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十一座煙雨樓(六)

流岫四人一路到了那交易的地方。那地方在蘇州的城外,遠離大道, 半裏開外有一片樹林子。

四人等不多時, 林中有五人騎馬而來,這五人粗布短裝, 形容粗犷。

清酒低聲對陽春道:“看得出來是哪個門派麽?”陽春游走天下, 對各門各派的了解甚廣, 看人辨門派的功夫比流岫還來的要精。

陽春摸摸下巴,沉吟道:“行路雜亂無章,氣息虛浮, 都是些不懂功夫的莽夫,而且那樣輕浮神色,看起來不過就是一些地痞流氓而已。”

流岫了然道:“對方防範十足, 不肯輕易露面, 看來也沒有肆無忌憚到明目張膽的與我煙雨樓對峙。”

那五人策馬到四人身前,這才拉住缰繩, 卻也不下馬, 中間那身材粗胖的男人粗聲道:“東西帶來了沒有?”

流岫解開手中懷抱物什的白布。赤霓的真容顯露出來, 只見那就是一把沒有弦的大弓模樣,身如白金, 中間一段,瞧起來像是木頭, 不知是用什麽材質做的,弓身兩端有利刃,寒光凜凜, 單看,又似兩把短刀拼接在一起。

這把弓刀,線條十分優美,雙刃更是奪人目光,在刀客眼中,這把刀無疑是他們心中的‘美人’,是瞧第一眼,便彌足深陷的存在。這群刀客之中,自然就包括了唐麟趾。

唐麟趾貼身近戰時是使刀的,學的刀法居多。流岫一展開這赤霓來,她朝旁睨了一眼,看見這赤霓,一眼便喜歡上了。

馬上那人叫道:“一手交赤霓,一手交解藥。”

流岫卻不急着遞上去,轉而問道:“不知閣下何門何派?”

那粗胖的漢子一愣,皺着眉道:“問這麽多廢話做什麽?”

流岫冷笑道:“咱們也是打過交道了,總要讓煙雨樓知道這是敗在了誰手裏,往後也好再切磋切磋。”流岫是逢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若來的真是有些手段的人,她自然不會這樣明言威脅,但這幫人顯然是對方找來替死跑腿的,因此她才吓唬吓唬這班人,讓他們露出些馬腳。

這粗胖的漢子座下的馬匹動了動,目光下意識斜着朝旁邊林子裏瞄。與他一道的一個毛發泛黃的男人叫道:“你到底做不做交換!”

流岫又道:“我怎麽知道這解藥是真是假?”

這男人眼見她們這邊三個女人,一個男人,都似嬌弱無力,壯了壯膽,喝道:“你奶奶的,娘們就是娘們,做事磨磨唧唧,怕前怕後的,要是不想交易,趁早說了,你爺爺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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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說完,他座下馬匹忽然倒地,嘶鳴都未發出一聲。他也跟着滾到地上,慌忙爬起時,只見地上一灘血紅。這匹馬的馬頭已與馬身份離,就躺在他腳邊。他大叫一聲,跳了開來。

唐麟趾抛玩着手中匕首,冷冷道:“嘴巴放幹淨點。”

流岫為着唐麟趾出這一手,頗感詫異,神色探究的看了她一眼。唐麟趾目不斜視,淡淡道:“不是為了你。”

流岫撇了撇嘴,知道唐麟趾這話的意思,他們一行四人,那人罵人,罵的就不單單是她了。

對面一行人見唐麟趾霎那間出手斬斷馬頭,他們是看都未看清的,若那匕首往前挪三分,說不定斷的就是那黃毛漢子的腦袋。一衆人不禁都捂着自己脖子,臉色發白。座下馬匹受驚不住亂動,他們緊緊抓住缰繩,六神無主,隐隐有退怯之意,但似又顧忌着什麽,不敢就策馬奔逃。他們向唐麟趾叫道:“你,你想幹什麽,我們兄弟,可,可有上百號人……”

流岫思忖戲還得演下去,換了一副嬌滴滴的模樣,溫言道:“幾位不要生氣,來這一趟也是辛苦,煙雨樓也不想跟各位為難。”

那黃毛男人見流岫軟言軟語,忘了那驚惶,說道:“你知道分寸就好!”

流岫又道:“但我這擔心解藥真假,也是人之常情對不對。”

這人目光不住的斜視,轉了幾轉,向天舉起右手三指來,說道:“你說的也是。這樣,我對天立誓,倘若這解藥是假,我就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流岫一笑,這班人立誓就如同說玩笑話,哪裏是江湖上那些名客一諾千金。流岫也不将他們話當真,但明面上依舊笑道:“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便信了。”

流岫将赤霓交出,黃毛男人接了,迅速上了一名同伴的馬。那粗胖漢子又将解藥丢給流岫,道一聲:“請了。”一行人迅速策馬離開。

流岫望着手中瓷瓶,一陣好笑。

清酒對唐麟趾和陽春二人道:“萬事仔細,不可逞強。”

兩人整理衣襟,似要行路,齊道:“明白。”

流岫走來道:“唐姑娘,小心着些。”

唐麟趾朝她看了半晌,只是冷冷淡淡的朝她點了點頭。

唐麟趾和陽春分往兩側走。流岫和清酒卻還站在原地,流岫掩袖而笑,微揚了聲道:“他們果然上鈎了。”

清酒亦是故作大聲的說:“少樓主妙計,你說他們要多久才會察覺那赤霓是冒牌貨?”

林中相離不遠的兩株樹上蹲着兩人,身姿掩在樹葉之後,其中一人暗驚:“這煙雨樓果然耍計謀,赤霓是假的!”

這人心中驚駭,正自失神,便這片刻之間,忽覺得身後一陣勁風,急忙側躍。原先立的樹幹上已插上了一枚飛镖,可他還未來得及松口氣,他閃身的方向疾來一道寒氣。這一次卻是更快,他不及避,被一刀斃命。

那暗中監視的還有另一人,更為老道,察覺出流岫兩人揚聲,好像故意要說給誰聽一般,心念電轉,瞬間覺得不好,待要抽身時,對面同伴已被人幹掉。他迅速做出決定,恐難逃脫,現下當通知組織為要,也不逃離,不防避,而是立即從懷裏取出信號要放出去。

可正要動手,一道銀光倏來,将他手中的東西卷住,他把握不住,給人奪了去。一回首,只見一青衣男人輕輕巧巧的立在纖細的樹枝尖上,手上拿着一條極細的銀鏈,銀鏈底端是只小銀爪,抓住了他的信號彈。

這人還不及驚詫惱怒,身後三枚銀針射來,他連連避閃,比之另一人,武功要高出不少,可終究不是唐麟趾和陽春兩人對手,不多時也被解決了。

那赤霓當然是真的。流岫深知‘舍不得魚餌釣不到魚’,若不用真的赤霓,怎麽把幕後的人引出來,和清酒假意說出這番話,不過是要吸引林中盯梢的兩人的注意,讓唐麟趾和陽春奪得先機。

唐麟趾和陽春不待停留,立即追那騎馬離開的五人而去。流岫和清酒見兩人解決了人後,回煙雨樓去了。

唐麟趾和陽春追了一路,要追尋那五人不過是小菜一碟,倒是那一路上盯梢的人麻煩的很。

唐麟趾第六次悄然摸向樹後的人,抹了他的脖子,又一針射向道旁另一人心脈。速度之快,勁道之狠,那人未及反應,已經喪命。

陽春在一旁看得啧啧搖頭:“姑奶奶,這是個活閻羅啊!”

路上盯梢的人雖多,但比之最開始在樹林子裏那一對,功夫和經驗顯然要差上許多,不像是一夥人。

唐麟趾和陽春跟在那五人身後,一直到赤水城外的亂葬崗。兩人遠遠躲在枯木林子裏看,見那五人點頭哈腰的将赤霓交給另一行人,下一瞬,那行人便亮出刀劍,五人立時身首異處。那行人收起赤霓,騎馬離去。

唐麟趾和陽春這才出來查看,只見五人身上中刀處十分利落,顯然那班人是練家子,不是這五個地痞流氓能比的。

“殺人滅口。”陽春想起自己被清酒奴役,搖頭苦笑,蹲在地上感嘆道:“果然這群人就是跑腿的。唉,苦命的兄弟。”

唐麟趾叫道:“走了!”

陽春立時起身,又是嬉皮笑臉,連忙跟上了唐麟趾。

唐麟趾和陽春追着那行人入了城,一路東繞西轉,好在是有陽春在,唐麟趾才不至于跟丢。待得天黑時,跟着那些人潛到了碼頭一個幫派中。

那群人走的大門,唐麟趾和陽春當然是飛檐走壁,兩道黑影在月色下幾閃,便悄無聲息的躍到了會堂屋檐上趴伏。

兩人在上見到那領頭的人手中捧着赤霓一路走到堂中。正中一張太師椅下站着一身材魁偉的男子,雙眉如刀,須發戟張。

那領頭的人進內,将赤霓奉上:“幫主,東西帶回來了。”

陽春見狀,在唐麟趾身旁低聲道:“是流沙幫。”

唐麟趾對流沙幫略有耳聞,聽陽春确定是流沙幫,不禁疑惑。流沙幫是江南一帶的水匪,行事彪悍兇猛,直來直往,若是這行人惹的煙雨樓,放火燒樓到說的過去,但耍心機下毒什麽的,倒是叫人不解了。不是有高人指點,那就是另有情由了。

唐麟趾當下按兵不動,伏在檐上繼續探聽。

這幫主拿起赤霓來,笑道:“嘿,他娘的果然是好東西,怪不得這麽多人惦記。”

他舞了舞赤霓,勁風淩冽,他笑意冷下來,又問:“那幫去交易的小子說過什麽沒有?”

“說是煙雨樓過來交易的人不大痛快,雖然也懷疑那藥是假的,但最終也沒得辦法,還是乖乖交換了。”

這幫主哼哼兩聲:“煙雨樓可不是好惹的,但不好惹,有麻煩事那也是以後的事,當下還是自己性命要緊。出去放哨的兄弟回來了嗎?”

“還未。”

這幫主道:“出去看看。”

那人領命出去,堂中只剩了那幫主一人。稍頃,唐麟趾覺得一陣極其輕微的風掠過,她眸子猛然一睜,只見那堂中多了一人。

那人一身淡青綢衫,忽然的就出現在堂中,猶如鬼魅。不僅那幫主沒發覺,連唐麟趾也不知他從哪裏進到堂中的。

那幫主道:“你什麽時候進來的?”那人不答話。這幫主揚了揚手中赤霓,說道:“這東西我已經幫你們要來了,解藥你也該給我了罷。”

這人交易倒是幹脆的很,還未拿到刀,便将解藥扔給了這幫主。

這幫主接過,揭開一旁幾上的小金盅,裏面一只肥黑的大蠶蠕動。這幫主小指挑了一點丹藥喂給那黑蠶,黑蠶吃下,沒過片刻,顏色轉白。這幫主神色才松下來,将丹藥好生收在金盅裏,他冷笑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那人聲音清冷:“你不需要知道。”音線醇厚,是個男人的聲音。

這幫主狂笑一聲:“确實,誰需要知道死人身份!”

這幫主握着赤霓,搶上來直取那人頭顱。那人側身躲開,這幫主一刀劈在木柱上,木柱登時斷裂。這幫主哈哈一笑:“好刀,這把刀,你爺爺我收了!”

“愚蠢。”這男人聲音依舊沉厚,毫無變化,不為這幫主毀約而動。

唐麟趾在上瞧得,起初這幫主拿着赤霓與這男人打的平分秋色,到後來,這幫主攻勢卻是急轉直下,這男人卻還游刃有餘。

眼見輸贏已定,那男人只差一招便能刺中這幫主胸膛。唐麟趾破了屋檐,與陽春一道躍下。

這男人一刀刺中幫主心脈,唐麟趾同時落下,出腿橫踢,将那幫主手中赤霓踢出。

陽春落在幾邊,心細如發,一把拿起桌上的白蠶和解藥,又一手銀鏈射出,卷住赤霓,拉了回來接住。

那男人神色微動,腳步一轉,便要攻向陽春。唐麟趾閃身攔住,喝道:“陽春,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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