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翻雲覆雨十三寨(十一)

莫問喝多了酒,掩着嘴不住的呵欠,她聲音低啞:“清酒,我困了,我們快些下山去罷。”

清酒叫了一聲:“魚兒。”

魚兒懷抱着清酒的劍鞘,聽清酒溫聲道:“自己找地方躲好。”

“嗯。”

魚兒四望,只見高臺下已被五十餘名山賊給圍住,能藏身的,不過高臺上的一方桌案底下。

魚兒朝這桌案望時,注意到虎皮座椅上坐着的女子,知道這便是另一個被抓來做壓寨夫人的女人。

魚兒走進了,瞧見女人雙手向前被綁縛着,魚兒将劍鞘放在座上,走去将女人手上的繩索解開了。

這女人垂下臉來看她。魚兒隔着紅紗瞧見了女人面容,眉修清,眼細長,一唇微彎,修頸雪白,清俊不俗,難怪會被捉來做壓寨夫人了。

魚兒見女人一點不急的坐在位上看她,于是一手拿了劍鞘,一手拉住她,說道:“他們要打起來了,快些躲好。”

女人任她動作,魚兒輕松将她拉進了桌案下面躲着。

魚兒心想這人被捉了來,武功定然是不高的,等一會兒打起來,将這無辜人誤傷了不大好,因而拉她進來,又想起山賊厮殺,點燃燈時,滿地屍骸,這人卻是泰然端坐,不見驚慌,便覺得不是普通人,因此魚兒也不和她多說話。

外邊這龍爺見幾人還這般淡然說話,絲毫不将他們放在眼裏,罵道:“他奶奶個王八羔子的!”

手上一把月牙鏟,提氣向前,月牙鏟一輪,向清酒砍來。清酒帶着殷雷,身子一扭,月牙鏟從殷雷胸脯前面斬空。清酒長劍從殷雷脖子上撤開,斜手一遞,劍尖直指這龍爺咽喉。

寒芒在前,這龍爺不禁喉頭滑動,但陡見劍未開鋒,劍身鈍如一塊鐵尺,登時月牙鏟上挑,将劍隔開,嗤笑道:“破劍不開峰,也敢拿來在你龍爺面前比劃!”

清酒冷笑:“誰說不開鋒的劍殺不了人。”

這龍爺操着月牙鏟在前,殺得勇猛兇悍。清酒對敵,輕松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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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山賊在這龍爺動時,也一起殺上了前來,唐麟趾五人分戰五十人,而這十二個當家的,都齊齊的攻向清酒。

眼見這害了他們六百多兄弟的法子是清酒想出來的,清酒又是這行人中的領頭人,心下便是恨她入骨,因此都殺向清酒,要将她碎屍萬段。

殷雷擺脫了挾持,見清酒被圍攻,随手抽了身旁一柄大刀,朝清酒後門斬來。

清酒一劍被月牙鏟給碰開,這龍爺正喜,卻見清酒劍順勢往後,如同背後長了眼睛,劍身狠狠打在殷雷腦袋上,綁的一聲響。殷雷刀勢還未落下,便被這一下敲在百會穴上,腦袋一暈,身子軟軟倒下,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衆山賊驚呼一聲:“老大!”

雙目更是赤紅,如野獸如惡鬼,一招一式往清酒猛攻,只恨不能立刻殺了她。

清酒踏步輕盈,單手執劍,在十二人中避閃,翩翩如蝶,步法靈巧,而出劍之時,劍勢連綿,裹夾着深厚內力,十二人竟不敢輕接。

不知何時,四面便只剩下他們這一圈的打鬥聲,別處早安靜下來,衆山賊只聽得那道姑淡淡的叫:“清酒,別玩了。”

十二人心頭發涼,這五人竟将他們餘下的兄弟也悉數殺了,如今竟還說,這女人不過是在與他們‘玩耍’。

清酒沉吟一陣,被二當家的連環攻勢逼的退到桌案邊。魚兒在桌下一直偷偷的往外看,清酒退過來時,她伸着個腦袋張望,被清酒一只手給按了下去。

魚兒連忙縮了回來,抱着自己的雙腿,将腦袋擱在腿上,安安分分的躲着。接着便聽得外邊山賊慘叫連連,不過頃刻間,外邊徹底靜下來。

只有一人細細的嗚咽聲:“饒命,饒命!”

清酒在外叫道:“魚兒,出來罷。”

魚兒爬出來,見那些山賊死了,還留着那個絡腮胡子,被人喚作虎爺的山賊,是他将她和清酒捉來,也是他先前污言穢語侮辱清酒,這十二個山賊中,魚兒最是厭惡他,不知清酒為何留了他性命。

穿着紅衣的女人也爬了出來,不遠不近的站着,清酒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劍還到魚兒拿着的劍鞘裏,一起拿了過來。

厭離和唐麟趾已經往外走了,花蓮将桌上的酒壇打破了,酒液灑了一地,齊天柱壓着那虎爺,莫問跟在後邊。

清酒對魚兒道:“走吧。”

魚兒跟在清酒身後,走到臺階前,望着下邊的景象,倏爾邁不動步子了。

先前她并沒有仔細看,現在直面這血海,這斷臂殘肢,血腥氣濃厚,沉出一股血液的惡臭味,與酒氣纏在一起,渾濁難聞,她直覺得胃液翻滾,胸口一陣惡心,腹內膽寒,以至手腳發軟,難開口說話。

清酒溫清的聲音響起:“把眼睛閉上。”

魚兒抿着蒼白的唇,閉上了眼睛。

清酒又說道:“牽着我的手,我帶你出去。”

一只手握住了她,那手溫暖細膩,握着她骨棱棱的手,将她的手幾乎整個的包裹住,那手牽引着她往前走,她便跟着,胸膛裏的心總是撲撲直跳,不知道是跨在這屍山之中所至,還是被她牽着手所至。

兩人走出來後,魚兒睜開了眼,衆人都已出來了。

唐麟趾和厭離已下了臺階,唐麟趾口中一直低罵着:“入他仙人板板,那兩個憨皮不回來,我們這一趟不白跑了!”

厭離看一眼齊天柱手中的虎爺:“也算不上白跑,至少能問出他們的行蹤。”

花蓮叫道:“哪裏白跑,這不滅了這寨子麽,出了口氣,順便為民除害,哈哈!”

說着,花蓮冷哼一聲,找了火把來點燃:“看見這寨子就惱火,幹脆一把火燒了它!”

花蓮就要把火把丢到屋中去,魚兒連忙叫道:“裏邊還有人!”

花蓮一頓:“哪裏有人,小魚兒,你看花眼了罷。”

魚兒向堂中看,先前站在高臺上的紅衣女人哪裏還在,向堂內四處一望,不見其蹤影,想是那紅衣女人已經走了,便不再說什麽。

花蓮将火把往內一扔,裏邊被花蓮灑了不少酒,火焰片刻間便燒了起來,火舌蔓延,一間大堂給燒的明黃黃的。

魚兒一行人朝着後山離去。夜色正濃,風輕微了些,空中殘雲被卷走,皓月當空,銀輝遍地,照了前行的路。

一夥人來到會堂前,見魚兒一行七人離開的背影,又見火焰高起的會堂,映的夜空火紅,目瞪口呆,震撼難言。

這行人是被關在牢裏的俠士,後因魚兒得脫桎梏的,他們在地牢裏調息一日,內力稍微恢複了些,便有人外出打探。寨子裏正辦喜宴,除了外圍還有一百多號人看守,裏邊多半聚集在會堂裏喝酒吃肉,路上巡邏看守的沒幾人。

這些俠士見無人來地牢換崗,看守又十分薄弱,想這寨子裏必是有什麽事,一行人将那些女人安置在牢中,自己潛身來這裏打探,所見的竟是這樣一幕,無不駭然。

一人走到會堂臺階外朝裏一望:“都死了,那些山賊都死了!”

“是那幾個人做的,是了,我看到他們還抓了一個山賊頭子走了,定然是他們了!”這人哈哈笑了一聲,便止不住,仰天大笑起來:“死的好!死的好!上蒼終于派人來收了他們!”

“這七人來去如鬼神,不知是什麽來頭。”

“這堂中有五六百人吶,他們僅僅七人便,便……會不會是武尊裏的那幾人。”

“如何我一人都不認得?而且其中兩人分明是那地牢裏解開我等鎖鏈的小姑娘和那少林武僧了塵。”

衆人沉吟,一時猜不透這幾人來歷。

“真是奇哉!怪哉!”

衆人見山寨主力既已全滅,看那滔天火焰燒的好痛快,便商議一批人去放火燒了這寨子,另一批人去另外幾處牢中解救武林同道。

商議罷,衆人分作兩道散了,那九霄山莊的人站在原地朝魚兒離開的地方凝望了許久,也跟着衆人一道去放火了。

會堂裏的火勢燒起來時,焦臭味蔓延。清酒幾人一離去,高臺後的石壁後便繞出來一人,正是那紅衣女人,她摘下金絲鳳冠,蒙在面前的紅紗落了下來,一頭烏發散落,她将鳳冠随手一扔,走到了那些當家的屍體旁,四周火舌缭繞,也不急着離開。

女人微笑着念道:“小魚兒……”

不知從哪裏走來的一人,一身玄黑衣裳,手上拿着一件大氅披到女人身上:“少主。”

女人道:“事辦的如何?”

“這寨子關卡易守難攻,只取下了前邊一半的關卡,屬下擔心少主安危,便先行了一步。”

女人冷笑一聲:“易守難攻?你們得了這多情報,謀劃這麽久,句句難辦,別人卻在一朝談笑間,滅了大半的山賊,取下了這會堂。”

黑衣男人跪下:“少主息怒,是屬下辦事不力,贻誤少主大事。”

女人沉默片刻,轉而問道:“你方才瞧着那女人戰這山寨當家的時候,使了幾劍?”

黑衣男人一怔,随即答道:“屬下眼拙,功力微弱,只瞧見她出了八劍。”

女人輕笑:“八劍?我瞧着她出了十一劍。”

“少主天縱奇才,內力深厚,慧眼如炬,定是能察屬下所不能察。”

女人走到一梁柱旁,撫着上面的劍痕:“可這女人其實使了十三劍。”

十三劍,無鋒之劍,一劍殺一人,大當家的一早便暈死,剩下十二人,又一人求饒被饒了性命,十三劍便只取了十一人的性命,在其身上留下一道致命的傷口,剩餘兩劍便落在了這梁柱上,留了兩道劍痕。

黑衣男人一驚:“這,這女子莫不是已有齊及武尊的功力修為?”

女人問:“你可認得這女子?”

“屬下不知,只是瞧她劍法有些似無為宮的太虛劍法,但……”

“但要比其高明不少,是不是。”

“是。”

“真是一出好戲。去查,查清楚這七人什麽來頭,若是沒有頭緒,便将翻雲覆雨十三寨裏發生的事散播出去,總有別人來替我們打探他們。”

“是!”

女人望着一地死屍,冷笑:“袁問柳和美人骨跑的到是快,怕是聽到什麽風聲。兩個比狐貍還精的東西,怪不得能活這麽久。”

烈火燃燒的聲音之中忽然響起一陣呻/吟,那堆屍體裏一人掙紮着站起。

兩人看去,女人勾唇一笑:“竟然還有漏網之魚。沒死正好,免得耽擱了我的事。”

女人幾步走到殷雷面前,出手如風。殷雷來不及反應,便被點中了穴道,萎頓在地。

女人嬌笑一聲:“大當家的。”

女人露的這一手,顯然功力不淺。殷雷大吃一驚,他先前見這人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心念一動,便想到了,這怕又是一個‘清酒’。

“你們是什麽人!”

女人接過黑衣男人遞來的長劍,劍鋒指着殷雷:“我不想廢話,也不想聽廢話。”

“年前你在你山下劫了一趟镖,其中有一張成王墓的地圖。”

殷雷咬着牙,瞪着女人。

“不說?”

女人劍鋒一轉,劍身直插入地板,斬下了殷雷兩根手指。

殷雷痛嚎出聲,奈何無法動彈:“賤人!”

女人抽出劍,劍鋒下移,指着殷雷的褲/裆,冷笑:“不說?”

殷雷面色蒼白,咽下口水,他倒是不怕死,可若是男不男女不女的死了……

劍鋒将近,殷雷吼道:“我說!我說!祠堂牌位供奉的地方挂了一副獵虎圖,後邊有一處暗格,地圖便在暗格中的盒子裏……”

話剛說完,女人劍鋒一轉,殷雷脖子一涼,鮮血噴湧,幾息間便沒了命。

火勢已不可收拾,會堂內炙熱難當,去路被烈火攔阻,然而這兩人披風一卷,破了一牆,輕易的便飛身而出了。

魚兒一行走到後崖一線天來。懸崖邊上往下眺望直覺雲霧飄過,深不見底,對岸有十多丈遠,只有一根鐵鏈與對岸的崖壁相連,崖邊風大,這鐵索直晃蕩。

那虎爺奇道:“這鐵鏈是何人搭起來的?”

後崖上本是沒這條鐵鏈的,且又有人看守,怎會無緣無故多了一條鐵鏈。

花蓮道:“自是你花爺搭起來的。”

清酒長劍一轉,劍鞘那端勾起這虎爺的衣襟,清酒手臂輕輕一擡,便用這劍鞘把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給舉了起來。

清酒舉着他走到崖邊,劍平伸了出去,這虎爺便懸了空,身下是萬丈懸崖,唯獨靠這劍鞘支撐他身子不落。

這雁翎山鬼斧神工,人懾于天地之威,立在這懸崖邊上無不手軟腳軟,頭暈目眩。這虎爺幸是被點了穴道無法動彈,靠着清酒一點巧力支持,若是能動彈,怕是打一下顫,都要跌落這懸崖了。

這虎爺大叫:“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啊!”全沒了會堂裏叫嚣辱罵的氣勢。

清酒問道:“美人骨在何處?”

“我說!我說!姑娘先拉我上去。”

清酒沒說話,也不動。

這虎爺不敢往下看,心快的要跳出來,他是怕極了,只能說道:“他在江南,他和袁護法都在江南!”

“江南何處?”

“蘇州,江南蘇州,姑娘,快拉我上去。”

清酒清冷的眸子凝視他半晌,勾着這虎爺衣襟處的劍鞘陡然往下一滑,這虎爺萬沒料到,驚恐的瞪着雙眼,沒了支撐,身子立刻摔入萬丈深淵,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呼,在下墜中聲音越來越遠。

清酒道:“哎呀,劍滑。”

齊天柱喟然道:“清酒姑娘,他既已求饒,在路上又連連忏悔,願意用餘生贖罪,為何不饒他一命。”

清酒将劍收回腰後:“我不想饒他一命。”

齊天柱一怔,本以為清酒至少會說‘他作惡多端,不值得饒恕’雲雲,卻不想竟這樣直白,直白到他無話可說。

清酒一笑:“如何?大師起了慈悲之心了?”

這一句,更叫齊天柱一震,心上好似被打了一鞭,但一瞬透亮了不少。

是了,他為了複仇而來,殺那些人不曾手軟。這些人手中冤魂無數,罪愆海深,确實不值得憐憫,但是為何在見到別人殺這些山賊時,卻又起了憐憫心,思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些分明是自己都做不到的事。

齊天柱不禁搖頭,雙手合十,對清酒恭敬道:“慚愧。”

清酒并不多在意,與花蓮和唐麟趾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立刻心領神會。

清酒道:“該走了。”

魚兒望着懸崖,見衆人好似沒有回頭的樣子,不禁小聲問:“怎麽走?”

清酒笑道:“飛過去。”

說話之間,唐麟趾摟着莫問,足尖一點,在鐵索之上飛馳已遠,在這萬丈懸崖上一根風中搖晃的鐵鏈上,她竟如履平地,幾次借力,平穩的很,身如鴻雁,朝對岸飛去。

齊天柱見了,情不自禁叫道:“好俊的輕功!”

齊天柱啧啧稱奇,心中暗嘆:“好一群不可思議的人吶!”

而後是花蓮,沖齊天柱叫了一聲:“大柱子!”

齊天柱知他是在叫自己,也不怪他無禮,順從走到他身旁,便聽花蓮嘀咕:“每次力氣活都是我來做。”

花蓮将齊天柱腰一攬,提氣縱身,也朝鐵鏈而去,他這身輕功更見高明,來去如風,輕盈迅捷。

清酒一手摟住厭離,又抓住一旁魚兒,魚兒見真是‘飛’過這懸崖,不免緊張。

清酒笑道:“別朝下看。”

魚兒應道:“嗯。”

魚兒下意識的抓緊清酒身側的衣裳,又局促着不敢拽的太緊,清酒騰空起身時,魚兒望向她。

今夜的月亮分外明亮,她覺得清酒漫步在夜空下,好似成了那明月的化身。

明明就在她手裏拽着,卻又像在天際,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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