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從神色上看,夏太太也很滿意,夏金桂把手從桂花樹上收回,對夏三道:“那都是我年幼無知時候說的話了,什麽嫦娥花,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就叫桂花罷。”
夏太太一臉震驚地看着夏金桂,夏金桂已經伸手摟住夏太太的胳膊撒嬌地道:“娘,爹爹給我起名金桂,就是說,我是夏家最金貴的一棵桂花。既然如此,我改叫什麽嫦娥花,豈不是辜負爹爹的心意?”
聽到夏金桂提起夏大老爺,夏太太的淚又落下,哽咽着道:“你爹要知道你這會兒這樣懂事,還不知道如何欣慰呢?當初為了這個名字,你和你爹鬧了多少饑荒,最後還是磨着你爹,讓叫什麽嫦娥花了。這會兒,你知道你爹的苦心了,娘這心裏,是真歡喜。”
原來夏金桂那時候還真是個熊孩子,夏金桂悄悄一吐舌,看着這院子,新房子,新開始,過往的一切都要變成煙雲,自己要努力把自己以後的路走的更寬,更廣。豪情壯志才剛漫上,就聽到管家對夏三恭敬地道:“三爺,既然您和太太姑奶奶都喜歡這宅子,那小的就去和人定約,還請三爺過去按個手印。”
哎,這該死的封建社會,女人就是個物件,不過就是有些是奢侈品,有些是日用品,有些是兩元店裏的。不然以紅樓諸芳的人品相貌,也不會只能被困在各自所在小院子中。
大觀園抄檢時候,探春的那番話,真算得上是字字血淚,但凡是個男人,真的可以擡腳就走,闖出一番天地來而不是看着家族衰敗,無能為力,甚至要跟着一起陪葬。
“姐姐,您瞧,這宅子啊,賃下來了。”夏三歡歡喜喜拿着契約跑過來,夏金桂急忙收起思緒,從夏三手裏接過契約,夏太太瞧了一眼,就啧啧兩聲:“這京中宅子,真不便宜,一個月就要二十兩銀子。”
“娘,等兄弟媳婦過了門,兄弟把生意重新做起來,您啊,就要搬進更大的宅子去住了。”夏金桂的話讓夏太□□慰了些,然而再一想就更嘆氣了,二十兩銀子,當初過生日時候一桌酒席都不止這個價錢,現在卻覺得貴了。
夏三是聽不出夏金桂母女話裏的意思的,搓一搓雙手,看着這新宅子,再想到自己要娶媳婦,這笑更是擋不住。
嗯,可不能讓夏三太過高興,忘了別的事。夏金桂安慰好了夏太太,回頭見夏三在那傻樂,夏金桂眉頭微一皺就對管家道:“我已經把賬本帶來了,就想請問下管家,這哪些賬好收,先把這些賬收了。”
“要說好收,其實最好收的是前年送到宮裏那批桂花樹苗的賬。這筆賬,其實已經挂了兩年了,按說早該收回來了。”管家連賬本都沒看,張嘴就是這麽一句。果然不管到什麽時候,這樣的賬都是最好收的,當然,也許是最難收的。
果然這管家又來了一句:“不過呢,這筆賬只怕也是最難收的,畢竟這都兩年了,當初經手的人說不定也不在了,就算我們拿了賬本和條子去,人家只來一句那是上一任辦的事,我們不知道,那就……”
管家沒有說完,夏金桂卻完全明白這未盡之意了,果然到了啥時候,這愛打白條的習慣還是不會斷。夏金桂微微點頭:“果真您十分通達。不過呢,我想着生意總是人做的,就算當初經手的人不在了,這會兒管着這塊的人,我們多去和他說說,小心下意的奉承着,逢生日總是要去磕個頭的。”
夏金桂的話讓管家簡直是對她刮目相看,這姑奶奶是吃了什麽藥,一下就開竅了,原先記得這姑奶奶在家時候,也管過一段時候家務,見去和那些內監們吃酒唱戲的賬目,那張臉就陰的能滴下水,口口聲聲說用夏家的銀子填這些人的坑。這會兒竟是主動要去磕頭,實在是太……
這麽一想管家的語氣也變的和緩了:“姑奶奶這樣通透,那小的們也好做事了,當初大老爺在世時候,還有二老爺暫管時候,逢年過節,生日時候都是親自過去給幾位老爺爺磕頭的。雖說老爺爺們很多時候也不收,但見了大老爺二老爺都笑的很和氣,這一笑的和氣,事情也就好辦多了。”
“這幾位老爺爺,可是夏都監?”夏金桂努力回想,終于想起紅樓夢裏說過的那幾位太監了,管家有些驚訝地看夏金桂一眼才道:“除了夏老爺,還有楊老爺,陳老爺等諸位老爺那邊,也是要去的。”
說着管家又皺一下眉:“不過,姑奶奶您現在嫁了薛家,薛家和賈府有親,只怕……”
夏金桂明白了,這件事,只怕還要去尋鳳姐,要說賈琏鳳姐這對夫妻,還真是紅樓夢裏極其相配的一對呢,一樣愛銀子,一樣有手段,如果說區別呢,就是賈琏還有底線,他只是好色貪錢,是個典型的纨绔子弟。而鳳姐呢,真是讓人又愛又恨,既想接近又覺得還是遠離比較好的一個女人。畢竟為了三千銀子就能看着人去送死這種事,不管古今,還是很沒底線的。
管家見夏金桂在那思索,也沒有說話,只等着夏金桂自己說話。果然夏金桂已經笑着道:“我明白了,這件事,等我去問問琏二奶奶,他們常年和宮裏打交道。”
“如此最好。”管家的話讓夏金桂又微微一笑,正好沒機會去見見這位琏二奶奶,這啊,就是個天大的機會。
定好了宅子,又定下了搬家的日子,要按夏金桂的意思,這搬家啊,也不用擇日子,直接搬過來就行了。但這話對古人是說不通的,夏太太見宅子定好,要找人算搬家的吉日,還要收拾東西,這年頭也沒有搬家公司,一個電話打去別人就□□的事兒。
因此夏金桂也只有讓夏太太忙碌,況且還有魏娘子那邊要去下插定,要照夏太太的意思,就是搬家娶媳婦兩樁事一起辦,這樣才熱鬧。搬個家還要大請客?夏金桂被夏太太這個提議給吓住了,急忙連聲阻止,并說這要一天辦的話,未免顯得對新媳婦太不尊重,還是先搬家,後娶媳婦。因為兩者日子接近,搬家就不大請客了。
好說歹說,夏太太勉強同意了,夏金桂勸好了自己的娘,又和管家說了自己先回去見鳳姐,若有什麽再讓人來和管家說,還叮囑夏三,一定不要亂走的話,樣樣都交代了,夏金桂這才帶上寶蟾離開。
一上車寶蟾就端過一杯茶:“奶奶您這一上午忙碌的,連茶都沒喝,潤潤喉吧。”
寶蟾不說夏金桂還沒發現自己嗓子有些疼,接過茶喝了一口,還沒把茶杯遞還給寶蟾,突然什麽東西撞上了馬車,車廂就那麽一晃,夏金桂差點滾出車廂。
虧的旁邊寶蟾把夏金桂抱住,但那杯茶灑了一車廂。寶蟾可不是吃虧的性子,掀起車簾就對外面道:“這是哪家不會辦事的,怎麽直直地往別人家馬車上撞?”
一個小厮模樣的人急忙把馬拉住,對寶蟾連連拱手:“對不住,對不住,是我沒拉住我家爺的馬。”馬上坐着的年輕男子也對寶蟾道:“對不住了,我不常騎馬,這會兒馬突然跑快了,小厮沒有拉住,就撞上了。”
寶蟾見騎在馬上的男子年輕俊朗,看起來還不到二十,而且看穿着也不像普通人,氣焰先降下了些,接着就嘟起唇:“撞到馬車倒是小事,吓到我們家奶奶,才是大事。”那年輕男子又是一疊聲的對不住。
夏金桂在車廂內聽着寶蟾和年輕男子的話,悄悄拉起車簾往外看去,見那男子坐在馬上,雖然生的清秀,然而十分文弱,還有那穿着,一看就是纨绔子弟,一個身體不好的纨绔。夏金桂對這樣的人,向來都十分沒好感,這會兒更是好感降到底。
只怕是這人看見撞到的馬車還有點華麗,這才說抱歉,如果真是平民百姓的樸素馬車,說不定還要嫌這馬車攔了他馬兒的道。夏金桂在心裏對這年輕男子下了個不好的判斷,這才拉一下寶蟾的袖子:“寶蟾,不要和人說了,我們還要趕着去見琏二奶奶呢。”
寶蟾把車簾放下,對那男子瞪了一眼,招呼車夫趕着車往榮國府行去。那男子等薛家的馬車走了,這才對小厮道:“你啊,又闖禍了。”
這小厮都快哭出來了:“爺,都說您身子骨不好,不用騎馬,您偏騎馬,這會兒就出事了吧?”年輕男子咳了一聲,讓小厮重新把自己的馬拉起來:“就你話多,走吧,不然爹知道了,又要罵我。”
小厮呵呵一笑拉着馬轉身,對那年輕男子道:“爺,方才那丫鬟長的真俊俏,比我們家的……”
話沒說完,小厮頭上挨了一鞭子:“還好意思說,方才就是你看人家姑娘,這才撞上馬車。”小厮用手抱住頭,又呵呵一笑,再沒說話。
☆、榮國府
夏金桂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原本夏金桂是可以從薛家住處的一條小巷子直接拐到榮國府的,但夏金桂想盡量撇清和薛家的關系,只吩咐車夫直接把馬車趕到榮國府大門前。盡管榮國府的主人最近正在被彈劾,但門前還是十分熱鬧,迎來送往。
夏金桂在車上瞧了會兒,才吩咐寶蟾去遞片子,寶蟾十分奇怪夏金桂的舉動,但還是乖乖聽從命令,下了車拿着片子往榮國府門房走去。守門的見來的是薛家馬車,還在奇怪薛姨媽今兒怎麽從這邊走,就見寶蟾拿着片子走過來。守門的這一吃驚更是不小,薛蟠和榮府的關系,那是有目共睹的,他家的人,什麽時候還要遞片子上門了?
不過守門的只接了片子,對寶蟾道:“姑娘還請你們家大奶奶往裏面去,我這就往裏面傳。”寶蟾應了,那守門的把片子遞給一個小厮,要他快些往裏面傳,就說薛家大奶奶前來拜訪琏二奶奶,又讓裏面的婆子們趕緊出來,迎着薛大奶奶往裏面廳裏坐着稍等。
都忙完了,守門的才咂一下嘴:“哎,你說這薛大奶奶到底怎麽想的,來我們家了,還要人遞片子?”旁邊的人笑嘻嘻接一聲:“都聽說薛大奶奶那天吃錯了藥,這會兒啊,只怕藥又吃錯了。”
旁邊的人哄笑,守門的一巴掌打在那人頭上:“小兔崽子,這樣的話也是你能說的,怎麽說她也是寶二奶奶的嫂子,要稱一聲舅奶奶。”
“要沒吃錯了藥,怎不見她要見寶二奶奶,而是見琏二奶奶?誰不知道琏二奶奶這向多病,太太吩咐了,說讓寶二奶奶幫忙料理家務。”這些話,不用旁邊人說,守門的就知道了,不過他還是又咂一下嘴,看向天空,哎,這上面人的事兒,管那麽多做什麽?還是好好守門吧。
因着寶釵這些日子幫着鳳姐料理家務,往裏面送信的人,先往寶釵這邊來,這也是博風光請笑臉的意思。
聽說自己嫂子要來見鳳姐,寶釵并不驚訝,驚訝的是自己這位嫂子,竟然是遞片子上門。見寶釵手裏拿着帖子不說話,婆子在旁察言觀色笑着道:“外面的人已經把舅奶奶請進來,在那坐着等。小的曉得那是奶奶的嫂子,這小姑等着嫂子,未免……”
寶釵已經站起身道:“這話說的是,我合該出去迎。”說着寶釵把片子交給婆子:“你拿了,往鳳姐姐那裏送去。就說,我和嫂子一會兒就到。”婆子恭敬應是離去。寶釵讓莺兒跟了自己,帶了人就要出門。
寶玉從裏面掀起簾子走出來,看見寶釵要出去,喊住寶釵:“寶姐姐,你要往哪裏去?要是去給太太老太太請安,就說我已經好了,很想去園子裏走走。”
大觀園自從寶玉搬出,黛玉逝去,湘雲迎春出嫁之後,所住的不過是李纨探春惜春妙玉幾人,寶釵想起賈政的信,說已經給探春尋了婆家,要備辦嫁妝,送到任上好出嫁,當初大觀園衆人是何等熱鬧,此刻卻是越發寂寞了。
寶釵收起心裏的嘆息,對寶玉笑着道:“老太太吩咐過,說你身子弱,這會兒園子裏人少,不好去呢,等你再好些,我去請示過老太太,再和你一起去園子裏,可好?”寶玉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寶釵拍拍寶玉的手就走出去,聽到寶玉在身後道:“園子裏那時候,是何等熱鬧,這會兒,也寂寞了。”
這一句讓寶釵的淚差點流出,在園子裏的時候,那是何等的有趣。還有,人這一生,最難得到的是知己,黛玉之于寶釵,既為知己。
“姑娘,你,可以不用為薛家打算那麽多。”夏金桂昨日的話又在寶釵耳邊響起,寶釵的眼一熱,差點落淚下來,可是,不為薛家想,又怎樣呢?寶釵輕輕擡起袖子,在袖子的遮掩下把眼裏的淚咽下去,對莺兒道:“大嫂今兒是為什麽要來這裏?”
“舅奶奶的性子,誰也摸不透的。”莺兒說了一句就皺眉:“不過正正經經遞片子,這還真奇怪。”主仆兩說着話,就到了夏金桂等着的小廳,遠遠望去,隔着簾子,隐約可以看見夏金桂端莊地坐在那兒,再仔細瞧,能瞧見面上不急不躁。自從這個嫂子醒來,她似乎看開了許多,甚至還會說,要自己不要為薛家打算那麽多了。寶釵心中百感交集,收斂起那些感慨,寶釵走進屋裏,未語先笑:“嫂子來了,您該遣個人來說一聲,好出來迎您。”
“我臨時起意,也不用人來迎接。”看見寶釵走進,夏金桂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我尋琏二奶奶有事,也不用再寒暄了,姑娘帶我去見琏二奶奶吧。”真是直截了當,寶釵那些預備好的客氣話全被塞在喉嚨裏,接着寶釵就笑着道:“想來定是有急事,既如此,嫂子請。”
夏金桂走出屋子,這一路走來,可以看見這個百年大族的宅子是何等的氣派,來往的奴仆下人,也一個個目不斜視,腳步匆匆。然而這一副欣欣向榮後面,卻是深入骨髓的腐朽。那根柱子都已經被蛀空了,底下的人卻還當它堅不可摧。
寶釵一路小心地觀察着夏金桂,見夏金桂面上不時浮現出嘆息,有心想問,和這位嫂子正經說還沒有和鳳姐她們熟,真是問都不知道該怎麽問啊。
“真是稀客,稀客。”一叢人走到鳳姐院子門口,就聽到鳳姐的笑聲從院門口傳來。夏金桂擡眼看向鳳姐,這位搶盡了各位主角風頭,任何改編都繞不過的紅樓夢重要人物果真和書上描寫的那樣。未曾開口笑先聞,一雙鳳眼雖然滿是笑容,卻不時閃過厲色。
不過,任憑鳳姐再如何掩飾,夏金桂還是能看出她的神色有些憔悴,那厚厚的脂粉,也掩蓋不住她的病容,從賈府元宵節那一回後,按照書上記載,她就病的多好的日子少,再加上和賈琏夫妻離心,縱然殺了一個尤二姐,也只能讓夫妻之間的感情,急速下滑。
夏金桂心中暗忖,面上笑容沒變,和鳳姐彼此見了禮,又寒暄幾句,這才進了鳳姐待客的東屋。掀簾子的丫鬟面容美麗,儀态端莊,給人一種如沐春風感,想來這必定是平兒,夏金桂掃到平兒頭上的發式,心中暗自做了判斷。
鳳姐已經拉着夏金桂的手,讓她到炕上面坐下,又對寶釵:“薛妹妹是在這和你嫂子說會兒話呢,還是……”
寶釵已經自己坐下,對鳳姐笑着道:“瞧鳳姐姐,還沒坐下呢,就趕我走了。”屋內人都笑起來,鳳姐笑的最大聲:“我這不是趕你走,是想着,寶玉如今也離不開你,這是一,二呢,你這會兒管着家,事兒多,哪還能留你在這說閑話?”
平兒已經端着茶過來,聽了這話就笑了:“奶奶當初還說大奶奶不曉得疼人,這會兒,您自己就不疼寶二奶奶了。”
鳳姐伸手打一下平兒的肩:“就你這丫頭話多。”笑聲中各人拿了茶,夏金桂端着茶杯望向鳳姐,果真是個爽利人。鳳姐在夏金桂對面坐下,見夏金桂瞧着自己眉微微一挑:“舅奶奶這樣瞧着我,可是覺得我對你們姑娘不好,想着要為你們姑娘說上幾句?”
鳳姐說話,真是滴水不漏,難怪得了賈母的歡心。夏金桂把茶杯放下,對寶釵笑着道:“琏二奶奶這話,我可不敢接了。”寶釵見夏金桂竟向着自己,有些驚訝。鳳姐又笑出聲:“原來你們姑嫂兩個,是來瞧我的短處來了。”
說着鳳姐故意沉吟一下:“這麽着,舅奶奶您也別先說話,讓我猜猜,可是因着薛二爺要娶薛二奶奶了,舅奶奶過來想着我能幫什麽忙?”夏金桂搖頭微笑:“琏二奶奶這會兒就猜錯了,我為的是……”
說着夏金桂故意停一下,果真見面上一直波瀾未驚的寶釵微微擡了下眼,夏金桂繼續道:“今兒呢,的确是來求你幫忙的,不過不是為了我們二爺娶二奶奶,為的是我娘家。琏二奶奶您也曉得,我娘家原先也是往宮中送些桂花樹苗的,雖說這兩年沒有再送了,但原先的賬還有沒結的。我那兄弟,也說不得什麽好壞,這會兒他眼看着也要娶媳婦,想着把這筆賬先給收回來,好應付了面前的事兒。因着我們家久不和宮中來往,不曉得裏面深淺,我才特地來求琏二奶奶的。”
原來是這麽一件事,鳳姐剛想答應,就看見旁邊的寶釵神色微動,不如說的利害些,一來呢,等事成了得到的謝禮也重些,二來呢也好讓寶釵知道,這家可不是好當的。因此鳳姐笑着道:“這事呢,要說原先也容易,不過因為娘娘薨了,我們家和宮中,也……”
☆、沖突
鳳姐說着話故意停一停,往夏金桂臉上看去。夏金桂怎不明白鳳姐這是故意要說的利害些,畢竟現在在外人眼裏,賈府還是依舊轟轟烈烈,這宮裏的太監們,也要賣賈府一個面子。只怕鳳姐還是想多要點謝禮,現在夏家的情形,這銀子還要算着花。因此夏金桂并沒接茬,面上還是帶着微笑等着鳳姐繼續往下說。
寶釵是何等樣聰明的人,這會兒更是只帶了耳朵沒帶嘴巴來的,在那也不開口。鳳姐原本是想等夏金桂開口,誰知夏金桂竟不接茬,鳳姐心中不由驚訝,這夏金桂真是換了一個人了。這一想,鳳姐一時就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屋內沉默下來,只有陽光從玻璃窗透進來,照着三個人的臉。
沉默了一會兒,鳳姐見另外兩位都不開口,這場面上也不能這樣一直冷下去,鳳姐想起這些日子來的事,不由有些心灰意冷,為這個家出謀劃策,賺那麽些銀子,可這個家裏知道自己辛苦的人又有幾個,因此鳳姐開口時候,不免帶上一點灰心喪氣:“我們家和宮中,也沒有原先來往那麽緊密。薛大奶奶向來深知的。”
鳳姐這話裏的灰心喪氣,夏金桂聽了出來,夏金桂不由驚訝地看了眼鳳姐,見鳳姐的神情比方才還要憔悴一些。夏金桂又往寶釵面上瞧去,寶釵還是端莊坐在那裏,如同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夏金桂心中不由一嘆,都到了這個時候了,該撐住賈府的人還是沒有撐住。不過,怎麽也要把這關給過了。
夏金桂又是一笑,這才對鳳姐道:“琏二奶奶這是嫌棄我們?”鳳姐眼眨一眨,剛要接話就聽夏金桂話鋒一轉:“不然這樣的事情,對琏二奶奶來說,不過小指頭輕輕一彈就做好了,這會兒故意這樣說,真的是在嫌棄?”
鳳姐沒想到夏金桂這樣直接,又把方才覺得夏金桂換了一個人的想法給收回,倒忘了夏金桂是個什麽樣的性子。鳳姐這樣一想,面上的笑也假了些:“薛大奶奶說什麽呢?大家彼此都是親戚,怎會嫌棄,不過這有難處也是實話,不信你問問大妹妹?”
寶釵見鳳姐直接問到自己這裏,不能再裝聾作啞,沉吟一下才道:“嫂子,琏二嫂子說的本是實話,不過……”
“不過我們之間,彼此如此親密,就算為難,也就請琏二奶奶幫我們這一回。”夏金桂打斷寶釵的話,笑着對鳳姐說,這話讓寶釵不知該怎麽回答,遲疑一下看向鳳姐。鳳姐用手按一下額頭,面上微現不耐。夏金桂見鳳姐這樣,心中更為嘆息,不過算自己自私也好,算什麽也罷,能保住自己就夠好了,至于賈府的前景,沒有人能拯救,也不需要拯救,走到這步,都是賈府自己作的,怪不得別人。
心裏雖然這樣想,夏金桂話中還是帶上了一些懇切:“我曉得琏二奶奶這會兒,身子本就不好,又來麻煩表嫂原本是不該的,不過我想着,我娘家要能像原先一樣,以後也是會有些好處的。”說話時候,夏金桂又看了一眼寶釵,果然寶釵一聽這話,眼神就變了,夏家真要能重新發達,依照夏太太疼女兒的架勢,夏金桂這個女兒得到的好處必定不少,到時也能幫襯幫襯薛家。
寶釵面上的笑帶上了幾分熱切,對鳳姐道:“二嫂子,這事我們也曉得是為難的,不過不是難事,也不會前來麻煩二嫂子,是不是?”
鳳姐再次用手按住額頭,疲憊湧上心頭,夏金桂看見鳳姐這樣,心中真是又憐又嘆,還有寶釵,為了薛家,可以說要她的命都可以。一時之間,夏金桂不知道在場的三個人中,誰更悲哀一些,這樣一想,淚就要湧出來,夏金桂只有轉頭看向外面,好讓自己的淚咽回去。
收拾了下心緒,夏金桂這才轉頭對鳳姐笑着道:“雖說這對琏二奶奶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對我們夏家卻是恩同再造,到時琏二奶奶但凡有什麽差遣,定無二話。”夏金桂這話說的十二萬分的誠懇,鳳姐的眼皮微微擡起,看了眼夏金桂才勉強笑着道:“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不幫你,成了什麽人兒了。只是薛大奶奶,有些事……人情啊,用一回少一回。”
鳳姐的突然轉口讓寶釵的眼低垂,這會兒寶釵想起的是在牢中的哥哥,眼看性命就快不保了,但願香菱進到牢裏,能度得一個種,也好讓自己的媽後半世有個安慰。鳳姐說話之後,三人又各懷心事沉默起來。
過了會兒鳳姐才擦一下眼角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淚,對外面叫平兒,平兒掀起簾子走進,鳳姐指一下夏金桂對平兒道:“方才薛大奶奶來說了,說宮中還有該夏家的桂花樹苗銀子,總有那麽幾千兩,她說想請我們家去和宮中管這個的遞個話,把銀子給結了。你讓人去尋旺兒,讓旺兒帶上夏家的管家,去尋夏都監去。”
平兒應是出去,鳳姐吩咐完了才對夏金桂道:“這會兒,能說上話的也就只有這麽幾個了,到時就看運氣罷。”夏金桂已經站起身對鳳姐連連行禮,寶釵也站起身說了兩三句客氣話,鳳姐忙推辭兩句,夏金桂又道:“等我兄弟娶的媳婦過了門,我再帶着我兄弟媳婦過來給琏二嫂子道謝。”
這稱呼都變了,鳳姐雖然知道自己該笑笑,但那種滿身的疲憊怎麽都沒法消去,只對夏金桂勉強笑笑。這樣的疲憊真是怎麽都掩蓋不了,夏金桂看着這個讓人又恨又愛的美人兒,若是在現代,鳳姐這樣的人,日子會過的十分恣意,而不是被困在後宅,所面對的只有男人妯娌,各種應酬。
夏金桂又說幾句客氣的話,也就和寶釵告辭出去。寶釵和夏金桂走出鳳姐的院子,沉默地走了會兒寶釵才對夏金桂道:“嫂子不如去我屋裏坐坐?”
“不必了,那邊還有事呢。”夏金桂知道自己在這裏,是尋不到什麽和自己說話的人,更沒有心情去應酬寶釵,推辭一句就要走。寶釵應了一聲才對夏金桂道:“嫂子娘家收回了銀子,以後想來會好好地重新把生意做起來,到時……”
夏金桂停下腳步看向寶釵,寶釵被夏金桂這舉動弄的有些糊塗,眼神裏全是疑惑。
“姑娘,你的人品才貌,勝過你哥哥許多。”夏金桂這誇獎來的突如其來,寶釵更是疑惑。夏金桂的眼神變的有些熾熱:“那姑娘你可想過,為何要為了你的糊塗哥哥,把自己過成這個樣子。姑娘你仔細算算,是你的糊塗哥哥連累了你,而不是幫襯你。”
“你,你,你……”寶釵沒想到夏金桂會這樣說,她雖知道薛蟠和夏金桂夫妻不諧,可是寶釵想着,夏金桂怎麽也是讀書識字的人,哥哥在牢中,想來她也心疼的,這會兒竟說自己哥哥的不是,寶釵連說數個你,想反駁夏金桂,但她向來為教養所限,竟是連句罵人的話都說不出來。
“姑娘以為我說錯了嗎?姑娘你再仔細想想,賈府這會兒是什麽情形,你更明白,難道姑娘如此美質,如此才華,也要活生生地為這些朽泥,毀了你自己?”夏金桂看見寶釵已經氣白了臉,索性直說出來。
“你,你真是瘋了,若不是因為你成天吵鬧,家裏不安寧,哥哥也不會……”寶釵的話只說了一半就看見夏金桂臉上的嘲諷,寶釵的話生生咽回去,轉身就要往另一邊走。夏金桂伸手拉住寶釵的袖子:“姑娘,你是知道的,瘋的不是我,錯的也不是我,是你哥哥,是他得隴望蜀,吃着碗裏的想着鍋裏的,有了香菱,又要寶蟾,當初他是怎樣求香菱的,這會兒為了寶蟾就怎樣作踐香菱。任性使氣,稍有點不順心就大發脾氣。”
“夠了!”寶釵轉身看着夏金桂,一張臉有些惱怒的微紅:“你說這些,到底是為什麽?”
“不為什麽,姑娘我知道你是心甘情願的,但香菱不是,不要讓香菱去牢裏,香菱前面十幾年,已經夠苦,又何必讓她更苦?”夏金桂的話讓寶釵的眼睜大一些,接着寶釵就笑了:“這話,嫂子自己可以去和香菱說。”
“香菱不會聽我的,姑娘,香菱心中,只肯聽姑娘你的話。至于……姑娘,你知道的,太太那邊,會當我不過是吃醋,才不願意讓香菱去。”夏金桂做了個無奈的手勢,寶釵笑了:“可是,香菱是自願的。”
自願的,這三個字讓夏金桂再說不出話來,她看着寶釵突然又笑起來:“是啊,我倒忘了,姑娘您,願意為了薛家,連自己的命都不肯要,又怎會在乎一個香菱。姑娘您,從來都是冷心冷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