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我這一輩子,也沒法做你哥哥的主,就這樣吧。”
說完這句薛姨媽就望向香菱:“你以後,可要……”不等薛姨媽說完寶釵已經笑着道:“媽媽,您這話說的,菱姐姐的為人誰不知道?這會兒您還叮囑什麽?”薛姨媽勉強笑了笑。香菱站在那裏,聽着她們母女的對話,命運對自己,似乎總是在捉弄嘲笑。現在這樣,也不知是喜是悲。
香菱還在思索,就聽到薛姨媽叫自己:“香菱,過來,給我磕個頭,這會兒先委屈着你,等那邊接了休書,娶你二奶奶過門的時候,再讓你出來見客。”
寶釵已經把墊子拿過來,放在香菱跟前,香菱忙跪下給薛姨媽磕頭,薛姨媽等香菱磕了頭就拉起香菱,指着寶釵:“這是你大嫂,你也要過來和她見見。”寶釵微笑:“這是自然!”說着寶釵就上前來給香菱行禮,香菱急忙扶住寶釵,薛姨媽見兩人相視而笑,心中的嘆息也漸漸消失,雖說心中還有不平,然而到這會兒了,能這樣也就罷了,罷了。
寶釵和薛姨媽商量着,就請賈琏做中人,把這休書送到夏金桂那邊,夏金桂的嫁妝,要緊的東西夏家那天也來取走了,剩下那些粗笨家夥,問夏家一聲,若不要,也就放在自己家。等夏家接了休書,從此之後,就和薛家沒有關系了。
薛姨媽聽着寶釵一一安排,那淚又有些止不住了:“哎,娶個媳婦,總是指望着她生男長女,侍奉公婆。這會兒娶了這麽一門來,到頭來折騰來折騰去,最後還是落的一場空。”
寶釵瞧一眼旁邊的香菱就對薛姨媽笑着道:“媽媽也別說這樣的話,以後您有了大嫂子陪着,等大嫂子給我生下一個侄兒來,一家子和和氣氣過日子,感情好呢?”薛姨媽微笑,伸手拉過香菱的手,百般親熱。
香菱只是低垂着頭一言不發,寶釵又尋了幾句笑話來說,莺兒就匆匆走進面色蒼白:“二奶奶,太太遣人來說老太太有些不舒坦,還請二奶奶快些回去。”寶釵急忙站起身,邊走還邊問莺兒:“鳳姐姐那邊,可讓人請太醫沒有?”
“琏二奶奶聽說也有些不舒服,太太讓她好生養着。”莺兒回了這麽一句,寶釵就不語,帶着人匆匆離開。薛姨媽已經在屋裏聽見,對香菱道:“這府裏都仰仗着老太太的福氣呢,這會兒老太太若真是有什麽三長兩短,那可真是……”
香菱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拍了薛姨媽一下以示安慰,不知怎麽的,香菱想起夏金桂來,雖說她為人悍妒,可是她有個什麽事,她的家人,願意為她竭盡全力地謀劃。想着,香菱有些後悔當初沒有好好地問問夏金桂,自己的家人尋到了,他們對自己又是什麽想法?這會兒,後悔也沒用了,香菱輕嘆一聲,手撫小腹,但願這裏已經有了個孩子,在他的陪伴下,餘生也不會太過寂寞。至于別的,不管是妻也好,妾也罷,那都是給世人看的。
賈母這一場病,雖說是老人家常有的頭疼腦熱,但也折騰了兩府上下人仰馬翻,賈琏這邊,足足過了四天才拿了休書前來尋夏二叔,那時夏金桂盼的真是眼裏都要長出手來。雖說知道在古代要做這樣的事很麻煩,可真要遇到了,才曉得這麻煩不是一般兩般的。
聽到婆子來報說榮國府的琏二爺到了,夏金桂丢下手裏的賬本就要往外走,還是魏娘子拉住她:“嫂嫂,這外面的事,自有他們男人家去做。我們還是對這帳好了。”哎,真讨厭這種動不動男人去做事,女人只能在家裏待着的社會。
夏金桂坐回炕上,重新把眼放在賬本上,對魏娘子道:“朱家那邊,聽說他家女兒要定親了,我覺着,你也去送個禮。”
“姐姐,這樣的事,何必要您提醒?”魏娘子笑着說了句就壓低聲音對夏金桂道:“姐姐是怕,怕薛家那邊不肯放人?”夏金桂和魏娘子這些日子相處的十分好,這裏也沒外人,夏金桂也沒有回避,瞧魏娘子一眼才壓低聲音:“不是怕他家不肯放人,是……”
話沒說完就聽到外面傳來夏三的不滿:“哼,什麽休書,我姐姐又沒有錯,倒是他家要養出這麽一個死囚兒子來,也好意思忝着臉給個休書出來,真是氣死我了。”
休書?夏金桂的眉微微一皺,魏娘子已經下了炕,耳朵就貼到門邊。
賈琏當然曉得夏三是個夯貨,和他說話是說不成的,因此賈琏任由夏三在那發着脾氣,只對夏二叔微笑:“夏二老爺,不瞞您說,就算是這休書,也是我費了許多力氣,讓人去說服那薛呆子的。若真要像令侄一樣,更要費許多精神。令侄女要的,不過是從此斷親,恩斷義絕,又何必在意是休書還是離書?”
夏二叔手裏拿着那封休書沉吟不語,他所想的,頭一件就是夏金桂的名聲,畢竟年輕輕輕的少婦,總不能從此就不再嫁,在家守着?這休書和離書,雖只差了一個字,可外面人聽起來,那是完全不同的。
賈琏這會兒可一點也不着急,端着茶慢慢地在喝,橫豎今兒只是來送這封休書的,夏家也不會一怒之下就把這休書給撕掉。
賈琏的茶還沒喝完,簾子掀起,夏金桂從屋裏走出,上前拿了夏二叔手裏的休書飛快地看起來,看完了就對賈琏道:“琏二爺,這休書,我接了。”
“侄女,你……”夏二叔不料夏金桂會直接出來,還想再勸勸夏金桂,夏金桂已經對夏二叔笑着道:“侄女求的,不過是從此離了薛家,休書也好,離書也罷,又有什麽區別?”
“啊,姐姐,你可不曉得,這休書,聽起來名聲有多難聽!”夏三已經跳起來,對夏金桂急切解釋,夏金桂面上微笑沒變,把那休書放回到桌上,對夏三道:“名聲,薛家大奶奶的名聲,早就被糟蹋的一點都沒有了,還在乎這個?”
☆、希望
一直冷眼旁觀的賈琏這會兒才笑着道:“薛大奶奶,不,夏姑娘,您這話說的,可是有些……”
“琏二爺!”夏金桂瞧着面前劍眉星目,自帶一股風流俊俏味道的賈琏,打斷他的話:“橫豎在這世上,女人自己要離了婆家,也是被衆人說的沒有一個好字,既然如此,有什麽話,我就受着,那瞻前顧後既想要這個,又想要那個的做派,我學不來。”
說着夏金桂重新拿起休書,把它拍在賈琏跟前:“琏二爺,這休書要怎麽辦,你和我二叔商量罷,從此之後,我就不再是薛家人了。”
賈琏瞧一眼夏金桂,覺得她和原來倒不大一樣了,但要說哪裏不一樣,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于是賈琏轉向夏二叔:“夏二老爺,既然令侄女這樣說了,那就……”
夏二叔嘆一口氣,夏金桂對夏二叔行禮下去:“侄女知道,侄女讓二叔操心無數,等到以後,侄女一定好好地孝敬二叔,這會兒,還求二叔再為侄女操心最後一回罷。”夏二叔扶起夏金桂,轉向賈琏:“琏二爺,一切就照你說的辦。”
賈琏收回搔着下巴的手,對夏二叔微笑:“自當效勞。”
說着賈琏遲疑一下才對夏金桂微笑:“夏姑娘也許還不知道,薛大兄弟那天寫了休書,還說,要把香菱從此扶正,還慰藉姨媽那邊。”
夏金桂倒沒想到薛蟠會這樣說,但再細一想,這也是薛蟠這個人會說的話,于是夏金桂對賈琏微笑:“很好,香菱和太太、姑娘相處的都好,從此她們一起作伴,是件好事。”賈琏沒料到夏金桂竟如此平靜,倒不是當初要用種種手段置香菱于死地的夏金桂了,愣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一收。竟想起尤二姐來,當初……接着賈琏搖了搖頭,把思緒從腦中搖走,很多事,都要等着以後慢慢料理,而不是這會兒着急把它做了。
夏金桂說完話就退回屋內,魏娘子見夏金桂走進來,就對夏金桂笑着道:“我果真沒看錯姐姐。”夏金桂故意裝作個不知:“你怎麽沒看錯我?”
魏娘子笑着道:“我也不瞞姐姐,我當初從那家子出來,也是有不少人求親的,有為財的,有為貌的,所以選了這個呢,就為的是姐姐。姐姐說話做事,頗有女中丈夫之意,這是一,二呢,”
魏娘子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端起茶喝茶,夏金桂拍魏娘子的肩一下:“好好地說話,喝什麽茶?”
“二呢,我早就想着,我們女子什麽都不差,為何總要讓男子一步。但後來我又想着,這世道如此,我沒有法子,倒不如就尋個丈夫,把他當做幌兒一般,我就做我的事。”魏娘子話一說完,夏金桂就伸手擰魏娘子的嘴:“得,什麽話都讓你說盡了。妹妹,到了這會兒,我也不怕告訴你實話,我也想着,要好好地做個大生意,把這夏家再做起來。”
魏娘子已經拍手:“好啊,好啊,姐姐想的,和我心中想的竟是一樣的。”夏金桂斜了眼魏娘子,湊到魏娘子耳邊:“我只怕另一件事,妹妹想着這夫妻恩愛,等日子久了,就把我撇到一邊!”
“姐姐休要說這些耍話!”魏娘子神色一凜,接着就輕聲道:“我啊,還怕姐姐嫌我是個外人,把我撇在一邊呢。”
夏金桂掩住口微笑,魏娘子也笑了,兩人四目相視,并沒說話,但感覺彼此之間,心靈相通,無需任何言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
外面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夏金桂面上的笑容越來越甜,從此之後,就真是沒有挂礙,沒有拖累,而是有好夥伴,可以大展宏圖了。
“金桂!”夏太太的聲音突然響起,她面色有些焦急地走進屋來:“我才聽見寶蟾說,說薛家給你的是休書,你竟然接了,你這傻孩子,哎,這事,還是得我……”
“婆婆。”魏娘子已經跳下炕,挽住夏太太的胳膊對夏太太柔聲道:“休書也好,離書也罷,姐姐要的不過是離開薛家,姐姐都願意了,婆婆您又何必想那麽多。”夏太太一雙眼還是沒離開夏金桂臉上,一臉的嘆息:“哎,你小孩子家,哪裏知道,這……”
“娘,弟妹都這樣說了。再說弟妹也不會看不起我,您老人家也不用擔心。”夏金桂也跳下炕,挽住夏太太的另一只胳膊,對夏太太有些撒嬌地說。夏太太兩只胳膊,一邊是女兒,一邊是兒媳,終究還是只嘆了一聲:“哎,罷了,我曉得你們都是有主意的人,我也不多說了,以後這日子,你們自己過罷。”
“不但我們自己要過好日子。娘,等以後,這生意重新做起來,再給娘您買八十個丫頭,四十個小厮,您一進了門,就雁翅樣排起來,齊齊行禮,娘您說可好。”
夏金桂在那軟語柔聲哄着夏太太,夏太太被女兒哄的一笑,接着臉又板起來:“什麽八十個丫頭,四十個小……”
“不但這樣,再給婆婆打一個金鳳冠帶着,都鑲了那外洋來的寶石,出門做客,那八十個丫頭簇擁了,誰不說,這太太誰家的,好氣派。”魏娘子也順着夏金桂的話哄着夏太太。這下夏太太是真的笑出來了:“好,好,你們啊,就哄着我,你們自己的事呢,以後也不用告訴我了,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娘,這才好呢!”夏金桂靠在夏太太肩上一下,接着又笑開了:“娘以後就好好地瞧着家裏的産業又興旺起來,到時過的日子,是誰都想不到的。”夏太太瞧着左邊女兒、右邊兒媳的笑臉,罷了罷了,去想那些做什麽?自己還是少操點心吧。
賈琏代表薛家,和夏家這邊交割完畢,從此之後,薛夏兩家這門親,就算斷了。薛蝌娶邢岫煙那天,薛姨媽把香菱打扮好了,讓香菱陪着自己出來,也是告訴衆親友,夏金桂和薛蟠已經斷親,從此之後,薛家大奶奶,就是香菱而不是夏金桂了。
雖說扶正一事在這樣人家很少見,但薛蟠這些年的所為,也讓衆人曉得他就是個混人,這個混人這會兒又是個死囚,他說扶正也就順了他的意罷!因此衆人也對香菱說了恭喜,送了幾樣禮物。薛姨媽也就和香菱安安穩穩過着日子,還沒等到過年,薛家那邊就請了太醫,診出香菱有了喜。
這讓薛姨媽更是有了指望,急忙讓人把信告訴薛蟠,雖說有了指望,但薛姨媽想起兒子等開了春,再過一個秋就要問斬,也哭了好幾場,虧的寶釵來薛姨媽身邊勸慰,薛姨媽又瞧着香菱那漸漸隆起的腹部,巴望着香菱生個兒子出來,也好接了薛家香煙。
這些事,都是魏娘子有時候出去應酬,聽別人說了,回來學給夏金桂的,見夏金桂全不放在心上,魏娘子也就不再學說。
眼見過了年,這開了春各種小樹苗就可以賣了。魏娘子這些日子,也不單去朱家,還去了別的好幾家應酬,也有些人家說要先看看夏家的樹苗,如果真是好呢,明年就要多買些。夏金桂得了這個信兒,更是和魏娘子把這些樹苗看的比什麽都重要。
這時候夏三已經聽了陳角的,在城外租了一個莊子,莊子不大,不過二十畝地,勝在有水源,冬天還有火炕,好讓這些樹苗不被凍死。陳角和幾個花匠在那莊子上日夜忙着,夏三有時也去住上幾晚,看看那些樹苗。
夏金桂和魏娘子既然看的那些樹苗重要,自然不能讓夏三一個人管這件事,也就挑了一天,兩人也坐了車,前往那莊上去看那些樹苗。
陳角迎出來,見夏金桂下車就在那道:“姑奶奶原先可是不愛這些事的,現在也在意這些了。實在是……”
看來這夏金桂以前在娘家的時候和陳角見過面,夏金桂心裏思忖着,面上笑容沒變:“陳叔說什麽話呢?那是我年紀小,不懂事,這會兒可不一樣了。那些樹苗都在哪裏,我去瞧瞧。”陳角見夏金桂竟然沒有發怒,心中更感驚訝,還是請夏金桂和魏娘子兩人進了苗圃。
那苗圃裏面,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也有上千棵苗木,有種在盆裏的,也有種在地上的,最高的一棵都快有屋檐高了,那葉子墨綠,最矮的苗是才插好出芽的苗,芽還嫩黃着,看起來十分可愛。
夏金桂看着這完全不同于外面的春意盎然的苗圃,仿佛看見這些樹苗都變成白花花的銀子向自己撲來,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
☆、出事
“那給朱家的苗在哪邊?”魏娘子粗略一看,十分關心朱家的樹苗,直接就問出來。陳角已經指着那棵快有屋檐高的樹苗:“這就是給朱家的,除了這些,還有一百二十棵。”
樹總是越大越難移栽,這個問題夏金桂這樣不通園藝的都曉得。看着那麽高的樹,夏金桂忍不住問出來:“這麽高的樹,要保證載活,可要費許多工夫。”
“不然怎麽顯出我們家的手段來?”提起這個,陳角不免帶了點得意洋洋,說着陳角就指着這棵樹:“到時不光是要保證能活,而且還要連着開花時候一起送過去,這就叫金桂芬芳。”
到時一百多棵樹,棵棵都開着花,一起送過去,這陣勢。夏金桂想想就很激動。手不由拍了下:“好,就該如此!”
“不過到時若出什麽事,也……”魏娘子有些不放心地說了這麽一句,夏金桂已經搖頭:“不會出事,一定會順利的。”
夏金桂的鎮定仿佛也感染了魏娘子,她也點頭微笑。夏金桂再次看向那些樹苗,仿佛已經看到這些樹苗各自長大,花朵盛放時候,夏金桂唇邊的笑容越來越大,不鳴則已,一鳴就要驚人。
夏金桂和魏娘子此後隔三差五也要往苗圃去一次,看着那些樹苗漸漸長大,夏金桂還和陳角請教了些怎麽種花的技術,橫豎現在家裏也有個院子,空地不少,沒事時候夏金桂就在那空地裏面種花,不管是玫瑰還是牡丹,還有什麽薔薇,夏金桂都種了不少。有一棵薔薇竟在夏金桂種的當年就開花,那花攀援上屋檐,垂在窗前,透過窗看過去,竟有花迷人眼之感。
賈府那邊,聽說賈政已經回來了,薛姨媽也去再次請托過賈政,然而賈政只是嘆息,說這事已經板上釘釘,再沒有回轉餘地,薛姨媽也只有收淚嘆息。而賈政那邊,更是頭大如鬥,一個個彈劾的奏折,上面的一個個賈字,讓賈政寧願自己不再姓賈。
夏日将終,算着時候,給朱家的一百多棵樹苗這時候也該交割了,這是頭一筆大生意,夏金桂和魏娘子都很重視,兩人這天早早起來,就收拾打扮好,坐了車往苗圃裏去。夏三昨晚就到了苗圃裏,在那指揮衆人小心翼翼地把那棵最高的桂花樹給起出來,捆紮好了,好送到朱家去。
這棵桂花樹已經在含苞,枝頭點點如碎金一樣,夏金桂到的時候,正看到衆人小心翼翼地把這棵桂花樹送到車上,這可真是連一點碎金都沒掉下。夏金桂自問也是見過許多大場面的人,見到這樣場面,還是覺得心都砰砰跳。
“姐姐您來了?”夏三正在那指揮着,見夏金桂和魏娘子兩人來了,上前招呼了下夏金桂,就用下巴點着那些花:“姐姐不用擔心,這啊,絕不會出事。”
“我不是擔心。”夏金桂不好說出自己的擔憂,只是看着這棵桂花:“除了這棵,別的樹苗呢?還有我聽說……”
“姐姐,都說了您別擔心了。”這大半年來,夏三也覺得自己比原先多了許多歷練,不再是那個住在莊裏的,看人說話就會臉紅的莊裏小子。他嘴一咧就道:“不單有陳叔,還有好幾個師傅都說,他們當年貢進宮中的,有的是比這個更大的花樹呢!”
當年啊?夏金桂看向陳角,陳角也想起當初夏家全盛時候的情形,微帶嘆息地說:“哎,那些都是舊話了!”
“陳叔你放心,以後,我們家一定還能貢更大的花樹!”夏金桂話裏帶着自信,這讓陳角笑了,對身後的花匠們招呼:“仔細着,上車了!”一百多棵桂花,被整整齊齊地放上了大車,領頭的是那棵最大的桂花樹,夏金桂看着這些大車依次駛出苗圃,手悄悄地握緊,這第一炮,一定要打響啊!
魏娘子的手往後一碰,碰到夏金桂的手,感到夏金桂的手心全是冰冷的汗,魏娘子不由抿唇一笑:“姐姐不要擔心,這半年來的辛苦,也不是白費的。”夏金桂擡頭看向魏娘子,夏三也走過來,用手扇着風:“都只顧着看這些花樹被起出來,倒忘了請姐姐去喝茶。這會兒剩下的事兒都差不多了,姐姐和娘子,還是進去裏面喝茶,別的事,都交給他們。”
夏金桂也曉得在這站着沒有益處,但一顆心還是七上八下。魏娘子又是一笑:“姐姐,還是進去裏面喝茶吧,這後面的事,有他們呢。”
夏金桂這才收回依依不舍的眼,和魏娘子進了苗圃的屋子,裏面早已備好了茶水點心,還有小厮在那倒茶,夏三上前把小厮推開,拿起茶壺倒茶,端起茶杯放到夏金桂面前,真心誠意地說:“姐姐,這會兒有了這個,雖然外人都說是二叔不計前嫌的功勞,可我更曉得,這是姐姐您的功勞,這會兒也沒有酒,就以茶代酒罷。”
夏金桂沒想到夏三這會兒是歷練出來了,微笑着把茶杯端起:“我還沒說你這些日子在苗圃辛苦,你就謝起我來,我倒真不好說什麽。”
“姐姐,快把茶給喝了罷,也不是我說你兄弟的好話,你兄弟啊,着實歷練出來了。”魏娘子也在旁邊幫腔,夏金桂把茶一飲而盡,剛放下茶杯想說什麽,就聽到外面傳來亂糟糟的說話聲,還有人焦急的聲音:“快些請三爺。”
這是怎麽了?夏金桂和魏娘子的臉色不由變了,接着就有人跑進來,也不管許多就對夏三道:“三爺,不好了,前面的大車遇到一匹驚馬,別的罷了。那棵最大的桂花樹,掉進溝裏了。”夏三聽了面如土色,夏金桂雖然知道總會有緊急的事,但沒想到來的這麽快,幾乎是從座位上跳起來就對那報信的人道:“在哪裏,快帶我去瞧瞧!”
“姐姐,這事,還是讓你兄弟……”魏娘子比夏金桂要鎮定些,夏金桂雖然也知道這個年代,只能讓夏三出面,但她又擔心夏三處理不好,順着魏娘子的話就道:“那我就跟老三去,弟妹,你先回城,不要把這事告訴娘。”
這分頭行動也有道理,魏娘子應是後三人就出了門,各自上車行去。
大車走的很慢,因此出事的地方離苗圃也不過兩三裏地,夏金桂一到了那裏,遠遠就看見一輛大車倒在溝裏,有人拉着一匹驚馬,正在那和陳角說話,剩下的那些大車一字排開,圍觀的人不少。
“這家主人來了!”有人遠遠瞧見夏家的車,喊了一聲,圍觀的人群讓開一條縫,夏三和夏金桂兩人跳下車就往人群裏面走。事情太過緊急,夏三一時也忘了夏金桂不該在人前抛頭露面,倒是有幾個圍觀的,有些好奇地看着夏金桂。
陳角雖在那和人嚷,但耳朵也聽着動靜,看見夏金桂也走進來,陳角倒吓了一跳,上前對夏金桂道:“姑奶奶,您怎麽來了?”
“我怕你三爺鎮不住場子,這才來了。”夏金桂聽到這句問話才想到這個時代的不同,不過随便扯了一句就對陳角道:“朱家那邊還等着我們的花樹,先把這剩下的花樹送過來。還有你可仔細看過,這棵大的花樹,還有多少可救?”
陳角答的也順口:“姑奶奶有所不知,朱家那邊,要的是全部花樹,特別是這一棵,還說了,除了這棵大的,別的不要走成。”難怪陳角讓別的花樹都等在這,夏金桂吸了口冷氣,看向那拉着馬的小厮,對那小厮道:“這馬畢竟是畜生,你攔不住驚了馬也是平常事,只是卻壞了我家的生意,你也不用在這嚷了,把你家主人找來,記住,不要去找你家的管家,必要你家的主人!”
小厮見夏金桂說話時候神色凜冽,不知怎麽打了個寒顫,但很快就道:“什麽我家主人,你家又是什麽樣的人家,想見我家主人就要見的?”
果真京城是天子腳下,什麽樣的人都會遇到,夏金桂可不是被人吓唬大的,冷笑一聲就道:“也別吓唬我,這闖了禍總要賠的,難道聽你說了兩句好話就放過不成?再說了,你既然說你家是不一樣的人家,那想來家裏也有這樣的桂花樹,到時我也不要別的,就要你家的桂花樹原樣賠來就是!”
小厮見不但沒吓住夏金桂,夏金桂竟還和自己耍起無賴來,一張臉頓時通紅起來,想了半天才道:“我,我……”夏金桂可不管他我什麽,高喊一聲來人,有人站出來,夏金桂就對那人道:“把馬扣上,跟着這小厮,我倒要瞧瞧,他主人家是什麽樣的人,竟闖了禍也不怕!”
那人應是,小厮手裏牽着缰繩,一張臉更紅,但就是倔強地不開口!
☆、示弱
陳角見夏金桂這樣,上前一步對夏金桂小聲地道:“姑奶奶,這家子瞧着,只怕不是好相與……”夏金桂當然曉得陳角是做老的人,京城達官貴人又多,擔心碰到什麽得罪不起的人家,有些害怕也是有的。
夏金桂激怒攻心,那淚一下就湧出,對那小厮道:“是,你們家橫行霸道的,想來我夏家也被你們瞧不上?橫豎于你們來說,不過是一點點小事,對我家來說,卻是要斷根的大事。說什麽見不得你家主人。橫豎這命都快要沒了,還在意別的做什麽?”
夏三和陳角見夏金桂邊哭邊訴,都嘆了一聲。這小厮原本還想等着夏金桂更硬一些的話,誰知夏金桂竟轉了樣,只在那邊哭邊訴,這小厮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況且這圍觀的人群見一個嬌滴滴美貌婦人在那痛哭不止,不免就有幾個想要出頭做英雄的,已經有人喊着那小厮的名字:“王小二,你也不要在這犟了,橫豎這禍是你闖下的,你帶了人回去,和你家爺說,你家爺為人極好,定會想法彌補的!”
王小二一張臉紅着紅着就變白了,眼淚也在眼眶裏面轉:“我,我要去和我家爺說,只怕我家大爺知道了,就要打我一頓,到時我的兩條腿就保不住了!”
夏金桂聽了這幾句話,怎不明白這王小二的用意是為什麽,于是夏金桂的眼淚落的更兇了,想坐在地上哭一場,又實在做不出這樣的事來,索性在那棵大桂花樹邊蹲下,摸着桂花樹的葉子,就在那吧嗒吧嗒掉眼淚。
頓時這幫夏家說話的人就更多了,陳角也問清了旁人,曉得這王小二是住在鄰近莊子的,陪着他家爺在這莊上讀書的,今兒想來是見天好,讓馬出來跑跑,誰知就闖下這樣大的禍。陳角知道了這些,對那王小二道:“我們也不難為你,只是這馬是你們主人家的,我自然只去找你們爺說話,這……”
“我要這樣回去,我們大爺曉得,會打死我的。”王小二見夏金桂在那蹲着哭,也索性坐在地上就哭起來。
“你這孩子,怎會這樣?一棵桂花樹罷了,只要把桂花樹賠來,什麽事都沒有,怎會打死你?”陳角還在安慰,旁邊已經有人笑出:“老人家你有所不知,他們爺是個性情柔和的,只是他不是當家的,當家的是他家大爺,聽說他們家大爺,性子暴躁,見人不對,就先一頓板子打過來。”
這王小二聽起來也挺可憐的,難怪方才想要耍賴,不賠自己家的桂花樹。但夏金桂曉得這會兒不是可憐別人的時候,因此夏金桂淚落更急,低着頭落淚只是不說話。
夏三見夏金桂在那哭,心頭火起,有些暴躁地對自己這邊的人道:“既如此,就把這王小二捆起來,送到他主人面前,問個清楚明白。”夥計們聽了,就上前去拉王小二,王小二怎麽肯,又在那不動。
這邊還在熱鬧,就聽到外面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哎,大爺,這馬,瞧着像是三爺的馬,這到底是出什麽事了?”聽了這個聲音,王小二更加哆嗦起來,接着人群分開,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走進來,陳角瞧見這管家模樣的人,曉得這是那位大爺身邊得力的,上前對那人拱手:“這位,您來的正好,您家的馬,撞翻了我家的桂花樹,這是等着送去朱府,好讓他們家擺賞花宴的,就想問問您,這事該怎麽辦?”
這管家聽陳角說完,用手搔下下巴,瞧向王小二,王小二更抖的像篩糠樣的,撲上前抱住這管家的腿:“劉叔劉叔,求您在大爺跟前說句話,我不想被大爺……”
又是活活打死?果真這和現代太不一樣了,就算有錯,也沒有就地打死的事。夏金桂心裏嘟囔着,眼悄悄擡起,想瞧瞧那位大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怎麽會讓人聞風喪膽?
不過那位大爺并沒走進來,夏金桂也瞧不到。這劉管家先踹了王小二一腳,接着對陳角拱手:“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只是不曉得貴府要怎麽賠?”
“我姐姐的意思,這些桂花樹,都是有主的,況且又是這一棵極大的桂花樹,想來貴府宅上,還有和這差不多大的桂花樹,也只有原樣挖一棵回來賠了就是。”這回回答的是夏三,他說一句,劉管家的眉皺一下,等到夏三說完,劉管家就笑了:“區區一棵桂花樹,耽誤了你們家送貨,不過就是賠上幾兩銀子罷了,哪有要原樣挖一棵來賠的道理。”
果然這人品不好的人,用的人也一樣人品不好,那位不知姓名的大爺,在夏金桂心中,已經被打賞人品不好的标,揭不下來了。夏金桂這會兒也不哭了,擦了擦眼淚,把頭發挽一挽站起來瞧着那劉管家一臉冷笑:“賠幾兩銀子,這位可曉得,朱家口口聲聲只說了,只要這棵大的,若這棵不成,別的都不要。您這話裏,賠上幾兩銀子,是要我們這大半年的辛苦都打了水漂不說,還要我們這一大家子都取喝西北風去!”
說着夏金桂的淚又掉落:“我們也不過是小本生意人家,自然比不上你們這樣大門戶人家,這會兒您輕輕地說一句,賠幾兩銀子,好,您敢說,我就敢接,只一句,您要是能去朱府說明,全是您這邊的錯,讓朱府照常收了這些花樹,我也就認了。”
說着夏金桂又用袖掩面痛哭起來,那劉管家原本以為夏金桂不過是個來瞧熱鬧的,誰知夏金桂站起身就說了一番話,劉管家還想反駁,周圍的人已經在那七嘴八舌議論起來,不外就是這事确實這邊做的不對,況且夏家已經讓了步,這樣大的生意,哪是賠幾兩銀子就能夠的。
果真不管到了什麽時候,這示弱都一樣好用,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