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0708三更
那會兒西閑從睡夢中驚醒, 卻見是奶娘俯身在喚自己:“娘娘!快醒醒!失火了!”
聽見一個“火”字,西閑竟想到方才在夢中那嬉戲空中吞吐火焰的黑龍。
西閑擡手護着肚子, 在奶娘的攙扶下坐起身, 目光掠過室內,果然火光沿着牆邊的一副《雪下美人圖》在往上蔓延, 畫上的美人一閃, 已給火舌吞噬。
西閑還未來得及問別的, 突然室內光芒一暗,竟然是個人從窗口跳了進來, 身後還背着個什麽東西。
西閑擰眉望着來者, 不知這個人為什麽會在這時候突然出現。
奇怪的是奶娘并沒有什麽驚訝的表情,反而安撫西閑道:“姑娘別怕, 三夫人是來幫咱們的。”
來的人居然正是柳姬,她将背後的東西放在牆邊, 飛快掃了眼內室的情形。
西閑正要再細看她帶來的是什麽,柳姬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的視線:“我知道娘娘心裏疑惑,但這不是細說端詳的時候。你只需要知道, 有人容不得你在這王府裏, 更絕對容不下這孩子。過了這次,必定還有讓你沒法想象更加無法反抗的招數。”
柳姬向來是輕狂放浪的,但凡說話必然帶笑, 讓人覺着她每句話都似是而非。
但此刻的柳姬,卻仿佛換了一個人, 每一句話都有刀鋒似的冷意,讓人無法懷疑。
聽了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西閑問道:“你是誰?為什麽幫我?”
柳姬道:“我跟小公爺說過了,我不會做他的敵人,而對你……”柳姬笑笑:“就當我為自己留了一條退路罷了。”
西閑覺着喉頭發幹。
那幅畫已經燒的差不多了,美人跟雪夜都消失無蹤,火焰卻像是吃飽了一樣,得意洋洋地蔓延到帳子上。
烈火如同一條貪吃的蛇,吃的越多,就越巨大,很快這屋子就也會淪為它的腹中之物。
火勢如此兇猛,偏偏這三人卻都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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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可還有一把火在等着娘娘呢,”柳姬笑了笑,流露幾分昔日的神态,但這神色只是稍縱即逝,柳姬道:“不能再猶豫了,現在府外有一輛車跟一個人等着你,這裏的火也瞞不過人,要走要留都要即刻決定。”
半夜被從夢中叫醒,面對如此複雜兇險的局面,又被告知立刻要做如此重大的決定。
沒有人能在一瞬間作出清醒而正确的抉擇。
西閑不語。
柳姬凝視着她的雙眼:“聽好,這種蠢事我一輩子只做這一次。不管你決定走與不走,今晚上都從沒有見過我,我也從沒來過這真珠院。”
西閑從這雙美豔的雙眼裏看出了被克制住的冷酷,也就是在這會兒,她回答:“好。我走。”
柳姬一笑,笑裏隐隐有幾分欣賞:“随我來。”舉手從衣架上拿了一件大氅,圍在西閑身上,攬着她的腰往外。
西閑卻猛然止步回頭:“奶娘!”
奶媽正在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眼睛紅紅的,見她停住便忙趕過來。
眼中似有淚光閃爍,卻仍強忍着,奶娘緊緊握住西閑的手:“好姑娘,你快去吧,我年紀大了走不動了,我若是能走動,一定跟你走,以後……要好好地照顧自己跟小主子,我就算在……我也就、很放心了。”
先前西閑來到雁北,本來就沒有打算帶了奶娘過來,畢竟那會兒她的年紀就不小了,且又有些老病,想讓她在京內頤養天年。
可奶娘放心不下西閑,又覺着杞子并不很頂用,所以堅持要跟着來,好歹讓西閑身邊多個可靠的娘家人。
“不成。”西閑搖頭:“我要一個走了,他們追究起來……”
“別再耽擱。”柳姬道:“只要你安全離開,她們就不會有事。”
奶娘也焦急地推她道:“快些走!叫人發現就壞了。我知道這些日子姑娘過的很不開心,但你不為自己着想,好歹要為了小主子着想。”
最後一句話正落在西閑的心坎上。
西閑雖在王府住了近一年,對除了真珠院之外的其他地方卻熟悉的有限,但柳姬卻仿佛了若指掌似的,黑暗裏帶着西閑左避右閃,每每在間不容發的時候避開巡邏的侍衛。
而那本來上鎖的院門不知何故都是開着的。柳姬一直護送西閑出了側門,這會兒真珠院裏的火光已經透了出來。
西閑忍不住問道:“奶娘跟杞子他們會沒事嗎?”
柳姬道:“她老人家很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要你安好,她自安好。”
西閑還要再問,門外有個人迎上來,兩下撞見,西閑幾乎沒忍住失聲,柳姬垂了帽兜遮住半邊臉:“快帶她走。”此刻竟換了一副男人的嗓音。
蘇霁卿正等的絕望,猛然看西閑當真出來,也顧不得避嫌了,将西閑輕輕一抱抱上馬車。
西閑定了定神,從馬車裏坐起來往外看,卻見王府的側門已緊緊關閉,而透過那高高地王府院牆,隐隐能聽到裏頭騷動的聲響,外宅的侍衛們也已經驚動,開始嚴查。
望着那透過院牆而起的火光,西閑知道,這個地方……自己是再回不去了。
那一刻西閑的心中竟極為空落,但在空落之餘,卻又有一種極為放松的感覺,就好像出了籠子的鳥兒,就算不知道前路吉兇禍福,可仍舊能為自由自在的展翅飛翔而覺着無限歡悅。
柳姬的用意西閑當時其實已經猜到了——柳姬當然是想借這場火,制造西閑已經殒命的假相,實則讓她暗度陳倉。
只是畢竟是倉促之間,西閑算不到各種細節。
比如柳姬當時現身時候所帶的是什麽“東西”。
在随着戲班而行之時,衆人閑話起來,原先戲班裏有個唱花旦的,生得最好,性情也風流,在王府唱戲的時候,跟某個管事有些勾連,一天前就沒回戲班,只派人送了一筆錢給班主,說不跟着回去了。
班主因知道她向來有跳出這行當之意,且對方又是王府的人,便也一笑了之。
西閑聽了後,心中發毛。想到柳姬所帶的那“東西”,雖直覺猜到了什麽……卻不敢相信。
對戲班衆人,蘇霁卿只說西閑是自己同鄉的妻子,丈夫本帶她過來做買賣,後撇下她去了南邊杳無音信,如今要帶她過去找尋。
一來蘇霁卿的人緣最好,大家都有意照拂。二來,衆人走南闖北,聽了這樣說辭,都明白西閑的“丈夫”必然在江南尋花問柳,哪裏還記得家裏的妻子,又見西閑有了身孕,便格外憐惜。
這一行人在路上走了近兩個月,快過泰州的時候,在一家客棧歇腳。西閑無意中聽幾個走商的客人在說起雁北王府的奇事。
西閑這才知道,死者并不只是一個,還有真珠院一名侍女,以及……奶娘。
至此西閑已經确認,那侍女跟“側妃”,一定是柳姬的手筆。
但是,奶娘?
起初西閑驚聞消息,痛怒交加,自然以為是柳姬動的手。
可西閑無數次回想奶娘跟自己分別時候的話,奶娘顯然比她更清楚柳姬的打算,也很配合柳姬的打算。
所以在柳姬背了那個人進來的時候,奶娘一點兒也不覺着意外,更沒有問一聲。
西閑還記得她寬厚的手掌握住自己時候的溫暖跟不舍。
其實在那會兒,奶娘早知道這一別就是永訣。
畢竟真珠院失火,如果只燒死了側妃跟一個侍女的話,有些說不過去,但如果連側妃最親近的奶娘也因而出事,可信度自然就不消說了。
柳姬并沒對奶娘動手,倒不是因為她心慈手軟,而是她清楚西閑外柔內剛的性子。
柳姬知道若她敢對奶娘下毒手,西閑絕不會原諒。
那樣的話,她非但留不成“後路”,反而會因此而樹敵。
但奶娘畢竟是沒了。
她讓西閑安心的離開,也為了西閑的安全而犧牲了自己。
西閑越想越是不能克制情緒,心潮起伏之際,腹中孩子似乎也有所感知。
當晚折騰了半宿,竟在泰州生下了小泰兒。
當穩婆抱着那小東西給西閑看的時候,向來鎮定如她,先前生産都沒有暈過去的人,此刻幾乎吓的暈厥。
才出生的那孩子實在是太過瘦小了。連見多識廣接生了無數嬰兒的穩婆都為之愕然,連說從沒見過這樣小的娃兒,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哭聲都微弱的令人心疼。
起初大家無不揪心,生恐如此瘦弱的孩子不好養活。
蘇霁卿同戲班主人商議,戲班先自回蘇州,他留在泰州,照料西閑跟小孩子。
那段日子對西閑而言,又是心酸,又是甜蜜。
她按捺下所有心緒,一顆心撲在小孩子的身上,幾乎日夜無眠,幸而有蘇霁卿在身邊,又從泰州當地請了兩位有經驗的奶娘幫忙,在衆人的細心看護下,這小家夥也慢慢地開始長身體跟精神,半月後,哭聲已經算是響亮了。
蘇霁卿怕西閑産後落病,小孩子路上水土不服等等,足足休養了一個月才又啓程。
西閑之所以給嬰兒起名叫“泰兒”,一來是因為他是在泰州誕生的,二來,想讓這從還沒出生就九死一生備受波折的小家夥“否極泰來”,從此平安喜樂。
“嗚哇……”內室又傳來泰兒的喃喃聲。
西閑忙起身入內,卻見小東西閉着雙眼,卻揮舞着兩根細細的小胳膊,睡夢中也不安生。
在他身上輕輕地拍了兩下,泰兒才又睡了過去。西閑松了口氣,轉身之時,卻見蘇霁卿站在門口,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從最初在京城直到現在,兩個人都經歷了太多。
目光相對片刻,西閑先笑了笑,蘇霁卿見她笑了,也才随着一笑。
西閑回頭看一眼泰兒,道:“三哥,我方才想起這一路過來的辛苦,若不是你冒險救助維護,我們母子只怕早就性命不保了。”蘇霁卿搖頭:他早說過了,他不後悔。
甚至慶幸當初随戲班北上之舉,慶幸下決心去王府接她之舉。西閑道:“三哥,我有個不情之請。”
蘇霁卿道:“是什麽?你說就是了。”
“你先答應我。”
蘇霁卿無奈:“你知道我什麽都會應你的。”
“當年……夫人認了我做幹女兒,”西閑微笑地望着蘇霁卿,溫聲道:“現在,我想讓三哥當泰兒的幹爹,不知可不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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