也算是撫慰她思鄉之情了。”
大家見王妃處處體貼西閑,均都贊嘆。
待大家吃了飯,戲臺上已經鑼鼓停當,唱的果然是南邊的昆曲,咿咿呀呀,唱腔婉轉。
在座衆女眷都是北方人,可雖然聽不懂在唱什麽,只看臺上那小生的扮相清俊秀美,步态風流妩媚,就已經賞心悅目了,哪裏還管別的。
陸夫人跟王妃靠着,一邊看,一邊向王妃解釋兩人唱的什麽,發生了什麽。
王妃笑道:“平日裏聽你們說話只是官話,都忘了你們南邊是這個軟軟糯糯的腔了。”又轉頭問西閑:“妹妹,你能不能聽懂?”
西閑還是頭一次看這種昆山腔,雖也不算太懂,但也能猜出大概,且也許真的是跟她祖上在南邊有關系,竟也十分喜歡聽。
正聽得入迷,見王妃問便道:“勉強可以。”
王妃笑道:“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喜歡的,這樣我也放心了。”
王妃說罷,轉頭對陸夫人道:“這班戲,是請來暫留的呢,還是買了下來?”
陸夫人笑道:“他們在蘇杭那邊甚是有名,這次還是老爺拖了別的關系才請了來,哪裏能買的下來。”
王妃點頭,陸夫人突然道:“娘娘若是喜歡,回頭我叫人把他們送到王府去,特給娘娘唱就是了。”
王妃笑道:“不好,這豈不是奪人所愛。”
陸夫人道:“能入娘娘的耳,才是他們的榮幸呢。”
王妃才笑着低聲說:“我倒不太好這些,只是我看側妃很是喜歡,既然夫人這樣盛情,等過後不如叫他們也去王府裏唱一天。側妃自打來了,因有身孕的緣故,從不曾出門,難得有個她喜歡的玩意兒,好歹讓她開懷一些。”
陸夫人肅然,又點頭道:“還是娘娘想的周到,體恤側妃,回頭我即刻同老爺說,把他們送到王府,能讓側妃開心,娘娘高興,多少也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了。”
西閑因喜歡看戲,并沒有仔細聽王妃同陸夫人說什麽,只見那臺上的花旦把手帕丢在地上,小生上前一步撿起來,唱的情絲纏綿,一瞬不禁失神。
又坐了兩刻鐘,西閑起身入內更衣,陸夫人派人跟着,又特叫陸爾思陪同。
陸小姐陪着西閑往內室而去,等西閑更衣之後,略坐歇息。陸小姐道:“娘娘祖上是南邊哪裏的?”
西閑道:“是湖州的。”
陸小姐驚嘆道:“我們跟娘娘是同鄉了。”
西閑笑道:“當真如此?怪不得先前所送的安吉白茶,我吃着十分順口。”
陸小姐笑道:“以後娘娘身子大安了,倒要常來常往才好。”
兩人略說幾句,外間有王妃身邊的人來,對西閑身邊衆人說:“娘娘讓來看看,問側妃覺着如何?”
又一會兒,是陸夫人派人來叮囑陸小姐,讓好生伺候。
西閑也還惦記着把戲看完,起身笑道:“咱們回去吧,不要讓娘娘跟夫人惦記。”
于是陸爾思又陪着往外,從角門穿甬道往戲臺的時候,卻見前方有一名侍衛走了出來。
陸小姐一眼看到,認得是鎮北王府的人,雖不敢喝問,心中卻生疑,吩咐身邊的嬷嬷:“去看看那位軍爺怎麽走到這裏來了。”此刻還當這人是喝醉了走錯了路。
西閑也瞧見了,在看見那侍衛的瞬間,西閑微微一怔,旋即一把攥住陸爾思的手,卻沒說話。
陸小姐本正望着前方,察覺西閑如此,不由愣了愣。
這會兒那嬷嬷已經走到侍衛跟前:“軍爺是不是走錯了,這兒是女眷們住的地方,請回前廳去喝酒吧。”
侍衛“唔”了聲,卻仿佛心不在焉,兩只眼睛又看西閑。
西閑垂着眼皮,似乎并不在意,陸小姐一愣之下,稍微提高些聲音對西閑道:“娘娘莫驚,這是往戲臺的路,旁邊的院子就是侍衛班房,所以時常會有走錯了的。”
西閑掃了她一眼,微笑點頭道:“走錯了而已,不妨事。”說着又擡頭對那侍衛道:“叫陸府的侍衛發現你在這裏,王爺面前也不好說了。現在悄悄的且快去吧。”
那侍衛看了她兩人一眼,神色陰晴不定,欲走不走。
負責勸退的老嬷嬷是陸府的人,因礙于鎮北王的顏面、又以為這侍衛是走錯了路,才不曾如何。
只是聽陸小姐說什麽“旁邊院子就是侍衛班房”,她有些疑惑之色,不禁回頭看向陸爾思,以為她記錯了。原來這隔壁哪裏是什麽侍衛房,只是一排背廂房,并無人的。
老嬷嬷怕給西閑覺着他們府裏沒有規矩,便忙笑道:“姑娘怕是記錯了,這兒跟侍衛房遠着呢……就算走錯了哪裏就能走到這裏來?”
就是這一句話,洩露了天機。
那軍官本已要走的,聞言猛地回頭。
陸爾思在聽老嬷嬷說出這句後,臉色就變了。西閑也有些毛骨悚然,此刻來不及多想,把陸爾思一拍:“陸小姐快走。快叫人來。”
陸爾思給她一推,踉跄後退兩步。
這會兒那鎮北王府的侍衛已經冷笑着往這邊走來,老嬷嬷不知所以:“軍爺,軍爺您是喝醉了不成?”
嬷嬷舉手一拉,卻給侍衛反手一掌,當即被打翻在地。
此刻圍在西閑身旁的衆人也都給驚呆了,不知道現在這一幕到底是個什麽情形。陸爾思反應過來,厲聲喝道:“有刺客,快來人!”
侍女們這才明白,又看侍衛滿臉殺氣地沖了過來,吓得紛紛後退,尖叫連連。
因為奶娘年紀大了,天又冷,西閑特叫她留在了王府。杞子卻早就盼着出門透風,今兒是她随着西閑來陸府的,聽陸爾思說有刺客,吓得也要逃,走了兩步忽然想起西閑,忙又折返回來拉住她:“娘娘,咱們快走!”
西閑給她拽着才走了兩步,就覺着氣喘不定,便站住喝道:“不要慌!”
杞子吓得一哆嗦,那邊陸爾思爬起身來,揪住一個侍女推她去叫救兵,自己卻又折回西閑身旁,舉手擋在她跟前兒。
電光火石亂紛紛的一剎那,侍衛已經殺到了跟前,把兩個來不及逃的宮女踢翻在地,竟直直地向着西閑而來。
早在西閑握住陸爾思手腕那一刻,陸小姐就知道不好,但她跟西閑同樣都是聰明絕頂的女子,當即非但絲毫慌張之色都不露,反而不動聲色地點名了侍衛就在旁邊,好讓此人不敢輕舉妄動。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那老嬷嬷居然壞了好事。
陸爾思也看出這侍衛顯然是沖着西閑而來的,但如果西閑在陸府出了事,不管是誰動手,陸府只怕都逃不了幹系。
到底是閨中弱女,陸小姐顫聲道:“你是誰,想幹什麽?”
“讓開!”侍衛厲喝,見陸爾思不動,竟張手在她肩頭握住,往旁邊用力推開。
杞子本在西閑身邊瑟瑟發抖,見狀雙腿更軟了,才搖搖晃晃站起來,就給侍衛一腳踹開,無力地跌在地上。
侍衛逼近西閑,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西閑不是不能逃,但現在她的情形,逃的話非但逃不脫,只怕對身體還更有礙。
雖看出這侍衛滿面殺氣,西閑卻仍是竭力保持鎮定,淡淡道:“我當然知道。”
陸府的丫鬟已經奔去叫救兵了,現在她要做的就是穩住。
侍衛死死地盯着她:“你知道?”
西閑緩緩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瑛姬的同鄉,你還去過王府……是了,我第一次住在真珠院的時候,是你偷偷幫瑛姬進王府的,對不對?”
“你……果然名不虛傳,”侍衛的眼中透出詫異之色,然而卻又很快轉作兇戾,“只可惜,你居然是趙宗冕的側妃。”
“我知道你想幹什麽,”西閑道:“你想為瑛姬報仇,可是……”
這時耳畔已經有紛亂的腳步聲,隐隐地還有呼喊之聲,陸府的人已經給驚動了,也許趙宗冕也已經知道,他們很快就來。
侍衛當然也知道事不宜遲。
“你真的很聰明,”他不等西閑說完,兇狠的目光在她腹部掃過,咬牙切齒道:“可惜你一定得死,要怪就怪趙宗冕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