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險象環生成王墓(十五)

今夜複又起了噩夢,她才走出來的。

過了這麽多日, 成王墓中吊橋上那一戰還是歷歷在目。她轉動匕首, 刀刃刺入手心,刺入那人胸膛時, 切開衣衫, 鎖甲, 鑽入血肉的聲音,感覺,無比清晰, 閉上眼來,還能瞧見那人瞪着一雙眼,茫然無措的樣子。

清酒道:“你後悔殺了他?”

魚兒撥弄着右手上的繃帶, 傷口早已結了痂:“我不後悔, 我只是……”若是再來一次,她相信自己依舊會這樣做的, 只是現在回想起來, 有些無措, 取了一人性命很容易,可只要一想起, 心中總是重沉沉的。

魚兒道:“我不喜歡這樣輕易奪取他人性命的感覺。清酒,你說的對, 這不是一件容易事。”

清酒道:“你心底放不下。”魚兒默認了。

“魚兒,身處江湖,這樣的腥風血雨,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今後還多的很。”

魚兒道:“我知道的。”

清酒道:“你若是将手下每一個亡魂都放在自己心上,會累垮自己的。”

魚兒:“……”

清酒起了身,轉到魚兒跟前,伸出手來,說道:“手拿來。”

魚兒疑惑的伸出手,覆在清酒手掌上,吹夜風吹的久了,手掌已經泛涼,但清酒的手心還是暖的。

清酒從衣袖裏取出那串佛珠來。魚兒訝聲叫道:“清酒?”清酒将那串佛珠一圈圈繞到了魚兒右手上。

下墓之時,清酒怕這佛珠沾了水,一直包好在懷裏放着。魚兒知她素來愛惜,同那把劍一樣。

清酒将佛珠給魚兒戴好後,執着魚兒的右手,垂眸看着,說道:“臨別時,老師将它贈給我,告訴我說,毋須我至善至仁,但求我問心無愧,今日我将它給你。”

清酒手掌輕揚,靠在魚兒面旁上,這一下落到實處,輕輕的撫摸她:“魚兒,你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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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知道,他想要殺你,他就該死。”清酒嘴角一揚,笑容如霜雪一樣淩冽俊美。“好好珍惜它。”

魚兒站起身來,繞着佛珠的手扣在心口,胸中起了一股癢意,心悸難平。

她癡望着清酒。清酒已踏着石階上了游廊,說道:“夜裏涼,不要久坐了,回去睡罷。”

清酒步步生蓮,袍袖盈風,不論何時都這樣的灑脫自在。

魚兒心口發熱,熱的無所适從,眼眶裏起了一股酸熱,她叫道:“清酒。”

清酒止住了步子,回頭來看她,那一刻,生出無限柔光來。

魚兒自覺得有什麽話要說出的,去細究,不知道這話該怎麽說,只那感情洶湧澎湃,如何也止不住,絕不肯讓她就這樣離去,一定要告訴她什麽的。

是什麽呢?

魚兒唇瓣動了動,急出一層汗來,道:“我會一直跟着你。”

清酒凝望她片刻,笑道:“去睡罷。”

清酒身影在游廊盡頭一轉,看不見了。魚兒還站在原地,看着手裏的佛珠,笑意和暖。

翌日,衆人還沒能見到厭離的面,昨日那鵝黃衣裳的女子便走了來,要帶花蓮和唐麟趾去解逍遙散的毒。

衆人正自詫異,也不知厭離用了什麽法子,竟叫極樂城這樣痛快就答應了。花蓮和唐麟趾兩人心中擔心厭離,但自己身上毒未解,別人不給見,也沒法子,要去搶人,也得先把毒解了再說。花蓮和唐麟趾一道跟着那侍女去了。

這極樂城中有幾方藥池,若要解逍遙散的毒,便得在其中泡上個三天三夜。

這極樂城倒也客氣,待衆人猶如上賓,除了離宮和見厭離,幾乎是有求必應。

期間,莫問尋得斯羽,問明他們并未抓得俞黑和俞白,那兩人安然逃脫,她松了口氣,又毫不見外,找他問要了許多藥材,當晚便有人将這些藥材齊齊送來。

齊天柱、莫問、魚兒、清酒四人都有傷在身,或深或淺。莫問煎了藥,人手一份。

魚兒端着那藥碗,墨綠濃稠,散着一股腥臭,雖被其餘苦澀的味道掩蓋不少,但是依舊明顯的。魚兒看了看其餘三人的碗,藥汁都是黑棕的,唯獨她這碗,怪異的很。

魚兒道:“為什麽我的藥不一樣?”

莫問道:“受的傷不一樣,藥當然不一樣。我是失血過多,需要提氣補血。齊大哥在水中被水猴子抓傷,需驅陰祛邪。清酒受了內傷,需要中正調和,調養內息。你……被神器所傷,傷口小觑不得,需要好生滋補。”

魚兒問道:“你在裏邊加了什麽,這不像是滋補的藥。”

莫問只道:“快快喝了。”莫問臉上雖然不會有表情,但一雙眼睛是靈動的,魚兒已會從她眼中辨別一些心情,就比如說現在這樣的,心虛。

清酒走廊的欄杆上,手上的藥只是端着,她笑道:“莫問還能害你不成。”

魚兒望着手中的藥碗,輕嘆了口氣,淺嘗了一口,味道腥苦難忍,索性一閉眼,一逼氣,仰頭而盡了。

莫問和清酒進來,看着空空的碗底,說道:“喝完了?”

魚兒道:“嗯。”兩人才滿意的點了頭。

不多時,花蓮和唐麟趾泡完藥池回來,已能行走。花蓮伸了個懶腰,說道:“花爺我又活過來了!”

手一放下,被莫問捉來把了脈,說道:“逍遙散的毒性已清了,以你們的精力,好生歇一晚也就恢複了。”

正說話間,衆人忽聽清酒笑道:“她怎肯放你來見我們。”幾人朝外一看,見是厭離回來了。

花蓮笑着調侃道:“我們還以為那城主把你吃了,正準備手腳靈活些就給你去收屍骨來着,果然神棍骨頭硬,不管什麽妖魔鬼怪來,都是難啃得動的。”

厭離道:“你們的毒解的如何了?”

唐麟趾道:“差不多好了。”

莫問道:“清酒他們的傷也恢複的七七八八了。”

衆人沉默了一會兒。魚兒道:“厭離,你沒事罷。”此時的厭離較平時更淺淡沉靜,眉眼間滿是倦态。

厭離搖了搖頭,說道:“既然大家都恢複的差不多了,我們明日就動身去雲夢澤罷。”

花蓮道:“這麽急,那極樂城主讓我們走嗎,我看先時在墓裏那股子兇勁,她不會善罷甘休吧。”

厭離道:“她不讓我們走,我們就不走了麽?”

花蓮點頭道:“說的也是。那我們準備準備,明日動身。”

衆人散去。獨清酒依舊坐在欄杆上,眼光一瞟,看到厭離後頸上的痕跡,說道:“我說過你不是她的對手。”

晚風輕柔,吹拂厭離鬓邊的白發,夕照落到上邊,生出熠熠光芒。厭離理了理衣襟,說道:“是我主動與她交易的,如此換得解藥,倒也便宜。”

“我看你倒是寧願用命來換。”厭離不置可否,清酒又說道:“既如此,便留在這裏做城主夫人罷。”

厭離斜乜了她一眼,說道:“你是認真說這句話的麽?”

清酒笑道:“玩笑話。‘除非厭離死了,否則絕不會允許自己愛上霧雨’是也不是?”這句話是厭離曾酒後失言說出的。這樣的話,清酒是萬難在厭離清醒的時候聽到的。

清酒心中喟然輕嘆:“若你真能心如磐石,不再受情事牽擾,也就好了。”

厭離不願在這上邊多聊,轉而說道:“你有沒有把握對上斯羽,全身而退?”

清酒知她指明日出極樂城的事,将手中已涼的藥喝了半碗,另外半碗藥汁傾倒在欄杆前的草地上:“我對斯羽不成問題,花蓮他們幾人自保也不是問題。”沉吟一陣,說道:“若是霧雨鐵了心要留你在這,你覺得該讓誰來對付她?”

厭離道:“我來。”

清酒走進明間,将藥碗放到桌上:“你的暗疾……”

厭離道:“只是攔她,不成問題。”

清酒回身來,打量着厭離,忽然道:“其實我們在這裏多歇幾天也不成問題,你為什麽急急的要離開?”厭離沉默不言,微斂着眉,面色白了些。

清酒笑道:“罷了,不說了。”她将手揚了揚說道:“我将佛珠給魚兒了。經歷這麽多血淋淋的事,是個正常人都會發惡夢的。這佛珠倒也确實有些靜心驅邪的用處,所以給了她。得空回藏龍山,你給我做個證,免得他們說我不知珍貴,将它随意丢棄在山腳旮旯裏了。”

厭離道:“若是苦緣大師知道你有好好保護它,直至真心贈予他人,他定然心中快慰。”

翌日清晨,七人收拾妥當。從殿中出來,倒是大大方方走的大道,剛出殿門,兩個守門的侍衛攔住,見他們背着包袱,說道:“各位,請回殿中去。”

花蓮道:“我若是不回去,你要怎麽着?”

厭離将花蓮攔了攔,說道:“我們去向城主辭行。”

侍衛互相看了看,離去了一人,想是請命去了。不一時,斯羽帶了一隊人前來,他穿一身銀甲,頭戴銀白冠羽,身姿英挺,朝厭離行了一禮,對幾人說道:“各位,請安心住着,極樂城一向好客,若是有什麽需求,開口就是,才來了幾天,何必急着走。”

花蓮道:“我們的需求就是要離開。”

厭離道:“我們還有要事,不能在此久留。”

斯羽神色一向嚴肅,他看了厭離一眼,說道:“若有要事,屬下會差人去替各位辦妥。”

唐麟趾不耐道:“說個錘子說,能不能直接動手打。”

花蓮向斯羽叫道:“長高竿子,雖然你們極樂城解了我和虎婆娘逍遙散的毒,但是說來這毒本就是你們下的,成王墓裏你們無緣無故動手,我們也不與你們計較,這事算是兩平了。至于這些天在極樂城,你們城主還算是友好,待客有道,盡了地主之誼,因此我們離開之前,也是誠心去辭行,他日若是有緣,由我們做東道,宴請你們一回。此行,我們是必定要去的,若是和和氣氣的讓我們離開,便也認了你們這個朋友,若是強行阻攔,我們可不是軟柿子,休怪我們翻臉不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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