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胡說,寶釵又要開口,夏金桂已經松開拉着寶釵袖子的手,後退一步看向寶釵,語氣有些古怪:“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天。姑娘,柳絮自己是不會飛的,想飛,只有靠自己,不然風一停,柳絮又不知落在哪裏。姑娘,香菱是無根浮萍,随水漂流,姑娘你也不過是柳絮,風一停,就落了。”
這是當年的柳絮詞,夏金桂怎會知道?寶釵還在驚訝,夏金桂已經又嘆氣了:“姑娘好生保重,只是,你要做的事,你要為了薛家,可以不顧自己,那是你自己的事,別人不能。”
說着夏金桂轉身要離開,寶釵在愣了會兒後追上夏金桂:“你方才的話什麽意思?難道說你……”
“沒什麽意思。”夏金桂覺得自己剛才簡直是腦殘了,明明知道寶釵是一旦下了決定,就不會放棄的人,又何必說這樣的話,白白地添上哀傷?夏金桂這平靜的回答讓寶釵的眉微微一皺,接着寶釵就道:“嫂子,你是不是不想待在薛家了。”
寶釵果真是聰明人,夏金桂心中嘆了一聲停下腳步看着寶釵:“姑娘,我要做什麽,想要做什麽,姑娘都不能阻止,也無法阻止。”傷感褪去的夏金桂,面對寶釵時候自然也會少了憐惜,多了精明,回答寶釵的話也是那樣的斬釘截鐵。
寶釵感覺到夏金桂前後的情緒變化,有些不自在起來:“嫂子,就當我求你,若……”
“姑娘,你為了薛家願意犧牲到什麽地步,那是姑娘你自己的事,但你,不能要求別人這樣做。”夏金桂說完就轉身大步離開,寶釵看着夏金桂的背影,感到夏金桂的背影和平常完全不同,多了許多不一樣的東西。
夏金桂方才的話又在寶釵耳邊響起,寶釵用雙手捂住耳朵,不,不要往心中去想,父親生前對自己那樣的好,那樣的有期望,自己沒有完成父親的期望,就已經很對不起父親了。現在,薛家的産業已經被折騰光了,只剩下一些餘財能讓自己媽媽養老,如果再讓哥哥沒有一個孩子,這一支,就斷了。
寶釵閉上眼,告訴自己,自己做的是對的,沒有錯,從來都沒有錯,爹娘生我養我,哥哥又不争氣,自然只有自己,能讓薛家像原先一樣,沒有錯,一點錯都沒有。
夏金桂不知道自己走後,寶釵的種種心緒變化,她腳步匆匆往外走,跟随的人見她和寶釵似乎起了沖突,也沒有一個人敢問,等到了二門,寶蟾扶夏金桂上車時候才輕聲道:“奶奶,您又何必和姑娘起沖突呢?畢竟這會兒……”
這會兒賈府看起來還是赫赫揚揚,不管是薛家還是夏家,都要依靠賈府幫襯。夏金桂擡起頭,看着面前這一片大宅院,想起曹雪芹的本意,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幹淨。夏金桂唇邊現出諷刺的笑,對寶蟾道:“你聽過一句話嗎?求人不如求己。這個世上,原本就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幹啊。”
寶蟾眨了眨眼,還在那裏想着夏金桂的話,夏金桂已經上了車,招呼寶蟾:“快上車吧,我還要回夏家呢。”寶蟾哦了一聲這才爬上車,夏金桂再次回頭看了眼身後這座宅院,把車簾放下,內裏人的命運,不管是好是壞,是悲傷是喜悅,都和自己沒有關系了。那些偶爾泛起的哀傷,該永不再來。
夏金桂重新回到夏家時候,夏三從屋裏迎出來,搓着手笑:“姐姐果真有法子,方才賈府來了一個管家,和我們家的管家唧唧哝哝不知道說了什麽,然後兩人結伴去了,我問了下,說我們的銀子能拿回來好些,一旦有了銀子,就……”
“他們去了,你在這裏做什麽?”夏金桂打斷夏三的話,夏三的眼眨了眨:“我,我,我在這等信啊。”
“你知道那是多少銀子?再說了,你是娘過繼來的,以後生意要重新做起來,這會兒不跟着賈府的管家到那邊,和宮中的人多說說話,磕個頭,再把關系給拉起來,在這等信。你也……”夏金桂一肚子氣不知道往誰身上發,索性就往夏三身上發,夏三被夏金桂罵了這麽幾句,立即縮成一團:“可是娘說,她說……”
“金桂啊,你到底是怎麽了?我們家這樣的,爺們還要去給宮中的人說話磕頭,算什麽樣子?”夏太太在屋裏聽到夏金桂罵夏三,有些不滿地走出來,對夏金桂抱怨。
哎,都說不撞南牆心不死,怎麽夏太太這是撞了好幾回南牆了還不死心?夏金桂用手拍一下額頭,對夏太太道:“娘,事兒不是這樣說的,原先是原先,現在是現在,況且我們家都許多日子不和宮中人來往,難道說這一回把銀子要回來,收齊了,就守着這幾千銀子過活?這潭死水,挖幾下不就挖空了?”
“可是,可是做生意也不是……”夏太太覺得女兒這樣說很有道理,但是當初不是這樣的。夏金桂再次不客氣地打斷她:“娘,原先那是祖父已經把生意給做起來了,這會兒是我們要重新做起生意了。”
“那,要你這樣說,我們要怎麽辦?”夏太太小心翼翼地問夏金桂,夏金桂掃一眼夏三:“走吧,進屋再說。”
夏三雖說有些無能,人看起來還有點猥瑣,但有個好處就是還算聽話,也不記仇,跟着夏太太夏金桂進了屋,夏金桂喝了兩杯茶,這才把自己的計劃說出來。聽到夏金桂說拿了這筆銀子,要把原來的花兒匠都找回來,還要重新雇夥計,再繼續做桂花樹苗生意。夏太太就期期艾艾地說:“金桂,這主意好是好,可我也想你兄弟的婚事辦的排場些,也好讓那些人瞧瞧,我們的笑話可不是那樣好瞧的。”
真是分不清輕重緩急,夏金桂特別想拿什麽東西把夏太太的腦袋給敲開,瞧瞧裏面到底是些什麽東西?是不是裝了一腦袋水在養魚?不過夏金桂還是忍住了,對夏太太道:“娘,我們原本請的客也不多,不外就是幾戶鄰居和賈家薛家的人,別的也就沒了。再說你想要排場這還不容易,等到以後生意做起來,做壽啊,辦喜事啊,這樣的排場怎會少的了?”
“對,姐姐說的對。”夏三雖說無能,可也曉得有些時候,面子不是那麽要緊,在旁邊點頭附和。既然夏三都這樣說了,夏太太也就勉強道:“那好吧,就按金桂你說的,不過你兄弟……”
“這不是有二叔家的管家幫襯着,再說了,難道就沒有一個忠心的夥計?”夏金桂這句話一出口,夏太太的臉就微微一紅:“并不是沒有,你二叔曾說過陳角不錯,不過那時候賬房總說陳角不好,我就……”
果真夏太太還是知道一點這些事的,夏金桂也不去安慰夏太太,只對夏三道:“你都聽見娘這樣說了,你可曉得那個陳角家在那裏,我教你帶上禮物,親自去把人請回來。”
“哎,怎麽還要你兄弟去請,不是叫個人去叫回來就是。”夏金桂已經決定不去理夏太太的叫喚,她但凡聰明些,也不會被人這樣對待,倒是夏三說了一句:“娘,這叫三顧茅廬。”
“那可是諸葛亮。”夏太太嘀咕了一句,不過這聲嘀咕夏金桂和夏三都沒放在心上,夏金桂又細細地和夏三說,去到陳家該怎麽說,怎樣說才能打動人,還有,千萬不要人家推辭說不來,你就真得不把人給帶回來,總要等人消氣後才好。
夏金桂說一句,夏三點一下頭,夏太太在旁聽的百無聊賴,等夏金桂說完,夏太太才又開口問:“金桂,你這都是和誰學的?”
“不是說了嗎?三顧茅廬?”夏金桂随口敷衍一句,婆子已經進來問晚飯要吃什麽菜,夏金桂才驚覺到時間過的這麽快,不由伸個懶腰對夏太太道:“娘,以後你可不要再記得什麽我們家原先是什麽樣的,這會兒啊,我們家是破敗的,需要好好地籌劃,才好過日子。”
“知道知道。”夏太太這話透着敷衍,夏金桂也不想再說了,橫豎等魏娘子進了門,夏太太就曉得魏娘子也不是個乖乖聽話柔順的。夏太太見夏金桂不說話了,又湊到夏金桂面前:“金桂啊,你兄弟的喜事,定的那些東西都差不多了,不過我總覺得有些東西不夠好,你瞧瞧,能不能換更好一點的。”
“娘,我覺着已經夠好了,姐姐不是說了嗎?我們那點銀子,還要精打細算呢。”不等夏金桂開口,夏三就主動在旁邊說話,夏金桂對夏三投了個孺子可教的眼神,就手一拍:“好了,以後就該這樣過,我們要好好過日子。”
☆、無力
至于別人家的事,別人的命運,都和自己沒有關系。當夏金桂再一次确定這個消息時候,心中不知怎麽閃過一絲惆悵,原來紅樓夢中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時,和通過書上看到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夏金桂的突然沉默讓夏太太有些奇怪,她看向女兒:“可是有什麽事?”
夏金桂回神過來,對夏太太搖頭:“沒什麽事,只是……”不等夏金桂說完,旁邊的寶蟾已經開口:“太太,方才大奶奶說要好好過日子,我倒想起件事來了,姑爺的那個香菱,這會兒那邊太太想讓香菱進牢裏服侍大爺,好生個一男半女出來。”
寶蟾對香菱的怨恨看來不僅僅是為了争寵,也許還有對香菱美貌和才華的嫉妒。夏金桂往寶蟾面上掃了一眼,夏太太卻已經怒道:“這怎麽可以?”說着夏太太就伸手拉住夏金桂的手:“金桂啊,我和你說,你以後要過繼也好,可千萬不能這樣做,這會兒你回去,就把香菱給……”
不等夏太太那賣了兩個字出口,也不管寶蟾面上已經現出得意,夏金桂只瞟了寶蟾一眼:“寶蟾,我瞧着,你是越發不想服侍我了,就這麽着,你今兒也不用跟我回去,從此就在這服侍太太。”
寶蟾面上的得意頓時消失,張嘴結舌不知要說什麽。夏金桂怎會讓她再開口,揮手示意寶蟾退下去,就對夏太太親親熱熱地說:“娘,寶蟾這丫頭,從小在我身邊,您也是清楚的,這會兒讓她來服侍您,也當替我盡了心一樣。”
事情變化的有點快,夏太太的眉皺了皺才道:“寶蟾來服侍我,這是你的孝心,我也不好說什麽,可你身邊就沒人服侍。”
“還有小舍兒呢,況且……”夏金桂瞧一眼夏太太,決定還是不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免得夏太太又要大驚小怪甚至還要阻攔自己,夏金桂抱住夏太太的胳膊,更加親熱地說:“我曉得娘疼我,可是呢,娘身邊服侍的人少,倒要女兒在薛家使奴喚婢的,女兒這心裏也過不去。女兒老早就想着要給娘派個人來,可有幾個又是薛家的,不好使喚過來。”
“金桂,你有這份心,我領了,你還是把寶蟾帶回去,免得出入沒人多不好看?”夏太太被女兒這兩句話哄的心花都開了。夏金桂搖了搖夏太太的胳膊,有些撒嬌地道:“娘,怎會沒人呢?薛家那邊,還有好些人閑着呢,我再提拔一個,不過是件小事。娘您就答應吧。”
“就是,娘,姐姐的孝心,您就答應吧。”夏三也在一邊幫腔,夏太太笑的更為開懷:“好,好,既然你這樣說,娘就應下。”說着夏太太眼角就有淚不自覺落下:“哎,當初你爹在的時候,我們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這以後……”
“娘啊,等兄弟娶了媳婦過門,再把生意做起來,娘要過那樣的日子可是很輕易的。”說着夏金桂還給夏三使眼色,夏三也連連點頭:“姐姐說的是,娘,我一定不會辜負姐姐的期望的。”夏太太順着兒女的話感慨幾句,婆子把晚飯擺上來,一起用完了晚飯,夏金桂也要回薛家。
夏金桂剛走出屋子,在外面等了一下午的寶蟾就迎上來:“大奶奶,我……”
夏金桂的眼冷冷掃過去,寶蟾吓的不敢再說話,只低眉順眼地站在那。夏金桂勾起一抹笑對寶蟾道:“你以後就好好地在這服侍太太,就當是為我盡心。”寶蟾聽到這話,知道夏金桂的決定不會再改,嘴巴張了張又想說話,夏金桂已經低頭在她耳邊輕聲道:“寶蟾,我和你說過許多次,不要再我面前耍小聰明,你怎麽總記不住?這一回呢,讓你留在夏家,等下一回要再耍小聰明,就……”
夏金桂的聲音并不高,就像清風拂過耳邊,寶蟾卻打了一個寒顫。夏金桂已經把聲音略提高一些:“寶蟾,你就進去服侍我娘吧。你的東西,我會着人送來。”寶蟾只有低聲應是,剛要進去時候,夏金桂對寶蟾又笑了:“記住,下次,就沒有下次了。”
這話很簡短,寶蟾卻聽懂了,她再沒說一個字,只低眉順眼地走進屋裏。夏金桂這才出門上車,婆子見寶蟾沒跟了出來,還在那探頭探腦地往裏面瞧,夏金桂也沒理那婆子,一上了車就吩咐車夫把車趕開。
婆子有些遲疑地問:“大奶奶,寶蟾姑娘呢?”
“我留她在這裏服侍親家太太了。”夏金桂聲音很淡,婆子不敢再問,一路服侍夏金桂回到薛家,夏金桂下車時候,對婆子道:“你去和太太說一聲,就說我把寶蟾留了服侍我娘了,還請太太給我挑個人過來服侍我。”
說完夏金桂也不管什麽就往裏面走,婆子還有些遲疑,見夏金桂已經徑自進房,還在那叫小舍兒打水來洗臉,婆子這才急忙去禀告薛姨媽。
薛姨媽聽說夏金桂把寶蟾留在了夏家,對身邊的香菱道:“你說,你大奶奶這是什麽意思?”香菱的臉卻變的煞白,按理來說,香菱是薛蟠的人,是該去服侍夏金桂的。但夏金桂的脾氣,香菱那是領教過的。
旁邊的同喜已經有些遲疑地道:“太太,會不會是大奶奶想叫菱姑娘回去,這才把寶蟾留在夏家?”
香菱臉色更白,薛姨媽有些擔憂地瞧了香菱一眼,剛想說話就聽外面人說姑奶奶回來了,接着門簾掀起,寶釵走了進來。寶釵一進門就見衆人神色有些不好,也沒行禮就先問薛姨媽,等聽完了來龍去脈,寶釵才道:“按說是該這樣,可是嫂子已經知道了香菱要進牢去服侍哥哥,還說盡管去,這會兒又……”
“我就知道她沒安什麽好心。”不等寶釵說完話,薛姨媽已經拍一下桌子,有些咬牙切齒地道:“我還說前兩天她那樣做派,想是改好了,誰知一點也沒改好。這就是不想讓香菱去服侍你哥哥,想要我們薛家絕後啊。”
說着薛姨媽的淚就落下,寶釵急忙安慰薛姨媽:“媽媽,您先別急,嫂子只怕也不是這樣想,畢竟薛家絕後,嫂子不也沒人奉養了?”
“她的心,全是黑的,怎會想到這個?”薛姨媽還在那罵着,香菱已經又給薛姨媽跪下:“太太,雖說這是我的命,合該去服侍大奶奶,可我,我……”
“香菱,你起來,我不會讓你去服侍大奶奶的。”薛姨媽把香菱從地上拉起來,就對同喜道:“快,快去請二爺,讓二爺明兒一早就把香菱送去。”同喜答應着讓人往外面去請薛蝌。
婆子在旁邊道:“太太,可是大奶奶那邊……”
“讓同貴去服侍她好了,我瞧着,這回她還有什麽話好說?”薛姨媽此刻一門心思只是要讓薛蟠留個後,寶釵聽薛姨媽這話,往香菱面上瞧去,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香菱臉色比原來好了許多,只是眉間還是有些愁容。夏金桂對寶釵說的話,突然在寶釵耳邊響起,接着寶釵苦笑一下,夏金桂是真不懂,不懂女人的一生,只有婆家娘家。別的,都是虛的。
夏金桂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又讓薛姨媽她們分析了半天,見婆子把同貴帶了來,夏金桂随便問了幾句,也就卸妝歇下。第二天一早夏金桂還在睡着就聽到外面有人說話,仿佛還摻雜着男人說話的聲音。夏金桂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坐起來掀起帳子,同貴已經走上前:“大奶奶,您要起了嗎?”
“外面怎麽會有男人說話?”夏金桂一臉睡容地問。
此刻木已成舟,同貴也曉得夏金桂阻攔無力,自然是如實回答:“太太昨晚說,讓二爺把菱姑娘一大早就送到牢裏去,還說,早一天早好。”
夏金桂漫應了一聲,剛要重新躺下,猛地夏金桂伸手拉住同貴的胳膊:“不是說多調理幾天?”
“太太說,菱姑娘的身子,已經調理的差不多了,再說……”同貴沒說完就殷勤地去扶夏金桂:“大奶奶還是起來罷,我讓人打洗臉水來。”
同貴的欲言又止,讓夏金桂猛然想到自己昨晚說的話,想來薛姨媽是以為自己要香菱過來服侍,這才讓薛蝌急忙把人送走。哎,這薛姨媽,真是該想的事兒不去想,比如說怎麽把兒子教好,不該想的事兒呢,思維卻如此發散。夏金桂在心裏念叨了一聲,披了衣衫走到窗邊,往外望去。
此刻天才蒙蒙亮,隔了玻璃,可以看到香菱在小丫鬟的攙扶下,正在給薛姨媽磕頭行禮道別。薛蝌站在一邊等待,院子裏婆子拿着香菱的包裹站在那裏。香菱行禮完後站起身,往夏金桂的屋子這邊看去。隔了窗玻璃,兩人的眼卻像碰到了一起,夏金桂見香菱眼中,還是一片死灰,夏金桂的手不由握住窗棂,那種無力感又湧上來,什麽都說不出來,說什麽都沒有了意義。
☆、打算
“奶奶,洗臉水來了。”小舍兒端着熱水走進,同貴上前接過洗臉水,招呼夏金桂洗臉。夏金桂并沒聽見同貴的話,看着香菱走下臺階,一步步往外走去,走向她已經注定了的悲催命運。
“奶奶,奶奶……”同貴見夏金桂只站在窗邊一動不動,以為夏金桂是惱怒香菱要進牢裏去服侍薛蟠,把洗臉水放在一邊上前扶一下夏金桂:“奶奶,您今兒不是說要回夏家,梳洗好了,用過早飯,我就服侍奶奶您回去。”
夏金桂茫然地轉過身,同貴見夏金桂眼裏有淚,有些驚訝但不敢說什麽,只是把手巾在熱水裏擰幹,遞給夏金桂。夏金桂接過手巾,有些茫然地擦着臉,過了好一會兒,夏金桂才苦笑一聲:“罷了,罷了。”
“奶奶,您說什麽罷了?”同貴聽不懂夏金桂話裏的意思,有些好奇地問。
“我說的,什麽都結束了。”夏金桂回神過來,飛快地洗了臉,示意小舍兒把洗臉水端下去,坐到梳妝臺前梳頭:“今兒還要回夏家,還有許多事呢。”
同貴還是什麽都不懂,上前接過梳子給夏金桂梳頭,嘴裏就順着夏金桂的話:“是呢,這舅爺娶了舅奶奶,得個喜信,生個孩子,還有香菱,到時候只怕……”同貴猛地收口,要是說香菱生個孩子,夏金桂也能有人奉養,只怕夏金桂還要更惱怒,畢竟香菱就是夏金桂的眼中釘。就說上一回夏金桂中毒的事,只怕就是這位奶奶想把香菱給毒死,誰知不知道怎麽的,反而自己喝了那□□。雖說醒來後脾氣有些變了,對香菱也和顏悅色的,可誰知道她心裏還想什麽主意呢。
這萬一她要是一個氣不忿,趁着香菱懷孕動什麽手腳,薛家,才真是什麽指望都沒了。可不能提醒這位奶奶香菱的事兒。同貴用手悄悄拍下心口,繼續給夏金桂梳頭。
夏金桂并不知道同貴心裏在想什麽,即便知道了,夏金桂也毫不在意,至于同貴說了些什麽,又怎麽突然沒說話了,夏金桂也不放在心上。只在那算着今兒去夏家要做的事,只怕銀子已經被拿回來了,到時還要好好地問問管家,把生意重新做起來,還有陳夥計,就不曉得夏三能不能把他請回來,還有鳳姐那裏,也要備一份重重的謝禮。
那什麽有趣的好玩的東西也不用準備了,鳳姐素來愛財,就備個兩百兩銀子,再拿上兩匹尺頭。夏金桂從頭到尾把要做的事撸了一遍,感覺心裏好受許多,果真人要充實忙碌了,就不會去想東想西了。
吃過早飯,夏金桂先去給薛姨媽請安。薛姨媽還捏着一把汗,擔心夏金桂會問起香菱的事,誰知夏金桂請安完後,只說這些日子要在夏家忙碌,只怕不能回來薛家了。薛姨媽巴不得夏金桂能少在家幾天,好準備薛蝌的婚事,連聲答應不說,還對夏金桂道:“娶媳婦必定是忙碌的,這我也曉得,要是親家太太那邊有什麽事,人手不夠,就讓人回來說一聲,家裏閑着的人也不少。”
夏金桂應是,剛準備出門就見一個婆子走進來說珍大奶奶到了。夏金桂不由往薛姨媽面上掃去,薛姨媽剛要站起身,見夏金桂瞧向自己,面上不由露出一絲焦急。薛姨媽對自己,還真是當洪水猛獸一樣,夏金桂心中下了這麽一個結論才對薛姨媽道:“珍大奶奶想來是要和太太商量娶二奶奶的事兒,家裏也忙,太太不用擔心我家那邊沒人手。”
薛姨媽勉強笑笑:“是,也湊巧,竟碰在一起了。”話音剛落,尤氏就帶着銀蝶走進,銀蝶手裏還抱着一個包袱,見夏金桂站在屋裏,尤氏面上掠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尤氏就笑着上前:“大奶奶在家?正好我過來,要商量邢妹妹過門的事。大奶奶也請坐下,一起商量呢。”
夏金桂的眼往薛姨媽面上掃去,見薛姨媽一臉便秘樣,薛姨媽對夏金桂的印象越差,夏金桂從薛家這裏離開才越方便,夏金桂一個好字都在口邊了,想起還是自己的事最要緊,夏家只要重新起來,離開薛家又有什麽難的?
因此夏金桂對尤氏笑着道:“巧了,我兄弟那邊,這些日子也忙着在娶媳婦呢,我家裏人少,我這個做姐姐的,只好舍了這邊,去幫那邊。還要勞煩珍大奶奶了。”
說着夏金桂對尤氏行禮下去,尤氏忙扶起夏金桂,講了幾句客氣話,夏金桂也就離開。
等夏金桂走了,薛姨媽才拍拍心口:“珍大奶奶,也不怕你笑話,方才我還真怕她說要留下,哎,我們家的事兒,珍大奶奶想來也聽說了?”尤氏給薛姨媽行過禮,也就在一邊坐下,聽到薛姨媽這話就笑着安慰:“我們這些外人瞧着大奶奶比起原先,可好了許多。邢妹妹的人品,姨太太也是清楚的,等邢妹妹過了門,香菱那邊說不定也有了身孕,到時給姨太太生個孫子。大奶奶見有了兒子也有了依靠,也就更加安靜,到時姨太太有了兒媳贍養,膝下又有孫兒,這享福的日子正長呢。”
薛姨媽雖然知道尤氏這話半真半假,畢竟夏金桂那樣的性子,誰知道哪天會不會又變了,但還是點頭:“但願像珍大奶奶所說。”尤氏又說了兩句客氣話,也就讓銀蝶把包袱拿過來,和薛姨媽商量起邢岫煙的婚事來。
夏金桂回到夏家時候,就見門口有人進出,還能聽到夏三興奮的聲音:“好,好,果真很好。”看來這銀子已經催回來了,一想到銀子,夏金桂就覺得自己被打了一針興奮劑。銀子,再用銀子賺更多的銀子,好讓自己的人生不受人掌控,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比這件事更讓人興奮的?
夏金桂扶着同貴的手下車,徑自往院子裏走去,夏三果真在那指手畫腳,要人把東西放到該放的地方。管家在一邊站着,面上雖然恭敬,但眼裏卻有不屑神色。看見夏金桂走進,管家急忙上前給夏金桂行禮:“請姑奶奶安,昨兒一共催回了五千三百兩銀子。”
不錯,這真是個很好的消息,夏金桂點一點頭,對管家道:“昨兒賈府的管家謝過沒有?”
“還要等姑奶奶回來定奪。”管家的話讓夏金桂十分滿意,很好,很有眼色,曉得這家裏真正做主的人是誰,果真有前途。夏金桂和管家說話時候,夏三已經走過來,面上全是興奮神色:“姐姐,你瞧瞧,這麽多的銀子,我們家……”
“你昨兒和我說的話,就全忘了嗎?”夏金桂打斷夏三的話,有些嗔怪地說。夏三啊了一聲才道:“姐姐,我記得,可是這麽多的銀子……”
“有娘在呢,你擔心什麽?”夏金桂伸出手打夏三的肩一下:“你快去罷,帶上人帶上禮物。”夏三哦了一聲,夏金桂已經對管家道:“等賈府的管家來了,就請他過來,還有琏二奶奶那裏,也要備一份謝禮。”
管家應是,夏金桂已經往堂屋走去,堂屋炕上,這會兒已經堆了許多東西,夏太太帶着寶蟾在那理東西,經過了一夜,寶蟾神色已經沒有那麽沮喪了,在那和夏太太說這個不錯,那個的話還要稍微差了些。
夏金桂在那站了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注意夏金桂進來,夏金桂佯裝咳嗽一聲,寶蟾擡頭,瞧見夏金桂,寶蟾急忙從炕上跳下來,對夏金桂指着炕上的東西道:“奶奶,這都是昨兒管家拿了銀子,上街去給三爺準備的東西,太太說這些東西都還不錯。”
夏太太在炕上坐好,對夏金桂道:“你怎麽這會兒才來,我這都忙了半上午了。金桂啊,昨兒我瞧見這麽些銀子,我們還要再買幾個人,免得乏人服侍。”夏太太果真是享受慣了的人,看見銀子,首先想的是怎麽花出去。
夏金桂在心裏吐槽了一句才對夏太太笑着道:“娘,您算過賬沒有?昨兒這五千三百兩銀子,這會兒還剩多少?”
算賬?夏太太當然算過,不過五千三百兩銀子在夏太太眼裏,辦一個婚事,不過将将夠用,眉頭一皺就道:“這些銀子,從昨兒到今兒,只花了七八百兩,還剩了……”
果真夏太太是能花錢的主,夏金桂打斷夏太太的話,對夏太太道:“娘,我昨兒的話您就已經忘了?難道我們一家子,要靠挖這死水,等到銀子花光,又沒銀子了?”
夏太太的臉不由一紅:“可是,喜事……”
“娘,弟妹也不是在這方面争多競少的人,這是第一,第二,我們還要備謝禮給人,再說了,還要靠這些把生意再做起來,娘,您想想,要做這麽多的事,五千銀子,哪能随便花了?”
☆、說服
銀子銀子銀子,夏太太覺得自己頭開始疼了,接着眼圈一紅,淚就落下:“金桂,你在薛家到底過的什麽樣的日子?你出閣之前,哪算過這些啊?”夏太太一落淚夏金桂就心裏暗叫不好,等聽到夏太太這話,夏金桂松了一口氣,又想起自己的打算來,對夏太太淺淺一笑:“娘,您是疼我的,我在薛家的日子……”
“你在薛家果真過的很不好?”夏太太不等夏金桂說完就已經下了自己的判斷,站起身就對外面喊:“去外面叫個車,我要去薛家,好好地問問他們到底是怎麽對待你姑奶奶的?”見夏太太這一副要為夏金桂出氣的樣子,夏金桂對寶蟾使個眼色,示意她出去,這才扶着夏太太坐下:“娘,我曉得您疼女兒,娘想過沒有,您就算這回能為女兒出一口氣,那下一回呢?況且你女婿在牢裏,顯見得是出不來了。娘,女兒的終身,難道就要白白葬送了?”
這是夏金桂頭一次對夏太太說出自己心中打算,夏太太擡頭看向女兒,見女兒眼圈微紅,眼裏已經有淚。夏太太嘆了口氣,伸手把女兒摟進懷裏:“金桂,這事,只能怪我,可是我們這樣人家,嫁過去,就是一輩子的事。哪能……”
既然夏太太沒有直接斥責夏金桂,那就還能說服夏太太,夏金桂伏在夏太太懷裏,使勁擠出兩滴淚來,聲音也有些哽咽:“娘畢竟還是要面子,不要女兒的終身。”夏太太一聽這話就慌了手腳,伸手把夏金桂的臉捧起來,見夏金桂哭的鼻頭紅紅。夏太太越發心疼了,也開始哽咽起來:“金桂,娘不只是為了面子,那香菱若有了身孕,不管是男是女,總要你這個嫡母教養。況且薛家情形,總比我們好些。金桂,娘也是為了你好。”
果真夏太太還是向着那邊,而且也不曉得薛家現在沒銀子了。夏金桂牙一咬,決定把薛家現在開始窮了的事實給說出來。她坐正身子,對夏太太連連擺手:“娘,還是別提薛家的銀子了。自從你女婿出了事,那邊太太為了這事,拿出許多銀子打點,銀子像水一樣花出去,卻沒有一點效用。薛家京城裏的兩個當鋪都已經收了,據說還有許多外面人欠的債,外面人不肯還的。南邊的産業,只怕也要倒了。”
在夏太太心裏,薛家別的東西都缺,唯獨不缺銀子,就算薛蟠敗家,可總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還會留下些産業。此刻聽到女兒說薛家已經沒有了銀子,夏太太的雙眼睜的很大:“金桂,你這是聽誰說的,只怕不實。”
“娘,這話,我也是悄悄地尋人打聽出來的,這會兒也只有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