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可見人皮包獸骨(三)
江南煙雨多,一落雨便霧濛濛,季春之末,綠意盎然,濃翠掩在一片薄霧之中,這水城便好似一處人間仙境。
清酒一行人在城中租賃了一處小院子。院子坐北朝南,內一角桃花樹,花色淺淡,嫩葉沾上霧珠,含羞帶怯的低了螓首。院中一條青石板路,一條通往主屋,一條通往兩層的小樓,将院子分成了三塊,一角芭蕉修竹,一角香草芳蘭,地上布滿青苔。這一處安逸寧靜,魚兒很是喜歡。
清酒七人一到蘇州,便租下了這間院子,已有三日了。清酒,花蓮,唐麟趾出去查探美人骨與袁問柳的行蹤去了。院子裏留下魚兒四人。
江南氣候潮濕,正值多雨的季節,厭離入了江南後不久,受不得濕冷的天氣,腿疾又複發了,只得留在院子裏由莫問針灸泡腳。
莫問一得了空閑,碾了幾味藥材後,偷偷跑去喝酒,歪在躺椅上半醉着睡了。
齊天柱在院子空地上打樁子,不過碗粗的木樁被釘入泥土裏,一下一下沉悶的敲擊聲有節奏的響起。
魚兒将木桶裏的滾水兌了兩瓢冷水,提到厭離房中。
厭離坐在床前,兩只腿正浸在一只木桶裏,衣褲一直撸到大腿上,膝蓋上被紮了幾針:“我發了一身汗,氣血流通,寒氣壓下去不少,不必再泡了。”
魚兒将木桶提到厭離跟前:“莫問說了,要泡足半個時辰。”
魚兒一直好奇。厭離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兩鬓青絲中卻夾雜着不少白發,又得了這腿疾,一遇濕寒便發作,像極了老人家的風濕腿痛,她性子也像個老人家,清清淡淡的,只有時對着花蓮幾人,才顯出幾分朝氣。
厭離問道:“你的腿傷如何了?”
魚兒笑道:“莫問說已差不多好了,只以後多捏捏穴位,過段時候走起路來便完全看不出來了。”
厭離見她歡喜,便也跟着笑了,又問:“莫問呢?你腿傷剛好,提水倒水這樣的事她還讓你來幹?”
莫問喝酒了,正糊塗睡呢。
厭離這樣嚴肅說話,像極了一家之長。
魚兒道:“這些事本就該我來做,我什麽都不會,也只有這些能幫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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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離溫聲道:“雖說同我們在一起要不怕吃苦,卻也莫要委屈了自己。”
魚兒心頭一震,喉嚨塞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只點頭。
在她心中,厭離是個嚴肅端正的人,她敬畏着。這句話她是頭一次聽厭離說,只是一句,便也叫她忍不住。
這些人口裏說着自己是殺人不眨眼的大壞人,細細相處下來,其實都是溫柔和善的人。
酉時一刻,齊天柱将院子裏的樁子全數訂完了,清酒三人也回來了,魚兒與齊天柱做的晚飯。
衆人用過飯後,花蓮走到院子裏,拍了拍那些樁子,叫道:“小魚兒,快過來。”
魚兒正同唐麟趾洗碗,抹幹淨了手,跑到院子裏。花蓮倚着那木樁子:“先前便說好,到了江南就教你武功,如今天氣暖和,你的腿傷也恢複了,正是習武的好時候。”
清酒幾人站在滴水檐前,抱着雙臂,含笑望着這邊。魚兒下意識的朝清酒看了一眼,這才點頭應道:“嗯。”
花蓮拍拍手上的灰塵,從腰間取下扇子,展開來笑道:“說起練武,這天下功夫繁多,刀槍劍戟,拳腳擒拿,各門內功心法,要想在武學上有所建樹,非是一日之功。現在上手,也至少得練個一年半載方能與人過過招。可如今呢,你跟着我們,不知何樣的危險潛伏,須得有自保的能力,方得讓我們放心。因而這第一樣要學的,便是這武學的重中之重——輕功。”
花蓮朗笑一聲:“用處大,學來容易,到時候打不過就跑,即便拳腳功夫不到家,但跑得比誰都快,也沒人傷的了你。”
唐麟趾在滴水檐下叫道:“扯把子!這輕功又是一日練成的?沒得內功做輔,哪裏練得出絕佳的輕功!你說個錘子說!”
花蓮啪的合攏折扇,扇柄點着唐麟趾,叫道:“唉唉唉!那你說!你說!不首先練輕功,練什麽!”
唐麟趾抱着雙臂,冷哼一聲:“當然是暗殺的手段,只要掌握技法,出其不意,沒多少內力也能搞死敵人,魚兒這身相,又能放松敵人的戒備,正好!”
花蓮指着唐麟趾‘你’個半天,好半天沒有後話,便要清酒來評評理。
清酒慢條斯理道:“确如花蓮所說,該先學輕功。”
花蓮朝着唐麟趾昂然道:“你聽聽!”
轉而又對魚兒說道:“小魚兒,我們這七人中呢,屬我,虎婆娘,清酒三人輕功最好。清酒那門輕功,名為來去無蹤步,身法如鬼魅,來去無蹤。虎婆娘那門輕功名為千裏不留行,暗夜前行,悄無聲息,殺人于無形。我這門輕功,嘿嘿!可就了不得了,名為踏雪無痕,輕盈如風,迅捷似電,無人能及!小魚兒,你想跟着誰學輕功?”
魚兒沒有絲毫考慮,依舊是下意識的去看清酒。清酒也正看她,一雙墨玉似的瞳仁溫溫柔柔的望着她。
花蓮見狀,積極心受挫,連忙道:“小魚兒,不是我誇大,我們三人論功夫,或許是清酒最厲害,我與虎婆娘打個平手,可單論輕功,他們兩人可都是要略差我一步的。”
清酒說道:“花蓮輕功造詣确實凡人難及。”
魚兒這才看向花蓮。花蓮嘴角一揚,扇柄敲着自己胸膛,笑道:“小魚兒日後便跟着我學輕功罷!我讓大柱子打的梅花樁,從明日起,卯時三刻就要起,學步法,若是偷懶,蓮哥哥我可不會輕饒!”
唐麟趾連忙搶道:“那巳時便來同我學迎敵暗殺!”
厭離亦插口道:“既如此,我便來教她劍法罷。”
齊天柱摸摸腦袋:“我教丫頭拳腳。”
衆人深曉魚兒天賦異禀,也不怕魚兒一心多用,學的不精。
花蓮見清酒一直沉默不言,揶揄道:“清酒,你肚裏貨是最多的,這時候不會來躲懶罷。”
衆人都在說要教魚兒什麽,單單清酒不說,魚兒雖然能學到許多東西,心中歡喜,卻也總覺得少了什麽,有些失落。驟聽花蓮提起清酒,魚兒朝清酒看去,心下也分外期待。
清酒不答花蓮的話,而是問向魚兒道:“你字認不認得全?”
魚兒一呆,稍頃,答道:“只認得一點。”
“讀過什麽書?”
“娘親給我讀過一點《三字經》,還有《千字文》。”
清酒道:“從明日起,卯時三刻到我房裏來,我教你讀書寫字。”
魚兒胸口滾湯,滿溢着歡欣,她重重的點頭:“嗯!”
花蓮叫道:“唉!等等!你定在卯時三刻,那我的輕功呢?!”
“往後挪一個時辰。”
“唉!你!你!”
“打的過我便将時間讓你。”
花蓮氣憤的展扇直扇,哼道:“好男不和女鬥!”
唐麟趾自是不免要嘲他的,笑了起來,後來衆人便都跟着淺笑了。
自這一日起,便有清酒教魚兒讀書寫字,莫問教其醫藥行針,其餘四人教其拳腳功夫。
恍恍惚惚過了一月有餘,時至芒種,天氣漸熱,魚兒功夫詩書都漸漸上手,清酒那邊尋找袁問柳和美人骨卻是毫無進展。
清酒幾人幾乎将整個蘇州城都翻了一遍,沒找着絲毫蹤跡,久不見其行蹤,便也有些抑郁,恐人又跑了,線索便又斷了。
是日清晨,魚兒正讀書,花蓮把清酒拉到院子裏說話:“既來了這蘇州,便往那煙雨樓裏走一遭,何必放着這個便捷的路子不走,偏要自己費力去查探消息,若是耽擱了時間,說不準又叫那兩人給跑了。”
清酒沉默良久,而後點頭應了。
這煙雨樓魚兒還記得,在雲夢澤時,花蓮曾說過,說是天下第一的好去處。
這日正午,清酒便帶着她要去這煙雨樓裏,說是要帶她漲漲見識,日後走動江湖心底有些分寸。一道同行的還有厭離,莫問,齊天柱。
唐麟趾和花蓮都說不來。唐麟趾一臉厭惡的神色,顯然對那地方十分不喜。花蓮卻不知是為何,他向來愛湊熱鬧的,如今卻待在院子裏說等他們回來。
走在路上時,齊天柱笑道:“花蓮兄弟是有喜歡的人了罷。”
魚兒正自奇怪,不知道齊天柱如何就得出的這個結論。
豈知清酒笑道:“齊大哥對感情一事倒是感覺敏銳。”
齊天柱拍拍腦袋,一笑便顯出幾分憨實來:“好歹我也是成過家的人。”
清酒又道:“只是這件事在花蓮面前,齊大哥便不要提了。”
齊天柱心中好奇,但也知道必有緣由,便也不多問。
街上人來人往,江南人倚水而生,靈氣十足,連路邊上的叫賣聲都溫柔似水。
厭離目光朝後略掃了掃,五人後邊一道身影一閃而過,她有些無奈道:“清酒。”
清酒笑道:“随她去罷。”
五人過了拱橋,繞過牌坊,走到一處繁華地段。這處行人更多,左邊一處靠着湖泊的繁樓,大門上紅底金字的招牌,寫着‘煙雨樓’三字,這便是他們要找的地方了。
魚兒極目一看,不免奇異,這煙雨樓後邊游廊連着的樓閣臺榭幾乎有一半是落在湖泊上的。倘若是一下雨,湖上泛起霧來,這樓閣必似騰雲駕霧的仙家府邸一般。
齊天柱道:“清酒姑娘,我守在外邊等你們,就不進去了。”
齊天柱朝裏望了一眼,便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遠站到對街去了。清酒也不阻攔,應了一聲,同衆人一道進了煙雨樓中。
這煙雨樓內布置華貴,大白天裏金燈高挑,紅幔垂地,臺前舞姬甩袖,笙篁高奏,臺下觥籌交錯,莺聲燕語。
魚兒跟在清酒身後,兀自紅了面頰。
守在門邊的一妃色羅裙女子走來,笑着打量四人,也不說話。
清酒開門見山道:“姑娘,我們是花蓮的朋友,此次來是談生意的。”
這妃色羅裙的女子水袖掩在嘴邊,掩去一臉的笑意:“既是花公子的朋友,請随我來。”
一路走處,一個個路過的身穿雲裙的嬌妍女子們瞧見清酒四人的行頭怪異,都不免多看幾眼,随後便嘻笑着,水袖掩着面頰走過了,末了也不忘再打量四人幾眼。
身着妃色羅裙的女子帶他們穿過大堂,要往後邊的廂房去,路過列布的酒桌時,忽聽得幾人高聲談論:“喂!聽說了嗎,雁翎山上那淫/寨給燒了。”
“我知道,聽說是天上降了一道神火,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天都給燒的通紅,把那惡寨連着寨子裏的山賊燒的渣都不剩。”
“瞎說!分明是有七名高手,輕功卓絕,來無影去無蹤,以一敵百,這七位豪俠看不慣那翻雲覆雨十三寨的惡行,相約上山,殺盡惡賊,又救下武林衆俠,後來放了一把火,把那鳥寨給燒了。”
幾人哈哈大笑,舉杯相碰,笑道:“管他娘的什麽神仙豪俠,反正這把火燒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