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想做的事

等仁王搭乘地鐵趕到新宿,天已經黑了大半。他這日雙打時格外激動,以至于出了不少汗。隊服挂在身上黏答答的。仁王想着去見女孩子可不要這幅邋遢的樣子吧?

按他的習慣,運動完是一定要洗澡的。奈何沒這個條件。可怎麽辦呢?

好在網球袋裏長期裝着換洗的外套和棉T,仁王找了家麥叔叔的店,去洗手間換上了,才開始找夏樹發給他的地址。

大多數女孩子在約會時,總會說這樣的話。

“随便啊。”

“你安排就好。”

仁王對這種話的接受程度大概能分為兩個極端——一半時間他喜歡大包大攬地給整個約會行程做規劃,另一半時間,他又完全期待一種未知的行程,寄希望于他的約會對象來安排整個行程。

總結,就是仁王這個人就是喜怒不定自由散漫。

他的前幾任女友,大多因為他那難以捉摸的态度和無法掌控的作風而選擇分手。仁王倒不在意自己是甩人還是被甩,療傷期不超過三天就能活奔亂跳。

明明每一次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告白或者接受告白,戀愛期卻往往無法持續半年以上。

到了後來,就連柳生都吐槽他,“你的名聲變得這麽奇怪果然是有理由的啊。仁王君,你的喜新厭舊的程度快要無可救藥了。”

“怎麽能這麽說啊搭檔,你看我到現在不還是深愛着你嗎。”仁王的回應,是帶着調侃意味的搭肩。

“我可沒讓你愛我啊。”柳生推了推眼鏡。

“什麽啊,可真冷淡啊,柳生·君。”仁王壓低了嗓音這麽叫時,分明是敬語的詞法,也會讓他喊出親昵的味道來。

柳生不置可否地承認了“冷淡”的定義,卻沒有對仁王始終挂在他身上的手發表什麽看法。

瞧,就連與朋友的相處都時常帶着這樣的惡意和戲弄的态度,無怪乎那些癡迷于仁王的外表而選擇告白的女生,最終都無可奈何選擇離去。

所以啊,錐生夏樹一開始就是不一樣的。

初見時超乎尋常的好感,拉近距離時變得平靜的心情,交往時能沉溺于他向來反感的平和,分手時牽腸挂肚以致難以忍受。

再到即使相隔了時間和空間,也念念不忘的瑣碎記憶。

仁王踩着逐漸亮起的霓虹燈的倒影,趕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找到了地點。

是一家裝修精致的餐館,日式綜合定食,并不是只賣拉面或者只賣蓋飯的那種連鎖店,反而像是私房餐館一樣的地方。

飯點的新宿人來人往,餐館內人卻算不上很多。

在二樓臨窗的位置隔出了一排用紙門各自隔開的小間,是并不正式的包間。

店內放着古典音樂做背景,燈光是暖黃色的。

這讓仁王在踏進店內的瞬間,一直激蕩的血液的溫度慢慢降下來了。

冷氣的溫度剛好,不冷不熱,日本的夏日溫度不算高,夜裏有些許涼意,仁王還披着外套,在上樓的時候突然就覺得,啊,有點累呢。

感到疲憊只是一瞬間的事。

他在店員的帶領下走到了角落裏的隔間,心裏還在想着,果然夏樹和他的步調最搭了,這樣的約會地點真讓人不自覺就放松了啊。

他打開了隔間的門。

少女正坐在裏面随意地翻着菜單,面容在燈光的作用下有柔光的效果。頭發在腦後紮成丸子頭的形狀,随意地用深藍色的緞帶加以裝飾。這樣的發型格外适合高挑又纖細的夏樹。

深色的連帽衫是寬松的款式,愈發顯得少女脖頸間精致的弧度。

“等很久了嗎?”仁王問道。

“你上次見到我也是這麽問的。”夏樹擡起頭笑了笑。

仁王不由得也笑了起來。他坐在夏樹對面的位置,也打開了擺在面前的菜單。

一時無話。

沉默的氣氛,卻并不尴尬。

仁王在坐下來的瞬間就餓了,他的比賽上午就結束了,為了觀看下午的賽事而随便在場地周邊訂了飯盒。青春期的男孩子飯量大的很,仁王又出于挑食的本能而沒吃多少東西。等到了現在,坐在暖意融融的座位上,周圍都是若有若無的食物的香氣……

夏樹點了一份拌飯,托着腮看坐在對面的少年認真地翻着菜單。

似乎所有害羞又粉紅的小心思,只在一個人的時候浮現。但真正面對面,反而有一種古怪的慣性的熟稔。

少年低垂眉眼的樣子可真夠賞心悅目的吶。

她這麽想着。

最終還是點了一份大份的骨湯拉面,還外加了小份的烤肉。

仁王合上菜單,服務員收走之後禮貌地帶上了隔間的紙門。

他的視線終于重新落在了夏樹的身上。

“今天的比賽很累嗎?你難得一副這麽乖巧的樣子。”少女笑道。

“什麽叫做乖巧啊。”仁王無意義地抱怨了一聲。

“你們應該贏了吧。而且前兩天就在和我炫耀,終于可以和很好的朋友一起搭檔雙打。”夏樹眨了眨眼,“為什麽突然心情不好了?”

“因為和人吵架了啊。”這樣的傾訴,自然而然就吐出了。

仁王并未移開視線。在這樣的時刻,他超乎尋常地坦誠:“雖然不是說了很難聽的話或者用了具有攻擊性的詞,只能算是直接站在了對立的立場上?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在真正的十三歲,二十年前,還是貨真價實國中生的他,并沒有覺得真田和幸村的主張有什麽不對。

少年人總是更年輕氣盛,手冢的手臂,跡部的頭發,真田的膝蓋,赤也的血壓……當他在U17時拼着手臂的代價硬生生撐到了跡部克服了越智月光的視線,而在之後不得不度過無法拿拍的一周休養期時,甚至是認同這樣的犧牲精神的。

少年人不會明白時光的殘酷。

在十多歲的時候,無論怎樣揮霍身體,年輕的體質都能恢複。就算受了傷,也不會造成太嚴重的後果。就連手冢,拼了那麽多場比賽,最後不還是痊愈去了德國打職網了嗎?

而當腳步從十多歲步入二十代,體能,身體……心裏還年輕着,身體卻逐漸支撐不住了。

為什麽會在正在比賽中的場合,按耐不住站出來和真田争吵呢?

仁王想,因為我知道啊,我已經目睹過了,這些揮霍身體的代價,到底是什麽。

十年後的他們,大多數放下了手上的球拍而各奔前程。學醫的搭檔和忍足,學商的跡部,念警校的真田,學美術的幸村,學法的柳,繼承家業的平等院,跑去做劇院演員的入江……

真正步入網壇的寥寥幾人中,手冢在德國從青年賽開始打起,身邊一直有着最專業的教練團體和醫護團隊,就算手肘一直在拖後腿,也能靠着意志力一直排在ATP的前十。等到了三十代急流勇退,還能考回東大讀歷史。這才是真正讓仁王感到敬佩的一個人。

越前兄弟更不用說,有着他們看似不負責任的老爸的看護,無論是潛力實力還是腳下的路,都順利的很。德川也是國外青年選手出身,每年只是回日本進行集訓,固然被平等院教訓的慘兮兮,身體上的看護卻是從未松懈的,職網之路也算是順遂。

只有赤也。

青年時期頻繁利用高血壓而開發而成的招數,對身體的損傷并不在表面上。從日本往國際上走的路本就比直接在國外進入職賽要難走。赤也從國家隊開始,外卡賽,邀請賽……

如流星般的那一年,在四大滿貫的決賽上拼到慘烈,之後就不得不受控于身體狀況,頻繁來往于訓練場和療養院。

仁王是目睹着那個天真熱情又一根筋的後背,怎樣一步一步,變成了內斂成熟而堅忍的男人的。

沒法不讓人心疼啊,那個小子。

“如果國中的時候,我們沒讓赤也繼續下去,那麽……”在某一次和幸村偶然碰面,談起切原時,那個向來自信又溫柔的部長,忍不住嘆了口氣。

“為什麽這麽想?”

“沒有辦法打網球的痛苦,我是最了解的了。心裏還記挂着,身體卻無法承擔的痛苦。但我的病是個意外,無法避免也很難改變,赤也的問題卻明明是可以靠及時治療和提醒減輕的……”那時候的幸村面上流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也不知道怎麽會和你說這種話。仁王,現在的我已經接受了無法繼續打網球的事實,也克服了。但看着赤也那樣掙紮那麽痛苦,也會不忍心的啊。”

“這樣的網球道路,太痛苦了。我無法勸他放棄,也不忍心讓他放棄,又看不下去他這樣的痛苦。”幸村這麽說。

“說如果這樣的話是沒有意義的。事實是我們七個前輩,沒有一個意識到赤也的問題會産生這麽嚴重的後果。事後諸葛要不得啊部長。”仁王記得自己是這樣譏諷地說着,“現在我們能做的,也只有為他應援了吧?”

“你還是一點也沒變啊,仁王。”幸村道,“所以,我也只能對你說出這樣的話了。”

“軟弱的幸村精市?噗哩,我可真榮幸啊。”

話是這麽說,真要身臨其境又是另外一回事。

現實如仁王從來不想“如果可以……”這種事,卻有了再來一次的機會。

而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的,處在,多邁一步,就能做很多事的交界點上。

“有點傷腦筋啊。不知道多跨出去的這一步所帶來的後果是好是壞。但止步不前的後果,我已經深刻理解了。所以情不自禁發了脾氣。”仁王皺起臉,“噗哩。”

“你看起來已經做了決定。”夏樹道。

“是啊。但我的提議,會對我們立海大的勝利造成一部分的負面效果啊。所以,要怎麽開口說呢?這可真是個大問題吶。”仁王嘆了口氣。

夏樹托着腮看他皺起臉的模樣,真正處在煩惱中的少年眼裏有星星,認真而吸引人。

“網球的話,我很難體會到這樣的心情呢。”夏樹輕聲道,“不過,我最好的朋友,七海真緒,她是從小學習芭蕾的。她和我說過,無法想象沒有辦法跳舞的日子。如果有一天,沒有辦法再繼續跳舞了,說不定會死掉。應該是相似的心情吧?仁王君,和你的同伴們,喜歡網球的心情一直是一樣的吧。那麽,只要這份喜愛的心情沒有變,無論怎樣的變故,只要懷着真誠的心認真談一談,總會有好的結局的。”

“被你看出來了啊?”仁王笑了起來,“說的也是啊,大家,都那麽喜歡網球。”

歷史上的一年後,在全國大賽的決賽,剛剛完成手術沒多久,還在複健中的幸村,逞強地對上了那位姓越前的小武士。在Yips的壓迫下,那位小武士突破了極限,達到了天衣無縫的極限。

所謂天衣無縫的極限,就是剛剛開始學習網球時,心無旁骛又全心全意的心情嗎?

真的是那樣嗎?

沒有開天衣無縫,就代表着,遺忘了那份最初的執着和感動嗎?

怎麽可能!

仁王所無法認同的,并不是天衣無縫的定義這樣的事,而是幸村明明用生命在熱愛網球,那種燃燒了一切的孤注一擲,卻僅僅因為一場比賽而被他人所否定。

他們立海大,從來不是被命運所眷顧的孩子們。在全國三連霸的過程中,有着許許多多的困難和艱險,一一克服時也難免滿身傷痛。

不想再見到大家難過的樣子了。

王者立海大,就應該永遠高高在上才對啊。

仁王想,既然我經歷過那樣苦痛的過去和令人不甘的現實,那麽,在有改變的能力的現在,又有什麽理由能逃避而不去改變呢?

幸村的絕望,真田的愧疚,柳的遺憾,赤也的掙紮……

就從真田開始吧。

無論如何,也要說服他。

仁王雅治,也是有很認真的想要做一件事的時候啊。他這麽想着,一直緊繃的肌肉終于放松了下來。持續了數個小時的疲憊感緩緩散去,遺留下的是,從心底想要做成某一件事時高昂的鬥志。

“你們這樣充滿熱情的樣子還真是讓人羨慕啊。”夏樹見仁王放松下來,心裏也不自覺有點小開心。

仁王聞言眨了眨眼,看了看少女時代顯得青澀卻依然帶着那最讓他着迷的閑适氣質的夏樹。

“夏樹……我這樣叫你可以吧?”仁王道。

“沒關系啊,你想這麽叫很久了吧。”夏樹笑道。

“嗯,是啊。我想這麽叫很久了。”仁王坦誠地點了點頭,“夏樹你的話,對寫作,不是這樣的心情嗎?”

“我啊,沉迷的東西,應該是用自己的雙手構建出新世界的感覺吧。”夏樹道。

這樣麽?

果然是夏樹啊。

他就知道,能被他愛上的女人,并不只是表面上那樣寡淡而已。

服務生在門外喊了一聲“不好意思”後拉開了紙門,兩人點的餐點終于上齊。

在心理負擔消失後的現在,饑餓感直沖腦門。仁王望着拉面碗上方氤氲而成的熱氣,拆開筷子。

“我開動了。”

來和夏樹見面果然是正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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