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中秋

雖然是中秋,寧铮也不得消停,還是去軍部處理了一下午公務,到了晚上六點,他才匆匆趕回來,和奉九穿戴整齊去了大青樓的宴客廳。

奉九見到了很多平時都沒什麽機會碰到的人,比如她的老同學寧鴻司。

鴻司今年七月本應高中畢業,然後考大學,結果他在高中畢業後提出要去日本等國家游歷了兩個多月,這才剛剛回到國內。

他本來穿着一身非常合身又顯得人朝氣蓬勃的中山裝,結果老帥一看到臉色就是一沉,疾詞厲色地要求他趕緊回去換掉。

這也就是他最疼愛的孫子,也是他最喜歡的孩子之一,要是換成其他人,包括自己除了寧铮以外的親生兒子,早一頓家法伺候了。

鴻司這個舉動讓奉九也很震驚,全東北誰不知道老帥跟國父的治國理念相左,從不認同新三民主義,所以看到由國父開始穿才風行全國的中山裝自然大發雷霆。

很多軍人和男學生日常最喜歡穿黑色中山裝,老帥為了表示大度,自然不會明面上公開禁止穿中山裝,但稍微明白點的,誰會故意去觸這種黴頭。

鴻司到底在想什麽?

鴻司在大嫂焦急的眼神和低聲勸告中還是默然不語,忽然,他餘光看到奉九和寧铮進了宴客廳,于是裝作不在意地看了奉九一眼,奉九進來後站在二嫂身邊,一邊和二嫂寒暄,一邊止不住內心的關切,用不安的眼神看了看他,他忽地就服了軟,邁步向外走,在經過奉九身邊時,忍不住對她露出一個暖心的微笑,低聲說:“我給你帶了好東西,等明天給你送去。”

奉九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邁步出門了。二嫂沒說什麽,只是神情略有些變化。

寧铮站在常駐京津,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的二哥身邊,神情親熱地交談着,一邊眼睛不時地看着奉九,待看到鴻司跟奉九說話的神情,不禁眉頭微微一皺。

老帥看着滿地自己的孩子,不禁心情大好,想來想去,一掏兜摸出一大把今年六月份剛鑄造的,鏡面浮雕精鑄着自己戎裝陸海軍大元帥光輝形象的紀念銀幣,在燈光下更顯得銀光乍乍,絢麗耀眼,給自己年齡還小的孩子們一人一個。

老帥想了想,招手讓奉九過來,又掏出一個樣幣給了奉九,這種樣幣不會在市面上發行,數量不足二十枚,有很高的價值,他看着奉九,滿眼的欣賞和疼愛,一旁的寧城、寧铮、巧稚、巧心則都沒顧上。

她可能是每個父親都想要的女兒吧,又漂亮又活潑嬌俏,在中國傳統的嚴父面前也不會壓抑自己的天性,內心是相當自信的。這種自信大概來源于她本身的優秀和唐氏家族的寵愛,所以不管遇到什麽樣的人物,奉九都能不卑不亢,從容應對,而她現在只有十七歲。

老帥忽然有點遺憾,自己的大女兒首芳倒是夠“活潑”,不對,那叫瘋癫,行為做事大開大阖,簡直就是年輕時女人身的自己,說是個女胡子都沒人有異議,毫無高門貴女的自覺和素質,得虧有自知之明,選了個受得了自己的丈夫。

兩個大點的女兒呢,巧稚從小被自己吓到了,據她的奶媽和自己的姨太太們說,本性其實挺活潑的,但一到自己面前就面部表情僵硬,一句話都沒有了……可能不只是害怕,還有對自己的憎恨吧,畢竟,寧铮和她的親生母親,自己的嫡妻,的确是因為自己太涼薄才傷心棄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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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老帥借着又低頭掏兜兒拿銀元的功夫,擦了擦眼睛,他的妻啊,要是活到現在,也不過才五十五而已。

嫡女尚且如此,其他那些庶女就更不用說了,一年見不得幾面,見了他也都跟老鼠見了貓一樣。大兒媳二兒媳則都是溫婉克己之人,再說嫁過來時年紀也都不算小了,所以都是成熟女子的做派。

只有三兒媳奉九不同,見了自己該說什麽就說什麽,該怎麽樣還怎麽樣,這份自在坦蕩就是讓人喜歡。

其實世間萬事萬物,最難拿捏的,就是一個“度”字,完全靠自身的悟性去揣摸、去領悟。

奉九做事,稱得上進退有度。

待清點完各房人數,老帥攙着母親,率領家眷浩浩蕩蕩出了宴客廳,到了寬敞的中庭。

奉天的規矩,過中秋往往是入夜後,家家戶戶就會在自家庭院中設置好供桌,除了擺上月餅,還要再配些毛豆、山裏紅等簡單的吃食,先拜月,然後一家人坐在一起,“應将圓餅邀明月”,借着皎潔的月光邊吃月餅邊賞月。

當然,根本不用擔心會不會下雨而攪了這份過節的心情,因為奉天的秋季雨水極少,奉九自有記憶以來,中秋節還沒下過雨,倒是清明節非常應景,基本每年都下。

此時中庭正中央擺着一長條案幾,帥府的中秋節供桌,自然也得不同凡響:正中是一個足有十斤、尺寸超過一尺的印有“郁儀宮”幾個字樣的大月餅,品種則是全奉天人公認最喜歡吃的“自來紅”,也就是在面裏加了紅曲粉,用香油揉面的紅色提漿月餅,做這個月餅的師傅以前是清宮禦膳房的人,所以這是地地道道的禦制月餅。

大月餅左右各擺着一個三斤的月餅,卻是很受家裏小孩子喜歡的廣式月餅,厚厚的外皮兒,十足的伍仁餡料,然後才是各樣小月餅分列兩邊擺了數盤,還擺了各種酒水、清茶數盅。

奉九最喜歡的則是奉天地區特有的根據蘇式酥皮月餅改進的雙酥椒鹽月餅,還有就是上海老大昌的鮮肉月餅。

供桌上插空還擺着應時鮮花鮮果和時蔬:蟹爪、玉樓春這些開得燦爛豐盛的秋菊自不必說,紫盈盈的葡萄、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晶瑩牙齒的石榴、黃燦燦的大柿子、楓紅色的蓋縣林檎果、再加上南瓜北瓜,擺得是滿滿當當。

其中引起奉九注意的是只帶芽子的白花藕,一節雪藕欺霜賽雪,用荷葉托着,讓一旁的寧铮不禁想起昨夜啃的自家太太的藕臂來,眼睛又不自覺地黑了幾分。

奉九哪裏想得到他居然在這個時候也能聯想到一些龌龊的事兒,過來問他為什麽要供一節藕,寧铮握過奉九的手臂,她今晚穿的是一件月白倒大袖,雪臂本來就露着,寧铮趁着左右沒人注意快速地把奉九的胳膊含進嘴裏猛吮了幾口,放下後這才解釋說因為雪藕孔孔相通,用來上供,據說是可保佑學齡兒童七竅玲珑,聰明睿智。

奉九氣得要命,但這麽多人,只能忍下,趁着夜色,把胳膊在他绛紅色長衫袖子上暗暗地蹭了又蹭,寧铮好笑地由着她。

不過他說的話奉九還是記下了,可轉念一想,自家沒這個規矩,怎麽家裏人讀書也都很好呢,可見是沒個準兒的。

供桌上都是應時瓜果,但只不見梨子,一個都沒有,也是,因為中秋節是團圓節,自然不能有“離”,這麽一看,原來帥府裏的人也喜歡讨好口彩。

供桌上最顯眼的當屬兔兒爺,也是在座的各位小孩子的心頭好——以泥土塑成兔首人身,端端正正地坐着,這供桌上,足擺了有十好幾個,一看就是按着家裏十二歲以下的小孩子的數目預備的,精致的泥偶有扮成武将的,有扮成皇上的,還有文官、書生、甚至還有閨閣小姐的各種造型。

月供擺畢,寧老夫人和老帥先落了座,下人上來燃了香,先是小孩子們挨個過來拜月說出自己的心願,祈求月亮婆婆的保佑,然後一人領一個由老管家洪福發的兔兒爺,歡歡喜喜地到一旁玩兒去了。

奉九不大喜歡這種跟寺廟裏的佛像相近的香氣,遠不如剛剛那些新鮮蔬菜瓜果的香氣來得清心雅淡。

此時寧铮被巧稚叫過去不知幹什麽去了,有幾個小孩子在一旁掏出父親剛剛給的銀元,互相比着,此時天上明月如一輪銀盤,高懸于夜空,奉九也掏出銀元,忽然發現,這皎潔的明月,跟自己手裏印着老帥一張留着東鄉平八郎式樣八字胡的臉的銀元,真是交相輝映啊……

她玩心忽起,拿着銀元對着月亮的光亮左閃右晃,正在這時,剛剛被老帥訓斥回去換衣服的鴻司不知何時回來了,換了一身月白長衫,背着手兒站在了她身旁,看着她拿着銀元,不用交流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因為他也是這麽想的,他撲哧兒一聲笑出來,低聲說:“頑皮。”

這聲音裏含着一絲縱容,奉九卻根本沒聽清。

此時他們都穿着月白色衣裳,兩人年貌相當,遠遠一望,自是有一種讓人覺得養眼的氣息散了出來。

寧铮在不遠處看見了,眼睛一眯,心裏想着,自己這太太,跟哪個出色的男子站在一起都挺般配,以前是韋元化、包不屈,現在又是自己的侄子。

他不動聲色地過來,跟鴻司閑聊幾句,然後就帶着奉九往香案前一站,眼看着她低頭合掌默禱,自己則退到她身後一尺處,默默地在心裏發願。

“男不拜月,女不祭竈”,這是大部分中國地區的習俗。

其他女眷剛剛已經拜完了月,奉九已經是倒數幾個了,巧稚氣巧心緊跟在她後面拜了拜,頗有點敷衍,或者說上了新式學堂身處新舊兩種文化教育沖擊的人對此等傳統習俗都有點不以為然,其實,這何嘗不是一種無知?

家宴也就正式開始了。

一盤盤用蒲葉包起來蒸熟的螃蟹上了桌,還有剛剛那些三斤的月餅被切成小塊端上了桌,至于十斤的大月餅,得留起來到了除夕夜才能分而食之。

衆人分成幾桌團團圍坐,男人們飲白酒蘸陳醋姜汁兒,女人和小孩兒喝點自家廚房釀的清甜的果子酒,有的自己動手,有的由侍候的仆人幫忙,剔出肥美的蟹肉品嘗。

自古以來,賞菊吃蟹都是風雅之事,老帥自己雖然跟風雅不沾邊,但時不時的也還是要附一下的。

他左提着一壺“老龍口”酒,右手捏着雙筷子開始講話,當然,他的話一般都是從“想當年”開始,主要內容是憶苦:“想當年我最開始做中藥鋪夥計的時候,吃蟹怎麽輪得到我?這都是主人家的事兒。後來,是六子母親,給了我一個螃蟹,我才知道,天底下居然還有這麽好吃的東西。”

奉九聽明白了,原來螃蟹不只是一只螃蟹,而是代表了老帥對美好富足生活的向往,這是一種象征,對于老帥能經常提醒自己不要忘本,奉九表示贊賞,因為偶爾陪老公公吃飯,他也是經常一碗高粱米飯,而不是精米,這也是身為上位者所具有的一種難得的智慧。

接下來,老帥開始給大家演示如何不浪費一點點蟹肉,看得出來也是經過一番苦練的:先折蟹腳,後開蟹鬥,蟹螯可以當作剔肉的工具,連腳上的關節、臍裏的肉都幹幹淨淨地剔出。

待到最後,老帥得意地把拆解下來的蟹骨在飯桌上拼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老帥雖不大但內含精厲的眼睛掃視了一圈兒,衆人适時地面露贊嘆之意,恭維之聲也不斷地響起,老帥卻還是不大滿意,奉九茫然,難道他是想着此處應該有掌聲麽?

寧铮耷拉着眼皮,跟沒看見一樣,眼觀鼻鼻觀心地盯着桌子上一雙象牙筷子瞧,好像這雙筷子忽然開出了一朵花。

奉九同情之心忽起,意思意思地奉承了老公公幾句,“父親您這蟹骨蝴蝶,精妙如斯,栩栩如生,哈哈,栩栩如生。”

她早就發現,這位全國有名的大軍閥,身上居然有一種孩子般頑皮的特質,這一點上,跟她很是投緣。

老帥一聽,眼睛放出光彩,大有引為知己之意,他殷勤地把拆出來放在蟹鬥裏的蟹肉遞給奉九,奉九立刻畢恭畢敬雙手接過。

寧铮在一旁看得再次後悔,畢竟好幾年沒全家在一起過中秋了,他都忘了老爹這個茬兒了,看來沒機會展示畢生絕學——“拆蟹拼蝴蝶”的功夫,憋得挺難受。

……不過是不是只要跟老爹在一塊,他這做兒子的臉都得在自己太太面前丢個精光?

這一套下來,月亮已經升上了中天,月光如水般流淌下來,照着一到點兒準時犯困的寧老夫人,老帥一看母親已經犯困了,宣布家宴可以散了。

要是別的詩書傳家的家族聚會,只怕已經開始讓各位小輩對月作詩了,老帥自己不會這個,也不強求孩子會,該散就散吧。

當夜,老帥就乘專列返回了北平,這件事也是第二天大家才知道的。

家裏人已經習慣了老帥的神出鬼沒了。

奉九先恭敬地跟笑眯眯的寧老夫人和老帥道了別,然後又跟其他人道了晚安,這才跟着寧铮往回走。

寧鴻司再沒找到跟奉九說話的機會,這會兒正定定地注視着奉九離去的翩跹背影,他的母親在他身後看着他,眼神裏中帶有一絲憂慮。

小紅樓 在帥府西邊,他們要回去就會路過一個四方庭院,裏面栽着密密麻麻的玉簪花和西府海棠,遠離了剛才的香案,這裏的香氣細細幽幽的,沁人心脾。

寧铮摟着她的腰,徜徉在明亮的月色中。

寧铮微微笑着對奉九說:“真沒想到,我家九丫頭居然是個天生的紅娘。”

奉九微訝,這話從何說起?

寧铮說:“你是不知道,柯衛禮以前最怕跟我去北平公幹。現在可好,我一星期不去,他都着急催着我趕緊去,所有去北平的差事,他都恨不得包辦了。”

奉九回想起,上次那兩個人在北陵打網球打得咬牙切齒的樣兒,真是讓人歷歷在目。

後來她也看出來了,柯衛禮明顯地是在讓着自己的糊塗閨蜜。

她笑了起來,她對柯衛禮印象非常好,如果真能跟薇薇成一對兒,她自然樂見其成。

忽然又想到,媚蘭吉松齡自不必說,二堂哥唐奉先和自己的閨蜜漓漓,是不是也算是自己玉成好事的呢?

寧铮忽然從懷裏掏出一個英氣勃勃的兔兒爺,看樣子像是穆桂英挂帥,在奉九面前一晃。

奉九驚喜,伸手就要接過——剛剛家宴上洪福給小孩子們發兔兒爺時,寧铮可是注意到早就超齡的太太那眼饞的表情了。

他适時地往回一收,一張含笑的臉往奉九這兒湊上來,奉九毫不猶豫地“吧唧”親了一下,這下輪到寧铮驚喜了,他一把抱起奉九,帶着她轉了好幾個圈兒。

奉九被他轉得開心不已,等寧铮停下來,就催促他再來幾圈兒。

寧铮對奉九的平衡能力表示驚訝,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她可不是就在穿着花樣滑冰鞋在冰面上像團火一樣,一圈又一圈地兒地轉着,既然太太喜歡,他只好又抱着她轉了一圈兒又一圈兒,奉九朗聲笑着,寧铮忽然停了下來,深深地凝視着她緋紅的臉,月光下她笑得開懷,露着兩排雪亮亮的牙齒,襯着紅潤潤的嘴唇,一雙鹿眼笑得彎彎的,他猛地俯頭吻住了她愛笑的唇。

過了好一會,他們才喘息着分開,慢慢往回走,夜晚微涼的風把他們低低的對話傳了過來,

“我也要做一件跟你這件一樣的衣服。”

“為什麽啊?”

“我就是想穿跟你一樣的。”

“……我這是女式的,你也要?好,明天就去給你做。”女孩清甜的聲音裏隐着笑意。

“別擡杠。至少顏色得一樣。”

“請問小友今年幾歲了?”

“……就算一百歲了,我也想跟你有幾件一樣顏色的衣服。”

“行吧。你可真是……好了,我不笑話你了……來,乖乖跟姑姑回家吧,該睡覺覺了。”

忽然“咭”地一聲,求饒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再也不撩閑了,你別撓我癢癢,別……”

夜涼如水,明月皎皎,照得小紅樓卧室的落地窗前一片銀白,讓人分不清是月光,還是入戶的秋霜。今晚他們卧室裏水法上方的花燈沒有點燃,下面的流水依然淙淙流淌,床頭小幾上擺着新得的兔兒爺,寧铮沉默地俯視着懷裏酣睡的奉九,她穿着白綢睡衣,襯着秋月般靜美的睡顏,正是自己眼裏、心頭的那抹白月光。

第二天,奉九正在書房用功,秋聲進來報告說侄少爺鴻司來了。

鴻司居然又穿上了中山裝,正笑嘻嘻地站在客廳的門口,奉九趕緊請他進來坐。

他右手拿着一個漂亮的長條形盒子,左手拎着一個小包袱。

坐到沙發上,把小包袱放下,直截了當地打開了裏面放着的盒子,露出一把東洋風十足的黑底灑金折扇。

又解開包袱皮兒,裏面是一個原色木頭盒子,上面印着一頭金色老虎,奉九認出來這是東京有幾百年歷史的和菓子老店虎屋的招牌。

把上面蓋着的抽板抽出來一看,裏面有九只和菓子,有純白色長着紅眼睛的玉兔、粉糯糯的五瓣櫻花、羊羹、還有白裏帶藍的一輪滿月……不得不承認,做得極是精巧。

“這次去日本買的,送你的。”

奉九只能裝着一臉驚喜地湊近,倒也細細欣賞了一會兒,她對生活中無處不在的美是敏感的,能注意到很多堪稱藝術品的食物、生活用具裏匠人們費心用的那種些微的巧心思。

忽然她擡起頭,看了鴻司一眼,欲言又止。

鴻司微微一笑,“我奶奶、二嫂、兩個巧姑姑那裏,也都送過了。”姨太太就算了,他向來不願意和老帥的姨太太們有什麽往來。

奉九放了心,又打開折扇觀賞,折扇是日本人的發明:中國的團扇傳入日本後,他們受到啓發而發明了這種攜帶更方便的折扇,眼前這柄以象牙為骨,黑色素絹為底,撒金粉,上面繪着随意飄落的粉色櫻花,清雅高貴,非常惹人看。

但再好看也是日本貨,奉九因為自記事以來日本人在東北的所作所為,對這個國家乃至生産的東西都有種天然的抵觸。

鴻司看着奉九把玩折扇,扇柄在她纖長玉白的手指間無聲地流暢地滾動,從一個指縫進去再從下一個指縫出來……不禁喉頭一動。

奉九忽然想起一事:“你可別沒事兒在家裏穿中山裝了,你也明知道你爺爺的态度。”

奉九語帶責備,這也是因為她本來就與鴻司很熟。

鴻司笑了,為奉九發自內心的關心,“我這不是觑着他已經走了,才又穿上的麽。”

奉九這才知道老帥又離開了奉天。

“那你去了一趟日本,有什麽感想?”奉九很認真地問鴻司。

鴻司笑了,說:“感想?感想就是,雖然日本人很可惡,但他們的好東西,你用起來也無罪。”

奉九沒想到鴻司看穿了她對日貨鄙視的心思,自己也覺得是偏于狹隘了,于是頗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不過,他們的軍事裝備發展得非常快,在橫濱,我看到他們的“鳳翔號”航空母艦戰鬥群已經成形,艦載機種類齊全、數量衆多,而且後備非常充足。在不遠的将來,我們東北很危險,他們終究是要實現在東北立國的初衷的。”鴻司說到這,臉上一派嚴肅。

奉九這才知道知道,原來這幾個月,寧鴻司是在日本駐奉天總領事林權助的邀請下,去日本各地參觀日軍先進軍事設施和制造力強大的兵工廠去了,并觀摩了在東京舉行的秋操,這對于日本人而言,是在老帥這個東北王最看重的親孫子面前展示武力,威吓與拉攏并存;但對于寧鴻司這個年輕人而言,倒是堅定了堅決抵抗外敵入侵的決心。

“對了,你也從日本回來了,那還要不要去國外讀書?”

鴻司搖了搖頭,“不想出國了,其實國內大學也不錯……不過我可能想先上講武堂。”

“……你這變化也太大了,怎麽突然就從上美國大學變成要當軍人了?”奉九被鴻司學業選擇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驚到了。

“不知道,看看再說。講武堂也不過是兩年制,兩年後,我還年輕,可能再考慮別的吧。”

“當軍人也是你家傳統,倒是不錯。”奉九表示贊成。

“這個年代,還得手裏有槍,才能保家衛國。”鴻司平靜地說。

奉九默然無語,曾經,軍人這個身份的人對她而言是多麽的陌生,可現在,她的生活圈子裏,卷進了越來越多的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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