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縷情絲繞青絲(一)
葉生一行人離開後,那秦暮被衆人打的骨斷肉爛,癱軟在地,沒了一點生息。
花蓮盤問袁問柳,問不出一點美人骨的消息,面上雖不顯,心中已是惱了,一動手便要取他性命,被清酒攔阻了。
清酒向外一聲清喝:“齊大哥。”
靠南的院牆一聲巨響,院牆從中破開,一道魁偉的身影直直從牆外撞破牆壁走了進來,急急呼道:“诶!我在!我在!”
齊天柱一早聽到裏邊打鬥的聲音,心中擔憂,可想到清酒交代,在外接應,不喚自己便不要進,所以心急也不敢冒冒失失闖進來,繃緊了精神,注意四周異動,只待清酒幾人出聲相喚。
現在清酒一喊,齊天柱熱血上湧,精神一振,他內功強悍,直接反身撞破牆壁走了進來。
齊天柱拍了拍腦袋上的灰石,見到魚兒,一樣詫異:“丫頭怎麽在這?!”
花蓮朝袁問柳一指,道:“喏!”
齊天柱順着看過去,面色驟變,脖子上青筋陡起,變得赤紅。
清酒道:“這袁問柳便交由你處置罷。”
“清酒姑娘,多謝了。”齊天柱向清酒深深一輯,直起身,鄭重道:“清酒姑娘,你帶魚兒先走。”
清酒扶着魚兒向齊天柱撞出那破口走去,厭離幾人也随在後邊離開。
“魚兒!”
魚兒頓住了腳步,回過身來,只見半斤八兩朝她搖手,臉上漾着幹淨的笑意:“你今天救我們出來,來日我們一定會報答你的!”
另有一道身影從圍着秦暮的人群中走出來,正是被逼的瘋魔的少女,此刻她面上沉靜,好似恢複了正常,她口中無言,朝着魚兒屈膝跪下,深深一拜,行了大禮。
清酒拍了拍魚兒肩膀:“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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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一道出了秦宅,唯齊天柱與唐麟趾留在裏邊,五人尚未走遠,尤聽得唐麟趾說道:“齊大哥,留個全屍,我好帶着人去唐門站點交任務。”
緊接着連連沉響,那在秦宅院牆裏冒着一個頭的畫樓轟然倒塌,灰煙直上,仿若有一把巨錘将這畫樓的基柱全給錘斷了。
翌日,魚兒方從唐麟趾的笑談裏知曉,昨夜齊天柱使了佛門掌法,連出十掌,最後一掌用全了功力,袁問柳身子飛到畫樓中,撞破了門扉身形仍舊不止,直斷了數根梁柱,才從畫樓後破出摔倒在地。若是功力稍弱,受這一掌身子得成一灘爛泥,袁問柳功力不淺,雖筋骨盡斷,但還有個全屍。
連日來的忙碌驚險得了一刻喘息的時間,除了花蓮陪同唐麟趾去唐門站點交任務,其餘幾人都歇在院子裏。
這一整日,就着莫問喝酒疏忽,弄的魚兒在院子裏被人捉去一事,厭離好一頓說教。
昨日衆人回來時,莫問醉酒尚未清醒,後被叫起,給魚兒治療內傷。折騰一番,衆人都歇了,無人說這事,莫問還不知魚兒怎的受了傷。直到今日,厭離将事一一講明,莫問方知自己喝酒誤了事。
厭離道:“你整日醉生夢死,我們不攔着你,你愛喝便喝你的。只是如今越發沒個分寸!今日壞了事,丢了魚兒,好在有驚無險。明日壞了事,是不是就醉死在這桌子上,被割了腦袋,都是糊裏糊塗的!”
一連好些話,沒在齊天柱和魚兒面前給莫問留點面子。
莫問從頭至尾也只弱弱的駁了一句:“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清酒笑着插了一句:“你還想故意不成?”
自此,莫問一句話也沒了,只納着頭聽厭離的訓。
說到後來,厭離嘆一口氣,也懶得說她了。
晚間歇息,魚兒熄了燭火躺在床上。
清冷的月光落在床前,望着一地銀霜,魚兒想起了娘親,記憶中娘親的面容已是模糊了。
想着,想着,思緒便漸漸飄忽……
魚兒怔然立在一片黑暗之中,回神來時,聽得粗重的低吼聲,一瞬間,腥膩的血氣和一股腐爛酸惡味道一起湧來。
魚兒心跳驟升,重重的響動,叫她的胸前十分疼痛。她緩步朝前。屋子裏昏暗的光線下,一具女屍躺倒在血泊中,面目模糊,随着身上人的動作一下一下聳動。女屍身上的漢子露着毛絨的胸膛,目光猛然朝她射來,咧着一口大牙獰笑,大手朝她抓來。
魚兒倉皇後退,踩在門檻上,向外跌坐在地。手撐在地上,摸得一手黏濕,回頭一看,滿地鮮血,身後的大堂集屍如山,屍體殘缺不全,直直瞪着一雙沒有瞳仁的眼。
魚兒呼吸一滞,踉跄爬起,腳腕忽又被抓住。
魚兒心窩一涼,朝下看去,只見袁問柳身體扭曲到一個怪異的地步,滿頭鮮血,一只枯手狠狠的抓住自己。
魚兒驚得一身冷汗,驚愕無措之際,一道寒光落下,袁問柳的身體化了飛灰。
清柔的冷香掠來,将血腥的氣味沖走了,一雙溫軟的手牽住她的手腕。
魚兒想要回身看身後的人,那人另一只手上移蒙住她的雙眼,在她身旁低喃:“牽着我的手,我帶你出去。”
魚兒幾番張口,用盡渾身的力氣都叫不出她的名字來。
往外走未幾步,天朗地闊,一陣清風迎面而來。
魚兒驟然睜開眼睛,眼前一方桌椅,熄滅的燭燈,滿地月光。
原來是夢了一場。
魚兒發了一身冷汗,起床換衣裳,脫衣時,貼在懷裏放着的帕子掉落在地。魚兒俯身拾了起來,帕子一方繡着‘藺’字,是昨日清酒用來給她擦臉的那方帕子,她說洗了還她的,今日洗了剛晾幹,沒來得及還。
帕子上留着淡香,與清酒身上的味道很像,雅淡清柔。
夜裏乍醒,魚兒難再入睡,換了衣裳後,便到了院子裏練劍。
皓月如玉,銀光似霜,夏季将近,蟲鳴漸起。
魚兒長劍一抖,寒芒飛舞,将厭離教的劍法練了數遍,深熟于心後,越使越快,漸起劍氣,一旁的芭蕉葉飒飒作響。
“魚兒。”
魚兒回首看去,清酒不知何時立在了檐下,她烏墨長發散着,披着外衣,半身在月光下,半身在陰影裏。她似剛醒來,還十分困倦的樣子,兩眼輕阖着,倚着柱子,雙手攏在袖中:“練武不能操之過急,欲速則不達,該休息的時候就得休息,勞逸結合。”
魚兒倉促的收了劍,歉疚道:“是不是吵到你了。”
清酒擡起了眼眸來。練武之人耳聰目明,倘若警戒心稍高,靜夜之中稍有動靜便會醒來,現在醒了的,怕不只是她了。
清酒從階上走下來:“怎麽了,睡不着?”
魚兒盯着自己的衣緣,隔了片刻,應道:“嗯。”
清酒凝視魚兒半晌。月光灑在她的發上,灑在她的白衣上,她似乘雲而來的仙人,攜一身清霜淺霧:“今日是女兒節,外邊有夜市,想必正熱鬧,你既然睡不着,不如去逛逛罷。”
魚兒道:“現在?”
清酒将披着的衣裳穿好,又自懷裏取出一根紅繩,随意的紮起頭發,對魚兒笑道:“不現在去,還想何時去。”
魚兒跟着清酒出了院門,走到大街上,只見燈火樓臺,游人往來,熱鬧比白日更甚。
魚兒與清酒并肩而行,兩道瘦影落在青石路上,路上懸挂的燈籠映照着,時短時長。
路上有許多攤子,賣簪子,簪花的,賣粽子吃食的,賣一些新奇的小玩意的。
兩人走到一處賣面具的架子前,上面的面具做成各種動物模樣,用畫筆繪了紋路。
清酒輕聲問道:“遇上了袁問柳,還與其交手,你可怕?”魚兒一手握住自己的手臂,搖了搖頭,稍頃,又點了頭。
魚兒問道:“清酒,你們為什麽要尋找袁問柳和美人骨?”
清酒擡起手來取了架子上的一張面具來看,袍袖如白雲流動:“麟趾接了門中任務,要取這兩人人頭,我和花蓮……與美人骨有些私怨在。”
魚兒目光不經意間掃到架子左邊的一張面具,上前取了下來。
這是一張狐貍面具,用朱砂金粉瞄了眉眼,狐貍眼兒彎彎,同那一晚清酒帶着的像極了。魚兒情不自禁的對着清酒的側面,舉起它來,将它隔空遮住了清酒的側臉。
清酒道:“我們日後勢必會找上美人骨,這美人骨只會比袁問柳狠上千倍萬倍,魚兒,到了那時……”
清酒側過身子來看魚兒,只見魚兒舉着一張面具癡癡的望着,清酒道:“怎麽,你想要嗎?”
魚兒回神,猛見清酒烏黑的眸子笑望着她,慌忙将那面具放下。
清酒笑道:“無事,想要便買罷。”
清酒從懷裏掏出一包銀子,順手一抛,朝着魚兒狡黠的一笑:“從秦宅裏帶出來的,不怕厭離說教。”
魚兒心中莫名一悸,更加發慌:“清酒,那邊有糖炒栗子。”
“嗯?”
“我,我去給你買一份來。”
清酒正與老板交付銀錢,待欲喚住魚兒時,魚兒已經走遠了。
魚兒慌張的跑了幾步,近了那賣糖炒栗子的小攤,緩步而行,臉上的發脹發熱才好了些:“老板,一份糖炒栗子。”
魚兒向懷裏取銀錢。銀錢還是這幾日與厭離在街上擺攤算命掙下的,厭離給了她一部分,讓她買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一側來了一人,将銀子遞給老叟,聲音溫潤:“我來付罷。”魚兒朝他看去。
葉生拱手朝魚兒一拜:“魚兒姑娘也來逛夜市?”葉生一行四人。葉無雙在後瞧見魚兒,面上十分別扭,只朝她點頭示意。江汜,江渚兩人手上拿着各色玩意,朝魚兒深深一拜。
魚兒向他們微微欠身,叫道:“葉門主。”
葉生歉然道:“魚兒姑娘,先前在秦宅多有誤會,出手傷了你,實在是魯莽,葉生在此向你賠罪了。”
魚兒搖頭道:“沒關系,你們也是被秦暮蒙騙了。”
“魚兒姑娘大量。”葉生自懷裏取出一瓶丹藥,說道:“這是門中治療內傷的上好丹藥,對魚兒姑娘的內傷有所幫助,算是微薄賠禮,還望姑娘收下,不要嫌棄。”
魚兒依舊搖頭:“不必了,我的內傷已經好了,他們也被清酒打傷了,算兩平罷。”
葉生一怔,瞧着手中不願被收下的丹藥,笑了。他不知這姑娘是真的恩怨分明,豁達大度,還是入世不深,不明白這江湖的人情世故。文武門欠人情直白的欠到她手上,她竟是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姑娘。”
老叟遞過一個油紙包來,魚兒接過,捂在懷裏,又交付了銀錢。
老叟接着銀錢,看看魚兒,又看看葉生,道:“這……”魚兒已轉身走了。
葉生叫道:“魚兒姑娘!”
魚兒腳步一頓,回轉身子,說道:“無功不受祿,多謝葉門主好意了。”
‘無功不受祿’這句話,還是今早清酒剛教給她的。
魚兒走了,融在人群裏,人聲喧雜起來,葉生的聲音一瞬就聽不到了。魚兒望見清酒的身影,正在那面具攤子邊等她。
驀地裏,不知是沒看路還是怎麽,迎面與一人撞在一起。魚兒被撞得側過身子,望向身旁被撞得停下腳步的人,這人一身黑色鬥篷,帶着兜帽,微微低首,只看到白淨的下巴與軟紅的唇。
魚兒道:“對不起。”
這人輕笑:“小魚兒。”
魚兒聽她叫出自己的名字,當即愣住。這人緩緩擡起頭來,露出被兜帽遮掩住的半面容顏,清眉星眸,風致妍麗。
魚兒瞧了覺得好熟悉,眸子一睜,想起在山寨裏被抓去做壓寨夫人的那個女子,可不就是她,奇道:“是你!”
這人含笑近前來,手上提着一物,挂在了魚兒腰帶上:“謝禮。”
這人過來的好快,魚兒根本就看不清,待要避開,人已經抽身離開。
魚兒低頭一看,見腰上懸着一方玉佩,連忙取下,要将其還與這怪異女子時,一擡頭見人已經離開,不知去往了何處,唯獨離開時一聲低柔的‘後會有期’久久不散。
魚兒握着玉佩,到了面具架前,忽而腦袋上被扣住一樣東西。魚兒動了動,那狐貍面具便滑下來戴在臉上。
清酒從她懷裏取過栗子:“怎麽去了這麽久?”
魚兒道:“我遇上葉門主了……”
清酒剝栗子十分娴熟,只食指拇指一捏一撮,栗肉便落在手心:“他向你賠罪了?”
魚兒道:“你怎麽知道的?”
清酒笑了笑,目光掃到那枚玉佩:“這是什麽?”
魚兒将這玉佩遞給清酒看:“我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那日山寨會堂裏被捉來成親的那個女人,她把這個給了我,說是謝禮,我要還她的時候,她人就不見了。”
清酒眼睛微微觑起。魚兒經常見她這般模樣,像是在笑,又像威脅人一樣,眉眼淩厲。
“她還對你說了什麽?”
魚兒道:“沒有了。”
清酒端詳着玉佩。這玉佩是月牙形狀,玉上有繁複精美的镂空雕刻,通體雪白,一見便知不俗。
“這是個好東西,既然她說是謝禮,你便安心收下。”清酒将玉重系在魚兒腰帶上,玩笑道:“待得日後又沒了盤纏,将它當了救急,省的你和厭離出去擺攤算命。”
魚兒望着她,情不自禁的笑了。
逛盡夜市,魚兒松快不少,先前夢醒時分的那些逼悶早已消散的無影無蹤。
兩人回到院子前邊的長街,正要轉角入小巷。魚兒摸着懷裏的手帕,思索着要還給清酒。清酒忽然牽住她的手,将她帶到一處蕭牆後。
魚兒看她時,她搖了搖頭,做個噤聲的手勢,随後向那巷子看去。
魚兒順着看去,只見巷子裏走出一道人影來。
莫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