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邊刺出一道明光, 清晨起來,白霧微冷,雲瓷素來醒得早,洗漱過後照例坐在小院看姜槐舞劍,往往這時候她們不需多說一句話,安安靜靜的, 氣氛就足夠融洽, 是淌在血液裏的熟稔默契。
破風聲傳來,姜槐錦衣長袖翩然飛舞, 劍氣橫行, 攪得四圍枝葉亂顫。想了想雲瓷輕聲囑咐念兒去拿筆墨, 低頭擡頭,寥寥幾筆,就在畫紙勾勒出一道英姿飒爽淩厲非常的背影。
趕在姜槐收劍前,她将畫收起來, 若無其事的站起身, 臉上帶笑。
姜槐享受地閉上眼,任由阿瓷的錦帕在她額頭鼻尖擦過,她眼裏帶笑,有化不開的溫柔缱绻:“阿瓷, 早啊。”
雲瓷莞爾:“早, 阿兄。”
看着這雙純淨的眼,忽又想起昨日之事,雲瓷臉皮薄, 匆匆移開眼:“阿兄,且去沐浴吧,稍後咱們開飯。”
姜槐心裏捏了把汗,唯恐小姑娘揪着昨日之事不放,此番見她沒問,松口氣的同時也在感嘆阿瓷脾氣好,有這麽個溫柔乖巧的妹妹,她很滿足。
雲瓷坐在飯桌前怔怔出神,該怎麽勸誡阿兄節制呢?
她有些後悔将那勞什子寶典還回去了。那東西雖然不正經,可筆法精湛,且是上了年份的古籍,流傳出去也是價值百金的好物。
年輕氣盛的男女合該遠離,怎能日夜觀摩壞了心志?
她開始考慮該如何從阿兄手裏把書要回來。
姜槐沐浴過後換了身繡着青竹的長衫,發絲還帶了些許濕氣:“吃吧。”
雲瓷心不在焉的小口喝着雞絲粥,偶爾嘗兩口小菜,姜槐眉頭微挑,将一塊魚肉夾到她額外的小瓷碗裏:“葷素搭配,哪能光撿着這些吃?”
雲瓷這才意識到自己想問題想得出神了,之後老老實實用飯,待一頓飯将将用好,雲瓷放下碗筷:“阿兄……”
姜槐接過婢女遞來的清茶,頭也不擡:“怎麽了?有心事?”
“倒算不上心事。”雲瓷身子探過來,湊近她,小聲道:“你昨夜是不是熬夜看書了?”
她細細盯着姜槐微微泛青的眼圈,眼裏閃過一抹了然,心裏漸漸有羞意蔓延,趁着那羞意還未徹底占據理智,雲瓷堅定道:“那本書阿兄可要記得還我,阿兄送給我了,我後悔了,就不該心軟還回去。”
姜槐一口茶悶在喉嚨裏,艱難下咽:“怎麽又反悔了?”書那麽厚,她都沒看完呢!
“還不準人反悔?”雲瓷嗔惱的看着她,拽着她衣袖:“阿兄,好不好嘛~”
姜槐放下精致的小茶碗:“行。”反正她書房還有滿箱子書呢。
雲瓷輕笑:“謝謝阿兄。”
姜槐擡手用錦帕輕輕壓唇,心道:阿瓷的确到了該懂男女之事的年紀了。
誠然,若非要教導阿瓷,她哪會去看那些書?看着美好,實則無甚用處,她不會動情,心中亦無欲,不過……看樣子阿瓷有。
她貼心道:“有什麽不懂的盡管來問我。”
小姑娘羞低着頭:“知道了。”
目送雲瓷出門,姜槐換了官袍準備上朝,踏上官轎時還在暗自竊喜:她這個阿兄,簡直當得太稱職了,瞧瞧,小姑娘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不止沒有怪她看閑書,還主動和她和解,真是天底下頂頂溫柔的阿瓷妹妹。
今天是雲瓷正式入社的日子。
坐在軟轎,聽着長街兩旁興高采烈的議論聲,大街小巷都在談論阿兄英雄救美的事跡,雲瓷心想:阿兄這事辦得的确漂亮。蘇姐姐那句話,回得也漂亮。出了四景樓,有這句話說在前頭,以後誰還敢不開眼招惹她?
克制着不去多想,想到今日入社就要面臨登臺開講,雲瓷捏了捏衣角,眼底生出兩分期待。
在紅妝社,人人都是先生,人人都是學生,聽別人授課,自己也要上臺講。互補有無,她覺得新鮮。且今早出門前,阿兄答應她,散了早朝會來聽她授課。
雲瓷抱緊懷裏的教案,開懷的眯了眯眼。
世上之人,幾人無野心?
紅妝社是賺名望的好地方,名望是個好東西,能使她離阿兄更近一步。哪怕前路布滿荊棘刀尖,雲瓷都會眼睛不眨的往前走。
阿兄是大将軍,聲名顯赫,地位尊貴,在明悟己心後,她不甘于只做妹妹,她想要更多。想名正言順水到渠成,想讓天下人在知道她心意後,再也張不開口說一個不字!
她想要阿兄,想和阿兄在一起,想光明正大在人前傾吐愛意。心裏的計劃慢慢形成,雲瓷揚起唇角,低眸淺笑。
紅妝社,景陽殿下進門便問:“阿瓷妹妹來了沒有?”
“沒呢。社長,早啊。”
景陽阖首:“早。”
社裏姐妹大多出身權貴世家,有人找她閑聊:“景陽,姜槐長什麽樣,你見過沒有?現在全城都在談姜槐,我們也好想見見啊。”
“姜槐?”不提還好,一提景陽就要炸,豔麗嚣張的眉眼橫生不悅,“別和我提他,他要敢迎娶蘇簌簌,本公主就一刀宰了他!”
“啧啧,這麽大火氣啊。”青袍女子從不遠處懷抱着書走過來,打趣她:“那姜槐可有傳說中俊美?”
景陽不好意思說實話,迄今為止她只見過姜槐畫像,根本沒見過本人。
如今滿城都在傳揚姜槐之名,蘇簌簌贖身的事鬧得很大,四景樓背靠五皇叔,這人公然打了五皇叔臉,五皇叔不應,還是父皇出面将此事壓下。父皇要用姜槐,所以姜槐不能倒。
盛氣淩人,跋扈點,更合聖心。
可姜槐到底怎麽回事?寧要花魁都不要她?欺人太甚!
雲瓷從軟轎下來,對上景陽殿下憤憤不平的臉,問道:“怎麽了,殿下,誰惹你不快了?”
景陽不好當着她面罵姜槐,說來也巧,不過來往幾天她就對雲小姐生出濃厚興趣——想和她做朋友,想和她多說幾句話,看到她那張臉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沒什麽,你總算來了,距開講還有半個時辰,你去準備吧。”
“好。”雲瓷抱着教案往裏走。
初來乍到,她借了殿下的光,紅妝社的人知道她是景陽領進來的,多數人待她極溫和。
從走廊穿過,依稀聽到社員提及阿兄,不由的笑了笑,她就知道,阿兄那樣好的人,沒有女孩子會不喜歡。
“阿瓷妹妹,留步!”
身後有人追上來,是王禦史家的大小姐。
紅妝社近幾年越做越大,俨然一座小朝堂,若非景陽身份尊貴,社長早就換人當。哪怕在紅妝社這以才學為第一要義的超級社團,亦免不了名利傾軋。
王知禮兩面三刀慣愛左右逢源,是典型蠢而毒的牆頭草,雲瓷想早點結束和她的談話,語氣謙和:“王小姐,有事?”
王知禮眼裏快速閃過暗色,笑嘻嘻走過去欲挽她胳膊,被雲瓷不露聲色避開。
她和王大小姐,還沒到說話需要摟着胳膊的交情。
王大小姐尴尬的收回手,語氣埋怨帶着嬌嗔,“我等了你好幾天你都沒來社團,阿瓷妹妹,我就直說了,我能在你這借個人嗎?”
“誰?”
“就你家那個畫師啊。”
“畫師?”雲瓷神色淡下來:“我家沒畫師。”
“不可能啊,那你報名入社的畫像是誰畫的?能推薦給我嗎?”
“不能。”畫像是阿兄所作,阿兄是她的阿兄,王大小姐是誰,居然想讓阿兄為她執筆?
“哎,你至于這麽吝啬嘛,雲妹妹,你就告訴我好不好?”
王大小姐苦苦央求,心裏快氣炸了。這人在禹州城名聲不顯,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要不是看在她是殿下領進來的,她何至于低三下四求人?原以為是個識分寸的,沒想到給臉不要臉!
雲瓷淡聲道:“我說不能。你能讓開嗎?”
“雲瓷!你別不識好歹!”王知禮火氣冒上來,身邊的人看她眼色行事。紅妝社名義說起來是社團,派系衆多,複雜程度不比敬儒書院弱。
書院有霸淩現象,社團也有。
來者不善。
她答應過阿兄,會好好保護自己。
望着笑意森然的王大小姐,雲瓷散漫揚唇:“王知禮,我勸你與人為善莫要使那些不入流的伎倆。今日你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就敢廢你一只手,不信的話,上前一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