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元宵節

中國人新年的概念是從初一到十五,在這半個月裏,奉九過得是很充實的:除了雷打不動地照常讀書練字練琴學英文法文外,還有就是教已經五歲的不苦寫字和陪她玩耍;再有就是跟大嫂和妹妹奉靈一起陪年事已高的奶奶說說笑笑熱鬧熱鬧,這些都是家居日常。

初五開始則坐着家裏的汽車去媚蘭家和其他世交家裏拜年,然後再會上其他上大學回來過寒假的同學一起去同澤中學的敬重的老師家拜年。要說看着各位上了大學的中學同學們都有了不一樣的風貌而說奉九心裏沒什麽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

吃當然也是中國人過年很重要的一部分,北方自然少不了各種走油的傳統年菜——各種餡料的丸子、麻花、馓子什麽的,再加上花樣繁多的各色餃子,很快,化大半年來各種悲憤為食量的奉九也小胖了一圈兒,雙下颏都若隐若現了。

日子很快溜過。

自上次小桃紅事件後兩人不歡而散,奉九雖然答應了父親要去安撫被惹毛的未婚夫,但并沒有實際行動,因為她篤定一件事,等着寧铮出招就好了。

其實即使已經到了新時代,未婚男女在婚前見面的機會也是不多的,各家都怕見多了會生出些醜事,畢竟未婚夫妻都覺得極大可能今生就是這個人了,有些陳年欲望難免會不那麽認真地被壓制,從而生出些別的心思,弄出些上不得臺面的事情也是有的。

比如有的新嫁娘入門才半年就能生下個小娃的新聞也是時有耳聞,雖兩家一力強調這娃兒是早産兒,但只要看看這“早産兒”甚至比足月嬰孩兒還足的個頭,就知道想瞞人的企圖注定是失敗的。

只不過平添了親朋好友茶餘飯後用來說嘴的談資罷了。

奉九毫不意外在正月十四那天接到了寧铮的電話,約她明晚去萬柳塘公園看花燈,她答應了。

奉九想了想,還是搖了分機號,跟父親報告明晚她要和寧铮出去賞燈的事,唐度松了口氣,希望借此機會能緩和這對未婚夫妻之間緊張的關系。

而奉九則是覺得,大過年的,就讓父親稍微安點心吧。

既然上次給他找美人兒沒成功,奉九也漸漸地逼着自己去接受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她和寧铮的婚事只怕是板上釘釘的,如此一來,把關系徹底搞僵并不會有什麽好處。

再有,奉九是很喜歡賞花燈的,去年因為傷風沒去上,前年因為不苦得了急病情勢危急,家裏誰都沒有心思去賞燈,這麽一算,已經足足有兩年沒看過了。

今年麽,她本想約了同學去看,但又怕還在年裏,家家都有安排,就一直猶豫着沒打電話;現在接了寧铮的邀約,再回頭去約奉靈和其他的堂妹,人家都識趣地不想打擾;不苦還小,身子骨一直有點羸弱,冬天的晚上通常不會帶出去的,奉九也不想冒這個險。

奉九穿得厚厚實實地出了門,一身黑色大衣的寧铮已經等在門外了,今晚他自己開車,一見奉九出來,看着不過幾日就面如滿月的奉九,不禁挑了挑眉,随即微笑着拉開副駕駛的門讓她上車,奉九也沒有堅持非坐到後面,兩人除了剛見面時互相問了好,就沒怎麽說話,更沒提起前幾天的尴尬事,待一路順順當當開到萬柳塘公園附近,已經是人潮如織,寸步難行了。

寧铮圍着公園繞了大半圈,把車停在了燈市南口,兩人下了車一路步行而去。

Advertisement

從上一任的奉天提督開始,這個燈市已經連續開了至少有三十年的歷史了,依着萬柳塘的地勢,從南到北搭建而成,連續十天,一到晚上華燈綻放,繁華異常,燦爛奪目,映得旁邊萬柳塘已經上凍的湖面都流光璀璨,宛如仙人洞府,化外之境,望之沉醉,給冷冽的奉天冬日染上了幾多溫暖,令人徒生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去年整年奉天省風調雨順,寧軍和各系軍閥的纏鬥也暫時停了下來,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戰事,政治氣氛也很寬松,所以今晚寧铮都沒帶幾個貼身侍衛,只有支長勝遠遠地綴在後面,奉九甚至都沒有察覺。

各界人士則都有心思貢獻了形态各異、巧奪天工的花燈來展覽,尤其是各大商鋪、銀行,跟比賽似的,老遠望去,規模宏大造型繁雜的,都是最有經濟實力的商家做的。

寧铮和奉九一邊走一邊慢慢欣賞,奉九也免不了跟寧铮時不時地議論幾句,大概是受到這冬日裏溫暖歡欣的節日氛圍的影響,兩人之間的氣氛也是難得的平順。

擺在入口處的,是兩架一比一比例的銀灰色戰鬥機,看起來威風凜凜攻擊性十足,一圈兒圍了不少人,他們溜到邊上人少的地方細看,奉九特意看了看底下擺臺上的小木牌,制作單位果不其然是寧軍航空飛行處,不禁抿嘴兒一笑,寧铮本來就時刻留意她的動向,只能無奈地一笑:“我都告訴他們別放在這麽顯眼的位置了。”

這戰鬥機很受觀燈的男賓們的歡迎,其中還包括四五歲的小男孩兒們。

再往前走,鯉魚跳龍門、夜泊秦淮、千手觀音、舍利塔、金陵十二釵……一座比一座華美,一座比一座壯觀,有的規模大到誇張,幾乎跟一座小山一樣高了。

奉九說:“我在《東京夢華錄》裏看到在那個時代,元宵節有巨富人家堆鳌山的習俗,雖說咱們這的燈山不是烏龜狀的,但這巨大的程度,只怕也不輸多少呢。”

寧铮說:“的确如此,而且,咱們這也不興點鳌山,想想看那得多浪費,幾千個漂亮花燈就為了讓主人家有面子,就都給點着了,真可惜。”

奉九點點頭,想想宋朝人确實是活得不耐煩了,暴殄天物,拿奢華當炫耀的資本,怪不得都被金人南下給滅了。

走到半路,寧铮看到了勸業銀行的花燈,照着自打清朝以來民間一直流行的紅衣增福財神李詭祖做的,左手捧大個兒金元寶,右手持如意,頭戴進賢冠,忽閃着兩根長長的帽翅兒,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身後有二童子打着日月障扇,左右伏着口吐孔錢和元寶的青龍白虎,奉九看了一眼,拉着臉,沒話說;寧铮細細看了看,低聲笑道:“岳父這燈倒是好彩頭。”

奉九心想還沒成親呢套什麽近乎,嘴上卻只是讪讪地說:“聽說都三年沒換過了。”就這麽個老財神燈也好意思年年拿來湊數,所以唐二爺也早在奉天商界贏下一個響當當的雅號——“唐財神”,說好聽點叫節儉,實際上就是摳門兒。

但因為寓意好,加之一直在庫房裏不見日頭好好保存着,所以看起來還是有九成新,很多觀燈的人雖然嘀咕着“去年好象就見過了啊”,“哎前年好象也見過呢”之類的話,但還是會規規矩矩行個禮,可見財神在哪兒都受歡迎,哪管新舊。

接下來的花燈都是孩童喜歡的——三打白骨精、桃園三結義、大鬧蟠桃會、哪吒鬧海、魯智深拳打鎮關西……整個一古典小說經典場面荟萃,此地自然聚集了衆多帶着小把戲來賞燈的父母們,已經到了摩肩接踵人聲鼎沸的地步。

此時恰一波人潮挾着喧嚣的聲浪朝他們湧來,聲勢不小,寧铮一看不妙趕緊伸手要拉住奉九,只可惜不過一個錯身,他們已經被人潮擠散了,寧铮又急急地虛空抓了一把,但顯然二人還沒有長出那根叫“靈犀”的犀牛角來,奉九一點伸手回應的意思也沒有,寧铮眼睜睜看着她的一張臉皎如天上月,平靜地注視着與自己的距離越來越遠,一雙在燈光的映襯下越顯燦爛的雙瞳毫無波瀾。

寧铮趕緊回頭逆着人流走,只可惜現在饒是他有再大的力氣也拗不過群衆的力量,只能被人潮推着向前走了。

奉九其實也本想再看一眼身後的人群,雖說寧铮身材修長個子高大,但東北人普遍身高較高,再加上今晚騎在父親或其他男性親屬肩上的小把戲很多,所以還是沒看見。

奉九也不以為意,這畢竟是她的老家她的地盤兒,所以心下安穩全身放松,倒樂得被人潮簇擁着,走到哪兒就停在哪兒:賞賞花燈,順便聽聽奉天人閑聊的下巴嗑兒,也是有意思得緊。

大型花燈都在前面,後面鋪開的花燈規模都偏小,而且擺放的位置漸漸分出枝枝叉叉,她随意地四處游走,再到後來就是很多做買賣的小商販的燈謎攤子了,她每次都是走到最中間的燈去猜燈謎,因為燈謎的難易程度都是從右向左越來越難的,中間的燈謎難度适中。

奉九猜出了不少燈謎,比如“沒錢買鞋穿(打一成語)”,就是金無足赤;“毛領子(打一秦代人名)”,就是項羽呗;還有“直到七一人成雙(打一城市名),”就是奉天。

當然,難度适中的她還湊合,特別難的她就不行了。

這時她看到一個非常難的字謎,老板也是把它挑在了竹竿的最高處,奉九是無能為力了:一條謎語分謎面、謎目、謎格,想解字謎,不但得知識廣博,還需要熟悉常用借代語,奉九沒下過功夫,所以看到這個謎語立刻頭大起來,不禁懷念起猜燈謎無往不利聰明絕頂的大姐來了。

順帶着想起十二歲那年的元宵節和大姐、虎頭一起出來看花燈猜燈謎的往事,那個時候的心情,即使現在想起來,都是愉悅到了極點,蒙着一層朦朦胧胧的輕紗似的,美得讓人多少年無法忘懷的。

記得大姐當時猜出了一個攤主設了十年都沒人猜得出來的絕字謎,不但威震全場,而且讓路過的一位清朝老翰林大為震驚,後又特意上唐府考校了大姐幾個問題,然後心悅誠服,親筆書寫了一幅字“奉天奇伶”,以表達對大姐出衆的智慧的贊賞,這也是大姐從此在奉天豪族裏閨秀排行榜上常年拔得頭籌的起因。

這一段時間,影影綽綽得知,大姐似乎已經到了莫斯科,看來是要堅定地追求心中的理想了;而虎頭,此刻應該正在美國刻苦攻讀建築學學位。

奉九不免黯然,姊妹和童年小夥伴就這麽各奔東西,這就是不可避免的各自的生命歷程吧。

她猜出了那麽多難度不算小的燈謎,卻還一個獎品也沒領,此時,奉九感到腳有點凍麻了,想着該回去了,她決定随便要個獎品,于是走上前,跟一個臉凍得紅紅的攤主說出了一個燈謎的謎底,攤主先是被奉九的美貌震住了,随後趕緊殷勤地遞給她一串山藥球。

她又掏錢買了這個攤主最貴的三盞花燈,史湘雲的打算送給奉靈,孫悟空的送給不苦,梅花鹿的送自己,樂得一晚上沒開張的攤主眼睛放光,奉九也是心滿意足,于是皆大歡喜。

她拿了東西,站在當地,上下左右地看了看,東西南北她還是認得的。

她還記得來時的汽車是放在南口,所以她左手三盞燈右手糖葫蘆,臉上挂着笑,悠哉游哉地向前邁步。

驀地她的胳膊被人重重地扯住了。

奉九吓了一跳,懵懵懂懂間回頭一看,被她忘了好一會兒的寧铮正滿臉陰郁地拽着她的胳膊站在她身後,與奉九仍然凝固在臉上的笑容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沒心沒肺的奉九這才想起來,她是和誰一起來的。

雖然已經過了除夕,但奉天的天氣仍然很冷,今晚尤甚,但寧铮居然是滿頭大汗,領口也扯開了,露出裏面的白色襯衫領子和鐵灰色雞心領毛衣,鼻翼仍在翕動,看來剛才一定是步履匆匆。

他皺着眉頭,剛要說話,奉九就甩開了他的胳膊:“小心着點兒,我的花燈!”

寧铮看着奉九急急低頭去看她的幾盞花燈,生怕被他剛才過大的動作給弄壞了——花燈的外布都是皺紋紙,嬌氣得很,一不留神就會破個洞,奉九可是還想好好地拿回去給他們獻寶呢。

寧铮呼吸一窒,猛地一咬牙,不管不顧地摟頭把她抱進懷裏,箍得死死的。

他把頭重重地垂在奉九的肩上,奉九仿佛聽到了“咯吱咯吱”的磨牙聲,而他粗重的喘息聲也再再刺激着她脆弱的耳膜。

識趣一向是奉九的一個優點,她于是安靜地沒出聲,哪怕剛才寶貝得不得了的花燈和糖葫蘆已掉了一地。

這裏已經接近燈市的一個出口,沒有燈攤,路燈燈光昏暗,加之還有樹木遮擋,也沒幾個行人,所以寧铮的動作雖然急迫粗魯,但并沒有引起什麽動靜。

寧铮感受着懷裏奉九柔軟的身子,一直狂跳的心這才慢慢平複下來,他模模糊糊地想到,剛剛他和支長勝兵分兩路,急得東奔西跑,尋找無果正絕望之際,驀然間一回頭,看到那個在昏黃的燈光下,手提花燈,笑得開懷的小女子時,忽然間懂得,原來這就叫——“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奉九老老實實地被抱了好一會兒,這才動了動身子,兩具緊貼在一起的身子分開來,奉九觑着寧铮的臉色已經恢複如常。

奉九“呀”的一聲,想起了地上的花燈,她趕緊撿起來,寧铮也彎下腰幫她撿,還好還好,花燈紙很結實,外面的提手竹竿和裏面紮蠟燭的地方都沒有壞,不過,糖葫蘆滾了一身土,沒法吃了。

奉九擡頭控訴地瞪着寧铮。

寧铮暗嘆口氣,苦笑着點了點頭,“是我不好,賠給你?”

“可我也記不得是在哪兒換的糖葫蘆了,這又不是買的,是我猜燈謎得的。”奉九想想就氣。

回想起剛才,寧铮也真是奇怪,就在這人頭攢動的地方,他還會擔心自己被人販子拐了不成?至于這麽大驚小怪,急成這個樣子麽?

就算是《紅樓夢》裏苦命的香菱,也是因為年紀小才在元宵節的花燈會上被拐了不是?自己都多大了還這麽不放心?好歹也是奉天坐地戶。

寧铮知道奉九的意思,他也有點驚訝于自己剛才的反應,是有點過度了——兩人已經訂婚,六月就要成婚,一切都已敲定不可能再有變動。如果因為唐家而再次生變,那後果絕對不是唐家能夠承受得起的。

但那種生怕奉九不在自己掌控之內的不安全感,卻反而是随着時日越來越深。

奉九一雙清水墨瞳直直地看着寧铮,她個子很高,但仍然得微仰着頭才能看到寧铮,這讓寧铮看到了她比往常圓了許多的兩個圓溜溜的鼻孔,似乎是代主人表達抗議之意,跟那次在專列上似的,很有些可愛的滑稽。

寧铮笑了,“我推你滑冰車好不好?”

燈市旁邊的湖面上,也有人提供冰車、狗拉爬犁之類的游樂項目,因為元宵節游人多怕出意外,所以冰場改變策略并不對滑冰者開放,只開放了一些比較溫和安全的冰上游樂項目,按理說這原本應該是小孩子的樂園。

奉九扭捏了一下,她一向是喜歡坐冰車玩兒的,但——“這只怕都是小不點兒在玩兒啊?”

奉九好歹還知道自己多大了。

“沒事兒,天黑,看不清。”寧铮一語道破她的小心思。

奉九嘿嘿一笑,點頭同意。

湖邊柳樹雖已光禿禿,但還能起點作用,把專門圍出來作冰場的一塊冰面遮得有點黑皴皴的,天黑風高,正好去玩玩好幾年都沒玩過的冰車吧。

這一次,她順從地讓寧铮拉住自己的手,兩人一起走到租冰車的地方,一個管理員正圍着厚厚的棉袍子昏昏欲睡。

他們租了一輛只能坐一人的小型冰車,上面只一個簡單的靠背座,底下配了兩根長長的冰刀,奉九乖乖坐上去,寧铮怕她冷着,又摘下圍巾把她的臉兒圍住了一層又一層,接着在她身後推着冰車的木制扶手,慢慢地繞起圈子來。

與奉九想象的不一樣,因為是黑天,并沒有小孩子來玩這個他們最喜歡的游戲,玩冰車的人不多,也有那麽幾對兒都是男的推着女的:本來,在中國歷史上,正月十五看花燈就是一個很重要的青年男女可以光明正大相看的時機,所以這也可以說是中國的瓦倫丁節了吧?

十五的月色,即使是冬天,也是溶溶皎皎,白亮如雪,寧铮就這麽推着奉九,走了一圈又一圈兒,兩人都沉默着,沒再說什麽,奉九豎起耳朵,聽着遠處逛燈市的人群傳來的陣陣歡聲笑語,分明感受到了一種非同一般的安寧。

寧铮推了好一會兒,看奉九只是盯着遠處泛着白光的冰面,輕聲問:“累了麽?想回去了麽?”

奉九說好。

寧铮輕攏着奉九的腰,他們一路又把燈市走了一遍,現在人已經少了許多,小把戲都犯困回家了,到了該睡覺的點兒了。

他們順利地走到停汽車的地方,期間奉九還找到了給她發山藥豆的燈攤子,寧铮又去猜了個謎,得了一串山藥豆,又買了幾盞花燈,奉九笑眯眯地吃了起來。

早已找到他們的支長勝識趣地在遠遠的後面跟着。

一路走一路吃,到了南門口,還剩一半沒吃完,到底是在外面,這麽冷,大大影響了奉九的戰鬥力。

寧铮問:“是不是吃不了了?”

奉九不好意思地舉着山藥豆:“嗯,沒事兒,我直接帶回家,明早接着吃。”

奉九是個怕遭天譴從不浪費食物的好孩子。

寧铮伸手接過:“給我吧。”張口就咬下了剩下的十來個裹着糖衣的山藥豆,痛快地吃了起來。

奉九目瞪口呆,半晌才反應過來,勃然大怒:“煩人!你怎麽能吃我剩下的……”

她實在不好意思再說下去,這時寧铮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咽了下去,扔掉了竹釺子,看着窘迫不已的奉九,壞壞一笑:“這有什麽,我連你的口水都吃過,這才……”

他說話聲不小,立刻就有路人好奇的眼光射了過來,奉九急忙撲上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再敢胡說八道一個字的!”

奉九想,他怎麽可能就老老實實起來了,果不其然,先前在冰場上溫情的相處都是錯覺。

寧铮也不說話,只是拿深幽幽的眼睛溫柔地看着奉九,奉九的手掌心能感受到他的唇角是上揚的,忽然她細軟的掌心被輕輕啄了一下,又一下。

奉九立刻渾身麻麻癢癢,象被火燙了般趕緊松了手,還不忘拿手在寧铮的外套上蹭了蹭,一臉嫌惡。

奉九笑起來的樣子極美,象春天解凍的巨流河,可有誰知道,他寧铮更喜歡的,好象是她生氣的樣子呢?

她一生氣起來,雙頰緋紅,眼睛明亮如火,整個人生機勃勃,就好像是生命和青春的化身,讓人恨不得馬上拘她入懷,好好珍藏,再也不讓其他人有機會看到她這副模樣。

寧铮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他還是伸出了渴望了一晚上的手,雖然剛才兩人失散了再重新彙合時他也抱住了她,但那個擁抱完全是因為失而複得,無關□□;而現在,在這正月十五的夜晚,他對着奉九,很不合時宜地,充滿了欲望。

他一手握着幾盞燈籠,一手推着奉九的身子,迫着她倒退着進了公園門旁邊的小胡同,奉九完全沒有力量抵擋,又不敢高聲大叫,更是沒想到這家夥膽大包天,居然還敢任性妄為。

寧铮把奉九推到牆邊,用力撥掉她緊緊捂着嘴巴的手,俯身就狠狠地吻了下去。

上一次他吻她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模糊得像是前生,又清晰得像在昨天。

奉九照例是無法抵禦□□中的寧铮的,她只聽得他沙啞的聲音喁喁細語道:“今晚跟我回喂鷹胡同,好麽?”

喂鷹胡同是寧铮新買下的一處小公館,打算等奉九住膩了大帥府,能有個可以換着住的地方。

奉九聽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像話麽?這是一個正經人,不,正常人,說得出來的話麽,這家夥怕是瘋了吧?

她鼓足勁兒,狠力跺在寧铮的腳背上,寧铮一時不防,吃痛地放開了奉九。

奉九冷靜地用手背擦擦嘴:“我說什麽來着,我就說我們不合适。你不就是想找人陪你睡麽?你去啊,随便你找,你找什麽人都随便,就是別來招惹我!我可不奉陪。”

奉九的話如同一盆涼水兜頭潑下,迅速地讓他冷靜下來——革命尚未成功。

“別生氣,是我不好。我只不過是……”寧铮喃喃低語,眼睛裏的紅潮褪去,漸漸變得一片清明,奉九可不吃這一套,她冷冷地注視着寧铮,眼睛裏有不加遮掩的蔑視。

寧铮伸手捂住奉九如今晚夜空裏星子般清亮寒冷的眼睛:“別這麽看着我,你不知道,你這個沒心肝的……”

奉九一把甩開寧铮的手,“我要回家,而且我不想和你坐一輛車回去,我要去打電話,讓家裏來接我。”

“……這麽晚了,還讓家裏派車接你,家裏人會怎麽想?”

奉九本來也沒真想這樣,只不過是逼寧铮老老實實別耍花樣送自己回家的迂回之策罷了。

寧铮也清楚奉九的小心思,笑容苦澀:“好了,我現在就好好地把你送回去,保證不再碰你一根汗毛,好不好?我發誓。”他舉起右手的三根手指。

奉九,“……你是基督徒麽,就用聖父聖子聖靈來發誓?”瞪了他一眼,率先向汽車走去,寧铮長嘆一聲,緊緊跟上。

一路無話,奉九拒絕了寧铮的請求,坐到了汽車後座。寧铮也乖乖當個好司機,這一路沒再打歪主意。

在後面也開着一輛車的支長勝注視着唐六小姐鬥志昂揚的身影利落地下了車,也不顧剛開了車門轉過來想送她的寧铮,大步向前走,看管西角門的唐家聽差立刻出來迎上晚歸的六小姐,寧铮只能止步。

而唐六小姐對着自家主人連個眼風都欠奉,厚厚的大毛衣裳下擺一甩,人就消失在了門裏。

寧铮沒急着離開,他坐回車裏,點起一支煙,靜靜地抽了半晌,猩紅的煙頭在黑暗中或明或暗,最後才把煙蒂扔出窗外,發動車子,如離弦之箭般的開走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