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春山

很快到了約定好打球的周日,寧铮和昨晚才從北平回來的支長勝各開了一輛車,包不屈直接送巧稚和巧心去北陵,他則帶着奉九去接兩位閨蜜,最後在北陵的羽毛球場彙合。

奉九穿着白色短袖運動上衣,這是英國新出的一種小平紋單面氈棉針織馬球衫,面料進步了不少,可比以前白布做的運動衣有點彈性了,而且吸汗,人穿上運動舒适了很多;下面穿着白色百褶裙,裏面是同色法蘭絨短褲。

她換好了衣服,又讓秋聲給她紮了一條粗麻花長辮,發梢系着一朵資藍色的緞子花,奉九喜歡用綢緞做的飾品綁頭發,因為材質絲滑,來回摩擦也不會薅幾根長發下來。寧铮也換好了運動服,只不過是白色短袖上衣下面是白色法蘭絨長褲,出來這麽一看……

“你怎麽不穿長襪?”寧铮出聲問道。

奉九腳上穿的是白色回力帆布鞋,配了白色短襪,她不以為意地回道:“打球時會很熱啊。”

這個時代的女性,打羽毛球網球時會穿上長白襪,長袖上衣,長到膝蓋的百褶裙,力争做到除了頭臉手,不露一點肌膚。

可這麽運動下來,人會出很多汗,奉九不想這樣。這百褶裙是去年大姐買給她的,從去年到今年她個子又抽長了一截,所以原本應該到膝蓋的裙子到她身上就短到了膝蓋上方一寸多的地方。

寧铮看着她露出來的兩條白皙修長線條纖細柔和到沒有一點“脖子”的小腿,也就是沒有難看的疙瘩肉,略顯粉紅的膝蓋及一小截大腿,忽然有點後悔提什麽打羽毛球呢。

“快走吧,要遲到了。”守時的奉九一看寧铮站着不動,着急了,立刻過來拉着他胳膊就走。

等他們接上了文秀薇和鄭漓,奉九就溜溜地從副駕駛溜到了後座,和兩個閨蜜嘻嘻哈哈地講起話來,寧铮時不時從後視鏡裏看奉九一眼,嘴角一直是上揚的。

到了北陵一看,真是熱鬧,寧铮四個新上任的“侍衛官”攜家眷已經到了,跟上次晚間大家都穿着很正式的晚宴服不同,今天都換了運動裝,以白色為主,各個一身清爽,充滿着朝氣,互相介紹點頭寒暄,把微涼的秋風都攪熱了。

現在不過上午九點鐘,天清氣朗,群青色的秋空裏飄着一朵朵棉花糖一樣松松軟軟的白雲,北陵裏就是樹多,所以一進來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涼意,比外面的溫度能低一兩度,空氣中彌漫着松樹的清香;一旁的山坡上,盛開着一大片金黃色的大朵向日葵,遠處的四裏河在日光下泛着金光,每個人的面上都是一派惬意。

奉九一眼就看到了柯衛禮——他本人有西洋血統,膚色比站在他旁邊,在男人堆裏算白的寧铮還白了至少一個色號,再加上滿頭卷發,非常容易認出來。他戴着一頂灰格子的鴨舌帽,一身運動裝顯得非常精神。

另三對夫妻也都拿着自己的羽毛球杆,大家商議着打球,沒一會兒就分配好了。

這個專門的羽毛球場總共有四塊場地,所以他們決定兩塊場地雙打,兩塊場地單打;奉九、寧铮對曹樸和平若凝;朱鐵黎、王柔嘉對吳泰勳、何英;單打場地麽,鑒于鄭漓只願意旁觀,所以就是文秀薇對柯衛禮,這些都是打羽毛球打得還不錯的,至于巧心巧稚兩姐妹,壓根就沒怎麽玩過,還是到最後一塊場地先練習一下吧,支長勝負責指導。

分配完畢,各個場地上就開始捉對厮殺起來,一時間大力的抽球聲、興奮的喊叫聲、互相提醒聲,沮喪的埋怨聲都響起來了,真是熱鬧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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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九和寧铮雖然以前沒在一起配合過,但在學校她經常跟同學搭配打雙打,兩個人運動神經都很發達,奉九雖不是力量型的,但身高腿長,動作靈活,也很機敏,她很好地補充了寧铮後場跑邊位的不足,夫妻倆配合默契,防守時就左右站位,進攻就前後站位,所以順順當當直落三局贏下了曹樸夫妻。

他們走到網前,跟輸了球仍然笑嘻嘻的曹樸夫婦握了手,站在一起議論了幾句剛才的戰況,然後就走到一旁坐在木椅子上休息一下,奉九坐在寧铮身邊,接過遞給她的已經打開的八王寺橘子汽水,說了聲謝謝,喘勻了氣兒,喝了半瓶。

寧铮看着一身白的奉九因為運動而變得緋紅的臉蛋,眼睛更加明亮,微笑時上翹的嘴角,更顯得青春蓬勃,像只剛剛做出來的新鮮冰淇淋一樣,讓人恨不得舔上幾口才能消了心裏的燥熱。

再過了一會兒,朱鐵黎夫婦對陣吳泰勳夫婦的比賽也結束了,朱鐵黎夫婦勝。

他們也氣喘籲籲地走過來休息,大家在一起交流了一下心得,一聊之下才知道,朱鐵黎夫婦在大學裏就經常打男女雙打,已經是多少年的老搭檔了,怪不得如此神勇。

寧铮看看奉九,奉九微微點點頭,寧铮于是向朱鐵黎夫婦邀球,說一會兒我們再比一場,朱鐵黎代表太太痛快地接受了。

沒一會兒,新的對陣比賽開始,寧铮和奉九雖然經過五局艱苦努力,但還是在決勝局輸掉了比賽,奉九很是服氣,對面的夫妻不愧是在英國留學時都拿過劍橋大學羽毛球比賽的冠軍選手,配合得太默契了,個人技術也都很完美。

那邊曹樸夫婦又輸掉了比賽,正和吳泰勳夫婦坐在椅子上閑聊,心态倒是真好。

奉九歇息了一會兒,告訴寧铮她去看看巧稚巧心姐妹倆打得怎麽樣了。

奉九走過去一看,不禁笑了,兩個小姑娘正你讓我我讓你地打着和平球,連腳窩兒都不帶挪動一下的,只要伸一條胳膊輕描淡寫地就可以維持住你來我往,一旦誰打球不到位勞動對手去撿球了,恨不得鞠躬致歉。

支長勝在巧稚這一邊的地上盤腿坐着,看得是滿臉絕望。

剛剛奉九他們打球時,倆妹妹也跟過去加油鼓勁來着,誰知一到她們自己打,節奏就特別的舒緩上了。

她笑着跟她們喊了幾句話,明顯對這麽打球覺得不錯的倆小姑娘跟她揮揮手,還是保持原樣,奉九不禁搖搖頭,告訴支長勝這麽沒進取心的學生還是不用教了,自己想幹嘛幹嘛去吧。

她又走到最後一塊場地,一看文秀薇和柯衛禮已經不見了,她困惑地一扭頭,這才發現那邊的網球場地上,有兩道身影正你來我往地較量得起勁。

原來小姐和先生已經移駕到這兒了。

鄭漓正在一旁觀戰,看到奉九過來,笑容滿面地指指秀薇:“看看我們川妹子,不讓須眉。”

文秀薇在她們同澤女中是頭號體育明星,看着嬌嗲嗲瘦弱弱的,其實一身幹巴勁,鐵餅、鉛球、标槍,都是屢破學校記錄的好手,至于競技類的體育項目,那也是不在話下。

高二時曾代表學校參加過在北平舉行的全國中學生體育運動會,也是好幾個項目的全國冠軍,這要不是報項目數目有限制,不定拿回多少個第一名呢。

奉九看着戴着吸汗的白色頭帶,上身檸檬黃下身白色百褶裙,連運動短褲都沒穿,一打起球不小心就會露出蜜糖色大腿的秀薇,都顧不得跟她們交流,正瞪圓了眼睛跟對面表情嚴肅、身高臂長、動作敏捷的柯衛禮全力對抗,很顯然她的實力讓對手覺得不能小觑。

奉九和鄭漓看着他們又打了一會兒,幹脆喊停,這兩位太專注了,既不喝水又不休息的,正好那邊在草地上已經鋪開了兩塊紅格子的野餐布,大家拿出也不知是親自還是家裏的廚子準備好的食物放在一起,一起品嘗。

奉九帶了最多的食物,有中式小糕點、蜜餞兒、法式可頌、吐司、夾着奶酪牛肉片青菜葉的三明治、冷餐肉、鵝肝醬、還有鲟魚子醬,其他太太也帶了巧克力、雞腿、鴨胗兒之類的小食,旁邊還放着幾箱怡和牌的黃啤、紅啤、黑啤,和麥汁飲料健身露,還有奉天本地的八王寺汽水,大家都聚攏過來,吃着喝着,一派和美。

等吃飽喝足,有的去湖邊散步,有的仍坐在地上閑聊,還有的聚在一起抽煙,奉九陪着鄭漓,又去看不服氣的文秀薇和柯衛禮繼續打球,寧铮看了他們一眼,只好留在原地跟剩下的幾個人聊天。

奉九和鄭漓照舊站在網球場邊上,看着他們打得起勁。

正在這時,奉九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轉頭一看,一個想也想不到的身影正急匆匆地向她們走來,奉九疑惑地看了這個年輕男子一眼,又一眼,然後驚訝地發現,居然是現在應該身在上海,被稱作他們唐家家族遺傳跑偏養出來的“黑綿羊”之一的二堂兄、電影明星唐奉麟!

另一頭黑綿羊自然是自家大姐奉琳了。

只見他頭戴一頂精美的圈着一條黑色寬絲帶的白色巴拿馬草帽,身穿合體的淺藍格子夏季西裝,內襯白色襯衫,打着鴿灰色領帶,更襯得他面如冠玉,英俊不凡。

奉九記得他應該是二十三、四歲了,今年春節期間,他并沒有回來過年。

他急三火四地向奉九走來,奉九只好一頭霧水地迎了上去,沒想到他眼神發直,根本沒看到奉九,而是要與她來個擦身而過,奉九只好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二哥,好久不見,你怎麽突然回來了?”奉九一邊說着話,一邊留神觀察,只見自己這位二堂哥的眼睛明顯看着她身後,眼神裏有焦急、愧疚和心疼。

她趕緊回頭,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正好看到鄭漓低着頭,腳步迅速地離開了網球場地,向一旁的楓樹林走去。

電光火石之間,奉九忽然想明白了:前些天跟這幾位新任侍衛官的太太聚會時,她們說到了春山的緋聞,說他和電影明星雲歌及一位女大學生正發生着三角戀愛……

搞了半天,這上海女大學生居然就是自己的閨蜜鄭漓?!

她恨不得以手撫額,鄭漓這姑娘一向是個拎得清的,怎麽忽然間犯起糊塗來了?

說句老實話,奉九對自己家族裏的男性,除了自己的正人君子大哥奉先,還有未成年的不苦,普遍都沒有好印象,因為他們在情感一事上,都讓人頗有微詞,包括自己的父親,這大概也是奉九情窦遲遲未開的原因。

自己這位二堂哥,打十五六歲開始就是個招蜂惹蝶的主兒,出色的好相貌和聰明的頭腦、良好的家世,讓他得到了太多女子的溺愛,所以他一向是有點輕佻的,為了這個,自打奉九懂事起,就沒給過他什麽好臉色。

現在看他這焦急的神色,再聯想到鄭漓這幾日的表現,事兒只怕小不了,心裏不禁一沉……

唐奉允前進的腳步受阻,這才把目光移到了眼前這位女子的臉上,他也是這才看清,原來是好久不見的堂妹奉九,她正微蹙着眉,目帶厲色地看着自己,這神情,真像大堂哥奉先啊。

他只好定定神,低聲說:“六妹,我着急找那邊那位小姐說點事兒,一會兒我們再敘。”

說完撥拉掉她的手,又拔腳往前趕,奉九再次把他抓住,這次聲音裏結滿了寒霜,“先跟我說,再找她說,她可是我同學。”

奉九從小在家族中就受寵,父親唐度更是唐家主心骨,再加上母親留下的龐大遺産,身家在那擺着;自己也争氣,品學兼優;再有她是由一直追求男女平權、性格強勢的大姐一手帶大的,而且口才便給,所以一旦有堂兄弟犯事兒犯到她手裏,她才不管誰年齡大,誰年齡小,就是一頓說,他們也只有聽着的份兒。

唐奉允頭痛,昨日中午他的新電影才殺青,就匆匆坐着飛機倒了幾次從上海追到奉天,直接去了鄭漓的同學文秀薇家找她,被告知在北陵打羽毛球,他又往這趕,誰知鄭漓還沒遇到,卻先遇到了刺頭兒堂妹奉九,這運氣背的,“六妹,就是,我們在談戀愛,發生了一點小矛盾,可我知錯了,所以,我這不是來了麽?”

鄭漓和這個花花公子談戀愛?奉九心裏嘆息,她是知道鄭漓對春山的癡迷的,沒想到,居然還能上升到談戀愛這個層面,不過,他能承認跟鄭漓是戀愛關系,這也算是好事兒。

奉九只好放了他,讓他繼續追着鄭漓而去了,眼看着他們一前一後都進了楓樹林,她不禁抱着胳膊,思索着下一步該怎麽辦。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兒,她本能地想找個人談談,回身一看,也是服了,文秀薇居然還在跟柯衛禮心無旁骛地對打,這兩人的體力和專注力都是驚人的。

忽然一條胳膊圍住了她的腰,寧铮清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怎麽了?”

剛剛唐奉麟一進來,三個太太就認出了他,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不禁低聲驚叫連連,搞得她們原本即使不認識他的丈夫們也知道他是誰了。

他們看到目前中國最紅的男明星大踏步地向前走去,随後被奉九攔住,交談幾句後,又繼續追着前面奉九的高中女同學進了楓樹林,不禁都面面相觑。

寧铮自然是知道春山,也就是唐奉麟和奉九的關系的,他在婚前可沒少做情報工作。

現在的情形一看,很明顯就是戀愛糾紛了,而且事情很棘手。

奉九搖了搖頭,“現在還不知道。”神色頗有點不安。

寧铮趁着背朝着那幾位同僚,快速地探頭在她唇上一吻,“沒事兒,他敢不認賬,我幫你饒不了他。”

奉九吃驚地回頭瞪他:“不認賬?認什麽賬?”

寧铮坦然地說,“能千裏迢迢從上海追來,你覺得能光是親親抱抱的事兒麽?”

奉九心下駭然,到這個地步了?

不過,寧铮經驗夠豐富的啊,她一思及此,立刻不滿地橫了他一眼。

寧铮一看她那眼神,哪有不明白的,只好涎着臉挨在她身邊,攬着她的腰,慢慢向前走去,以備有什麽突發情況好及時應對。

他們在楓樹林外徘徊了好一會兒,終于看到鄭漓先走了出來,她神色平靜,眼角濕潤,奉九立刻甩開寧铮的手迎上去,鄭漓無聲無息地抱住奉九,奉九沉默地輕拍她纖薄的後背。

寧铮對于太太一甩手就把自己撇下的做派很是不樂意,但也不能做什麽,他只好看着楓樹林裏,此時,唐奉麟也随後走了出來,一臉黯然。

寧铮走過去,跟唐奉麟握了握手,這回輪到唐奉麟一臉驚訝了,他們低聲交談着,唐奉麟時不時盯着鄭漓的背影看,最後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北陵。

都到這個份兒上了,接着在這裏呆着是不合适了,寧铮馬上吩咐已跟在身後的支長勝把車開過來,送奉九和鄭漓回去,又把還在和柯衛禮鏖戰的文秀薇叫過來,讓他們一起回去,而寧铮則留下來,接着和同僚們聚會、野餐。

文秀薇已經和柯衛禮戰到了第七局,她越戰越勇,而柯衛禮則已顯敗相。

文秀薇得意洋洋,忽然寧铮過來叫她回去,自然不樂意,不過寧铮只低聲說了一句:“鄭漓看起來不大好。”她吓了一跳,立刻拎着拍子擡腿就走,沒走幾步,低頭看看手裏屬于柯衛禮的球拍,随即走回來往地上一放,這才想起來應該跟球友打個招呼。

她匆匆對着對面喊了一句“抱歉,我有事兒先走了!”,揮了揮胳膊,就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對面的柯衛禮早就望了他們有一會兒了,這會兒他的眼睛正忙着追随文秀薇跟小兔子一樣靈活的身影,都沒顧得上搭理向他走來的寧铮。

寧铮戲谑的聲音傳來:“保存實力的打法,也不容易吧?”随後調轉目光看向場邊鮮紅比分的記分牌,一直在一邊替他們翻牌的球童也是滿臉忍笑——這位先生到後來作假作的也太明顯了,只怕只有剛才對面那位大大咧咧不屈不撓體力驚人的小姐才會那麽自信滿滿地認為,自己和這位健壯靈活的網球高手先生旗鼓相當。

幾位太太捂着嘴低聲議論着,滿臉興奮、迷惑,一看到寧铮過來,立刻住了嘴,微笑地看着他,寧铮一看,不解釋只怕會有各種各樣的傳聞出來,笑笑說:“這位男明星,是我太太的堂兄。”

……原來如此,幾位太太恍然大悟,旺盛的好奇心暫時得到了一部分的滿足,至于春山為什麽追着寧太太那位古典美人同學,她們完全可以自行揣摩。不過她們中馬上有人想起上次在德迪翁聚餐時,議論起春山的風流韻事時,寧太太好像就在一旁聽着了啊,于是個個懊惱不已,恨不得以頭搶地。

這輛別克車有點漏油,味道不小,開車的支長勝一邊道歉一邊早已在肚子裏把汽車班裏負責維修的人罵了個半死,奉九和文秀薇都用手絹捂住了鼻子,沒想到鄭漓卻是直接吐在了手絹上。

奉九趕緊把車叫停,掏出手絹給她擦拭,文秀薇也急着試她額頭的溫度,擔心她是不是染了風寒,看着兩位好友一臉的關切,鄭漓的眼睛裏忽然充滿了淚水。

他們一起進了文秀薇的家,三個人進了卧室後把門一關,奉九和文秀薇靜靜地等着鄭漓說話。

她慘然一笑:“我懷孕了。”

……奉九絕望地想,還真被寧铮這個色坯子說中了。

文秀薇沒有奉九表面這麽淡定,“天吶,是,是春山麽?”

鄭漓點了點頭,然後文秀薇只剩下發呆了。

奉九忽然覺得,這事兒是不是怨自己?雖然她還沒聽到這兩人對自己說什麽,但猜也能猜個大概了。

如果沒有自己和唐奉麟這層親戚關系,他們最初能熟悉起來麽?能走到這一步麽?堂哥不定性是肯定的,跟其他女人糾糾纏纏只怕是常有的事兒。

她定定神,“幾個月了?……你打算怎麽做?”

鄭漓閉上了眼睛,“兩個月了,我想打掉它。”

奉九不免倒吸了一口氣,曾經,孩子這個詞,離她們是多麽的遙遠,沒想到,卻是正在讀大學的鄭漓,先面對了。

奉九拉了她的手:“漓漓,我們中學裏都上過課的,這種事,對我們女孩子的身體非常有害,而且,說不定還有生命危險。我這就去找我堂哥跟他談談,看他到底是怎麽個情形。”

鄭漓拉住了她:“奉允他……說要娶我,對我負責。”

奉九不解地問,“那你們……就結婚呀?”她原以為是堂哥想始亂終棄,這麽一看,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兒。

鄭漓搖了搖頭,“他是說要娶我,可就在上個月,他還在和別的女人牽牽扯扯,我跟他在一起這一年,實在是見得太多這樣的事情,我已經沒有信心了。”

文秀薇從來都是個爆碳脾氣,一打響指,“這種臭男人,沒結婚就這樣,結了婚也不會收斂,漓漓,你做得對,該分手分手,該斷就斷!”

奉九一聽頭更大了,過去就掐了火上澆油的文秀薇一把,“來乖薇薇,你給我坐這,不許說話了哈。”

奉九越客氣,說明她越生氣,文秀薇聽話地把嘴閉上了,她自己也知道,沖動會讓人吃虧。

奉九早看出在鄭漓的幽怨裏,明明還有對堂哥濃濃的不舍。

奉九把文秀薇拉到一邊,低低囑咐她好好穩住鄭漓,她這就回去找堂哥好好說說,能結婚還是結婚,要不就這麽倉促地結束了兩人的戀情,只怕鄭漓受到的傷害更大。

她摁住了非要送她出門的兩位閨蜜,直接回府找寧铮,這會兒估摸着他們也該散了,寧铮肯定知道堂兄的下落。

她一進府門就問三少在哪兒,門口聽差忙不疊告訴她已經回小紅樓了。

奉九急匆匆地上樓進了起居室,果然,寧铮正一臉惬意地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他一擡頭,看到奉九,立刻在唇角綻了一抹笑,“安撫好了麽?”

奉九也不管自己還是一身汗,往他身邊一坐,“後來我堂哥怎麽說?他現在在哪兒?”

寧铮很高興太太知道直接回來找自己,他抱起奉九放在膝蓋上,一低頭吻住了她的唇,奉九聞着他一身檀香香皂的平穩沖和的氣息,心裏莫名地安定了不少,不過自己卻到現在還是渾身汗味兒,好像自記事起還從沒這麽髒過——如果不是今天有鄭漓這一出,她們應該都在北陵裏運動場附帶的浴室沐浴完才回來的。

她不禁紅了臉,掙紮着想下去,寧铮箍住她的腰,刮刮她滑膩的臉蛋兒,笑着說:“我都不嫌棄,你還嫌棄上自己了?”

也對,那就先這樣吧。奉九立刻從善如流地繼續坐着,聽寧铮說:“你堂哥的意思,就是馬上結婚……畢竟,孩子也不小了。”

奉九點點頭,不管怎麽樣,堂哥的态度還是像話的,她接着問了一句:“他不在我大爺家,到底住在哪兒去了?”

奉九用膝蓋想也知道堂哥沒那個膽量住回家裏去,畢竟,過年都不回來過的人,非年非節地反倒跑回來了,怎麽說得清。

“北陵別墅。”奉九一聽,這才知道寧铮真的在昭陵裏蓋起了別墅——其實婚前寧铮就在征求她對新居的意見時問過,說如果在昭陵裏蓋別墅,她喜歡什麽式樣的?奉九那時候正煩着,完全沒給出任何意見。

今天如果沒出後面幺蛾子的事兒,寧铮是要帶着奉九和她的閨蜜們進去看看別墅的。如果喜歡,還可以當晚就住在那兒。

奉九看着寧铮一臉含笑,完全沒有一點責備的意思,心裏也有點抱歉起來,對于寧铮和這門婚事,自己的确是沒上過心。

不過她看到堂哥還是走出北陵了的,這麽一看,他是出門拿汽車上的行李去了。

寧铮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附耳問:“等這件事過去了,我們去住幾天可好?秋天的北陵,太美了。”

堂哥那是再談不出什麽了,看來明天得再去做做鄭漓的工作。

她從寧铮膝蓋上下來,去浴室洗了澡出來,等頭發晾幹了就直接去睡了。今天是身心俱疲的一天,而且被太陽曬了很久,人更容易犯困,于是沒什麽事兒的夫妻倆都睡得很香甜。

當然不用說,睡在北陵別墅的那個人是香甜不了了,唐奉麟一夜未眠,在偏廳裏來回踱步,把人家寧府大管家洪福新鋪的國風美術絲毛地毯上的仙鶴磨得都快禿嚕毛兒了。

他好容易忍到第二天一早就給奉九搖了電話,打探情況,奉九告訴他,趕緊過來,他們一起去文秀薇家找鄭漓敲定婚事。

有堂妹幫忙,他心中大定,正好這些年以來,他被瘋狂的女影迷追得也是煩了,借此安定下來,也沒什麽不好。

再者,這一年來和鄭漓的相處,也讓他深知如果自己結婚,還是得找一個像鄭漓這種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那些女明星們,算不得數的。

至于愛情麽,反正現在,他最愛的的确是她,這還不夠麽?

唐奉麟跟飛似的來了,此時寧铮已經出了門,奉九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唐奉麟跟被收拾老實了的小貓一樣跟在她身後,兩人一起上了車到了文府。

鄭漓被文秀薇拉着出來見人,唐奉麟看着憔悴了許多的戀人,恨不得馬上擁她入懷,立時覺得旁邊這倆電燈泡有點讨厭。

鄭漓的神情已明顯比昨天好了一些,大概唐奉麟能追到奉天來,說明心裏也還是有自己,氣也消了大半。

女人啊,就這麽不斷地找尋愛人确實愛自己的證據,可也許,不過是他一時興起呢?

鄭漓看了看唐奉麟的臉色也不大好,本就已經活動的心思到底還是心疼占了上風。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奉九感到了自己存在的多餘。

但這不包括文秀薇,她是天生沒什麽眼色,看到唐奉麟眼睛一立,本想來個破口大罵,可又學不來潑婦罵街,鑒于肚子裏也沒太多詞兒,翻來覆去也只能彈個“見異思遷,負心薄幸”之類的老調兒,奉九聽得不耐煩,一擺手,文秀薇立時閉了嘴。

奉九微微仰頭,直視着俊俏風流的堂兄,只說了一句:“如果婚後你敢對不起漓漓,我找人閹了你。”

唐奉麟只覺得兩腿間一陣發涼,怯怯地看了堂妹一眼,文秀薇哈哈一笑,呱唧呱唧拍手,鄭漓也不免抿嘴兒一笑。

這個小堂妹,從小就心狠手黑,他是領教過的:彼時唐府還未分家,二房裏總有好東西他自然知道,曾有一次他觑着二叔剛從廣州回來,又給奉九帶了好東西,欺負她人小力薄,搶了她正把玩的一把漂亮折扇扭頭就跑。

奉九在身後緊追,他得意地跑進了自己屋關了門,想着堂妹一看這堅固的柚木門推不開,頂多也就找大人告個狀、哭兩聲罷了,還能怎麽地,自己先過把瘾再說。

沒想到沒一會兒就聽到侍候的丫頭驚呼:“使不得啊,六小姐使不得!”

使不得啥?他不知所以地擡頭,正看到本以為還在他門外的奉九已經轉到了他的南窗下,一把方方正正的客廳裏的官帽椅正被小小的堂妹卯足了力氣高高舉起,随後眼睜睜地看着她一使力“哐嚓”一聲砸到自己卧室的南花窗上……一地玻璃碴子和木頭條,稀碎。

她站在窗外,臉上無驚無怒,随後從被砸得沒剩幾個窗格的縫隙伸進一只嫩白的手來,聲音平平地說道:“拿來。”

他傻傻地站起來,乖乖地把扇子合攏,遞了出去。

從那以後,滿家族裏,誰不怕她……

鄭漓和唐奉麟終于相親相愛地坐火車走了——畢竟鄭漓已經有了身孕,坐飛機還是不大好。

他們臨走前去了唐府大房,跟父母商量了結婚事宜,因着鄭家已經舉家搬到上海,而唐奉麟的事業也在那裏,所以他們決定在上海辦喜事,唐家父母在家準備準備聘禮一幹事宜,随後就到。

作者有話要說:  人類服裝面料在上上世紀後期才開始有點起色,而真正有改善則是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太不容易了。

真正的回力鞋還要再晚一年面世,八年後注冊商标,可我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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