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翻雲覆雨十三寨(八)

此言一出,兩人霎那間警戒起來,一人已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魚兒思索着花蓮曾教的變聲的法子,粗着嗓子:“我是新來的,鼠爺讓我出來給他取壇酒。”

出口便是青澀幾分的少年音。

不過魚兒發着顫,強自鎮定下來,一句話說的磕磕絆絆。

摸着下巴的那人觑起眼來:“鼠爺的人?”

這人向另一人使了使眼色,兩人一左一右将魚兒圍住。一人沉聲道:“凜然正氣。”

這山寨裏頭有暗語,十三寨中所謂的十三,便是這主寨與十二道關卡上的寨子。每個寨子都有不同的暗語,極其隐秘,魚兒哪裏可能知道這些。

齊天柱暗叫不好,心想:“這班山賊警覺性一直很高,果然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齊天柱一手已扣住了圓拱邊緣,蓄勢待發,忽聽魚兒竟接了句:“浩蕩天恩。”

兩人一怔,心底暗道:“真是鼠爺的人。”

一人放在刀柄上的手悄然收回,一人笑哈哈道:“小兄弟別見怪,近來針對山寨的武林人士越來越多,因而盤查的緊了些。”

魚兒抱着酒壇,往自己胸前壓了壓,企圖止住自己狂跳的心髒:“沒事。”

兩人一見魚兒說出了暗語,松懈了不少,只當魚兒是鼠爺這次下山帶回來的毛頭小子,還不懂規矩,同她客套了兩句,便打着哈欠,越過魚兒離開了。

齊天柱見沒了動靜,這才從圓拱裏出來,在引水渠裏取出武器,滿腹疑惑,問魚兒道:“丫頭,你是怎麽知道山賊的暗語的?”

魚兒仍抱着那個酒壇,還因過度緊張而喘氣不勻。齊天柱輕輕拍撫她的背讓她稍緩過來了一些,魚兒道:“我曾聽他們說過。”

魚兒先前在囚牢裏時聽那兩個山賊說話,兩人提到過‘鼠爺下山采辦’,她便猜到是到她家裏與那山賊接頭的一嘴鼠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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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接頭時,曾經對過一遍暗語,魚兒就在一旁,心中有數,所以才能想到這法子來應付剛才兩人。

齊天柱聽得心潮澎湃,因着他發現眼前這小姑娘心細,沉穩,聰穎,臨危不亂,知恩圖報,根性甚佳,遠非一般人比得!他如同發現一奇珍,大為驚喜道:“丫頭啊,你可真是個聰敏的丫頭!”

齊天柱又嗤笑道:“只不過,嘿!‘凜然正氣,浩蕩天恩’用此做暗語,這些山賊也太不要臉了些。”

兩名山賊走遠,窄道靜寂,魚兒和齊天柱不敢再多做逗留,一路尋着隐蔽處往閣樓去了。

那閣樓在會堂後邊,會堂是山賊歡宴議事的場地,前有廣場,占地廣闊。會堂四方有四座箭樓,視野極廣,如有人偷襲,尚未靠近會堂便會被發現,幸而四面屋樓圍繞,或高或低,地勢複雜,小路極多,閣樓離會堂又有段距離,兩人不至于無路可行。

兩人在黑暗中潛行,有魚兒尋路,齊天柱避開巡邏的守衛,到是順利的找到了那座閣樓。

說是閣樓,其實是一座吊腳樓,前後一共四人看守,若不悄無聲息的解決這四人,是難見到屋中人的。

魚兒抱着一壇酒走到吊腳樓前,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夜裏寒氣涼的她肺腑難受。

一名山賊走下來,冷喝道:“你是哪位當家的人?來這裏做什麽?”

魚兒對腳樓上看守的兩人說道:“兩位大哥,大當家的讓我拿酒來給四位,說是夜裏寒,辛苦四位看守夫人了。”

經了前一番面對山賊,魚兒這次說起話來到是流暢沉穩的多了。

這山賊皺着眉頭,朝後看了同伴一眼,顯然有幾分懷疑,忽而這時閣樓後邊傳來重物落地般沉悶的響聲。

魚兒面前的山賊朝同伴一揚頭,上邊那人立刻拔了刀,悄步朝吊腳樓後邊去。

餘下這山賊則是拔刀半寸:“豪情壯志。”

山賊冷然瞪視着魚兒,若是魚兒答不上來這暗語,他便立刻拔刀斬了她。

魚兒擡頭看着山賊後邊,提醒道:“有人。”

這山賊哪裏信,只以為是魚兒糊弄之語,下一刻已是拔刀出鞘,要斬魚兒雙腳:“這等小兒把戲,也敢來糊弄……”

話未說完,邦的一聲,山賊兩眼一黑,倒翻在地。

齊天柱手持鐵杵,站在山賊身後,嘿嘿一笑:“丫頭好心提醒你,怎的不聽。”

齊天柱拖着山賊,一起扔到吊腳樓底下,随後與魚兒一道進了屋子。屋裏寬敞,桌椅鏡幾齊全整潔,月窗旁邊便是床榻,藉着銀灰的月華,魚兒看見床上的人影。

魚兒急忙跑過去,一顆心雷鼓,擰巴在一起,深怕見到清酒傷痕累累,深怕來晚了一步。

走到床邊,見人橫着躺倒在床上,兩腳還放在腳踏上,确實是清酒,衣衫整潔,雙眸輕阖,似在沉睡,身子被麻繩一圈圈捆縛。見清酒安然無恙,魚兒心中頓時大松了一口氣。

魚兒俯身要給清酒解開麻繩,清酒遽然睜開雙眸,眸子清冽深邃,像是月華下蒙上一層銀霜的黑玉石。魚兒吃了一驚,手不自覺的松開了麻繩。

魚兒愣神了一會兒,直到齊天柱低聲喚道:“丫頭,動作快些。”

魚兒回神,對清酒道:“你,你怎麽樣?”

清酒睜眼一瞬的冷漠消散,幾分詫異:“你怎麽在這裏?”

魚兒扶了清酒起來,給她解開麻繩。清酒又問:“花蓮和莫問帶你過來的?”

清酒随後又似覺得不對,搖了搖頭,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的?”

清酒身上的麻繩繩結打的緊,魚兒費了大力才扯開,一張臉憋的通紅。

“我來救你出去。”

清酒正取下身上的麻繩,忽聽得這句,轉頭去看着魚兒,見她說的認真,又看了眼站在桌旁身量熊般的陌生男人,知魚兒說的并無虛假,頓時雙眸一彎,身子一顫,竟是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笑聲清靈,身子也笑的直顫。

齊天柱眉頭一攏,心生不悅:“姑娘,你可知這一路有多兇險,那些武林高手在這走一遭也要權衡利弊,思量再三!丫頭小小年紀,無功夫傍身,遇着山賊只有被打被殺的份,可她要來救你,卻不曾有過絲毫猶豫,皆因思報你救命之恩,姑娘不感念其知恩圖報之情也就罷了,竟這般發笑,是為何意!”

“對不住,失禮了。”清酒掩着雙眸,漸漸收斂了笑聲,只雙眸依舊是彎成月牙,她看向魚兒時,聲線壓的低柔,笑言:“我只是聽魚兒要來救我,實在是,實在是歡喜的很。”

魚兒垂首不敢看清酒,兩手垂在身前,一會兒左手握住右手,一會人右手握住左手,這一次連着耳朵也紅豔豔的了。

齊天柱端詳清酒,見其靈秀清雅,氣息沉穩綿長,想她不是平凡之人,又聽魚兒說清酒救她一命,對她自然而然的有了三分敬重,聽了清酒這番解釋,心中也沒多想便釋懷了:“既然如此,那便快些同我們離開罷。”

清酒起了身,取出火石點了盞燈,端着燈走到桌前坐下了,手提起茶壺悠悠然倒了三杯茶來:“不急,來,喝茶。”

齊天柱驚呼:“喝茶?!哎呀,姑娘,現如今哪裏是悠哉喝茶的時候!”

清酒遞了齊天柱一杯,齊天柱沒接,清酒轉而遞給魚兒,魚兒雙手接過,清酒眸光略一移來:“手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魚兒拇指上被生生擦下來兩塊皮肉,傷口還未完全結痂,經這前後一番折騰,落了不少塵灰污漬,黑□□一塊,中間又冒着血點點:“不,不小心擦的。”

齊天柱道:“丫頭強掙鎖鏈時擦下來一塊皮肉,若非如此,也弄不脫這桎梏。”

清酒動了動身子,解下了腰間的酒壺。她身上玉簫,酒壺與腕上的佛珠都在,獨腰後的劍被取了下來,放在正對門的案臺上,清酒并未急着将它拿回來帶在身上。清酒道:“說了這麽多,還不知這位俠士高姓大名?如何答謝你護送魚兒來此?”

齊天柱作了一揖:“是在下唐突了。在下是少林還俗弟子,法號了塵,俗名齊天柱,俠士當不上。在下在牢中蒙丫頭搭救,本是欠她一命,見她救恩人心切,便助她一臂之力,實是應該,談什麽答謝。”

清酒在齊天柱身上多留了兩眼,朝他點頭:“清酒。”只是簡單的道了姓名。

清酒拔開酒葫蘆的塞子,房內頓時彌漫甘冽的醇香。齊天柱出家數年,久不飲酒,而今聞得這酒香,竟也情不自禁的嘆道:“好酒!”

清酒道:“魚兒,過來。”

魚兒坐到了清酒身旁。清酒伸過手,十指纖長,一手托起魚兒雙手來:“你這傷口若是就這般包紮,日後會流膿落疤,須得先拿酒清洗幹淨,可能會有些疼。”

魚兒點了點頭,軟軟應道:“嗯。”

清酒葫蘆尚未傾倒,自梁上傳來一道聲音:“你用起這酒給她洗傷口?”

清酒含着笑意,聲氣飄忽,似吟詠一般:“投我以木桃,自然要報之以瓊瑤。”

黑色的身影從梁上暗處落下,如一片鴉羽,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不驚起一絲塵埃:“得了,要是莫問曉得了,要在你跟前哭死。”

魚兒驚訝的看着來人,這落下的人是唐麟趾,竟是一直待在屋內的。

唐麟趾自懷裏取出一白瓷小瓶來,扔給了清酒,轉而朝齊天柱作了一揖:“唐門,唐麟趾。”

齊天柱暗暗吃驚,面前這女子氣息內斂,內力不俗,來時無聲,輕功極佳,加之其英姿潇灑,出于唐門,他便知道這是個高手,暗暗比較,自覺她即便是年歲較輕,與自己比之也是毫不遜色的。

一個唐麟趾,一個清酒,皆是氣宇非凡,身在龍潭虎穴之中卻泰然自若,且聽先前言語,似早有同伴混跡在山賊之中。齊天柱心中有了底,這夥人可不是什麽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能被劫上山來,怕是将計就計,特地被山賊‘抓’來的。

齊天柱朝兩人一抱拳:“兩位姑娘!”

清酒将瓷瓶內的藥汁倒在魚兒傷口上,藥汁淡綠清透,魚兒只覺得一片清涼,藥汁自傷處流下時變得黑紅混濁,傷口變得幹淨,露出一片淡紅泛白的肉來,清酒又用白布條将魚兒兩指手指包紮好,手法利落,待結系成,清酒道:“齊大哥這是何意。”

齊天柱道:“我知道兩位姑娘不是凡俗之人,并非是被抓到這翻雲覆雨十三寨來,而是自己要到這山寨來。”

齊天柱朝二人抱拳彎腰:“倘若二位姑娘所行之事是與這寨子對着來,齊某願助一臂之力,不!請讓齊某出這一臂之力!”他心知自己智謀不足,即便現下脫出牢籠,與山寨硬拚怕也難報私仇。而清酒幾人不僅毫發無損,手足自由的上了山寨,甚至有同伴混在山寨之中,且先前魚兒能辨路,稱看過‘地圖’,怕也是這群人弄到的,這一行人雖來歷不明,可靈秀出塵,料想是超凡脫俗的俊傑,雖不知這行人目的為何,但她們此番有備而來,定是與山賊為難的,既是如此,何不幫她們一把,一來若是目的相通,可滅了這群為惡的山賊,二來,可保護魚兒,全自己恩義。

魚兒收回自己的手,摸着手上的繃帶:“大人,齊叔的家便是被這山寨毀了的。”

魚兒與清酒幾人處了十多日了,唐麟趾幾人的名她都能叫出來,唯獨喚清酒的時候便戰戰兢兢,張口難言,先前在客棧昏迷時和從地牢醒來之時喚出口都是焦急驚慌的當口,也就想不到那麽多,如今面對着清酒,四周沉靜,她便又開不了口了。

清酒看了魚兒一眼:“喚我清酒。”

魚兒緩緩擡起頭來,清酒已看向齊天柱:“齊大哥內力未複,不若就在這裏調息,先恢複內力傷勢再說。”

清酒未置可否,但至少未趕齊天柱走,齊天柱便放寬了心。

房內寬大,這屋子裏三個姑娘家,他在這坐一夜尚且不好意思,更不會占床,因此走到那屏風後邊,席地而坐,調息起來。

清酒對唐麟趾道:“你讓花蓮去牢裏看看,可別讓他們在我明日的婚宴前生出什麽事來。”

唐麟趾應了,不走正門,身子如輕燕從月窗躍出,融入在月色中。

清酒見外邊夜色淡了許多,天際成了深藍色,已快天亮了,她道:“魚兒,天快亮了,你去床上睡會兒,養足精神,明日可有一場好戲看。”

“你呢?”

“我坐一會兒便好。”

“不,我坐着,坐着就好。”魚兒本已站起來了,又坐了下去。

清酒淺淺一笑:“我是習武之人,扛得住數日饑寒勞累,你這小身子板挨了一晚了,還熬得住?”

魚兒抿抿嘴:“我,我身子小,幾張凳子拼一下就可以躺了。”

清酒道:“好了,聽話,去睡。”

魚兒這才扭扭捏捏,在床上躺下了,她本想躺躺就起來,将床讓給清酒,豈知一日勞神勞身,幾番驚吓,早已身心俱疲,沾了枕頭便睡着了,這一睡便睡到落日時分。

次日醒來,還是給門外的動靜鬧醒的。

魚兒下床來,便聽得外邊一聲爆喝:“他祖宗的,看守的人吶!死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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