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關潛原先的确是在辎重隊, 他當然清楚趙宗冕是特意讓自己留在這種不需要打前鋒的安穩位置,所以在隊伍離開雁北之後,關潛就偷偷地同軍中相識的将官央求,把自己調離了。

調他的将官只當是買了個順水人情給小公爺, 何況他們這次不是出來打仗, 只是尋常鍛煉而已。

這還是在自己的地盤上, 當然是不至于有什麽意外危險的。

又哪裏想到會有這樣一劫。

關潛傷在胸腹之間,幾乎傷到內髒, 一度昏迷。是鹿公用老山參給他續命, 精心看護才救了回來。

趙宗冕先前接着他的時候, 關潛還昏睡未醒, 這會兒見了他, 欠身道:“舅舅。”

他的臉色仍舊蒼白,聲音微弱。趙宗冕突然想起在臨行前西閑對他叮囑的話, 何況小公爺原先錦衣玉食的養護着, 皮兒也不曾蹭破一處, 來到雁北後連連受傷, 傷的還都不輕。

趙宗冕安撫道:“你好好躺着別動,這傷要好也是快的。”

“我的傷不打緊, ”關潛盯着他,卻突然說道:“舅舅, 你、你得快回雁北。”

趙宗冕見他竟不在意身上的傷, 倒是有些對他另眼相看, 又問:“怎麽了?”

關潛欲言又止, 低頭道:“舅舅不該來的。”

趙宗冕笑道:“瞎說什麽。行了,不要胡思亂想,好生歇息養傷吧。”趙宗冕說着便要起身離開。

“舅舅,”關潛提高聲音叫了聲:“我無意中聽見那個鹿公說,雁北城會有大事發生,這一趟……舅舅本不該來的。”

趙宗冕聽他突然這樣說,臉上的笑才慢慢斂了:“什麽大事?”

雖然帶了三萬兵馬出來,但雁北軍的大部隊還在城外駐紮,雁北是他的大本營所在,可謂固若金湯。

“那會兒我昏迷着,沒有問,他也沒有說。”關潛垂着眼皮,目光閃爍。他心中最擔憂的是誰,卻不能跟趙宗冕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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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北城防自然不會有事,那有事的就一定是城中的人。

趙宗冕心中所想的,恰好也就是關潛說不出口的。

一邊命傳令官百裏加急傳信回雁北,趙宗冕一邊交代軍中後續事宜,然後只帶了三十名親兵,風馳電掣往回趕去。

段珍因是文士,經不得那樣迅雷閃電的加急行軍,所以并未随行,仍是留在原地。

相送趙宗冕的時候,關潛也撐着出了營帳,段珍掃他一眼,過去攙扶着:“小公爺的傷非同小可,還是不要妄動。”

關潛卻仿佛沒聽見,只是凝視着趙宗冕一行人氣勢如虹的背影。

段珍又道:“小公爺不必擔憂,那鹿公所說的話也未必是真,王爺在雁北經營這麽多年,也從沒出過什麽大事。”

關潛道:“是啊。我也……希望他是騙人的。”

“好了,我扶小公爺回去吧,這會兒您要做的就是快些把傷養好,唉,若是章令公主見了您這樣,還不知怎麽心疼呢。”

段珍送關潛到了帳內,緩緩地重新躺下。

關潛閉上雙眼,卻仿佛又回到那個神秘的雪谷。

對關潛而言,生死只是一瞬間的事。

在林子裏遇到伏擊的時候,關潛幾乎無法反應,只記得前一刻還在談笑風生的前鋒營,後一刻,突然間人仰馬翻,慘叫聲四起。

血飛濺在關潛臉上,他拔出刀,卻不知要迎向哪個敵人,轉身的時候,一支箭擦着他的身體而過。

關潛低頭看時,鮮血從腰間灑出,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必死。

等關潛再度醒來的時候,幽暗的光線中,他突然看見面前有個手持鹿角杖的白發老者,盤膝坐在木床上,對着他喃喃有聲。

又有剪刀鉸開布匹的聲響,關潛起初還不知那是什麽,後來若有所覺,魂飛魄散。

他感覺仿佛有人把自己的肚子挖開,把五髒六腑都掏出來擦洗,後來又塞回去,且還往裏頭塞了什麽東西。

但身體卻仿佛一點知覺都沒有,關潛驚魂動魄,掙紮着要去看發生了什麽,卻聽鹿公道:“不要害怕,他們在給你治傷,清理了污穢,你就會好了。”

關潛擡頭看向鹿公,想問他是誰,舌頭卻僵硬的發不出聲音,他不知自己是因為緊張恐懼,還是這老者對自己做了什麽。

鹿公道:“你方才做夢了,你夢見了什麽?”

提到夢,關潛忽然安靜下來。

方才好像是瀕死的時候,他忽然像是回到了雁北王府,真珠院裏,西閑坐在那一面山水凍石屏風前,正在繡什麽東西。

關潛本想請安,可見她安靜的樣子,卻又不忍打擾,于是悄悄上前,看她繡的什麽。

卻像是個小孩子的肚兜,繡着荷花荷葉,嬌豔欲滴,相映生輝,底下還有游魚嬉戲,讓人一看便心生歡喜。

西閑繡了會兒,手在那一尾魚上緩緩撫過,似乎滿懷愛意。

關潛望着這一幅圖案,又見她的動作,瞬間呆呆怔怔,恨不得自己變成她手下的那魚兒,給她輕輕地撫摸過。

這實在是他所做的最古怪,也最令人喜歡的一個夢了。

關潛當然不會告訴鹿公。

但鹿公深深地凝視着他,卻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意乃至夢境一樣。

“孩子,”鹿公說,“你惦記錯了人。”

關潛一驚,他的全身本來是給用了麻沸散之類的東西,失去了任何痛覺,可在這瞬間,卻忽然覺着心頭隐隐作痛。

鹿公伸出手輕摁在他的頭上口中喃喃有詞。

他的聲音仿佛有一種神奇的催眠能力,關潛的心神才又慢慢地穩定下來,昏昏入睡。

而就在要睡着的時候,關潛聽到有另外一個聲音說:“您既然要跟鎮北王定下契約,可先前為什麽又說他不該來?”

“他不該來,但他來才是天意。”

“不該來的原因是什麽?”

“我看到了火光。”

“火光?”

“雁北城的火光,女人跟孩子的哭聲。”

關潛聽了這句,猛然一抖,又想要醒過來,鹿公嘆了聲,手掌在他的額頭來回撫了兩下,關潛終于抗不過,沉沉睡着了。

那一場,就像是一個詭異的夢境。

後來給送下山後,關潛看着身上那一道長長的縫合痕跡,才知道那并不是他的幻覺。

但現在他寧肯那是一場幻夢,什麽火光,哭聲,都不是真的。

且說趙宗冕帶了親衛,一路急趕,可人雖然能支撐,馬兒卻無法支撐。

先前他從雁北城出發的時候,也是急行軍,就算那樣還用了半個多月時間才到白山,如今雖然歸心似箭,恨不得插上雙翼飛回去,卻仍是得按部就班。

偏偏從白山出來的那百裏路途,兩邊并無人家,直到走了三四天,找到了小規模的城鎮,才從驿站裏換了馬。

也因此提醒了趙宗冕,吩咐副官道:“回去後記得提醒本王,在往白山口的路上,要多設置驿站,兵站,同時讓百姓多去開墾安居,多養馬匹。”

雖然跟白山族人達成協議,但這數百裏若安排有效的戒防力量做後盾,那才是相得益彰。其實之前趙宗冕也考慮過這種問題,今日才算下了決心。

奔雷閃電似的走了八/九天,才終于望見了雁北城的一角。

而讓趙宗冕料想不到的是,在這裏他遇見了一名故人。

遠遠地看見那一行隊伍搖搖擺擺走來,看服色打扮不是雁北之人,且也不像商旅。

派了人去哨探,那親衛飛快趕回來,笑道:“王爺,原來是朝廷派來的安撫使。因為往東門的官道先前因為下了場雨給沖垮了,現正在修整,他們便繞了道。”

趙宗冕嗤之以鼻,正要撇下這些人繼續趕路,親衛又道:“領頭的卻是文安王爺。這會兒他聽說王爺在此,正往這兒趕呢。”

趙宗冕意外之餘笑道:“怎不早說!”忙勒住馬兒,擡頭看去,果然見那隊伍裏有一匹馬奔了出來,馬上的人赫然正是文安王趙宗栩。

趙宗冕呵呵一笑,打馬迎了上去。

一來因雁北城赫然在望,趙宗冕的心也随着放松許多,二來跟文安王許久不見,久別重逢,格外喜歡。

隊伍跟在後面,兩人在前方并辔而行,且走且說話。文安王問道:“好好的,你怎麽又跑去白山?”

趙宗冕答道:“出了一點小狀況,已經解決了。”

文安王點點頭,也沒問是什麽。

趙宗冕看他兩眼:“真想不到這次的來使居然是王兄,我本以為朝廷會派個酸溜溜眼高于頂的文官過來,哪裏想到會是您呢。”

文安王道:“我覺着,是因為皇上跟太子知道,不管派了誰來都壓不住你,反而會給你欺負,所以要派我來當這個苦差事。”

趙宗冕道:“我欺負誰了?誰不知我是最平易近人的?”說着湊近文安王,笑問,“對了王兄,這次來,可有什麽實打實的封賞嗎?”

文安王瞥他一眼:“回頭到了雁北我再宣旨不遲,何況……不管賞你什麽你都該高興,還想自己讨不成?你想要什麽實打實的?”

“黃金白銀珠寶……女人也行,這雁北地方大,人還是少了點。京城的女人雖然嬌氣,總好過沒有播種的地方。”趙宗冕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

文安王恨不得捂住耳朵:“你不要白日做夢了,你說的這些一個都沒有。”

趙宗冕滿臉失望:“啊?那你來幹什麽?只帶了一張嘴?敢情好東西不給我,還要吃我的。”

文安王笑斥道:“好歹我是天使,你趕緊閉嘴,對我恭敬些罷了。”

說到這裏,文安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我聽說公主把潛兒交給了你,現在他在那兒呢,可安好?”

“呃……”趙宗冕心中掂掇,才要回答,前面負責哨探開路的兩名士兵策馬返回,不知為何,臉色大變,神情失常。

趙宗冕凜然停口:“什麽事!”

兩人翻身下馬,伏跪在地上:“王爺!是、是府裏側妃出了事。”

趙宗冕自覺心跳跟呼吸都在瞬間停了,他知道自己該喝問兩人到底出了何事,卻不知為什麽,這一會兒,他居然無法出聲。

還是旁邊趙宗栩道:“不要驚慌,快些說到底何事。”

地上兩人對視,都看到對方眼中的恐懼,終于其中一個道:“王府裏夜間失火,燒了幾間房舍,側妃娘娘的真珠院也在其中,說……娘娘沒有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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