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0715二更
端妃出來打了個圓場。
這以歌舞升平開始的一天, 終于在提心吊膽裏結束了。
而随着各家女眷們離開了皇城, 今日在宮內發生的一切必然地也會傳播開去, 或早或晚,東宮裏蘇嫔之死的真相,會存在于百姓們的口耳相傳中。
這一夜, 東宮無眠。
太子趙啓坐在桌後, 臉色雪白, 仿佛已經靈魂出竅。
他的臉上似乎還帶着被成宗狠狠一掌打過後留下的火辣辣的痛, 但這跟此刻他心中的慘痛相比卻絕算不上什麽。
太子妃也知道了成宗親詢的事,她的臉色也比趙啓好不了多少, 只是畢竟木已成舟, 再說別的也是無益。
“殿下,”太子妃道:“事到如今,只能想對策了。皇上雖然責罰,但殿下畢竟是皇上唯一的太子,皇上也是愛之深責之切……殿下只要向陛下誠心認錯,承認是失手……”
“你還敢說!”正在沉默的趙啓聽了太子妃的話, 就像是蓄而未發的火山終于爆發的怒吼起來, “一切都是因為你!”
太子妃低下頭去:“殿下……”
趙啓卻沒打算就這麽放過她,他霍然起身:“事情本來不必到達這個地步,都是你亂出主意!非要說什麽栽贓給鎮北王, 做就做罷了, 偏偏又是嘉昌冒出來壞事!當初若不是你在我跟前求了數遍,我為什麽要出爾反爾又把她放回京來?如今竟像是放了個催命鬼回來, 你跟她竟也像是聯合起來坑害我的,你現在還讓我去父皇面前認錯!我哪裏還有這個臉!”
太子妃跪在地上:“殿下要責罰臣妾,臣妾盡數領受,只是氣大傷身,殿下要保重身子。”
“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保重的了,”太子瞪着太子妃,搖搖頭,“父皇對我失望極了,雖然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也未必就真的廢了我這個太子……但是,天下人會怎麽想!”
他精心呵護了多年的清譽,如今,竟像是山高九仞而功虧一篑。
太子妃伏身,又急又怒,道:“這一切都是林西閑弄出來的,臣妾、一定不會放過她。”
趙啓咬牙切齒道:“就算林西閑有天大的能耐,也是咱們先把一個活活的把柄送到她手裏,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縱容你那些親戚,你非但不聽,反而把我也拉下水了!”
太子妃心中也恨極了嘉昌。
其實,先前太子妃本來也聽了些風言風語,說是嘉昌縣主目睹了之類的,還說是蘇嫔行為不檢等等……
可偏偏太子妃素來知道嘉昌的性子不端莊,又跟蘇舒燕曾有宿怨,所以只當嘉昌縣主是在這個時候出來踩蘇舒燕一腳的,所以也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沒有把這個當回事兒。
誰知就是她不當回事的這種細枝末節,卻給林西閑握在手中,成了給東宮致命一擊的法寶。
太子妃恨不得打死嘉昌,也恨不得打死林西閑,怒恨交加,淚跌在地上:“是臣妾失算了。”
她定了定神道:“殿下放心,明日臣妾會去皇上面前領罪,說明、說明一切都是臣妾的主意。皇上畢竟是疼愛殿下您的,到時候必然會諒解,不會再為難殿下。”
趙啓臉色微變,有些不信地看着太子妃。太子妃道:“只求殿下明白,臣妾不管做什麽,都是為了殿下。”
趙啓的眼神變化,終于嘆了口氣,道:“你起來吧。”
太子妃站起身來,拭了拭淚:“但如今,要如何處置鎮北王?”
“方才我也想過此事,”趙啓道:“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太子妃道:“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趙啓橫她一眼:“你還嫌事不夠大?若這個節骨眼上鎮北王死了,滿朝文武自然知道是孤下的手!”
“畢竟是成王敗寇,”太子妃道:“就算大家知道了又怎麽樣,太子畢竟是正統。而且只要做的讓他們捉不到證據自然無礙。”
趙啓看着臉色冷厲的方氏,從先前處理蘇舒燕之事開始,自己的太子妃就令他意外,如今太子心中竟冒出一句:“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啊。”
他有氣無力地往後,仰頭喃喃道:“且讓我再想一想。”
七夕宮中之事,果然很快就傳遍了京城。
而守衛最為森嚴的鎮撫司,卻幾乎是在事發當日就得了消息。
這日,鎮撫司的飛魚八守之一,人稱賀六爺的快步進了鎮撫司大獄。
下臺階望內,七月的天氣,大獄卻蔓延着森冷的氣息,兩邊侍衛見他來了,紛紛行禮。
賀六轉到班房,還沒進門,就聽見有人拍着桌子叫道:“給錢給錢,別給老子哭窮,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別叫我動手啊?”
裏間的一張八仙桌旁坐着四個人,中間放着一個碗,裏頭三色骰子。正叫嚣的這人一腳踩在板凳上,傾身往前,顯然是贏家逼債。
其他坐着的三家身着飛魚服,平日裏都是赫赫有名的飛魚衛,如今卻都是灰頭土臉,擡不起頭來似的。
賀六見狀笑道:“看樣子又是殿下贏了?”
那正叫嚣催債的聞言回頭,劍眉星目,竟是趙宗冕,見賀六來了笑道:“小六子,過來跟我賭兩把。”
賀六後退兩步:“王爺饒了小人吧,小人的錢還留着娶媳婦呢。”
趙宗冕笑道:“好,知道想女人了,有出息。”
其他三家見狀,借機紛紛偷偷沿着牆角往外,趙宗冕眼疾手快,揪住領頭一個:“錢三,欠了錢就跑不好吧?你這樣怎麽帶好兄弟們?”
被他捉住的這位是飛魚八衛裏的錢三爺,鎮撫司的名頭不怎麽好,因為是有名的六親不認手段狠辣,錢三在外行走,朝廷裏二品以下的官員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
沒想到如今給人揪着逼債,也算是世間罕見。
錢三爺不敢掙紮,只忙陪笑道:“王爺,我對天發誓,下不為例。”
賀六見狀上前:“王爺,小人有個大消息。”
“別指望老子會上你的當,先讓我把他的錢擠出來再說。”
趙宗冕才要動手,賀六道:“是關于府裏林側妃的!”
趙宗冕手一停,錢三趁機忙後退一步:“今兒不是說西巷王府王妃跟側妃進宮嗎?可是有事?還不快說!”話雖如此,人卻跟着其他兩個弟兄溜了出去。幸而趙宗冕并未理會。
此刻屋內并無別人,賀六便把今日在宮中發生種種同趙宗冕說了一遍,又說道:“王爺放心,方才小人也探聽到,王妃跟側妃已經好端端回到府裏了。”
趙宗冕聽罷,緩緩地籲了口氣,卻并沒有嬉笑寬懷之态。
賀六小心翼翼問道:“王爺怎麽不大高興?這件事過後,證明殿下無罪,自然很快就要給放出去了。”
趙宗冕不置可否:“是嗎。”
賀六道:“當然,難道還要把殿下禁押在這裏不成?”
趙宗冕仍有些心不在焉,手探入懷中,不知握到什麽東西,在手中輕輕地揉來揉去。
賀六見他仿佛出神,不敢打擾,就悄悄地退了出來。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左右,裏頭趙宗冕叫道:“三爺。”
外間錢三正跟衆人也在暗暗商議此事,聽了召喚忙進來,趙宗冕招手上前,如此這般吩咐了幾句,錢三爺聽着,臉上露出驚訝表情。
正所謂幾家歡樂幾家愁。
太子妃在七夕之後便又進了一次宮,此後,根據宮中傳出來的消息,皇帝龍顏大怒,有意廢黜太子妃,據說跟東宮蘇嫔之事有關。
七夕那天,本來蘇府朱夫人也受了端妃之邀請,只是朱夫人因為蘇舒燕之死,纏綿病榻數月,所以竟不曾前往。
但很快,蘇府也聽說了那日宮中的真相。
蘇侍郎無法置信,卻也因而老淚縱橫,不能承受。
而滿朝文武雖也心知肚明,卻因為涉及儲君,所以一時不敢發聲,竟是滿朝喑啞。
可卻終究不是每個人都如此,這一次出面的,仍是禦史臺林牧野。
這次林牧野并沒有像是上次痛罵趙宗冕一樣,他只是言明蘇嫔之死疑窦叢生,又有嘉昌縣主的證供,說明謀害蘇嫔之人并非鎮北王。
林牧野懇請皇帝命大理寺聯合刑部,京兆府會審,務求真相大白于天下,以塞悠悠衆口。
通篇并沒有提半句有關太子的不是,但如果真的三司會審,太子勢必将被牽連入內。
對于林牧野的這份上書,皇帝批的很快,也很簡單,只有短短地三行字:疑犯在逃,已命鎮撫司偵緝。
太子妃統理東宮不力,廢黜。
鎮北王無罪開釋。
皇帝明顯将所有責任都推在了太子妃身上,這也算是丢卒保車了。
文武百官雖然仍有些心塞,但這畢竟是聖上的旨意,且畢竟太子只有一個,皇帝已經風燭殘年,若真的因太子失德而廢黜,那将來承繼大統的又是哪個?
所以,這仿佛是最好的處置方法了。
七月末,西巷王府。
這段日子來,吳妃連做夢都想要笑。
方氏從太子妃被貶為庶人,此事在吳妃的意料之外,但對她而言,卻簡直是天降喜訊。
七夕在宮中對峙的時候,方氏還是那樣不可一世,仿佛把所有人的性命拿捏在掌心,哪裏想到轉眼間竟落了這個下場。
先前她這個鎮北王妃的頭銜搖搖欲墜的時候,做夢也想不到,方氏會比她先一步慘落谷底。
只不過,在高興之餘,吳妃的心弦卻又有些無端地緊繃。
自從出宮,她的眼前心底時不時所想起的,都是那天西閑跟太子妃對峙的場景。
林西閑的氣定神閑,從容不迫,縱然是面對殺氣凜然的方氏,氣勢亦絲毫不輸半分。
吳妃知道在對付東宮這件事上,她跟西閑是一路的,同仇敵忾,西閑的勝利亦是她的勝利。
但她在為方氏倒臺而喜悅的同時,卻又有着不安的後怕。
假如有朝一日,自己站在了太子妃方氏那個位置上呢。假如有朝一日不得不跟林西閑對上呢。
王妃絕對不願意這一天的出現。
可事實上,自從趙宗冕帶着西閑回到雁北王府的那一刻她就心知肚明,她們兩個必有不得不對上的一日。
幾乎是一種準确的直覺,王妃知道,林西閑跟趙宗冕曾有過的那些山花野草不一樣。
所以對于王妃而言,這種扳倒太子妃的喜悅裏,摻雜着一絲惶恐跟忐忑。
但是王妃不知道的是,西閑從沒有思考過王妃所擔心的這些事。
因為西閑沒有空暇跟心思去想什麽“有朝一日”,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對西閑來說,太子妃被廢并不是結局,這只是個開始。
如果是別的什麽人身死,興許這個已經可以算是圓滿的結束了,但那個是蘇舒燕。
是她從小到大,不似姐妹,勝似姐妹的蘇舒燕。
所以,不管是誰害了蘇舒燕,對西閑來說只有一個結局。
以血還血,以命抵命。
就在西閑盤算下一步的時候,趙宗冕的內衛疾步而入,向她報告了一個消息。
雖知道這些內衛個個精明強幹,得到的消息往往精準無誤,可西閑仍是怔了怔:“消息是真?”
“确鑿無誤,”內衛道,“章令公主的車駕已經快到京城了,同行的是關小公爺,據哨探回報的消息……”
內衛頓了頓:“他們還帶了個一兩歲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