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縷情絲繞青絲(四)

三人走在村子的大道上,山雨欲來, 群山白霧氤氲, 風漸漸刮的急了,壓着路旁野草。

到一處院子前時, 那家裏的孩子在院裏玩鬧, 手中把着一只竹蜻蜓, 一失手被風揚到了大道上,她追着跑了出來,小身子踉踉跄跄, 一個不注意跌倒在地。

莫問走上前去将她抱起,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又走去将那竹蜻蜓撿來, 要還給這孩子時, 家中的婦人急跑出來,一把抱緊自家的孩子。

莫問拿着竹蜻蜓道:“給你。”

那孩子伸了手要來接, 被婦人一把按下去。婦人如同母雞一樣, 将幼崽完全納在羽翼之下, 她面對着莫問是戒備十足,卻又隐藏不住心中的慌張恐懼。

婦人道:“多, 多謝大人。”

婦人顫着手來接,而後向三人告了退, 抱着孩子急急忙忙的返回到屋中。

三人繼續往前走,離開時,魚兒瞥見那婦人放下孩子, 迅速丢開手中的竹蜻蜓,如避蛇蠍,而後更是慌急的合上了大門。

魚兒見了,蹙起秀眉,心中像是堵着什麽似的不暢快。

莫問和紫芝等人都出力來救治村民,這群人對着紫芝等人‘神醫姑娘’前‘神醫姑娘’後,熱切恭敬,對着莫問卻是如視虎狼,避之不及!未免太過虛僞刻薄!

可魚兒轉念一想,這也怪不得這些村民的,他們為人所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整日面臨蠱毒折磨,對莫問産生懷疑,惶恐躲避,實也是人之常情。

思來想去,魚兒心中只剩滿滿的無奈,方才清酒挑起的一波暖意,她還來不及細思,便已散去,又不禁悵然若失。

清酒與莫問在前倒是渾不在意,兩人如閑聊一般,清酒笑道:“你不如把這身衣裳換了,村民怕你跟怕什麽似的。”

莫問拉了拉自己衣裳,倒似在認真考慮。

三人走到村南一戶人家,在屋外便聽得隐隐的低泣聲。

三人尋聲進入一間屋子,只見床榻上躺着一人,臉色發黑,已無出氣,其衣襟敞開,紫芝正在床邊為其藥敷行針,澤蘭在一旁幫手拿藥遞針,把住穴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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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芝額上滿是冷汗,眉頭緊蹙,神色鄭重,每一次落針都要猶疑再三,并不輕松。

床尾站了兩個婦人,一名孩童。其中一人是那申大嬸,另一人較為年輕,也是一臉病容,望着床榻上的人滿面哀戚,是這病人的妻子。兩婦人嗚嗚咽咽,不敢高聲哀哭,恐打攪了紫芝救人。桌旁還坐着一位老人,一手搭在桌上,佝偻着背,神色凝重,是這病人的爹。

莫問走來,問澤蘭道:“如何了?”

澤蘭顧忌着一旁的兩個婦人,将聲音壓的極低:“蠱蟲入了心脈,精血将空,藥石難治。我們一行弟子全是藥門的,門中行針一技并不熟悉,否則行針封住他全身經脈,遏制蠱蟲,不說救他,至少能拖延到我們找到凝血花。”

紫芝下針越發顧慮,莫問一步上前,取過她手中銀針,說道:“我來。”

澤蘭雙眸一瞪:“你別搗亂,我師姐都不行,你有什麽辦法!”

欲要上前将人拉住,魚兒一側身子,攔住了澤蘭。澤蘭叫道:“唉!小丫頭你別擋着我!”

澤蘭推她又不好推的,一遲疑間,莫問已經下了一針,紮在那人身上,又伸了一手要針。

那孩童跑到床邊,用稚嫩的拳頭捶打莫問,哭喊道:“你放開我爹爹!”

那申大嬸像是塌了天,跪到莫問身前,面容又怒又驚恐:“你,這,大人!大人,求你發發慈悲,饒我坤兒一命罷!”

這申大嬸哭喊着,竟是對莫問的疑心未除,恐懼驚憂之下慌了神,也不覺得她來是救人的,只以為她是來收了她兒子命的。

清酒身形極快,一步踏出便至床前,一把拎起這孩童後領,對那婦人道:“唉!你這話說的好,我這朋友醫毒雙絕,因而得了個名號叫做‘活閻羅’。”

清酒将那孩童提溜到面前,眉眼一彎,壓出冷然笑意:“俗話說,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這小孩不知是被清酒森然的語氣吓着,還是被其眸中寒光震懾,渾身一哆嗦,僵直了身體,再不敢吱一聲。

清酒道:“我這朋友要殺的人,別人救不了,要救的人,只剩一口氣也死不了,便是這地府也得給她面子,她若要救人,判官生死薄上便不再勾決其名姓。你這‘饒我坤兒一命’說的好,你若誠心求得她心動,她便與這地府判官商議,饒你兒子一命,還你兒子四十年陽壽!”清酒說的煞有其事,屋中的人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

莫問素來是曉得她性子的,也不理會,只專心施針。魚兒與衆人相處一陣,對她也有些了解,當下聽她用言語把衆人說的不敢妄動,不免覺得好笑,只是礙于場合,只得咬着唇忍着笑意,眼中忍不住的想要看看這人。

清酒手一揚,輕飄飄的将那孩童摔到桌旁老人懷裏,似笑非笑道:“遇着她出手,是你們兒子的造化。”衆人沒了言語,連低泣聲都吓的收住了。

屋子裏沉靜無聲,莫問手伸了半天,見紫芝和澤蘭沒有遞針的打算,輕嘆一聲,手在衣上一撥,抽出一根銀針來。

魚兒看的分明,那針不是口袋取出的,而是從衣裳中刺繡部分抽出的。魚兒原以為那些銀色的花紋是用銀線刺繡而成,現如今才發現那是莫問藏在衣裳中一排銀針的半截針身。魚兒驚奇,心想:“怪不得莫問不換尋常衣服。”原是這衣裳中另藏玄機。

莫問行針極快,手法迅捷巧妙,紫芝寸步難行,莫問卻在片刻間封住床榻上這人周身一百零八處穴道。

澤蘭目瞪口呆,好半晌指着莫問癡癡開口:“你,你怎麽會我虛懷谷針門行針手法的!”

魚兒一愣,心想:“莫問使的是虛懷谷的行針手法?!”

魚兒瞧了瞧莫問,一如往常的,莫問臉色無任何變化,她又看向清酒,見清酒瞥了一眼澤蘭,淡淡道:“你不是針門弟子,怎知她使得是你虛懷谷的行針手法?”

澤蘭道:“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

清酒似恍然一般吟哦:“哦?”

清酒一笑,說道:“那你又怎知她不是這‘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

澤蘭一口氣憋了半天,嬌面通紅,指着莫問:“胡說!我虛懷谷裏八八六十四路行針神法深奧晦澀,哪裏是看一下就學會的,我師姐這等資質,看了這麽多年也才了解五分,她?哼!”

清酒笑道:“她?足見她天賦異禀,比之你師姐更甚啊。”

“你!”

“澤蘭!”紫芝喝止道:“救人為先,你再這般吵吵鬧鬧不知分寸,便出去。”澤蘭咬着嘴唇,滿臉委屈,不甘不願的住了聲。

莫問行完針,長出一口氣,對紫芝道:“你把住他太淵太溪兩處穴位。”莫問說完便往外走。

紫芝道:“你去哪裏?”

莫問道:“我去拿藥。”

莫問一出去,清酒也轉身跟着出去了,魚兒便也跟在後邊。

只見莫問不是回了村長家,而是一轉入了這家的廚房。魚兒站在屋外,見莫問拿了一只碗盛了些清水,又抽出一根銀針。

清酒上去一把拿住她的手腕。莫問道:“現在不救他,他會死的,他若是死了,你先前的胡編海吹落了空,豈不是打你的臉。”

清酒笑罵道:“你倒是為了他們拿着我為你說的話來壓我。”

莫問道:“也用不了多少。”

這時清酒才一嘆,松開了手,說道:“随你。”

魚兒在一旁見她兩人這一遭動作,聽這奇怪的對話,摸不着頭腦,不知兩人這一來一回打的什麽啞謎,直到清酒轉身出屋來,魚兒見到莫問将銀針紮入無名指,指腹溢出一粒豆大的血珠,落入碗中清水,莫問又滴了幾滴,方将無名指含入口中,端着碗去了堂屋,喂着那人服下。魚兒這才朦朦胧胧的明白了一些。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病榻上的人面色轉白,氣息漸回,這一家子喜極而泣,望着莫問,扭扭捏捏的正不知該如何道謝,莫問幾人已幹脆的道別離開了。

一行人走在路上。将那人從鬼門關裏拉了回來,衆人心底都輕松不少。澤蘭也早忘了先前的羞惱和委屈,趕在莫問身旁問道:“木頭臉,你配的什麽藥這麽神,竟然這樣快就清了他體內毒素了。”

莫問道:“尋常驅毒提氣的藥材。”

澤蘭吐了吐舌頭,不以為然:“騙人!”

眼見莫問不願多言,澤蘭覺得沒趣,回首又見紫芝遠遠的落在後邊,垂首凝眉,心事重重,以為她是見莫問醫術無俦,天賦遠壓衆人而覺得喪氣,便走到了她身邊去安慰她。

莫問遂和清酒走在前邊,魚兒跟在兩人身後。莫問從懷裏取出一瓶丹藥,遞給了清酒:“你們來的突然,先忘了給你了,這是我新制的丹藥,已經快三月了,還好是趕在你蠱毒複發之前煉好了。”

魚兒在後一直默默跟着,目光掃過兩旁屋舍,但見大門緊閉,窗邊總有一兩雙窺視的眼睛,被這般盯着總有些不自在,又不明白這些人何必這樣鬼鬼祟祟的,忽聽得莫問和清酒說話,注意力便又轉移到她兩人身上,聽莫問說‘蠱毒’二字,心下一怔,愣愣的看向清酒。

清酒何時中了蠱毒?魚兒心下驚駭,又是心慌,直直的望着清酒,想要上前去把她的脈,随後想到莫問話語中的‘複發’和‘三月’兩字,想起來江南的途中,清酒暈倒生病一事,距離上一次确實快三月了,複發?複發?那起由難道是因為清酒身上中的蠱毒,可厭離明明說的是生病了……

魚兒心如亂麻,擔心憂慮太甚,她以為自己因清酒而如此焦躁是必然的,自己應報清酒救命之恩,因此對她的事格外關切,可內心深處卻纏夾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她去細思,又品味不清,徒留一身的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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