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715三更
關潛先前給文安王所邀, 同西閑碰面, 得她所托将泰兒帶在身邊, 親自保護養育。
但他畢竟是個年少男子,又怎會深懂看護嬰兒的法子,雖然文安王派了個奶娘跟着, 但關潛心思缜密, 他的想法跟西閑一樣, 都有些不信任文安王, 所以找了個時候,把那婦人給辭了。
幸而關潛身邊跟着個小丫頭阿芷。
原來先前他去南浔找西閑的時候, 撲了個空, 正在院子裏發呆的時候,門外有個小女孩兒進來,見了是他,詫異道:“你是誰?我還以為是我們少奶奶回來了呢。”
關潛一聽話中有玄機,一番細問之下,才明白西閑給人帶走了。阿芷說完了, 眼睛紅紅道:“你是不是認得我們少奶奶?我們三爺明明買了我, 讓我好好伺候少奶奶跟小公子的,突然就把我打發了,走的也匆忙, 都不告訴我去哪裏……”
阿芷這丫頭是個孤兒, 只有個鄉下的叔叔帶着,當初蘇霁卿見她聰明伶俐便買了她, 她的叔叔帶了錢回鄉下了,阿芷雖然年紀小,卻十分重情重義,因西閑等走的匆忙,她戀戀不舍的,便時常在這院子周圍徘徊,希望有朝一日西閑會再回來。
沒想到沒遇到西閑,卻遇到了關潛。
關潛雖然覺着帶個小丫頭在身邊有些麻煩,可畢竟是西閑曾用過的人,既然見不到西閑,帶着她……就當是“望梅止渴”罷了。
果然這小丫頭是個福星,帶了她,很快跟西閑見了面,又得了小泰兒。
因為打發了那奶娘,關潛自己想再找一個,阿芷就說道:“不如回去找姆媽呀,小公子從開始就吃她的奶,姆媽又疼小公子。”
關潛正想找個穩妥的人,既然是西閑用過的就更好了,于是又特意繞道回來,叫阿芷帶着去找那孫奶娘。
誰知奶娘因為離開了西閑跟泰兒,已經回了鄉下,阿芷找了兩天才終于打聽到她所住的小村子。
姆媽見了阿芷,喜出望外,又見了關潛帶了泰兒,越發高興的流了淚。
原來奶娘先前所生的一子在月前夭亡了,正是悲痛之時,見泰兒回來,忙洗幹淨了手,把泰兒抱入懷中,先讓泰兒飽飽地吃了一頓。
關潛見這婦人幹淨利落,又真心的疼泰兒,心裏才有幾分踏實。
這村落倒也山明水秀,只有一件不好,孫奶娘的丈夫好酒濫賭,把她之前攢下的錢都會揮霍光了,隔三岔五地又拿孫奶娘跟兩個孩子撒氣。
阿芷暗暗地詢問奶娘要不要跟着離開,奶娘還沒出聲,她的丈夫已經跳出來,叫嚷着只要給錢就可以把人帶走,哪怕不回來呢。
孫奶娘舍不得自己兩個半大的孩子,還在猶豫。
關潛很瞧不上這樣沒出息的男人,給了他五兩銀子,又讓人寫了個賣身契,叫孫奶娘摁了手印,關潛又做主,把孫奶娘的一子一女送回了她的娘家,給了他們家二十兩銀子。
奶娘的家人倒是良善,也保證會善待孩子們,自然比留在原來的家中給那男人打罵強上百倍。
孫奶娘這才放心,轉悲為喜,死心塌地跟随關潛一行。
車上,阿芷悄悄地問:“姆媽,平日裏你那麽厲害,連西園先生都敢頂撞,為什麽那個男人對你那麽壞,你卻不跟他吵鬧呢。”
孫奶娘黯然道:“誰讓他是我的丈夫呢。女人都是這樣的命……嫁人就像是投胎,嫁的好不好全靠命,不認命還要怎麽樣呢。”
阿芷道:“有這樣的丈夫,我寧肯不嫁,就相當于不投胎了。”
孫奶娘笑道:“年紀大了自然要嫁,只有姑子才不用嫁人。”
阿芷道:“等找到了少奶奶,我跟着她一輩子,少奶奶那麽通情達理,一定不會逼我嫁人的。”
孫奶娘想了想:“這倒也是一個法子。”
阿芷又說:“奶娘,你以後也不要再回去了,你又不是不會賺錢,就同我一起跟着少奶奶,咱們都不嫁人了好不好呀。”
孫奶娘笑道:“我已經賣給了關小爺,再跟那個爛人沒關系了,孩子們也跟了我娘家裏,衣食都不用愁。不然的話,遲早晚都要給那個爛人賣了。以後呀,我就好好照顧小公子,再不想別的了。”
阿芷道:“那這算不算又投了一次胎啊?奶娘,你投了三次胎了,你可真了不得。”
孫奶娘大笑起來,惹得懷中的泰兒也哇哇大叫。
孫奶娘忙輕輕地拍着泰兒,哼着江南的催眠曲給他,這本是西閑常唱的,泰兒聽到熟悉的曲子,樂得嘻嘻地笑,過了一會兒就睡着了。
孫奶娘才對阿芷說道:“可憐見的,年紀小小就跟少奶奶分開,對了,你可知道少奶奶只一去得多久嗎?小孩子正長的時候,可不能跟親娘分開久了呢。”
阿芷搖頭:“我不知道,也不敢問,橫豎咱們都跟着主子走就成了。”
兩個人在裏頭對話,有時候用的江南的話,有時候用官話,關潛在外聽在耳中,似是而非,連猜帶蒙倒也懂了大半。
直到聽到最後,關潛不禁也皺起眉頭,若說他不為西閑擔心,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就算操再多心,卻也幫不上,想到西閑臨去之時的叮囑,關潛安慰自己:橫豎只要照料好了泰兒,就算是幫了西閑了。
又因泰兒身份特殊,關潛不想帶他往那人多眼雜的地方去,便想在這江南之地也選一個偏僻幽靜的地方,安穩居住。
不料才到了江州,關潛突然得到了一個消息。
先前因關潛在白山負傷,性命危殆,早有消息傳回了桃城,章令公主聽說後,急得厥了過去。
章令公主愛子心切,又因跟雁北隔得太遠,消息傳遞不便,章令即刻收拾啓程,想親自往雁北一探究竟。
不料在章令還沒到雁北的時候,關潛就已經領了趙宗冕的密令悄悄離開了雁北。
章令公主撲了個空,而趙宗冕只跟她裝傻,說關潛先前跟他請辭回桃城探望母親去了。章令公主無法可想,只以為跟關潛走岔了,于是仍回了桃城。
桃城當然找不到關潛,章令公主內憂外患,外加上連着數月的颠簸奔勞,竟病倒了,這一病非同一般,桃城派了信使回京,向皇帝禀告說公主病危的消息。
關潛雖然飄蕩在外,心裏卻也還惦記着母親,那日路過客棧,聽幾個客人在說些奇聞異事,除了先前鎮北王側妃殒命,朝中蘇嫔之死外,另一件就是章令公主病危了。
這些人說道:“近來皇室很不太平,屢屢出事,是不是哪裏風水不對。”
“說的是啊,先是鎮北王內宅不寧,連小王子都沒了,如今又是太子的蘇嫔出事,也沒了一個皇子,這皇室的血脈接二連三的出事,可不是個好兆頭。”
“現在連公主都病了……還有一件,先前文安王爺遇刺,幸而王爺命大不在車駕中,這才躲過一劫,唉,照我看,這朝中只怕會有大事啊。”
關潛聽着這些人的議論,心中擔憂章令公主的同時,不禁也想道:“近來皇族的事實在太多,連這些走卒販夫們都嗅到不對了,偏偏她這時侯回京……”
關潛惦記母親,思來想去,終究放心不下,他從小很得公主愛護,這時侯母親病重,做兒子的還在外頭飄蕩不回去,自然不孝,于是關潛便帶了泰兒一并回了桃城。
章令公主正奄奄一息,見到兒子回來,頓時去了心病,心病既去,加上藥石得當,恢複的便很快。
公主病愈後,又問關潛這段日子去了哪裏,又問泰兒是哪裏來的。關潛知道母親不是好糊弄的,早在回來的路上就想好了說辭,只說泰兒是阿芷的家人,阿芷的哥哥是當初為救自己身死的同僚,所以關潛為報救命之恩才特意接了這小孩子跟阿芷的。
章令公主也知道兒子向來性情涼薄,等閑絕不會如此對人掏心掏肺,聽了這樣的說辭,倒是可信。
關潛在桃城住了一個月,發生了一件事,泰兒突然病了。
泰兒一病,幾乎把關潛逼得瘋了。整天守在泰兒身邊,不眠不休地照顧,又催人遍請大夫來調治。
章令公主起初不覺着如何,漸漸地看出不對,就算對生死之交的遺孤,也不至于上心到奮不顧身的地步,就是對親兒子只怕也不過如此。
章令心中生疑,暗中彈問阿芷,阿芷倒也機靈,且跟關潛對過口供,所以并沒有露出什麽來。
幸虧老天保佑,泰兒病好之後,關潛便要辭行上京。
章令公主問他去京城做什麽,關潛只說是去探望鎮北王。
這會兒趙宗冕因為蘇舒燕之事人在鎮撫司,章令便不敢讓關潛貿然前往,免得他摻和進這亂局之中。
可關潛去意已決,章令見拗不過,便索性同他一塊兒前往,關潛拒絕無效,只得由她同行。
在路上,章令忍不住心中疑惑,敲問泰兒的來歷。
關潛知道這一次上京一定瞞不住的,于是就同章令說了泰兒的來歷。章令公主聽說是鎮北王的血脈,驚得無法出聲。
半晌,章令公主回過神來:“潛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瞞着宗冕?你瞞得過他嗎?若他知道真相,你當他會怎麽待你?那個林妃……她也太荒唐了,居然拉你下水。”
“不是她拉我下水,是我自己找過去的。”關潛道,“何況此事文安王也知道。”
章令公主道:“怎麽王兄也跟着你們一塊兒瘋了。你抱了這孩子走也就罷了,如今卻又要回京,你若回京,此事更加藏不住了。……你幹什麽非要這時侯進京?”
關潛低頭道:“我不想讓泰兒跟側妃分開太久。先前泰兒病了那一場,我……”
泰兒那一場大病非常兇險,關潛無數次想過,若泰兒救不回來,自己該怎麽向西閑交代,他這輩子只怕都沒臉再見西閑了。
也正是因為泰兒的病,讓關潛想通了,絕不能帶着泰兒在外頭,必須要讓泰兒回到西閑身邊。
仗着如今鎮北王人在牢中,應該還不至于怎麽樣。關潛念頭一定,恨不得立刻帶着泰兒飛回京內。
章令公主為人母,又是女子,也懂關潛的心意,當下無法,只得陪他一塊兒回京罷了。
這日眼見京城在望,遠遠地,便見一輛車迎了過來,将公主的車駕攔住。
公主的侍從才要喝問,對面之人問道:“關小公爺可在?”
關潛打馬上前:“你們是何人?”
話音剛落,對面車門打開,有個戴着紗制罩面的人探身而出。還沒看見那人的容貌,關潛已知來人是誰,心潮澎湃,早就翻身下馬,且走且道:“你……怎麽親自出來了?”
這來者自然正是西閑,她扶着關潛的手:“泰兒呢?”
關潛指了指第二輛馬車,西閑緊走幾步,那邊阿芷正探頭看過來,見西閑來到,喜的叫道:“少奶奶!”
西閑本是想克制的,可是看見她,就仿佛看見泰兒,兩只眼睛裏早蒙了淚,她腳步匆匆到了跟前,關潛也随着趕上,舉手扶着她上車。
阿芷早先打開車門,西閑定睛看去,卻見泰兒給孫奶娘抱在懷中,見人進來,便瞪大烏溜溜的眼睛盯着看。
才不過是短短的幾個月,泰兒卻已經比先前跟西閑分別的時候長了一大半,西閑離開的時候他還不能下地行走,如今卻已經能夠跑了,只是仍不會開口說話。
孫奶娘紅着雙眼,又忙道:“小公子,快叫娘親。”
泰兒卻不認得西閑,只是歪着頭看她。
西閑緩緩靠前,輕聲叫道:“泰兒,泰兒……”再也無法忍耐,張手将泰兒一把抱入懷中。
泰兒像是受驚,又像是覺着不對,在西閑懷中放聲大哭,又試圖掙開她的擁抱。
那邊章令公主雖知道是西閑趕了來,卻很識趣地并沒有露面打擾。是以這往京城的一段路,西閑把泰兒抱在懷中,百般地疼愛。
起初泰兒還不認得她,對西閑的撫抱頗為抗拒,只要靠在孫奶媽懷中。
奶娘跟阿芷齊聲引勸,西閑見孩子跟自己生疏了,雖然心酸,可見他長了這麽許多,越發玉雪可愛,卻又萬分欣慰。
如此過了一刻多鐘後,小家夥怔怔地盯着西閑,仔細打量她的眉眼,聽着她柔聲喚自己的名字……突然間,就像是藏在小家夥心中那些模糊美好的記憶都浮了起來,泰兒努着小嘴,語調模糊卻十分響亮地大聲叫道:“良!”他主動抱住西閑的頸項,哇哇地大哭不止。
自此後,小家夥一直賴在西閑懷中,半寸也不舍得離開,又因他還不會說話,卻又一心想讨娘親的歡心,便不時指手畫腳,呀呀做聲,各種天真無邪,憨态可掬,引得西閑心花怒放。
馬車馳進宣德門的時候,西巷王府的親衛飛馬前來,向西閑報了一個最新的消息。
——半個時辰前,鎮北王從鎮撫司大獄離開的時候,遇到刺客狙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