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十一座煙雨樓(一)
衆人離開極樂城後,并未按原來的路回雲夢澤, 而是為了避開極樂城這個麻煩, 走了小路。這樣一來,不免繞了遠路, 回到雲夢澤時, 已快新年了。
雲夢澤下了幾場冬雪, 大地銀裝素裹,衆人騎馬而來,瞧着這銀樣的世界, 眼前一新,與上次來時見到的景致已是兩般模樣。
魚兒對着那些景物細品一品,覺得上次在雲夢澤上乘船南下猶如隔世了。
清酒一夾馬肚, 說道:“快些去小青山交付了青凰酒爵, 咱們還能趕到山下置辦些年貨,過個新年。”
清酒蠱毒發作剛過不久, 聲氣還有些發虛, 她一夾馬肚疾行時, 魚兒勸住她道:“如果新年趕不上,我們在小青山上懇求解老前輩留我們住一晚。我們替他帶了這青凰酒爵去, 他是老前輩,這點情面是要給的。你身子不好, 不要這樣急趕着折騰。”
清酒一怔,馬匹慢了下來。花蓮驅馬上前來笑道:“小魚兒說得對。”
清酒笑了笑,依她的, 不着急。花蓮又打趣道:“小魚兒是越來越有管家的氣概了,說教起清酒來都不虛的。”
一句話說的魚兒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忙道:“沒有……”随後想起花蓮是這樣的性子,便不理他了。
衆人跟着都笑了。魚兒的成長,衆人有目共睹。也當真是如花蓮所說,魚兒将自己的心打開了來,不再似以往那樣拘謹小心,她的明朗自信分外美麗,讓衆人倍感欣慰。
衆人按着煙雨樓提供的位置,入了小青山,尋到解千愁隐居之地,只見雪坡之上青竹重重,覆着銀雪,青白交織,雅的可愛。
雪竹林間有一道石板路,積雪被掃的幹淨。竹林圍着一處院落,院落一角有石桌石椅,椅上坐着一人,一身玄青衣袍。
一行人走過去,清酒上前行禮問道:“老先生,請問這裏是解千愁老前輩的住處麽?”
這人手中握着一個空酒杯,對面座前也擺着個酒杯,桌上卻沒酒壺。他頭也不擡,說道:“你找那老頭子有什麽事?他此時忙得很,若是什麽拜訪拜師之流,趁早下山去罷。”
清酒一笑,聽他言語,見他氣概,已知他就是解千愁:“解千愁前輩,我們是來還你東西的。”
解千愁擡起頭來,只見他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铄。他朝清酒看來,又朝其餘六人掃了一眼,說道:“小娃娃,老頭子年紀雖然大了,記性還是有的。我與你們素不相識,也沒什麽東西落在外邊,談什麽還東西給我。莫不是來消遣我。”
“哪敢。”清酒取出青凰酒爵來。這酒爵與世上傳的相差無幾,其品貌确實也值得下這一趟墓的。清酒将這青凰酒爵遞給解千愁,說道:“煙雨樓出了懸賞——尋青凰酒爵,晚輩幾個有事相求煙雨樓,便與煙雨樓少樓主做了交易,下到成王墓裏,費了好一番功夫,算是天運庇佑,九死一生的将這酒爵帶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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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千愁接過酒爵,神色看不出喜怒。他一手握着酒爵,就那麽淡淡的握着,并不是十分珍惜欣喜的模樣:“是流岫那丫頭與你們交易的?”
清酒道:“是。”
淩冽的風刮了一陣,忽然這塊地方寂靜的就只聽得到風聲。
解千愁一直看着酒爵,臉上太過繃緊,以至于嘴角輕抽,他手上輕顫,冷聲道:“就為了你這麽個東西!”
陡然站起揚聲,手高高的舉起,将酒爵重重的往下一摔,怒喝:“人都不在了,我要你何用!”
魚兒離得最近,下意識向前一蹿,左手一抄将青凰酒爵接在手中。
解千愁憤慨凄恻之中不覺用了幾分內力。魚兒接時用龍游手卸去幾分力道,但接得酒爵在手,還是不免被砸的手心一痛。好在這手上比石板柔軟,酒爵還不至被摔碎。魚兒道:“老前輩,何苦來。”
“我要摔它,你接什麽!”解千愁胸膛劇烈起伏,似不願讓衆人瞧見他失态,一拂衣袖,轉過身去,背起了雙手:“你們已經将這酒爵送到我手上,我會去信告訴流岫丫頭說你們已經完成了任務。我老頭子也記你們這份情就是了,其餘的,便不用你們多顧了。”
魚兒手上的佛珠被風一拂,左右搖晃,她溫聲道:“那位前輩要贈你此物,定也希望你好好珍惜。你若是摔了它,日後會後悔的。”
此時,從屋裏走出來一青年,濃眉大眼,幹淨修整,他叫道:“師父。”
又見到衆人,微微吃了一驚,問道:“幾位是?”
花蓮道:“小哥,我們受煙雨樓所托,來送解老爺子東西的。”
這人說道:“哦,原來是流岫姑娘那邊的人。”這人瞧見自家師尊沉着一副面孔,還道他脾氣又上來,不禁又說道:“家師脾氣不大好,各位見諒。我去給各位泡茶。”說着又朝解千愁喊道:“師父,你好好跟人家說話。”這才轉身進屋了。
解千愁坐在了石凳上,一言不發。魚兒走過去,将青凰酒爵穩穩的擺在他身前。
解千愁悲然望爵良久,喟然長嘆:“空有這神器,卻是再無好酒了。”好酒自然是有,只是那些俗物已難入解千愁的眼。
他默默低語:“老鬼,你言而無信啊!”
清酒走上前來,笑道:“前輩何必這樣灰心,天下怎會沒好酒,碰巧晚輩這裏就有一壺的。”
清酒解下腰間的酒葫蘆,拔開塞子,酒香四溢,混着清冽的風息一起湧進肺腑。解千愁眸子忽的大睜,身軀一震,看向清酒手中的酒葫蘆。
清酒走到石桌邊,将酒傾倒入青凰酒爵之中。酒爵已被衆人仔細清洗過,将水注入時,那酒爵沒什麽變化,此刻清酒的酒入爵中,那酒爵青白玉的顏色悉數褪去,變得如通明的琉璃一樣。清酒倒入了半杯,合上酒塞,笑道:“晚輩聽流岫姑娘說,酒鬼前輩取這青凰酒爵來,原是讓前輩品鑒一番絕佳的酒器與天下第一的佳釀融合的滋味,青凰酒爵已經取來了,這杯酒算是晚輩附贈的。”
品酒有三步,觀其色,嗅其味,嘗其甘苦。解千愁飲酒無數,對酒的鑒別能力無人能及。他只一觀清酒這酒的酒色,酒味,便知道這酒不一般的。他心神一動,忽然朝屋中大呼:“長思!長思!”
先前那青年男子急急慌慌跑出來,手中還端着茶盤:“師父,怎麽了?”
解千愁道:“天晚了,大雪堆積,下山的路不好走,去給他們安排幾件客房。”
清酒道:“如此便叨擾前輩了。”
長思道:“各位,随我來罷。”
一行人正思量着如何向解千愁開口留在這裏歇息,不想解千愁就先說了,倒省的他們多費口舌。
幾人跟着長思向房子裏走,回首去瞧解千愁時,見他佝偻着背,手握青凰酒爵,在那零星飄下的雪花中,孤身一人,不禁覺得那畫面凄然蕭瑟。
花蓮感嘆道:“解老爺子也是重情重義之人。”來看清酒幾人時,打量一番,問齊天柱道:“大柱子,若有一日我像決明子前輩一樣去了,你會不會像解老爺子一樣……”
齊天柱摸摸腦袋,原本光溜的腦袋已經長了一節青黑的發茬:“花蓮兄弟,我又不喝酒的……”
花蓮:“……”罷了。
拾起心情,又來問清酒時,剛開口,瞧見她的臉龐,想到什麽,那笑臉就落了下去,不再問了。
長思帶着衆人走到前邊來。解千愁所處的地方是後院,從前院來看,這房屋要闊朗許多的。
長思笑道:“師父雖然退隐了,但不時會有江湖上的朋友來拜訪他,有留幾日的,人多的時候就住的不方便,便擴建了。”衆人還擔心得打地鋪,現下擠擠倒也不用擔心了。
長思給衆人安排好了房間。清酒和魚兒一間,莫問和厭離一間,齊天柱和花蓮住一間。
唐麟趾單獨一間。作為刺客,她太過敏感,以往夜晚一般習慣待在房梁上,現下天冷了,不得不下來,但一旁有人息,她會自然而然的醒着,難以入睡。
天色暗沉,一行人用過晚飯後,長思來找清酒,說是解千愁要見她。
清酒讓衆人都休息了,自己獨身跟着長思又到了後院,只見那桌上仍舊放着青凰酒爵。解千愁背着雙手立于一旁。
長思退去。清酒走到石桌旁,只見青凰酒爵中的酒已經沒了,酒爵又恢複了原來的玉色。清酒微微一笑,心下了然。
“不知前輩将我叫來此處,有何吩咐?”
“明人不說暗話,那壺酒賣給老頭子如何?”
清酒搖頭:“不賣。”
“老頭子自然不會白要你的。”這樣的好酒,清酒不肯輕易罷手也在解千愁意料之中,他道:“我可以給你一輩子用之不竭的金銀。”
清酒笑道:“晚輩知道前輩愛酒,但這壺酒,晚輩不會輕易賣的。”
解千愁暗忖:“這是價格不到位,也是,江湖中人有幾個是愛財的。”因此又說道:“我用三招畢生絕學來換,如何?”清酒搖頭。
解千愁揚眉瞪目:“你個小丫頭可不要托大,老頭子雖已半退隐了,但自認這江湖上能與老頭子比上幾招的也沒幾個。你好歹是個走跳江湖的,竟然這樣不識貨!”
清酒心中好笑,面上謙恭道:“晚輩又不是武癡,有點功夫傍身就知足了。若是前輩沒有別的事,晚輩便走了。”
解千愁急道:“唉,你,你……”說了半天,不知如何引誘這油鹽不進的丫頭将酒交換,只惱的長嘆了一口氣,看着清酒離開了。
一行人各自休息,待得中夜,外邊寒風更緊,飒飒直響,将一切聲音掩蓋了。
清酒和魚兒的房間最靠近主屋。那月窗極輕的晃動了一下後,被擡了起來。
外邊月色清亮,月光透射進來,映出兩張床上熟睡之人的身影。
一道黑影身姿矯健,溜了進來。那人腳剛落地,靠近他那張床的被子猛然向他掀來。清酒遽然出掌,那人躲得也異常迅速,只是清酒這一掌迅疾無倫,避無可避,于是一掌對上,兩人均被內力震開。
魚兒取出火石點燃了櫃上的燈盞,只見燈火明亮之際,照出那人面容,竟是解千愁。
魚兒訝然道:“老前輩,怎麽是你?”
清酒好笑道:“前輩深夜鬼鬼祟祟的跑到兩個女子房間裏來,這是什麽意思?”
解千愁沒料到這兩人如此警覺。他內功高深,來的絕無聲息,卻被她兩人如此快速察覺了,不禁對兩人暗暗贊賞。
解千愁與清酒甫一交手,也察覺到清酒功夫不簡單,說道:“看不出來,你這小丫頭功底竟然這般深藏不露。”清酒但笑不語。
解千愁見她不接話,不免又感到尴尬,到底是夜闖女子住房,不成體統,他假意咳嗽兩聲,不好再隐藏,說道:“你實話告訴我,你那壺酒是哪裏來的?”
清酒笑道:“原來前輩偷偷摸摸的來,是要來做竊酒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