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小報

轉眼間進了臘月,俗話說“臘七臘八,凍掉下巴”,此時的奉天已經相當寒冷了。

剛剛從河北灤州乘專列回來一身戎裝的寧铮在家門口下了汽車,大步往裏走,支長勝緊跟在身邊。

待到了自己的住所小紅樓前面的小花園時,意外地看到三個丫頭在踢毽子。

迎面的是秋聲,只見她足尖繃緊,勉強接過小紅樓裏吳媽的女兒、小丫頭寶瓶踢得歪歪斜斜的一只雞毛毽,但角度沒那麽好調整,她只好斜踢給了對面的一個女孩。

這個位置實在刁鑽,離這個女孩足有半米遠,而且還偏在左邊,旁觀的支長勝覺得這毽子肯定是得落地了。

沒想到這個穿一身東北正宗肥棉襖褲,戴着厚厚的紅地大黑花頭巾的女孩,身材高高略顯臃腫,但動作很是靈活,右腿先墊個步,左腿筆直地伸出去,輕輕一颠,花花綠綠的雞毛毽就已經在腳面上微微彈了起來,她又蜷起左腿,盤踢了一下,原本失控的毽子就乖乖地在她的足外側上一邊高地一下一下飛起來,她悠然自得地踢着,一邊得意地說:“啧啧,看看你們倆個小丫頭,還是欠練。”

支長勝這才知道,原來這個穿得很村氣的女子,居然是三少奶奶。

這時候秋聲和寶瓶也看到了她們,立馬規規矩矩垂首站好,大聲給三少爺問安。

“嗒”的一聲輕響,毽子落地,奉九也趕緊轉過頭來,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完全沒想到大晌午的寧铮能回來。

寧铮明明有急事,可看着他的小媳婦兒穿着以前從未穿過的海棠紅花襖和黑色彈墨大肥棉褲,即使這麽個土氣得不能再土氣的穿法,但配着她因為踢毽子而紅撲撲的臉兒,眼睛明亮如秋水,燦爛若繁星,微張的雙唇間露出一口細米小白牙,再沖他羞澀地一笑,他就好像腳下生根,走不動了。

“哪兒來的棉褲啊?”他慢悠悠地問了一句,支長勝已經很自覺地臉沖外站着了。

奉九呆了一下,大概也知道自己現在這模樣實在是要怎麽老太太範兒就怎麽老太太範兒,她本以為寧铮不會這麽早回來的,于是讷讷地說:“吳媽給的。”

寧铮:“……”

支長勝:“……”

寧铮以手撫額道:“這還沒到逃難的時候。”奉九瞪他,總感覺他的話裏有一絲笑意。

“我的獵裝放哪兒了?幫我回去找找。”他擡腿向樓裏走去,奉九只能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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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聲和寶瓶對視一眼,偷偷一笑,撿起地上的雞毛毽,慢悠悠地綴在主人夫婦身後,等他們進了樓,自己才拉開門進了去。

支長勝則是目送夫妻二人上了二樓,這才轉去一樓最東北的書房,找寧铮回灤州軍部開會需要的資料了。

“這麽冷的天,山裏還有獵物麽?”

寧铮等她從衣櫃裏找出了長毛皮衣、皮褲,和皮帽子,伸手接了過去。

“這不是北平的財政總長來了嗎?他非要去掏黑瞎子的窩去。”奉九聽了沒說話,這什麽財政總長,瘾頭可真大。

“想不想吃熊掌?”

想想可憐巴巴的黑熊即使冬天躲到山洞裏都不得安生,再想想做得稀爛酥香的炖熊掌扒熊掌,奉九還是暫時規避了自己在吃上一向不多的恻隐之心,點了點頭。

寧铮笑了,偏過頭來吻她,奉九本想閉上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臉微微一沉,側頭避了過去。

寧铮一頓,這還是這麽長時間以來她頭一次又要避開自己,是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麽?但現在時間緊迫,來不及尋根問底,索性扶正了她的頭,執拗地吻了下來,吻着吻着,又不顧她的掙紮向後推着她倒在床上,重重地壓到她身上,捧着她的臉,順着小巧的耳朵舔着耳廓,溫熱的氣息讓奉九一陣酥麻。

奉九怕癢,不禁“咭咭”笑出了聲。

寧铮垂頭,定定地凝視着她粉嫩的雙唇,還是忍不住啓開她的唇縫兒,伸舌舔舐着她雪白的糯米牙,耐心地一遍遍來回游蕩,這輕柔的動作裏帶着一絲懇求,奉九只能松開牙關讓他攻進去興風作浪,好一會兒他才暫時餍足,終于起身下床。

不過……他皺着眉看了看奉九的大棉襖褲,一想起這是吳媽的,心裏就一頓不自在,“以後還是別穿別人的衣服了,啊?”

奉九點點頭,她今天也是着急出去踢毽子,才偶爾這麽湊合一下。

寧铮很快換了獵裝,他個子高,寬肩窄腰,熊罴帽子把他的眉眼遮住了,只露出一雙黑黝黝的眸子,肩上背着雙筒獵o槍,真的很像個地道的獵人了。

奉九沒見過他這樣,覺得很新奇,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眼。

寧铮看着她水潤潤的臉如冬陽般又溫暖又明亮,還是沒忍住,到底伸出手去眷戀地摸了摸她的臉。

“怎麽?”他問。

奉九微微羞郝,本不想理他,但還是忍不住回道:“我覺得《小紅帽和大灰狼》裏的獵人,可能就是你這樣的。”

“你也知道《格林童話》?”

“嗯,我看過魏以新的中譯本。”

寧铮想着,可真得出發了,再不走日頭都要落下去了。

可是,如果沒什麽事的話,就跟她這麽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下去,即使說上幾天幾夜也不是不行的。

“走了。”

“等一下。”奉九說:“我和你一起下樓。”奉九邊說便拽住他一起往下走,“昨天是臘八兒,你都沒吃到臘八兒粥,先喝一碗再走。”

這是吳媽昨天告訴她的,說姑爺還沒喝臘八粥,必須補上,增福增壽,這在戰場上搏命的人,更是少不得。

一聽上戰場的人需要額外庇護,奉九立刻覺得得聽從。她雖是個無神論者,但不耽誤對很多傳統風俗的認同,而且她一向也很聽奶媽的話。

寧铮轉圈看了看,樓下沒人,于是很快地啄了一下她的唇,贊賞地說:“知道心疼人了,真是個好姑娘。”

奉九:“……我什麽時候不知道心疼人?”她唐奉九可是公認的小暖爐好不好?

寧铮笑了,“更正,是知道心疼我了。”

對于這個說法,奉九倒是有那麽一點心虛,可她還沒傻到把吳媽說出來,只能快速地進了一樓走廊盡頭的小廚房,盛了一碗香軟甜糯的臘八粥——吳媽做的臘八粥的方子來自奉天最大的寺廟,始建于後金時期的慈恩寺,據虔誠的佛門子弟吳媽說,此方最是帶有佛氣,經過洗米、泡果、剝皮、去核、精揀,又熬了半宿才得。

奉九把盛了臘八粥的福州紅漆小碗放在同一個産地的金漆小圓托盤上端出來,寧铮接過,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了。

喝完身上一陣陣暖洋洋的,他的笑容更帶了一絲暖意。

奉九點點頭,“總算把你的嘴堵上了。打獵小心點——熊瞎子冬眠得正美,被你們吵醒了,脾氣肯定不能好。”

寧铮看她一眼,應了一聲,嘴角上翹地走了出去。

接下來的一下午,奉九做了不少事:習了兩篇行書,一篇小楷,讀完了一整版的時事評論,寫了一篇小雜文,分別用中英法文寫成,又頭大地拿過五夫人殷殷切切送過來的上個月的賬本:奉九不喜歡跟數字有關的活計,但不意味着能糊弄她,她從頭到尾快速浏覽了一遍,心裏有了底,又重點看了月初幾天的賬目,圈定三個有疑問的款項出入記錄,想着明天跟五夫人商量一下,底下人也需要時不時地敲打。

奉九揉了揉額角,只要一看帳,她就會頭疼。

忽然一雙冰涼的小手揉上了她微微脹痛的太陽穴,這才意識到,她皺眉皺得秋聲擔心了。

“手怎麽這麽涼?是不是要來身上了?”

奉九閉着眼睛問道。

“姑娘,您可真厲害,什麽都知道。”

“咱倆都在一起多少年了?我還能不知道你?”奉九一笑。

秋聲羨慕地說:“我真佩服姑娘,中國字認得,洋文也認得,又會盤賬,又會滑冰,踢毽子還踢得那麽好,你還有什麽不會的呀?”

奉九聽了,卻沒被她的恭維之詞給唬住,“來,把那本成語字典拿來,我們今天再學五個;還有,接着學珠算。”

秋聲洩氣了,立刻把手放下,氣呼呼地說:“不給你按了。”

奉九笑了:“你這個小丫頭,整天淨拿話過我,總說要學寫字學算賬,以後幫我,省得我累着,結果一到動真格的,你就撂挑子了。”

秋聲就怕小姐說自己對她不真心,所以明知道是激将法,她也只能乖乖入縠,奉九把書桌讓給了她,秋聲唉聲嘆氣地寫起了字。

雖然此時寧铮不在,但奉九也從不去他的書桌寫字看書,這個嫌還是要避的。

很多時候,原本感情很好的無論是朋友還是夫妻,保不齊就有反目成仇的一天,到那個時候,原本不起眼的小事也會被放大數倍,當成攻擊對方的武器。

奉九可不想落下這樣的口實,畢竟,唐家大部分産業也都還在寧系的庇護之下。

奉九正坐在秋聲對面的圈椅裏,一邊監督秋聲學習,一邊讀着一本《中世紀歐洲史》,忽然聽到對面秋聲低呼了一聲,奉九擡頭,随即對上秋聲慌亂的眼神。

奉九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張前幾天的北平小報,剛剛奉九沒留神,把報紙壓在習字時墊在宣紙下的羊毛氈下面了,秋聲恰好寫完幾個字,順手挪開毛氈墊,這張報紙就露了出來,她的視線垂落,将将看到上面那張照片——

一對兒青年男女正摟抱在一起跳舞,狀似親密,打扮入時的年輕女人正在男人耳邊說着什麽,寧系戎裝男人附耳眼神專注地聽着,旁邊還有一豎排的幾個大字——“寧軍少帥與北平梁十小姐共度春宵!”

那個黑色的驚嘆號氣勢驚人,恨不得破紙而出,戳到讀者臉上,可以想見編輯定稿時一定是滿臉亢奮,這必然又是一樁多麽聳動的桃色緋聞。

奉九了然,看着秋聲轉為同情的目光,淡淡地說:“這都不是事兒,小丫頭,給我。”

奉九接過秋聲遞過來的報紙,随手團了團扔到廢紙簍裏,于是主仆繼續差不多每天進行的教學活動,只不過,氣氛好象安靜了許多。

忽然秋聲又叫了一聲,她們低頭一看,圓頭胖腦的泰山不知道什麽時候偷偷溜進了桌子底下,正悄兒咪地啃着秋聲的黑布鞋,被發現了立刻一臉無辜地瞅着奉九,她們一齊笑了出來,稍顯沉悶的氣氛也為之一松。

很快一下午的時間就過去了。奉九覺得自己的婚後生活還不算無聊,果然,人還是得先充實自己才能得到活着的樂趣吧。

東北的冬天黑得早,到了夜色濃濃之際,樓前才傳來一陣喧嚣,寧铮打獵回來了。

他一進門就帶來了一股寒氣,奉九此時已站在了二樓的緩步臺上,看得出寧铮的心情是輕松愉悅的,不過他身上穿的皮袍子也染上了斑斑血跡。

奉九慢吞吞地下了樓梯迎上前,上下看了看他:“啊?你這是……”

寧铮抓過她的左手拍了拍——冬天深山裏潔白如棉的雪地上半天都看不到一個腳印,那股子萬籁俱寂的孤獨感、清新的雪的氣息和狩獵時獵物垂死掙紮發出的慘叫組合在一起,融合成了讓人興奮不已的調調兒,觸動了他血液裏根深蒂固的男性嗜血因子,極大釋放了他被壓抑的重重情緒。

從剛才獵場的血腥陽剛一下子過渡到眼前的柔軟嬌弱,他還有點緩不過神兒來,“不是我的血。我沒受傷,別擔心。”

奉九:“……”我也沒擔心啊。

“你們抓了幾頭熊瞎子?”

“四頭。我帶回來了兩對熊掌,明天你就可以好好吃了。”他伸手刮了刮奉九挺秀的鼻梁,臉上有幾分好笑,好象在笑奉九的貪吃。

奉九:“……”我也不是那意思啊,我也沒有特別想吃熊掌吧?

今天晚飯是吳媽主廚,她正和秋聲、寶瓶忙着上菜,伺候他們夫婦二人用晚飯。吳媽偷眼瞧着,心裏卻是極其滿意的:姑爺眼裏對姑娘的疼愛,盛都盛不下了,咕嘟咕嘟直往外淌啊。

不過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麽?

在飯桌上,寧铮又告訴奉九,熊掌已經拿到大廚房去處理了,這等費工夫的菜,還是讓大廚房的大師傅做吧。

這就是愛屋及烏了吧,秋聲倒是跟吳媽一個感觸:這是姑娘今天新教她學的一個成語,也就是說,姑爺心疼姑娘,所以連她身邊的人都跟着借光了。

雖說看過了那張報紙,但秋聲還是覺得,那個什麽十小姐既沒有姑娘好看,也沒有姑娘的正室身份,只怕又是小報瞎寫的——就看姑爺對姑娘的各種好,怎麽也想不出他能做出對不起姑娘的事兒。

所以有的時候,人的心思還是單純些的好;像奉九這樣百轉千回的玲珑心腸,反而容易誤事。

寧铮換過了衣服,吃過了飯,很快又出去了,說今晚不回來了,他還得和財務總長商讨一下來年給寧軍發放的軍饷事宜,預計有的扯皮。

奉九自然沒有異議,她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表示知曉,寧铮還沉浸在狩獵後帶來的暢快之意裏,沒察覺出有什麽異樣。

在一個無法躲避、長得讓人窒息的深吻後,奉九揮手送走了他,随即一刻不耽誤地到浴室刷牙洗漱。

第二天中午,奉九果然吃上了扒熊掌,這也算是關外八珍裏最珍貴的食材了,寧铮親手獵回來的熊掌,會不會更好吃一點呢?

奉九品了品,很遺憾地發現,并沒有。

她也算是冷靜客觀到令人發指的一類人了。

奉九飯後在書房裏複習這兩年以來上了大學的高中同學們給她的來信。

彼時鄭漓還沒有跟二堂哥在一起,在信裏她說經常會在課後閑暇時間去電影廠看“春山哥哥”拍電影,還說春山本人劍眉星目,俊美無俦,比銀幕上還帥。

奉九暗想着,原來這兩人早已經有了苗頭了。

而燕大的文秀薇則在最近的信裏對新出現的追求者柯衛禮一字不提,奉九不禁笑出聲來,這小妮子還端着呢。

聽寧铮說,柯衛禮追薇薇追得很是上心,不過方式新奇,兩人一見面,不是打羽毛球網球高爾夫,就是游泳滑冰,居然還有幾次是下圍棋……

實在是太有益身心健康了。行吧,慢慢磨吧。

薇薇倒是會在信裏盡職盡責地詳細地描述自己的大學校園生活,要不當初奉九怎麽會知道燕京大學的學生還得靠魚肝油彌補戶外運動不夠光照不足帶來的危害呢。

比如燕大的宿舍裏設施都是最先進的:暖氣、浴缸、抽水馬桶、公共飲水噴泉……

再比如她經常能在燕大的未名湖畔,遇見一身書卷氣的人類學家吳文藻教授,而陪伴在他身邊的溫婉小婦人,正是大部分中國知識女性都很欣賞的女作家、文學系教授冰心;還有著有《中國哲學史》的馮友蘭教授、新文化運動傑出代表的周作人先生、以及素有“最後一位士大夫”之稱的國學大師錢穆先生,當然還有她們可愛的校長司徒雷登先生……

這麽多巨匠、大師,如果能親耳聆聽梵音,當面請教,那是多大的福氣。

奉九一邊讀着舊信,一邊心裏照例泛起了陣陣惆悵,如果自己也在大學裏,如果自己在哈佛校園裏……

接着她又給鄭漓寫了一封信——她快生産了,奉九雖做不了什麽,但精神上還是要支持閨蜜的;薇薇就不用了,她這個寒假還會回奉天,但一伺開春兒,她父親就要舉家回四川了,又是讓人傷感的事情,身邊中學時代的好友,越來越少了。

最後她才寫給媚蘭,因為這封信必須是最長的才行,要不媚蘭個小性子會挑理:媚蘭在北票中學當老師,當得興頭頭的,經常在信裏寫一寫上課過程中的趣聞,小孩子們都如何如何可愛,奉九聽出來了,這是想當媽了。

結束了一夜加上一上午的激烈争論,在軍部顧不得補眠的寧铮,又急匆匆地趕回來了。

進了門就問三少奶奶在哪兒,秋聲趕緊指了指書房,寧诤徑直走過去推開書房門,正好看到奉九郁郁地坐在椅子上,泰山也很有眼色地靠坐在她的椅子腿腳邊,不出聲默默地陪着她發呆。

聽到腳步聲,奉九擡眼看了看他,“咦?今兒回來得倒早。”

寧诤點點頭,走過去,捧住她的臉,細細打量着:“怎麽不高興了?”

奉九自然說沒什麽,垂下眼扒拉寧诤的手,想把臉從他的手裏掙脫出來,寧诤低頭看了看她手邊那些信件的擡頭,不是燕京大學就是南開大學、複旦大學,寧铮心裏有數——只要一看上了大學的高中同學的來信,她當天的心情就會有明顯的波動,卻還要問個清楚,奉九煩了:“我……肚子和腰有點酸疼,心情躁一點而已。”

寧诤一頓,明白了,臉上倒是不顯,“那用不用我給你捂一捂?”說着把奉九牽起來,自己坐下,然後把她摟過來,讓她坐在腿上,把她象個小孩子似的輕輕颠了颠:“寫了這麽多頁兒信?”

一說到這個就來氣,奉九嘟着嘴巴不吭聲。

寧诤偏還要撩撥她:“我可從來沒阻止你繼續念書,真那麽想念,跟我說啊。”

奉九眼睛一亮,難道自己綢缪的事情有望解決?不過……她眼睛微微一眯,乖巧純真的眸子裏不搭調的倔強又冒了出來:“什麽條件?”

寧诤看着這只小野貓,不鹹不淡地問:“你自己說呢?”

“生孩子麽?可生完孩子我能好意思丢開手自己去讀書麽?那等孩子再長到四五歲,我還走得出去嗎?”

“我父親像我這麽大時,都已經有三個孩子了。我一個也沒有,這也不像話。“

奉九嘟哝着:“三個孩子裏有幾個是母親生的?”

寧诤微微笑着回道:“一個,就我大姐一個。”

奉九輕飄飄地擡頭看了寧铮一眼:“今天我聽吳媽說了一句歇後語挺有意思的……”

“說來聽聽?”寧铮樂呵呵地往坑裏跳,滿不在乎。

“‘癞蛤o蟆不長毛,随根兒。’”

寧铮哈哈一笑,點點她的鼻尖兒:“我沒想随根兒,你想多了。”

他一擡手,一股清新的檸檬香皂的氣息就從他的袖管裏散了出來,奉九不免聳着小鼻子嗅了又嗅。

寧铮忍不住笑了:不枉他現在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無論何時出現在奉九面前,都保持清新好聞的體味,這就要求他不管何時,只要回家之前,都要先找地方沐浴。

奉九一邊聞着這氣味,一邊想着,這也許是一個契機,畢竟古話說“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在這應該是“舍不着寧铮套不着大學”。

不過,一個丈夫有什麽好舍棄不了的?按照現今中國社會男人的進化程度,寧铮娶小、琵琶別抱只是時間問題,從遺傳和家風上看,更是大概率事件,奉九冷靜地想着。

丈夫對妻子的重要程度,應該永遠都比不上親生子吧,她應該可以輕輕松松,而不是撕心裂肺地把他舍給別的女人,然後去套“讀大學”這條狼。

其實這就是奉九的短視了,真正的夫妻相處之道,自然應該是以真心換真心,真正能陪伴自己一輩子的,理論上來說,枕邊人肯定比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就飛走了的孩子要靠譜。

不過沒辦法,誰讓奉九身邊賢伉俪太少,多的都是癡情太太負心漢的反面例子,所以她的打算一向悲觀,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兒。

奉九斟酌着說下去:“當代的大人物,父親自不用說,江公在迎娶江夫人之前,也有過好幾房姨太太;袁世凱的後院也是熱鬧非凡……”

奉九沒有意識到,她只是設想了一下,雖說心裏也會稍嫌膈應,但覺得還是可以接受;其實對于奉九這種有精神潔癖的人來說,她無法知道,如果以後寧铮真的妾室成群,她到底能不能受得住……

寧铮漫不經心地把玩她細長的手指,揉來捏去,放到嘴邊咬了咬——跟面團一樣軟;又側頭含住她白生生的耳垂,再伸舌舔舐她小巧的貝殼耳,沿着耳廓來回吮吻,聽到奉九停住了,就接一句:“然後呢?”

奉九真是煩透了他這些親昵得過分的舉動,就好像她是他豢養的一個可以随時亵玩的寵物,不過現下她是要解決問題,這些事情可以暫時不理。

“要不你也找幾個,‘紅顏知己’?想在外面養着,或是納進來,或者幹脆……”話沒講完,耳朵上傳來一陣尖利的刺痛,寧铮咬了她。

奉九短促地“啊”了一聲,真疼!大怒的同時條件反射地去摸耳朵。她的痛神經實在是太發達,怕痛怕得要死,寧铮居然敢老虎頭上拔毛:就算自己說的話不合他心思,說出來就是了,咬人算什麽,這打趟獵還退化成了四足野獸了麽?

奉九的手被寧铮擒住,強硬地交握在一起,整個人也被他抿進懷裏,一條濕熱的物體徐徐爬過她火燒火燎的耳廓,奉九小聲呼痛,小幅度地擺着頭想掙脫開,但毫無用處;接着整個耳朵被含進去了,奉九不敢動了,要不耳朵不保,而那物體執着地反複輕彈着受傷的部位,好一會兒寧铮才目光沉沉地俯視着她,“疼麽?”

這不廢話麽,鑒于寧铮強悍的手勁,奉九斷定他現在是怒火中燒,從來都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奉九沒敢再說什麽,只能無辜又氣憤地瞪着他。

寧铮拽過她的手,重重壓在自己的胸口,讓她感受自己硬實胸膛裏沉重緩慢的心跳,“……我也疼。”

……摸不出來,可奉九的疼卻是真真切切的。

奉九覺得這是個雙方都能滿意的提議,為什麽他會不接受呢?要說吃虧,也是自己吃了虧,他有這麽大的便宜可占,怎麽表現得倒像是他吃了天大的虧一樣?

“你不是着急要孩子的麽?你也知道我現在還不能……”奉九越說越是有點氣急敗壞,“有的是女人願意給你生,你幹嘛不找她們去?”

其實直到現在奉九才确認,她對于小報的報道,并不是真那麽無動于衷的。

“發生了什麽事兒我不知道的嗎?怎麽聽着還醋上了?”寧诤這才聽出奉九的意思來。

不過這才多會兒沒見着她,他已經相思難耐,雖然生着她的氣,但還是忍不住一邊說一邊不忘上下其手。

“就你那輝煌的風流史,誰能信得着你?”奉九一邊躲一邊咕哝着,想着那些閑言碎語、風言風語……這才成親多久,寧少帥的大名就又開始上花邊新聞了?

這張報紙從何而來,奉九簡直不愛回想,還不就是那個被老帥和寧铮敲打老實了半年其實本性猖狂的四姨太,一看奉九恬淡沖和的脾性,以為她不過就是一個年輕的小丫頭,于是又開始四處蹦跶,抓住一切能碰到她的機會,甚至親自上門,傳些寧铮在京津的街頭緋聞,以好心為由,有事兒沒事兒給她添堵。

七八日前更是持着一副得意的态度,拿來一份街頭小報,給她看上面寧铮和梁十小姐的大照片,表面勸她想開點兒,實則行煽風點火之實,讓人不齒。

以往奉九本來懶得理她,為了禮貌,每次也只任由着她說,自己坐在對面,實則一耳朵進一耳朵出,兀自不動如山。

但泥人還有個土性,更何況奉九,其實一直給她暗地裏記賬,這樣的情形算上這回已是三次,“事不過三”,奉九終于決定不忍了,先是冷言冷語地告誡她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把她氣走,随即打電話讓大哥把四姨太名下她娘家弟弟經營的幾家山珍皮貨行毫不客氣地打壓了,四姨太娘家自是血虧一筆。

直到第二天她弟弟進府找她哭訴,四姨太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這個年紀輕輕的三少奶奶可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這麽柔弱良善,一旦撞到人家的槍口上,這手段絕對算得上心狠手黑。

而奉九由此得出什麽啓示呢——關鍵時刻,還是娘家人靠得住。

此為至理名言,各位出嫁女務必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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