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可見人皮包獸骨(五)
清酒幾人出來時,紅日當頭,行人比肩,街上依舊熱鬧。
唐麟趾也不再隐匿身形,與衆人走在一處。齊天柱兀自詫異,他也沒見唐麟趾來,也沒見唐麟趾從煙雨樓裏進去,卻見她與衆人一道出來了。
厭離與唐麟趾走在前邊,厭離不住的數落她:“你少說一句就嘴癢是不是!幾句話惹得那姑娘怒火滔天,你好大能耐!本可以少使些銀錢的事,你一開口便是一萬兩了,真真是一字千金啊!恰好是我們有一萬兩,若是沒有這一萬兩,你打算怎麽辦!原本是能悠然的去尋袁問柳兩人,現在倒好,身無分文,英雄也為五鬥米折腰!”
唐麟趾捂着雙耳,閉着眼也不看厭離,也不駁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跨着步子直往前走。
清酒在後邊沒聽見似的,嘴角含笑,欣然悠然,左瞧瞧右看看,似在沿途欣賞蘇州的景致,稍頃,眼神落到一處,升起一抹亮光來。
清酒走到一處攤販前,從懷裏取出銀錢,對那賣糖炒栗子的老婦人說道:“阿婆,來一份。”
一開口便是純正的吳語。
厭離無奈叫道:“清酒。”
正該是節約銀錢的時候……
清酒不以為意,笑道:“那個流岫姑娘也不是個簡單人物,就算麟趾不惹她,她也能扒我們一層皮肉的。反正一萬兩已給了出去,別生氣了,無銀一身輕。”
厭離道:“都要喝西北風了,可不輕麽。”
衆人回了院子裏。花蓮百無聊賴,正等着人做飯。
見厭離沉着一張臉回來,料想必有趣事,也不吃飯了,緊着幾人問詢,聽罷仰頭大笑不止:“虎婆娘,你可真是不負我望,一個照面便惹惱了流岫!”
衆人方知曉這流岫就是煙雨樓裏的少樓主。
這行走江湖,消息靈通必不可少,特別是唐麟趾這等刺客,若是與流岫結下了梁子,怕是以後走跳江湖,多有阻礙。
唐麟趾兀自嘴硬:“沒得她煙雨樓,不還有玄機樓,還有丐幫,再說了我唐門收羅消息的能力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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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離搖首,又說起花了一萬兩來買消息而沒了盤纏一事。
唐麟趾便道:“蓮美人,你不一直說自己腰纏萬貫,富可敵國,那杭州城離這裏不過七八十裏地,你不如回家去取點盤纏來。”
花蓮抱臂:“你捅的簍子,還要我來補?”
魚兒和齊天柱對這五人的身世是不大了解的,聽唐麟趾說的這話也不知是真是假。
齊天柱摸了摸腦袋,說道:“那咱們明日真喝西北風了?”
厭離輕嘆一聲:“少不得重操舊業了。”
翌日,魚兒便曉得了這行人平時路上是如何賺取盤纏的了。
清酒與唐麟趾一同策馬去往豐餘鎮。花蓮在院子裏揮毫潑墨,說作了字畫,拿出去賣去。齊天柱找了一戶人家去做搬扛的粗活。莫問外出行醫。魚兒與厭離一道,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擺了一個小桌,桌上擺着筆墨白紙,攤旁立了一個白幡,寫着‘觀象蔔卦’。
厭離自袖中取出三枚銅錢放于桌上,便如老僧坐定,一動不動。
魚兒坐在一旁,心底大大的料想不到,她本以為這行人潇灑不羁,是來去自由的逍遙客,從不會為盤纏着了煩惱,卻也不想在路上也會這樣的賺取盤纏,當真是又覺得新奇又覺得可愛。
一上午,自打一人來找厭離觀象後,厭離說的頭頭是道,來的人便多了起來。
日落時分,一青緞長袍的清臞男子立在一旁觀看了許久,待觀象的人走的差不多後,他才前來,問說:“大師,替我觀上一觀,何如?”
厭離将銀錢交于魚兒收好,問道:“施主要算什麽?”
男子道:“不如就看我運勢如何。”
厭離端詳男子面相一陣,問道:“施主年歲多少?”
“二十有六。”
厭離目光未離開男子面目,徐徐說道:“施主上庭平暗,遷移宮過于開闊,雖踏遍四海,見識多廣,然而二十六入丘陵,施主此處暗沉,便免不了要遠走他鄉,勞累奔波。施主額上又受過傷,正巧傷在日月角、父母宮上。父母在家,或有病災,你身在遠方,無法侍奉,恐遺憾終生。”
一語未了,男子臉紅脖子粗,拍桌喝道:“一派胡言!”拂袖怒去了。
魚兒被這一下拍桌驚得心悸不已,她問道:“他為何生氣了,你說的不對麽?”
厭離望着遠處,語氣染了幾分悵然:“世間命理哪有推算的盡的,許是我說錯了罷。”
一道嬌柔的聲音插進來:“哪裏是道姑說的不對,分明是句句言中,偏偏那是個聽不得歹話的人,因而惱羞成怒。”
厭離道:“流岫姑娘。”
一行五六個女子,衣衫鮮明,面上帶着細紗,腰如細柳,身姿婀娜,一晃而過,清香猶自盤桓不去。
為首的人自是流岫,她只露出一雙眼睛,卻也是能被人一眼就認出的,只因着這一雙美眸斂盡了人世萬種風情,獨一無二了。
流岫朝厭離微微欠身,笑道:“道姑怎麽在這裏擺起算命攤子來了。”
厭離自不好明說,只道:“一言難盡。”
“既然有緣遇上了,道姑便也替我占上一卦罷。”
厭離拿起那三枚銅板,問道:“流岫姑娘是問前途還是問姻緣?”
流岫嬌嗔一眼,便叫一旁圍觀的男子酥麻了半邊身子,她笑道:“似我這等人,自然只好問前途的。”
厭離銅板抛了六次,細細算來:“離卦。”
“如何?”
“不大好。”厭離微蹙起眉,沉吟一番,勸道:“流岫姑娘,年末當注意自南邊而來的大火。”
流岫聽了,心中不以為然,江南潮濕多雨,煙雨樓環湖而建,怎會着了火的道:“可有破解之法?”
厭離道:“險難之中,必要時須攀附,或是找到可依托之人,方可化解。”
流岫再次欠身:“多謝道姑了。”交付了銀錢,同煙雨樓衆人逶迤離去了。
時辰已晚,天際彤雲密布,起了風,刮在身上去了不少熱意。
嘩啦一聲,桌子上的白紙被吹了滿地,魚兒搶去撿,怕被人踐踏了,拾到一處時,一只白淨的手伸到她面前替她撿起身前的一疊紙。
魚兒擡頭看時,見是個儒生裝扮,長眉如鬓,模樣英俊的男子。他身後背負一把長劍,只是微彎了身,見魚兒站起,便将這白紙放到魚兒手上。
魚兒道:“謝謝。”男子含笑朝她點了點頭。
厭離喚道:“魚兒,天晚了,我們回去罷。”
魚兒朝厭離應聲,回過頭來時,見這男子望着厭離出神,眸中滿含詫異。
厭離起了身,收拾着白幡。這男子直到同伴呼喚,方才回了神,朝魚兒略點了頭,又看了厭離一眼,離去了。他走到兩個高大的男子身旁,這兩人一穿白袍,一穿青衣。
這儒生裝扮的男子垂首沉吟:“方才那人好似厭離。”
白袍男人問:“厭離?哪個厭離?”
青衣男人道:“還能哪個厭離,不就是無為宮四瑞之一的厭離麽。”
白袍男人恍然:“哦!她不是消失好多年了麽,門主你看錯了罷。”
男子長嘆一聲:“她是不是厭離無暇深究了,現下當務之急是趕緊将無雙帶回去,免得她繼續胡鬧,生出事端來!”
兩人齊聲道:“是,門主。”
清酒與唐麟趾離去後,隔了日才回。魚兒與厭離在外算命一天,歸來他們那個小院子時,在巷道裏見炊煙袅袅。
原來這一夥五個人,就清酒一個會做飯的。莫問,厭離,花蓮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唐麟趾下廚,必是紅辛辛一片,無人敢下口。因而以往若是清酒不在,幾人便好似沒了娘親的孩子,要不在外解決了,要不就馬虎的用茶水泡點幹糧吃。
可好如今有了個魚兒也是會做飯的,昨日花蓮幾個便是巴巴的等着魚兒回來,好生火下廚。
今日炊煙又起,必是清酒與唐麟趾回來了。
晚飯席間,厭離問道:“查的如何了?”
煙雨樓裏給出的消息是袁問柳和美人骨最後出現在那豐餘鎮,似與鎮上的大戶秦家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且給出了袁問柳與美人骨兩人的畫像,因而清酒和唐麟趾方策馬四十餘裏去豐餘鎮裏查探秦家。可巧這秦家就是當日清酒與魚兒在馬車裏撞見的,那個買賣奴婢的秦家。
唐麟趾挑了一筷子辣醬,冷笑道:“秦家除了買賣奴婢這一事有些蹊跷,其餘的可都是光鮮亮麗。”
厭離道:“怎麽說?”
清酒道:“修橋鋪路,布粥施藥,那秦家的家主秦暮可是個德高望重的大善人,鎮上的人是交口稱贊。”
花蓮急急問道:“那袁問柳和美人骨呢?”
清酒笑道:“沒見着,秦家深藏不露,不簡單,就我和麟趾兩人貿貿然闖進去怕打草驚蛇,所以先回來了。”
清酒慢條斯理的喝着湯,頓了一頓,說道:“明日花蓮和齊大哥同我們一道去,探探這秦家,是真慷慨仁善,還是虛有其表。”
兩人應了。衆人歇了一晚,次日又分了三路。清酒四人去了豐餘鎮。莫問留守院子。厭離和魚兒照舊去擺攤算命。
這一日,惠風和暢,正午時分,一瘦高男子路過算命攤子,走了過去後,又折了回來。
走到魚兒身前,笑着打量魚兒,目光十分唐突。魚兒很不自在,卻又不知道該如何。
這瘦高男子伸出手來,青筋滿布的手爪抓住魚兒細腕,笑道:“小姑娘,在這風吹日曬,掙得到幾個錢,我看你……”
魚兒有莫問醫術調養身子,數月以來,便似脫了淤泥的清蓮,完全換了模樣。
如今纖膚細白,骨骼清秀,雖未完全長開,眉眼之間已顯超逸不俗之色,身子肉還沒長多少,清瘦了些,卻另有一股嬌軟柔弱之美。
這男子是動了不良的心思。
厭離眸光似冷電,直射男子,拂塵一甩,白須卷住男子手腕:“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親。”
男子瞪了厭離片刻,收回手時,見手腕上道道如絲般細的紅痕,身軀一震,這才悻悻的離開了。
厭離望着男子離開的方向皺了皺眉,凝聲囑咐魚兒道:“三白眼,眉尾散,魚兒,似這等人,個性陰險冷酷,自私放任,心胸狹隘,無容人之量,若是日後遇着了,你盡量的不要去惹他。相由心生,雖不盡然,卻也有幾分道理,不可輕視。”
魚兒道:“若,若他來惹我呢?”
厭離頓了一頓,嘆道:“那便怪他自己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