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可見人皮包獸骨(四)
妃色羅裙的女子帶四人到了一處廂房,廂房內布置精巧雅致,香爐內燒着淡雅的香木。
紅幔飄動,房內兩邊放有桌案,上方設有圓臺,供樂師舞姬表演取樂。
四人才一坐下,便有一行身着霓裳的女子飄然而至,口中嬌笑似黃莺百靈之聲,樂師緊随在後,都至那臺上,向四人行了一禮,便舞樂起來。
桌案上酒肉果品齊全,臺上嬌人輕舞,琴瑟悠揚,着實是好享受的地方。
莫問有了酒,在什麽地方都是放得開的,捉着酒壺便豪飲。厭離微阖雙眸,拂塵搭着臂膀,身子挺的筆直,仿佛已入定。清酒端着酒杯細品,纏着佛珠的手腕倚着臉頰,似笑非笑的望着臺上,到好似真的來欣賞這煙雨樓的舞樂的。唯獨魚兒,坐立難安,她聽清酒和花蓮的說話,只以為煙雨樓是收集情報消息的場所,然而一進樓來,春色滿溢,男歡女笑,她只覺得渾身都臊的慌,此刻臺上那些女子們慢扭纖腰,魚兒又哪裏敢去看的。
一曲終了,四名舞姬朝衆人行了禮。
厭離緩緩睜了眼,稱贊道:“曲如鳳凰哀鳴之音,舞似百花辭春之景。”
清酒又接道:“只可惜曲高和寡,在這尋歡作樂的場所舞這一曲,未免太不合适。”
四名舞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眼中滿含驚異,忽而都綻出笑顏,虛掩面頰,攜着嬌笑聲,分散到四人桌前服侍。
到厭離桌前的那女子,嬌柔的雙手搭住厭離雙肩,笑道:“雖曲高和寡,卻有兩位是懂我們姐妹的。男人聽視這舞曲,只道是神女思春,輾轉不能得而心中抑郁,又哪裏真正明白我們姐妹心底的哀苦凄恻。高山流水,知音難覓,這世間果然只有女人最懂女人。”
話語未了,手竟往厭離脖子上摸去。厭離拂塵一甩:“修道之人,已了斷塵緣。”
女子被震開數步,握着手腕,眼中含着笑意,斂着一絲了然的光芒,又向同伴使了個眼色。
清酒那邊的女子在後,也要環上清酒時。清酒轉了身,雙手合十,朝着那女子一拜,淡笑道:“帶發修行,已看破紅塵。”
魚兒在一旁面紅耳赤,看的大為驚駭,本來她們一行女子進到這煙雨樓裏來就夠奇怪了,只聽說風塵女子撩撥男人,怎麽現在遇上了女人,也這樣品行不端,肆意撩撥的,簡直是聞所未聞,匪夷所思。
唯獨莫問眼中只有酒,任別人揉圓搓扁,理也不理。
屋外傳來一道輕笑聲,女子獨有的柔媚聲線,吟哦間便撩動人的心弦:“道姑和尼姑,丫頭和木頭,我這煙雨樓裏的來客真是越來越希奇。”
Advertisement
門被打開,一着水藍雲裙女子款款而來,腳步輕移,披帛飄蕩,便似仙子一般。
這來的人,人物妍媚,形态袅娜,虛掩着面頰,露出一雙眉眼,輕輕一笑,笑聲嬌柔宛轉,蕩人心魂。
這女人朝四人略略施禮:“小女子流岫,有禮了。”
清酒四人回禮,道了名姓。
流岫笑道:“我聽說四位是要來談生意的。”
流岫藉着話打量四人:“我這煙雨樓是聲色之地,不知同四位姑娘有什麽生意好談?”
清酒幾人亦是在不動聲色的打量她,見她姿态不俗,知她不是個普通煙花女子。
清酒道:“流岫姑娘說笑了。這天下三大情報收集之地,丐幫,玄機樓,煙雨樓。這裏怎會是尋常的煙花巷柳,又怎會只做賣笑的生意。”
清酒點破了,流岫自也不便裝傻充愣,屋內的舞姬樂師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人伺立在流岫身後。
流岫向上輕笑道:“梁上那位何不也下來一談,下邊好茶好水伺候着,何必如此不解風情,一人在那黑黝黝的狹窄地裏待着。”
清酒三人面色如常。只魚兒驚詫,不自禁的順着流岫目光朝上看去,只見房梁交錯,一塊陰影裏,是什麽人也見不真切。
只聽一道聲音:“恥于娼妓同坐。”
魚兒聽出是唐麟趾的聲音,心想:“明明來時,十分厭惡,推拒着說不來,是何時跟上的……”
魚兒想了一想,路上清酒和厭離曾對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想來是那時候就發現唐麟趾跟着他們了。
流岫臉色沉了下來。魚兒見了,知道定是唐麟趾的話惹惱了她。平日裏花蓮總是對自己說唐麟趾是男人堆裏長大的,說話粗俗,直來直往半點不顧別人心情的,叫自己不要多在意。魚兒覺得唐麟趾平時說話也不如何,只不過是喜歡與花蓮嗆聲,如今看來,唐麟趾說話有時确實狠。
流岫道:“既然閣下如此瞧不起風塵女子,又何必進到我這煙雨樓裏來,沒得髒了自己的衣裳。”
唐麟趾倚着橫梁,抱着臂膀,輕哼一聲:“青樓裏的婆娘無情無義,寡廉鮮恥,我若不是不放心我朋友,誰願進到你這屋裏頭來。”
流岫星眸含怒,冷冷的望着梁上。這煙雨樓是藉着煙花巷柳的幌子做着販賣消息的生意,這些女子盡是曾經淪落于風塵之地的可憐人,或被煙雨樓招攬收留,或自行拜在煙雨樓裏。煙雨樓裏第一條規矩便是賣藝不賣身,倒非是徹徹底底的青樓,可即便是如此,嘲谑輕視之人依舊比比皆是,因着出來露臉,賣笑陪酒,在世人眼中便是輕賤貨色,遑論曾是娼妓,然而衆人也頂多在心中不屑,不會似唐麟趾這般當面說出,更不敢跑到煙雨樓裏來當面說出!
唐麟趾這一聲‘娼妓’,這八字‘無情無義,寡廉鮮恥’,顯然是送給煙雨樓裏所有女人的,當真是辛辣直白。
流岫如何不怒!
厭離沉聲叫了聲:“麟趾。”
唐麟趾在上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厭離向流岫作了一揖:“流岫姑娘息怒,我這朋友幼時曾與青樓女子有些恩怨在,因此口不擇言,得罪了姑娘,厭離在此待她向你賠罪。”
流岫眸光沉沉:“道姑此言差矣,便有恩怨,我等何辜!你朋友這口好不狠毒,一張口便是寡廉鮮恥,若是人人似她這般與誰有個恩怨在,便遷怒到這天底下無辜女子頭上,一人一口唾沫也将我們淹死了。這裏女子本就命苦,若是這世間女子有的選擇,誰願意淪落風塵,受盡白眼。你這朋友也是女人,絲毫不能體憐,不過是因着出身好,便站着說話不腰疼!”
這一句話是狠狠的戳到唐麟趾的痛楚。
唐麟趾在上驀地通紅了雙眸,便要下來時,總是忍住了,只不過重力的拍了一掌橫梁,險些将其震斷了:“我出身好!我出身好得很!可我泥巴地裏打滾,逍遙快活!衣衫褴褛,食野草樹皮也好過一身錦羅綢緞,向人賣笑!”
唐麟趾這一下氣息不穩,除卻魚兒無甚內力,其餘幾人都聽到了。
清酒終于開了口,輕輕的叫了聲:“麟趾。”
上邊的人才漸漸平息了。
清酒淡笑道:“流岫姑娘見諒,她這恩怨結的着實有些大,所以對青樓女子有些偏見,姑娘不要将她放在眼裏。”
流岫冷笑一聲:“對我們這種人有偏見實也難免。只不過我煙雨樓開門做生意,也不是上趕着求人來,如若諸位不是花公子的朋友,此刻煙雨樓便趕人了。”
清酒道:“既然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們便舍去那些寒暄,還是開門見山的談生意罷。我們此次來,實是想要向煙雨樓買兩人的行蹤。”
流岫頓時也失了對這一行人的興趣,淡淡問道:“何人?”
“袁問柳,美人骨。”
流岫并不就緣由多問,只是懶懶的順起一道鬓邊的青絲到耳後:“諸位能來,想必是知道煙雨樓的規矩的。”
清酒道:“自然。”
煙雨樓交易,收取消息,自然要付同等的報酬,只是要何樣的報酬卻是煙雨樓說了算,或是金錢,或是珍寶,或是承諾,或也是消息。
流岫徐徐說道:“在苗疆之地雲屏山之中有一座墓,名為成王墓,我想讓諸位幫我去取一樣東西。”
清酒半觑清冷的眸子淺淺笑着:“成王墓是什麽樣的地方,在下也略有耳聞,機關陷阱,蟲獸毒蠱,更別說那些個怪力亂神。我們這麽點微末功夫,進去了無異于送死,用這樣的條件換一個消息,流岫姑娘好會做生意。”
“微末功夫?姑娘真是自謙。”流岫輕笑起來,眉間顯出一股媚态:“如今江湖瘋傳的第一大事便是這翻雲覆雨十三寨被滅,姑娘可知這占據天險,武林游俠久取不下的惡寨是如何在一夜之間就被滅了的?”
清酒與厭離不動神色,心下卻已明亮,這煙雨樓消息走動的速度真不是一般的快。
流岫又繼續道:“是七位豪俠,如同天降,一出手,輕飄飄,無聲無息殺了六百餘名山賊,十三名當家的無一逃脫。江湖上對這七人來歷是衆說紛纭,唯獨形象是衆口一致的。”
流岫的目光在衆人身上掃過,緩緩道:“丈八和尚,道姑,丫頭,苗族女子。”
雖只有這四人形象,要瞧出端倪實也太容易了。
魚兒在流岫目光掃來時,往清酒身邊躲了躲,心想:“我們這一行人太過顯眼,要分辨出也不難的。”
流岫笑道:“諸位若真是三腳貓功夫,又怎有膽量去會這袁問柳和美人骨呢。”
衆人無言。魚兒去看清酒,見她眸光淡淡,垂在身側的手兀自數着佛珠。
流岫道:“自然,這買賣做不做在你們。”
忽而,梁上唐麟趾的聲音又響起,嘲道:“哼!可真是有情有義的娼妓,這古今天下四大缺德事,吃月子奶,欺老實人,踹寡婦門,挖絕戶墳!你可真是迫于生計!一開口就是叫人替你做挖墳這檔子缺德事!”
唐麟趾一陣冷嘲熱諷,流岫臉色變了又變,只不過是礙于身份,不便跳上梁去同這人較量,只得冷哼一聲:“呵!諸位若是不願,我也不勉強,就按尋常規矩來,若是要這條消息,真金白銀來買。”
厭離皺了皺眉:“不知要多少?”
“一萬兩。”
唐麟趾怒道:“你怎麽不去搶!”
流岫冷然道:“既嫌貴,那好,送客!”
若是沒有唐麟趾摻和,清酒和厭離至少能将價格壓下一半來,可如今流岫氣的不輕,未立即趕人已是修養好了,是斷不可能更改價錢的。
厭離臉色一沉,往梁上看去。
唐麟趾:“……”
清酒從懷裏取出一張銀票,遞給流岫:“好,我們買。”
這銀票是從那山寨裏順下來的,路上作為盤纏用了不少,厭離思想着有這一萬兩,接下來的路程是不用再為盤纏勞心,不想這銀票未揣熱乎,就給了出去。
手上沒了銀兩,便又得束手束腳了。
想到這處,厭離不免又冷冷的看了唐麟趾一眼。
唐麟趾:“……”
清酒幾人得了消息,便要離去。流岫将衆人送到門邊,妩媚一笑,眉眼裏不知斂着多少心思,她輕輕的朝幾人道:“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