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十一座煙雨樓(二)
解千愁立即吹胡子瞪眼:“這是我的屋子,我到這來, 怎麽算是偷偷摸摸, 你個小丫頭片子不要瞎說!”他駁起清酒話中這‘偷偷摸摸’來,對竊酒一事倒是供認不諱了。
這解千愁在江湖中雖說是德高望重, 人所敬仰, 奈何生性嗜酒, 酒癖已入骨髓裏,算是‘病入膏肓’了。
自結識酒鬼後,其所釀之酒, 天下無人能敵,将他嘴養叼了,其餘的酒再難入口。酒鬼消失後, 解千愁将他藏酒喝完, 便再未飲酒,一來因思慮亡友, 心智消沉, 二來手中并無好酒, 就是酒莊裏最負盛名的的美酒在他口裏,也只覺得如喝水一般無味。
算來他好些年未喝酒了, 然而這非但沒将他酒癖給戒了去,這番壓抑, 反而叫他這瘾更重了,以至于清酒這一杯酒将他饞蟲勾起來,喜的他心癢難耐, 坐立不住。
白日裏他抛出萬般條件,怎奈清酒不動心。晚來,解千愁便睡不着覺,食髓知味,一閉眼就滿鼻子那酒的香氣,輾轉反側。一個武學大宗師,也不免性狂到偷偷溜進女子房中來盜酒,只不想被當場抓住了,當真是好沒面子。
清酒只笑不語,她也算是看透解千愁本性了。這人雖是武林耆老,不說話時倒是容色威嚴,但一講起話來,談到酒時,倒似老小孩一般。
解千愁道:“你不要東拉西扯,明白回答我,你那酒哪裏弄來的。”
說道此處,解千愁雖幾欲板起臉來,拿出自己一代宗師的威嚴,然而始終掩不住一臉饞相:“老頭子一生品酒無數,能與你葫蘆裏酒相比的……”說着,搖了搖頭,竟是奉那葫蘆裏的酒為當世第一了。
魚兒疑惑道:“連酒鬼前輩也……”
解千愁皺着眉,雖說面露不甘,但依舊是搖頭的,認定了連酒鬼釀的好酒也及不上。
清酒道:“許是因為青凰酒爵的關系。”
解千愁不置可否,他道:“不過說起來,這酒的味道風格與老鬼的很是相像,只是細究起來,卻比他的任何佳釀都要精醇。”
說罷,又看向清酒,勢要她給出一個說法的。
清酒道:“這酒是我自己釀的。”只不過釀造之法是別人教的。
此言一出,解千愁大失所望,他心想:“若是別人釀的,我還能尋跡去求,但若是這丫頭自己釀的,她先前已明言拒絕,我一個長輩,自然不好跟小輩動手明搶,再說搶也只能搶得一壺,日後怎麽辦,怕不是要回味着這酒的味道到饞死,可不明搶,這丫頭又軟硬不吃的,什麽條件都交換不來這酒,還不是得空眼望着。”如此翻來覆去的想,好不傷心。
解千愁不肯就此罷手,再加試探,說道:“那老頭子賣你個人情如何,你将這酒給我,老頭子答應幫你做一件事,只要不是傷天害理,任何事都行。”解千愁在武林中何等身份,他自身又是何等的功力,有這個承諾,便是相當于有一道免死金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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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酒淡然道:“前輩已經欠我們一個人情了。再者,這個話題白天的時候,前輩已然提過。”
解千愁又急又氣,他縱橫江湖,從來只有人求他,沒有他求人的,如今偏偏只能耐着性子,磨着清酒:“唉!你這小丫頭怎麽就說不通,你說!你要怎樣才答應将這酒給我。”
胃口吊到這時,清酒心下覺得夠了,長身昂然:“我要前輩一層功力。”
解千愁一怔,随即仰天大笑,聲音厚重如洪鐘:“好狂的丫頭,原來是在這等着我呢!”解千愁有意顯威,大笑之時,絲毫不加掩飾自己內力,強勁的聲道将木屋震的咯吱作響,如風中枯木,随時都要倒塌一般。
唐麟趾住處離得最近,早察覺不對勁,閃身到門外,叫道:“清酒,魚兒。”
清酒道:“無事。”唐麟趾往裏一探看,見是解千愁在房內,心下奇怪,索性便守在了門外。
清酒道:“我可以将這釀酒的法子交給前輩。”
解千愁眉梢一顫,卻忍了下來,臉上不動聲色,一手背起,捋着胡子尖:“老頭子是半截身子埋在黃土裏的人,功力再強,也不能帶進棺材,這一身功力實也沒那麽重要。但是……”解千愁一頓,聲音沉沉:“你若有所耳聞,就當知道老頭子的畢生功力,這江湖上僅有三人能與之相敵。若能得我一層功力,江湖上各派人士必然争相前來,什麽樣的條件不願與我交換,稀世珍寶不過黃土也一般。這不是我誇大,只是要你知道,你一張酒方子要換我一層功力,何等狂妄。”
清酒道:“那前輩是不願換了?”
解千愁眉心又是一抖,忙要揮手否認,好在止住了。他本想要壓壓清酒威風的,奈何清酒一派淡然,毫不在乎的,軟硬不吃,偏生他自己又給人家拿捏住軟肋。不情願被一個小輩這樣牽着鼻子走,但那酒方子他又想的五髒六腑直癢癢,于是說道:“老夫的功力也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承受的,你……”
清酒道:“前輩要傳功力的不是我。”
解千愁詫異道:“不是你?”
解千愁不信,功力是個好東西,雖不是什麽人都能受得,且傳功之時險難萬分,受了功力之後要煉化融彙與自身功力為一體也是不易,但平白得着別人高強功力,誰人不想!更何況是他解千愁的內功,雖只一層,也是尋常人不能及的,誰不動心:“你費這麽大功夫,倒頭來是為別人做嫁衣,誰這麽大面子?”
清酒笑了一笑,說道:“怪晚輩沒說清楚,前輩若要交換酒方,須得傳一層功力予她。”
解千愁見清酒一指,指的一旁床上坐的人,這人比清酒更加年輕,不禁皺起眉來:“你越發戲弄老頭子了!你道這功力說傳誰就傳誰的麽!”他是先前與清酒交手,見她功底不弱,衡量傳她功力倒也可行,否則若是資質稍差,不但受功的人有危險,傳功的人也有危險。
清酒溫言道:“前輩不如先瞧瞧可不可行。”解千愁将信将疑的上前來捉住魚兒左手。魚兒先前因清酒說要将功力從傳她,驚詫的站起,看向清酒,見她滿眼笑意,一切所為,竟是為了自己,又驚又喜,說不出一句話來,只直直的看着她。
解千愁捉着魚兒的脈探了一會兒,一挑眉,道:“咦?這,好!”摸着魚兒小臂骨頭,點頭道:“嗯,難得”又換了魚兒右臂,說道:“不錯。”
解千愁先時并沒有仔細瞧過魚兒,現下将她面目細細瞧來,攏着眉頭,沉吟半晌,心道:“這小娃娃瞧着怎麽這麽面善?”
思想半日,越看越覺得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
清酒道:“前輩是應允了?”
解千愁雖然十分滿意,但也不願這樣簡單的認了,入清酒的套,輕聲一哼,一甩衣袖,說道:“老夫的功力豈是能随便傳人的。”說完,竟是又直接從那窗子躍出,翩然而去了。
魚兒叫道:“清酒。”
清酒搖頭笑道:“睡罷,今夜不會再有人來打攪了。”
兩人複又安然就寝,魚兒縮在被子裏,一雙明亮的眼見探在外邊,偷瞧清酒睡顏。清酒未就這事做任何解釋,然而一切盡在不言中,魚兒看着黑暗中模糊的輪庫,右手将佛珠靠在心口,心底暖意流淌。
到得第二日,晚間要過除夕,衆人自然不想這除夕過的太過清淡,但解千愁這隐居的地方只一些米面,些許臘肉和瓜菜。
齊天柱、唐麟趾、莫問、厭離跑去山中狩獵,餘下清酒三人,在屋中打掃,倒似個過新年的熱鬧樣子。
魚兒将住屋收拾妥當,去堂屋時,發現花蓮在木板子上揉面,魚兒問道:“是要包餃子嗎?”
花蓮笑道:“魚兒想吃餃子嗎?”揉面是個力氣活,那團面在花蓮手中被揉圓搓扁,手法十分的娴熟。花蓮回頭來朝魚兒笑,說話一點不氣喘。
魚兒道:“我來幫忙。”拿起另一團面也揉了起來。
花蓮道:“這不是來包餃子的,是清酒用來做長壽面的,你若想吃餃子,留一點面來,叫清酒給你包餃子。”
魚兒疑惑道:“壽面?今日是誰的生辰麽?”
清酒從外走進來,手中竹籃裝着幾塊豆腐,見兩人都在揉面,将竹籃放在一旁。
魚兒見清酒進來,叫道:“清酒。”
清酒将她臉頰一掐,将魚兒面上沾染的面粉抹去,說道:“好了,不用揉了。”
魚兒心血一滾,只覺得清酒碰過的地方,灼熱難當,連忙轉移注意力,問清酒道:“花蓮說你要做壽面?”
“嗯。”
花蓮洗了手:“清酒的生辰是正月,她自己讨個趣,愛給自己下碗壽面的,後來厭離她們三個,都是不知道自己生辰的,便合計合計,一起定在除夕,蹭她一碗面吃,所以我也跟着一起了,湊個熱鬧。”
花蓮說到此處,忽然想起:“魚兒,你當知道自己生辰在何時罷。”說來衆人在一起也快一年了,倒是沒聽魚兒提過她的生辰,而他們一行人又随性,不會就着這事細問,以此是一直不知道魚兒生辰。
魚兒微微納着頭,搖了搖,表示自己不知道自己生辰,只不去看兩人。她其實是知道的,只是想要同衆人一個生辰,心下便隐瞞了,因而羞的不敢直視清酒。
花蓮只道她是想起自己遭遇難過,心生憐意,說道:“那今晚索性大家都湊一起!”
花蓮又對魚兒笑道:“照這樣一算,你也十五了。”
魚兒感到花蓮是有所指的,還沒想明白,便聽清酒溫聲道:“十五便該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可以嫁人了。
魚兒去看清酒,思想一瞬放空,待回過神來,不自覺飛紅了臉,莫名的羞怯起來,迅速将臉撇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