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12一更

六月中旬, 本該已葬身那場火海的鎮北王側妃林西閑,突然回到了京城。

那天清晨, 林家的老仆人拿了笤帚, 開門準備掃地,眼見從街角慢慢走來了一個人, 老仆只當是起早的行人, 過了會兒再看, 那人已經走近了些。

原來是個身段窈窕的女子,上穿着白色的麻衣, 下是灰色泛白的裙子, 風塵仆仆,頭發只用一塊同色的灰色麻布裹着, 她像是累極了,且走且低着頭, 擡手擦汗,慢慢地走到林府這邊的院牆,就靠在院牆邊上,手扶着往這邊挪。

老仆怔了怔, 下意識覺着這女子有些眼熟, 又見她如此乏累,就想過去幫一幫。誰知走到跟前兒,低頭看時, 卻吓得猛然色變,失聲叫道:“大小姐!”

西閑擡頭望着他, 是一貫的從容不迫:“林叔。”

林老頭驚愕不已,但看着她那淺淺淡淡的笑容,卻突然又覺心安,于是驚喜交加地問:“你、你是人是鬼?”西閑笑笑:“林叔,世上哪裏有什麽神鬼。是我,我回來了。”

林老頭的眼睛裏頓時湧出淚來,扶着西閑的手臂跪了下去,哭道:“大小姐!”

門上的小厮打着哈欠出門,卻不見老林,扭頭看時,正見到他對着西閑跪了下去,小厮本以為這老林頭發瘋了,才要說笑,不料定睛一看,也驚呆了。

“大大大……”小厮連叫了幾聲,腳下竄動往前想要去迎接西閑,卻又停下來後退,“夫人,夫人,少爺!少奶奶,大小姐回來了!”

連滾帶爬地沖進去報信。

今日林牧野早朝,故而不在家,裏頭楊夫人才晨起不久,還有些頭腦不清,聽外頭嚷嚷說大小姐回來了,滿心胧忪,以為自己是夢未醒。

正發呆,外頭于青青喝道:“你們都瘋了?一早上觸什麽黴頭!”那小厮也顧不得了,跪在地上結結巴巴地說道:“少奶奶快出去看看吧,真的是大小姐回來了!小人親眼看見的再不會有錯。”

“我看你是活見鬼了!”于青青指着罵道,“啐,難道死了的人是詐屍給你看見了?”

這時侯東來也出來了:“別吵。我去看看是怎麽樣。”

東來還沒出門,就見老林頭扶着一個人走了進來,東來一愣,下意識覺着這人的身形好像是妹子。可又不肯信,及至西閑擡頭,兄妹兩人目光相對。

西閑微微一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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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來的雙眼瞪得大大地,盯着西閑看了半晌,才叫道:“妹……真是妹妹!”緊走幾步到了西閑身邊,一把握住她的手。

西閑的手仍是柔軟溫暖的,這明明就是大活人的手,東來激動的不能自已:“你、你不是已經……”

“我沒有死,”西閑的聲音也仍是那樣溫柔而堅定:“哥哥別怕。”

只說了這一句,她的身影一晃,東來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她臉色慘白:“西閑?”

西閑道:“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說了這句,她輕輕一嘆,靠在東來身上,暈厥了過去。

東來抱着西閑往內宅去的時候,于青青因不耐煩等,也出來看,一眼看見他懷中的西閑,驚得臉色大變連連後退:“這、這是鬼嗎?”

東來喝罵道:“快閉嘴,是妹妹回來了,快打發人去請大夫,還有……叫人去禦史臺給父親報信!”

“可、可是……你确信她不是個鬼?”于青青半天還反應不過來,倒是她身後的丫頭們聽見了,一個個忙不疊沖進去給楊夫人報信。

等西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滿屋子的人。

楊夫人坐在床邊,緊緊地攥着她的手,時不時地拭淚。在楊夫人身後站着的是于青青,臉上仍有些狐疑不定的神情。

外間屋子裏傳來說話聲,林牧野已經從部裏回來,同他說話的,卻是蘇大人。

除此之外,蘇霁卿竟也在場,正同林東來一起聽大夫低低地說着什麽。

西閑稍微定神:“母親。”

楊夫人怔了怔,然後叫了聲:“心肝肉!”俯身抱着西閑大哭,“你沒事就好了。”

外頭衆人聽見動靜,紛紛地也都走了進來。

林牧野走在最前,見西閑跟楊夫人抱在一起痛哭不停,林牧野嘆了聲,便沒說什麽。東來上前道:“母親別只顧着哭,父親跟蘇伯父也都在,且快讓妹妹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楊夫人這才忙斂住了,又掏帕子給西閑擦了淚。

西閑擡頭,目光掃過林牧野跟蘇侍郎,同蘇霁卿輕輕地碰了碰,便轉開了。

因西閑突然歸來,林家一邊派去請大夫一邊去禦史臺請林牧野,這樣一鬧騰,不多時,林側妃原來并沒有死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半個京城。

東宮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地方之一。

太子趙啓聽了詹士禀報,手中的折子“嗒”地掉在桌上:“你說什麽?林妃沒有死,她回來了?哪裏聽來的消息。”

詹士說道:“并沒有錯,是林家的人跑到禦史臺急請林牧野回去,整個禦史臺都炸了鍋了。”

正說着,周健從外進來,顯然他也是聽說了。太子一擡手,那詹士後退出門。

太子道:“林西閑回來了,你也知道了?”

周健回答:“才也聽說。”

“這是怎麽回事,她不是已經燒死了嗎?”

周健道:“臣也覺着十分詭異,按理說當時文安王已經細細勘察過,且鎮北王當時那個反應……絕不會有假的。”

周健猛地聽說這個消息,下意識就覺着這大概跟文安王或鎮北王兩個有關,畢竟雁北是趙宗冕的地方,他要弄點把戲是簡單的,可他如果想藏匿林西閑跟孩子,當然有更好的法子,所以絕不會是他。

“是有人……暗中搗鬼?”太子的想法跟周健差不多。

周健說道:“臣也有些搞不清了。”

趙啓皺着眉:“罷了,橫豎如今鎮北王因良娣的事已經在鎮撫司的大獄裏,她回來又如何?橫豎掀不起波浪。至于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要問過她就知道了。”

周健問道:“殿下是要去林府,還是派人将林妃傳來?”

趙啓忖度片刻說道:“罷了,還是孤走一趟吧。”兩人說完,周健便要吩咐下人備轎,不料還沒出門,就見一名內侍急匆匆地跑來,跪地道:“啓禀殿下,那個本來已經死了的……林側妃,她來了。”

趙啓吃了一驚,周健也十分意外:“你是說鎮北王的林妃來了?在東宮?!”

那內侍顯然也是有些驚怕,戰戰兢兢回禀說道:“是,是林禦史陪着來的,說是有要事要面見太子。”

趙啓跟周健對視一眼,太子一笑:“這個林妃,還是有些見識的。很識大體。好,快傳。”

內侍領命而去。周健道:“想不到她會這麽快主動前來。”

太子道:“這林西閑雖是女流,卻非同一般。”

“太子要小心應對,如果她……”

“你是說,如果她想跟孤求情,放了鎮北王嗎?”

周健道:“不然她又為什麽這樣着急前來呢。”

趙啓說道:“孤心裏有數,你先退下吧。”

周健去後不一會兒,林氏父女已到。

趙啓心中原本還有些狐疑,畢竟側妃身死的事轟動天下,豈能有假,這突然冒出來的側妃,總不成是膽大包天的人假冒的吧,但當看見西閑的那一刻,這種疑慮赫然煙消雲散。

西閑雖已經換下了那套半舊麻衣,卻也仍穿着一身素服,珍珠白的衫子,銀灰色的裙,外披着同銀灰的氅衣,烏黑的頭發上只簪着一支素淨之極的銀釵,整個人清水素顏,眉峰眼角凝着三分傷悒,卻仍無法掩飾天然麗色。

趙啓見她要下拜,早轉出桌子,及時将她扶住:“王妃不必多禮。快請起。”

近距離看,卻更見眼若秋水,唇似塗朱,雖然不施粉黛,卻比那些塗脂抹粉的三千佳麗更見絕色韻致。

趙啓一怔之下,又請落座,道:“孤才聽聞王妃回來京城,才要準備去林府探望,不料來的這樣之快。”

林牧野道:“殿下不必多禮,其實早就該到了,只是娘娘先前因體虛又加勞累,暈厥在家,請大夫看過了無礙,這才急急趕來的。”

趙啓點頭,又看西閑,關切說道:“本來該讓你好好休息再做別的打算,只是……孤心裏實在是不解之極,原先不是說……到底發生了何事?”

西閑道:“我之所以着急趕來,就是想向太子說明個中內情。可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件事……”

趙啓忙問何事,西閑道:“敢問殿下,蘇良媛,是真的……身故了嗎?”

這短短的一句話,卻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問出口,聲音都是顫抖的,眼中不知何時湧出的淚花也随之簌簌閃爍。

太子見西閑問起此事,臉上也流露出痛楚之色,他低下頭道:“是。”

西閑張了張口,卻沒有力氣再說出別的話,兩行淚卻刷地流了下來,西閑張手扶住額頭,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落淚。

太子從旁望着她肝腸寸斷的樣子,頓了頓:“王妃身子本就不好,千萬保重,不要因此過于悲痛。”

西閑的手指撐在額上,時不時抹去眼中的淚,雖想停住,但淚仿佛泉湧一樣,無法遏制。

“我……可能不能再見她最後一面?”西閑顫聲問。

趙啓滿面感傷道:“先前停了三個月的靈,因為天熱了,所以已經入土為安了。”

西閑的手一動,覆住雙眼,她微微仰頭喘了口氣,終于緩緩止住了淚。

西閑轉過頭看向太子趙啓,丹唇輕啓:“殿下……舒燕,是怎麽死的?”

這雙極美的眸子被淚浸透,顯出幾分楚楚脆弱,卻又格外的明澈,仿佛能照見人心底不見天日的陰私。

這個答案十分簡單,甚至全天下此刻人盡皆知。

趙啓本是要如此回答的,但望着西閑的雙眼,卻突然不想用那個千篇一律的說辭了。

太子咽了口唾液,垂着眼皮說道:“這個,你該去問鎮北王,他比孤更清楚。”

“我的确是想問一問他,這到底是為什麽……”西閑的聲音很輕,仿佛嘆息,又像是冷笑:“不知王爺他現在何處?”

“鎮撫司大獄。”

作者有話要說:

虎摸小燕子的羽毛~她是真的內啥了啊大魔王在獄中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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