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縷情絲繞青絲(九)

紫芝知曉這一行人武功高強,行事莫測, 恐其動怒, 村民逃不過被滅的下場。她雖厭惡這群村民行徑,但醫者仁心, 她也能體憐這幫村民無辜遭劫, 被人試蠱, 倍受折磨,臨死喪失理智的苦難,因此出聲喚住道:“花蓮公子。”

紫芝心思敏捷, 看出清酒是這一行人拿主意的,又喚清酒道:“清酒姑娘。這夥人被恐懼沖昏了頭,做出這混賬事來, 是不能輕饒, 但好歹是百來條人命。你們入山尋覓草藥不易,出自一片好心, 既然已經尋得, 當下救人輕而易舉, 何必因這些失了心智的人逆了自己善心。你們只當他們是阿貓阿狗,饒他們一命, 再有何種懲處,何種不平, 救了人再清算也不遲。”

齊天柱是佛門中人,聽紫芝說的有理,動了恻隐之心, 也跟着勸說道:“清酒姑娘,她說的對……”

齊天柱心想:“都尋得了藥引了,只差這一步就能救人,好歹是活生生的人命,就這樣不管不顧,心中也放不下去。”

要救這些人太容易了,容易到他們若是不管,這些人死去就像是他們的過錯一般,會叫人承擔一種沉重的負疚感。

花蓮扯了一把他的衣袖,沉聲道:“大柱子,別說了。”

齊天柱還欲勸上一勸,叫道:“花蓮兄弟。”

厭離拂塵一掃,沖齊天柱搖頭。齊天柱以為厭離也是不願救人,要勸阻他,不禁心想:“這也難免,畢竟他們這一行人平日裏親如家人,莫問好心救人,卻遭受這般對待,他們不救人也是情理之中的。”

豈知厭離目光向清酒一掃,示意齊天柱道:“她這輩子最痛恨忘恩負義的人,沒動手,已是看在莫問想要救人的心和虛懷谷的面子上了,你若再勸,也只是适得其反。”

“這……”

澤蘭在一旁聽得一二,說道:“但這裏還有些孩子,他們什麽都不懂的。”

唐麟趾面色冷峻,抱着臂膀,肅然道:“我們本來也沒有責任救人!人生在世,活着就是一口氣,都要被人放在砧板上商量煎炸蒸煮了,還要我們來體憐他們。我們可不是啥子大慈大悲觀世音,也不是普度衆生活菩薩!我們脾氣差的很!”

唐麟趾在這一行人裏是脾氣最差的,聽得這行人唧唧歪歪,早已不耐,身為刺客本就沒多少這勞什子的同情心。想刺客這個行當,收銀辦事,規矩鮮明,比如說主顧背叛刺客,便再也無人接他的任務,刺客回來刺殺這個主顧都是被門中允許的!

在唐麟趾眼裏,這夥村民就是‘主顧’,莫問就是‘刺客’,主顧既然背叛,就得承受代價,死不可惜。

紫芝深嘆一口氣,也不知如何勸說,只是見清酒帶着佛珠,想她應當與佛門有瓜葛,不禁說道:“清酒姑娘,你帶着佛珠,應當是信佛之人……”

沒想一句話未說完,清酒就淡淡道:“我會替他們念經超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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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說的這群村民在她心中已是死人了似的,噎的紫芝再不知道說什麽好。

澤蘭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知不知道。”

清酒斜乜了澤蘭一眼,眸光似冰霜,澤蘭不禁渾身一個戰栗,結結巴巴道:“你,你想怎樣……”

清酒不發一言,将淡漠的眸光移回,問魚兒道:“魚兒,凝血花是你找來的,你說怎麽辦?”

魚兒抓緊懷裏的包袱。這群人遭受無妄之災,可憐,然而這群人又愚昧,企圖犧牲別人的性命來救自己的性命,可恨。救人确實不是難事,可若救了這群人,心中到底是不平的,而且先前清酒身上的凜凜殺意,她是切實感受到了的,比在崖下山洞中的氣息更淩冽三分,對于這行人的作為,清酒是真的厭惡;可若是不救,到底幾百條人命,他們惡意雖起,卻未結出惡果來,就這樣棄之不顧,魚兒也做不出來。

魚兒拿不定主意,便看向清酒,卻見清酒轉了身,神色冷漠,不願再看那些村民一眼,朝山中出路方向離開了,臨走說道:“你覺得該如何,便如何辦。”

魚兒望着這百來個村民,一雙雙眼睛看着她,或是恐懼,或是渴望,有人蠢蠢欲動,終究礙于花蓮幾人功夫,不敢造次。

虛懷谷的弟子欲要勸說幾句,魚兒心下已經拿定主意。

魚兒取出包袱裏的凝血花,一共十來朵,走入人群之中,分發給了那些孩子,中途有人赤紅雙眸要來搶,被齊天柱拎着後領提起來扔到一旁,其後雖人人緊盯着魚兒手中凝血花,再無人敢動作。

魚兒分發凝血花時,唐麟趾上前解開了莫問身上繩索。紫芝上來為她把脈,本要看看她有未受傷,搭上莫問脈搏那一刻,怔然的盯着莫問,盯視良久。

唐麟趾兩巴掌扇到莫問臉上,喊道:“醒醒!還睡!”

莫問迷迷糊糊的睜眼,眼前朦胧,見身前的人好似唐麟趾,神思沒有回歸,還沒想起來自己在哪,在做什麽,只問道:“要吃飯了嗎?”

厭離搖頭笑罵道:“吃飯,你自己就快被煮了吃了!幾碗黃湯下肚,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

莫問喃喃道:“莫問。”

唐麟趾笑道:“喲!還曉得自己叫啥子!”

唐麟趾扶着莫問走來,魚兒也正好給完凝血花,當真是湊巧,十幾朵凝血花給完,村中孩童一人一朵,不多不少。那些孩童家裏人将自家孩子深深護在懷裏,眸子血紅,宛如野獸,狠狠的盯着衆人,就怕誰将他們手中的藥引給搶了去。

唐麟趾嘆道:“要麽一個不救,要麽全都救了。魚兒,你這樣只救這些娃兒,以後他們怕是不僅不感恩,反倒是記恨你不救他們父母鄰居。”

魚兒一笑,說道:“随他們去了,我也不是為了他們記恩才救他們的,也不會因為害怕他們恨我,就不救人了。”這一笑的灑脫,倒與清酒平日裏的笑意有幾分相似。

魚兒幾人已動身要走了,村民不敢阻攔。

紫芝叫道:“幾位。”

花蓮回頭道:“你們走不走?看那群人架勢,你們繼續留在這裏,他們發起瘋來,怕是連你們也要吃了,你們虛懷谷弟子不善武藝,到時候只能任人宰割。”

虛懷谷的幾名弟子躊躇不知如何是好,紛紛看向師姐紫芝。紫芝看了一眼那些村民的狂态,嘆道:“走罷。”

走之前,向那村長說明了解藥放在村長家中,只需煎熬,連着藥引一起服下,便可解蠱,随後與衆人一道離去。

一行人上到東面一座峰上,趕上了清酒。

虛懷谷的幾名弟子要回谷,與清酒幾人所行方向不同,紫芝幾人朝七人道別,說道:“各位,後會有期。”帶領幾名弟子朝北面去了,臨走又朝莫問瞟了幾眼,眉頭深鎖,臉上懷疑盡顯。

厭離與清酒互看幾眼,而後又看向莫問,厭離輕輕搖頭,就見花蓮沖着那行人身影遙遙喊道:“走好不送。”

花蓮待人走遠,回轉身來,看向清酒,問道:“清酒,先前就想問了,你這背的什麽東西。”

清酒此刻神情稍展,微含笑意,取下背負的青環,遞給唐麟趾。

唐麟趾接過,她一握便知是一把長劍,解開外邊包裹的衣裳,劍柄一抽而出,峥的一聲,寒光刺目。

唐麟趾雙眸大睜,摸着劍身上錾刻的兩字,怔然片刻,看向清酒,面上狂喜,笑道:“格老子的,青環劍!”

除卻清酒與魚兒,其餘幾人皆是驚愣當場,花蓮道:“虎婆娘,你沒開玩笑罷!”

花蓮深知唐麟趾熟知兵刃暗器機括一類,又深知清酒對八件神兵的了解,若兩人認準是青環劍,那便是青環劍無誤了。他看看唐麟趾,又看看清酒,見兩人并無玩笑神色,不禁叫道:“真是青環劍吶!”

花蓮笑道:“老天爺呀!你們走的什麽大運!”

“在這山裏找到的?你們是不是掉進寶庫裏去了,這又是一堆凝血花,又是青環劍的,快跟我說說,怎麽一回事。”

不僅花蓮興致勃勃,便連厭離幾人也好奇的很,這神劍可是天下英豪所垂涎的,怎的忽然就落到了兩人手裏了,幾人心中一百個不明白,一百個好奇。

清酒将落下山崖的事徐徐道來。花蓮從唐麟趾手中接過青環,舞了兩劍,獵獵風向。花蓮啧舌道:“瞧瞧這光澤,瞧瞧這品相,難怪武林中人争搶不休,卻不想這其中一把藏在這深山老林,被你二人一只野豬就給換了來,哈哈!天意!天運!”

厭離道:“你打算如何處置這把劍?”

清酒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劍是神劍,卻不是什麽好東西,帶在身邊引人注目,容易惹來麻煩。”

清酒向唐麟趾說道:“熔了它。”

齊天柱一驚,萬萬沒想到寶物在手,清酒毫不動心,二話不說竟是要融了它,愛物心起,不禁道:“這神劍難得,是得天地造化之物,毀了可惜,若帶着麻煩,不如依舊放回原處。”

花蓮笑道:“唉!大柱子,你不懂她的意思,她可從來不做吃虧事,寶物到了手,哪裏有丢的道理。”

清酒叫道:“麟趾。”

唐麟趾收好劍,笑道:“沒問題。”

齊天柱不知道她們打的什麽啞謎,但知道她們是有更好的打算,便不再多言。

這邊幾人正說話,練武之人耳靈,忽隐隐聽得山峰下吵雜之聲。幾人朝山下看去,只見那山坳處的村莊升起了大火,隐隐約約似看見有人争鬥。

發生了何事,衆人心想得到,這些人能為了活命而準備殺人飲血,自然也能為了活命而自相殘殺。那凝血花不過十來朵,若是做成藥末,勉強能救一半的人,但這些人哪裏知道,更想不到。為了活命,只能争奪那些孩童手中的藥引了。

齊天柱沉嘆一聲,搖首不再看。魚兒看着山下村子起了火光,心中有些不忍。

魚兒喃喃道:“我們來時,那些人還是和善的,為何轉眼便變成這般模樣。”

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竟也會同那些山賊一樣可怕。

清酒眼睫垂下,睥睨山下:“在利益之前,親人手足尚能反目,更何況是一群/交情淺薄的人在生死關頭争奪存活的機會。人人都會化身野獸,變成最兇殘的惡狼,這是人性,也是獸性,活下去是最原始的欲望,能驅使他吃下年老體弱的親人渡過饑寒,活下去。”

魚兒見清酒神色淡然,好似這天地間旁觀一切的神明,喜怒哀樂侵擾不了她,這人飄缈虛幻起來,像鏡花水月,魚兒覺得離她太遠了,這樣的感覺很不好。

魚兒情不自禁的張口說道:“我不會的。”清酒一臉茫然,回頭來看魚兒。

魚兒語氣惶急,似急欲要告知給她知道:“就算變成了狼,會餓死,我也不會吃你的。”

魚兒覺得血液沖到腦子裏,因而神思混亂,也不清楚自己說了什麽,待冷卻下來,反應過來自己的‘胡言亂語’,登時抿着嘴,不敢再多說一句。

清酒凝視她半晌,笑意盈眸,她道:“你不是狼,你是魚兒。”

魚兒面上微紅,她皮膚已被養的十分白嫩,臉上一抹淡紅,便像那渾身白軟,中央一抹嫩紅的壽桃。

花蓮在一旁看罷,打趣道:“喲,現在還是一條大紅錦鯉了。”

說罷,衆人不禁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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