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奉天大學

泰山在剛才寧铮一進來就自覺地退到窗邊去了,這會兒看着寧铮一直欺負奉九,立刻豎着尾巴走過來,對着寧铮龇出兩顆尖尖的門齒,寧铮有點驚訝,冷眼看向這個背主的小混賬。

泰山到底還是懼怕寧铮的手段,只好滿臉滄桑地看了看奉九,一對泫然欲泣的陰陽眼裏明晃晃地寫着“我是站你一邊的,奈何敵人太強大,你多保重”,接着就心安理得扭着胖屁,從書房門下面一條狹窄的門縫兒“流”了出去:按理說,以它肥胖的身軀絕對出不去,可事實上它毫無阻滞地順着這條窄縫出去了。

夫妻倆傻傻地看了一會兒,對視一眼,這才想起來剛剛是在吵架,寧铮揉揉額角,不受控制地說出一句話:“你怎麽就不能象別人家的太太,想着怎麽讨好丈夫,做個賢妻呢?”

如果指望奉九會因此愧疚甚至反省,那純屬做夢,奉九也很困惑地問:“這樣的女子不是很多麽,你當初随便找一個不就結了,幹嘛非拉上我?”

這段對話很熟悉,寧铮垂下嘴角。

這就是自己選的老婆,哭着也要過一輩子的意思嗎?

“自從定了親,不對,自從認識了你,我可沒有再沾花惹草過。你不能冤枉我。”寧铮正後悔說了剛才那句話,趕緊表個忠貞,學奉九以往那樣嘟着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兒。

奉九以手當扇扇風,因為生氣所以臉很熱,“可我就是很煩。我也不想總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

“那都是小報記者胡咧咧你又不是不知道,跳舞也成了罪過了,你不同情我也就算了,居然還拿着這個跟我置氣兒。”寧铮一回想,最近跟他扯上關系的桃色緋聞只此梁十小姐一樁。

不過就是老朋友一起跳個舞的一張照片,就成了別有用心的街頭小報記者的發財手段,後面的什麽共度春宵都是他們盡情發揮的結果。

但他看到自己的小太太總算有點維護自己領地的覺悟了,還是不受控地笑了一下,奉九一看,更生氣了。

“空穴自來風,說你十次裏總有一次是真的吧?”奉九可不會被他牽着鼻子走。

“那你要我怎麽做?”寧铮笑過後,看了看奉九的臉色,趕緊把笑收了起來。

剛剛喜孜孜了一下,轉頭就發現了一個重大問題:奉九居然對自己還是一丁點兒的信任感都沒建立起來,于是那一絲絲喜悅也徹底煙消雲散。

相比奉九小小喝醋滿足他大男人的虛榮心,他還是更在意自己能在奉九心目中保有一個端方君子的形象:他早已篤定,對着眼前這個可遇不可求的妙人兒,他圖的可不是一時,而是長長久久的一世;如果人真的有來生,那就是生生世世。

他現在覺得頭疼了,箍住奉九的身子,左手托起她的下巴,寧铮怏怏地問:“說吧,怎麽樣你才能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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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九覺得真是冤枉,她根本就沒想讓他守身如玉好不,因為她也不在乎啊,于是低聲說:“我不是也說了麽,你在外面的事情,別讓我丢臉,或者麻煩我去收拾殘局就好了。”

一般男人聽到這樣的話,是該欣慰呢,還是有點心酸呢?

寧铮不是一般男人,所以他臉色瞬間變得清冷,語氣不帶什麽溫度地說:“我要你信任我,你就得信任我,聽不明白嗎?如果聽不明白,從明天開始,天天跟我去軍部,我出差也跟着我去,我打仗你也跟我去前線,我們力争坐到同寝同行,整天都在一起。反正那些沒事就往上湊的蒼蠅蚊子我也煩透了,你在,還能起到一個蠅甩子的作用,怎麽樣?”

信任這事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到底能不能信任他呢?畢竟,奉九并不覺得她對自己的丈夫了解了多少。

別人不知道,不過寧铮現在看起來雖然平靜得很,但仔細一看,嘴角僵直,眼睛裏泛着紅血絲,這是暴怒前的征兆。

寧铮看着奉九微微有些害怕卻強裝鎮定的臉,心裏一聲嘆息,這丫頭,說來說去,還不就是,不愛?

“真不想讓你這麽得意。”奉九聽到寧铮低低嘆息着,模模糊糊,似是不想讓自己聽清。

誰得意了?有什麽好得意的?奉九嗤之以鼻。

寧铮看着她實打實的不以為然,只能長嘆一聲,抱起她向卧室走去。

“幹嘛幹嘛?我信還沒寫完……”

“不是來了身上?肚子不舒服就多休息休息。“

“……我休夠了,我不去。”奉九對于寧铮能聽懂女孩子腰和肚子疼代表來了身上表示震驚,轉念又一想,人家一向多——有經驗啊。

“那就陪我躺會兒。”

奉九的一切掙紮都被寧铮的雷霆手段鎮壓了,她只能悻悻地陪着倦意十足的人躺着去了,不過這個人用一雙修長的暖意十足的手在她小腹和後腰處反複摩挲,帶來了一股子舒适感和恰到好處的安撫,本來也到了睡午覺的時間,于是她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待午睡過後,奉九自發地醒了過來,眼睛轉了轉,頭一扭才發現一旁的寧铮居然還在,正沉沉地注視着她,這可是新奇事兒。

寧铮自然是有話跟她說:本來今天匆忙回來,就是要向她報告一個好消息,誰知這個棒槌丫頭生生地把自己要說的話給憋回去了。

寧铮低頭親親她的眼皮,奉九随即精神了。

“咱們接着說,既然你想去念書,那我支持——太太有學問,做丈夫的臉上也有光彩。”

奉九不可置信地擡頭看着他,大大的眼睛裏忽然充滿了神采:哦我的哈佛……

寧诤看着她小心翼翼展露的狂喜神情,心裏忽然一陣冰涼,嘴角也露出一絲嘲諷來。

“你也知道,父親五年前在奉天設立了一所新大學——奉天大學,遍請國內外著名的學者來授課,力争五年內成為國內一流的大學,現在這個目标已經實現了。原本只設立了理工科,畢竟,現在是工科立國的年代,不過……”奉九忽然一激靈,有種不好的預感。

“既然我夫人想繼續求學,那今年就額外再設立文學院和法學院,在家門口就把大學念了,不用去北平,”他伸手撩開奉九額前的劉海,欣賞着她神剜鬼刻般完美光潔飽滿的額頭。

“不用去上海,”他又摸了摸因為她午睡而瑩潔中透着嫣紅的臉頰。

“更不用去歐洲美國,如何?”說到最後,奉九的臉上已經血色褪盡,蒼白如紙,好像失去了最後一絲希望,他無聲地笑了,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慢慢俯身過去,湊近她肉肉的白玉耳垂,又是一口咬了上去。

不咬,不足以表達他心中又痛又恨的情緒。

看看這位做人太太的,一想到要念書,就是哈佛,就是出國,毫無做人妻子的自覺。

小白眼兒狼!

奉九痛得嗚咽一聲,她今天也受夠了,這家夥今天很不正常,她氣得連踢帶抓,“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就是想去哈佛念書的!你個混賬東西!”

寧诤挨了罵也不以為忤,只是一味由着她,挨了打也不閃不避,直到奉九自己使盡了力氣,累得氣喘籲籲,他才出手制住她。

“今天又扮上小野貓了?比虛張聲勢的泰山可厲害多了。”他一邊說一邊把她強行摟進懷裏。

“還想往哪走?你就老老實實呆在我身邊。”他撩起她已經又長長的發尾,湊過頭去,親吻她雪白的耳背和纖長的脖頸。

寧铮非常喜歡吻她的耳背,好像不親吻如此私密特別之地,不足以表達他對她絕對的占有之欲。

奉九一向是個理性的人,她現在不得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既然出國讀書只怕幾年之內是看不到希望了,那麽,退而求其次,在家門口上大學也行。

而且奉大的理工科既然不錯,那麽新成立的文學院應該也差不了,總比年紀輕輕最高學歷到高中畢業戛然而止來得強,好歹寧铮也算做了一定的讓步和努力。

寧铮看看奉九逐漸清明的眼睛,這才又開口道:“同意了?”

奉九緩緩點了點頭,形勢比人強,必須同意。

寧铮又說:“入學考試一般在夏天,現在還剩下不到半年的時間,考試科目加起來是七科,其中兩科是複合型科目,你都知道吧?”

奉九眨眼以示知曉。

“既然說了要去讀大學,那就別給我丢臉,要是連入學考試要是都通不過的話……”

奉九忽地瞪大了眼睛,臉也揚了起來,這是不信任自己的學力麽?自家實力絕對不容人質疑。

寧铮又笑了,彈彈她光潔的額頭:“這是拿鼻孔看人呢麽?”

“你且等着看。”奉九自信地沖他點頭。

一想到自己也馬上可以讀大學,心情就又變好了,這姑娘不鑽牛角尖,好哄得很。

寧铮憋住笑,也點點頭:“拭目以待。”

奉九松了口氣,忽然反應過來,剛剛居然被他咬了兩次,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禁瞪着寧铮板着臉道:“你今天咬了我兩次曉得伐?公平起見,我現在要咬回來。”奉九雖不是個睚眦必報的性子,可在她看來無緣無故被人咬到底還是讓人火大。

寧铮聽了她忽然冒出來的上海腔不禁一呆:奉九母親的娘家在上海,她又經常去,所以平日裏偶爾會帶點上海話出來。

寧铮驚喜之餘生怕自己聽錯了她的意思,趕忙小心翼翼地求證,“咬回來?”

“嗯就現在馬上立刻麻溜的!”

奉九以為他怕了,更是不依不饒。寧铮差點沒激動死,生怕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趕緊巴巴地把臉往上湊,一邊一臉不情不願地說,“你随意,我絕不反抗。”

奉九有點得意,點了點頭,矜持地說:“知錯就好,還算有救,值得表揚。”

說完左右端詳了一番,想想也還是咬他耳朵好了,這夫妻倆都長了肉嘟嘟的厚耳垂,寧铮的看上去也好咬得很。

寧铮屏息靜氣,只聽得奉九清淺的呼吸在耳邊響起,接着左耳垂微微一痛,奉九已經張開嘴巴咬了上來。

奉九到底是心慈,想着他天天跟同僚開會,如果耳垂上憑空出現深深的牙印,任誰也會浮想聯翩,勢必會讓寧铮成為笑柄,所以只是淺淺咬了一會兒就打算作罷。

只是他的耳垂口感極好,像極了冬日裏吃的爽滑彈牙的松花皮凍,所以奉九一個沒忍住又探出舌尖舔了一舔。

奉九的一切男女之事都是師從寧铮,她這個動作其實也是寧铮經常對她做的。

恰在此時,只聽得從剛剛就一直僵着身子、沉靜得不像他的寧铮猛然間開始粗喘,接着又從喉嚨深處溢出了一聲純男性的低吟,奉九不知怎的一聽臉就紅了。

寧铮忍無可忍地翻身壓到奉九身上,劈頭蓋臉狂熱地吻了下來。奉九還不知道她捅了怎樣的馬蜂窩,不明所以地奮力抵抗,只不過被情o欲沖昏了頭腦的男人力氣奇大無比,奉九終究只有招架的份兒……而等寧铮徹底平靜下來,已經是兩盞茶之後的事情了。

奉九讀大學大方向定的是文學,參照當今其他大學的入學考試标準,七門科目每科一百分,包括公民、國文、數學、英文、理化、生物、中外史地。

奉九一盤算,其中公民也就是哲學加上一些時事,國文、英文和中外歷史地理,她現在去考都能考個接近滿分的分數,比較差的是包含了高等代數、幾何和三角的數學,理化裏面,化學她也很有把握,物理比較困難,而生物她也有信心很快就能上手。

奉九是個從不打無把握仗的人,她把喘氣方勻的寧铮推下身去,發現天色尚早,立刻要了車直奔母校同澤中學旁邊開的書店,她記得這裏有些優秀畢業生的私人筆記代賣,她進去後找了自己的幾科弱項的筆記,統統買下來,又一點不耽誤地回了寧府,一頭紮進書房就不出來了。

等無可奈何被太太丢在腦後的寧铮換了衣服又去了軍部協調完第三軍和第七軍在河北的營地換防問題,夜已深了回到家,秋聲悄悄告訴他,說小姐已經悶在書房裏整整一晚上了,除了出來兩次,每次在會客廳的地板上跳了一會兒繩,就是一直頭不擡眼不睜地在學習。

寧铮聽了倒也沒有多少意外,以他對自己太太的了解,她的确有種做什麽事情都全力以赴的架勢,比如當初卯起勁兒來跟自己退婚……

寧铮推開書房門,奉九正伏案奮筆疾書,旁邊散落着大疊的演算紙。

寧铮走過去一看,唇邊浮起一個笑,精神也為之一振,清清嗓子,剛想來個現場指導,就見一直忙着解一道二階導數題的奉九百忙之中擡起一根纖白的手指頭沖他搖了搖,随即放下,“我現在還不用人輔導,想自己先練習再說。等我需要人幫忙了,要是你有時間,再輔導我行麽?”

說完了這些話,她正好把解題步驟寫完,擡頭看了寧铮一眼。

寧铮挑挑眉,不知可否,“你是怎麽打算的呢?”

“滿分七百,錄取分數線大概在450左右,我就算多點,500;我的公民、國文、英語、中外史地,再加上生物和化學,大概能拿到450分……”

寧铮有點吃驚:“能這麽高?”

奉九一點頭:“數學我就算能拿50分,因為我高等代數和三角函數比較好,平面幾何也湊合,就立體幾何不行,這部分得分會極低;物理大概能得20分,其他放棄,所以,最終我的得分大約是,520分。”

“這個分數,考文科大概能拿第一了。”

奉九淺淺一笑:“只是估算而已,我能通過就阿彌陀佛了。”

寧铮早就發現了奉九說話做事留有餘地,從不會将話說滿。

不過他很快就後悔了:從奉九嫁過來他就開始慢慢地發現,直到現在絕望地證實,這是一個學習狂。

她是真的喜歡與書本打交道,極其有耐心有恒心,再加上天賦,所以,她總能從學習中獲得許多成績,而這種成就感又驅使着她去更加努力地學習,浸淫其中,獲得更多的成績,于是,寧铮不得不經常與書本争寵。

可是對于奉九來說,寧铮的陪伴雖然有趣,因為他是個很有幽默感也很有見識的人,跟他交談,能得到很多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和眼界,但就與書本相伴得到的樂趣而言,好象還是差了一些。

過了幾天,寧铮從軍部給她打電話,告訴她奉天大學因為今年增加了兩個獨立學院,學科建設任務加重,所以入學考試也會提前在五月二十六日開考,連考兩天。

時間更緊了。

要說寧铮也是夠狡猾的,其實他讓奉九考大學還有一個考量,那就是現階段的中國大學裏,女生實在太少了;至于奉天大學,更是沒有招收女生的先例,所以今年初校董事會開會已經一致決定要增加女生的入學名額,寧铮也算是讓自己太太帶了個頭。

寧家少帥夫人的名頭,當然有極大的號召力。

一個和尚大學,并不利于管理,也缺乏多姿多彩的校園文化。

發小兒徐庸籌辦的大學也已經開學了,挺敢起名,就叫“徐庸大學”,可見他有多自戀。

為着這個校名,很多原本想捐款的富紳都望而卻步了。

不過徐庸不在乎,他的确是個辦實事的,在大學建設上投入了去世的父親留給他的幾乎全部家當,足足三百五十萬銀元,無論是教學樓體育館還是宿舍樓食堂,都是當時建築的最高水平—暗紅色的樓房,一眼看過去頗有哈佛大學校舍的風采,很是雅致。

老帥也很感慨,畢竟跟他爹有過命的交情,也頗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傷感,于是又給他投了五十萬。

奉九曾經去參觀過一次,很驚訝,也挺有感觸。

本來奉九對徐庸沒什麽好感,但聽說他為了辦大學,主動卸任了一年前老帥才任命的寧軍航空司令一職。

為了實現自己“教育興國”的理念,就能放下名利場上的一切,全身心投入到辦大學的事業當中去——徐庸大學作為一所私立大學,卻不想盈利,而是讓入學考試合格的學生們接受免費教育,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優秀的寒門學子,包括食宿學費全免,一年還固定給做幾身樣式新穎、質量上乘的衣裳,這就更讓人敬佩不已了。

轉頭說回奉天大學,老帥自己雖然沒念過幾天書,但對于科技能提高生産力這個觀念他還是有這個認知的。

所以六年前他開始設立奉天大學籌備處,由當時的奉天省省長王永江一力主持,籌備處設立不久,竟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

後來老帥又在錦州設立東北交通學校,日本人幹脆氣急敗壞了——他們認為中國人培養鐵路交通人才,就是為了要徹底脫離日本人對中國鐵路的掌控。

日本駐奉天總領事曾向當時奉天省公署提出“勸告”,“你們不必辦大學,要造就理工人才,可以上我們的旅順工專;學醫可以到我們的南滿醫大;學文、學法可以到日本去,我們可以給予官費優待及一切便利。”

老帥聽了王永江報告日本阻撓東北自辦大學的行為,很是氣惱,說:“小鬼子是怕我們東北人自強,那就更得辦不可,而且我們也能把大學辦好。寧可裁掉五萬軍隊,也要把東北的教育搞起來,我不能讓東北人沒有好大學可上!”

其實,縱觀古今中外,也沒有一個地方政府,可以把年收入的百分之四十投入到教育當中去。每到孔子誕辰日,老帥如果在奉天,就會穿上長袍馬褂,一所所學校跑,給老師們行禮,說:“我是個大老粗,教育孩子們的重任,就拜托各位先生了。”所以,當時東北人的受教育程度在全國都是名列前茅。

後來,高水平的奉天大學甫一開學,就以擁有全國規模最多的在校生人數、最大的理工科實習工廠、最先進的教學樓、宿舍和試驗設備及最高的全職教授月薪而蜚聲全國。

比如當時奉天大學教授的月薪是三百六十元,相比之下南開大學二百四十元,燕大、清華三百元。而且只要教授們放假時回鄉探親,來回車馬費全按火車頭等廂和豪華酒店住宿标準報銷。

學術環境優越,再加上薪資豐厚,所以當時關內許多名人學者聯袂出關任教是可以想見的,理工學院有馮祖恂、劉仙洲、梁思成、林徽因、莊長恭等各位先生,皆為全國知名教授。

老帥雖是完全的出資人,但從不幹涉大學的運作,他對着第一任校長王永江提出的“知行合一”校訓大加贊賞,當然也是在王校長解釋完聽懂後才表示贊賞的。

學校的日常管理、章程制定完全由選舉出來的教授委員會管理,充分體現了“教授治校”的大學自治精神。

學校運作五年以來,聲望日隆,所以這次一旦設立文法學院,立刻有章士钊、羅文幹、邱昌渭、吳柳隅等諸多名教授前來應聘,還有不少英籍美籍教授也表達了強烈的興趣。

在家用功的奉九聽說了有這麽多大儒前來授課,精神為之一振,變得愈發用功了。

不過,奉九雖然補習高□□課很是勤勉,但其它提高藝術修為的實踐也沒有扔下。

一天,寧铮回來,發現她正在對着一副文人畫發呆。

寧铮湊上來,“你這是又打算練瘦金體了麽?”

奉九搖頭,“說什麽也不練。”

“為什麽?不喜歡?”寧诤問。這幅題在《五色鹦鹉圖》上的楷書瘦金體,已近化境了。

“宋徽宗的瘦金體,自創而出,瘦挺爽利,側鋒如蘭竹,的确是書法史上不可多得的奇書,但收筆處總是有種飄忽妖氣,是一種自傲,和輕浮。”奉九點了點“自有一種态度”裏的“态度”兩字,“果真是亡國之君才能露得出來的亡國之相。”

奉九聯想到一直在奉天街頭晃蕩了十好幾年的日本人,聲音中帶着憤懑。

寧诤靜靜聽着,忽然曲指彈她一個腦崩兒,奉九捂額,驚訝又生氣地瞪着他。

寧诤悠悠然地說:“夫人,不讀藝術可惜了,我認識的讀藝術鑒賞的,都沒有你這種天然的敏感。”

奉九難得他一句贊美,有點羞澀:“可能因為我是敏感體質吧。”

奉九對氣味天然的敏感,這寧铮早領教過了。

寧诤:“……這挨得上麽?”

“那我的字呢?”奉九問了句,很想聽聽丈夫對自己的評價。

“雖然是女子的字,但遒勁有力,恣意縱橫……”,幾個字就誇得奉九很受用,沒想到寧铮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但也看得出,為人很任性,稍顯固執。”

“……我看你不念心理學也是可惜了。”奉九悻悻地說。

“這就叫,一通百通。”寧铮自賣自誇。

“……你要是在清朝進了宮當妃子,通過分析別人的心理,估計也能混個皇後當當,至少也是個唯一的皇貴妃。”

“那還不是生不如死了?進宮哪是人過的日子?”寧铮好笑道。

奉九輕哼一聲:“偏偏就有人為了權力,在所不惜——我覺得人是愚蠢的,世界上的帝王,有比元朝的成吉思汗生前治理的國土更大的麽?可即便是他,也在死前領悟到——就算擁有世界上最廣闊的疆域,人到死時,也只能占有一個人躺着的那塊小地方,如此而已;更別提火葬的,就是一捧灰最後化作一抔黃土罷了。所以說争權奪勢的最是想不開。”

寧铮聽了奉九意有所指的一句話,英氣的眉頭微微一皺,老帥的野心的确已經昭然若揭,雖然已出了紀念銀幣,但畢竟他還未真正當上“中華民國海陸空大元帥”,這是他的心結。

就在去年底,老帥想以“臨時總統”或“大元帥”的名義于元旦時分在北平主政,迫不及待地嘗一嘗當“一國元首”的滋味。

但親信圖宇霆卻極力反對,他力勸老帥在軍事上沒有十足的把握前,不要貿然行事以免到處樹敵。

老帥雖聽從了勸導,但一直心有不甘,憋了半晌,終于說了一句:“我終究非幹一次不可。”看得出來,不實現這個目标他決不罷休。

更可怕的是,他的野心在于,不光是東三省,直隸,浙江,甚至如果有可能,他連廣東那邊都想要。

但實際上,這樣的肥肉哪裏是那麽好吃的?廣東國民政府的北伐軍被視為正統,已經與陸系打了幾場,寧铮屢次規勸,只換來老帥越來越不耐煩的回應,即使是親父子,也沒法在這件事上達成共識。

寧铮對于老帥不顧現實,勢要将寧軍陷于水火,所到之地老百姓跟着倒黴的前景感到頭痛不已。

奉九看到寧铮緊皺的眉頭,知道觸動了他的心事,于是就不說話了,自顧自地又拿了一張長約一尺的花間箋,用新練的行書體默了一篇《蘭亭集序》,筆法精細,字體遒媚,蔥管一樣秀挺的指間捏着一柱斑竹狼毫,姿态娴雅,一張鵝蛋臉的側面尤其賞心悅目。

寧铮沒說話,只是在一旁默默注視着奉九凝雪的手腕兒,當她寫到“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殇為妄作”時,寧铮忽然出聲:“別寫了,陪我坐會兒。”

奉九沒理他,剛想繼續,一只手伸過來奪過她的毛筆,奉九不滿地擡頭瞪他,寧铮也不說話,把奉九往旁邊輕輕一撥拉,執筆刷刷地把後面的話補齊。

奉九不樂意了:“哎,我這前面寫得很順手,剛覺得這是一篇值得裱起來的習作,你可好……”

“那你過來看看。”寧铮又拉過奉九。

奉九低頭仔細一看,寧铮雖然補了幾句,但他的筆跡刻意模仿自己,也顯得力道輕了少許,但細細審視,就會發現二人筆跡的不同之處,反而顯得很有意趣。

“還不錯吧。”奉九不情不願地承認。寧铮等了一會兒,墨汁已幹,就把這幅字卷起來放到旁邊放在地上的大花瓶裏,裏面都是各種卷軸,大多是奉九的字和畫兒。

寧铮自己往書桌後面的椅子裏一坐,牽了奉九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奉九只能坐好——反正最後也得坐他懷裏,不同意也不行,這家夥臉皮太厚,在私底下對待女士也不紳士得緊。

寧铮擎了奉九的手,細細地觀賞了半天,這才在手背上親了一下,好象贊賞她出色的藝術才能似的。

又不管她願不願意地把她的頭摟近貼在胸前,奉九學習時總會用簪子把頭發盤起,他順手拾起一根散出來的頭發,放進嘴裏咬了起來。

奉九對他的癖好無可奈何,她第一次發現寧铮愛咬她的頭發,咬得一小節一小節的時候簡直毛骨悚然——自己黑亮的頭發被咬得像竹節蟲,有點麻人。

寧铮把她的頭發吐出來,撩起長發露出潔白的貝殼耳又吻上了耳背後滑嫩的肌膚。

“現在的形勢不好?”奉九低聲問。

“北伐軍要打過來了。”寧铮随意地說。

奉九心裏咯噔一下。

寥寥幾個字,背後卻是坦克大炮的轟鳴,不過幾年前,第一次寧陸大戰,陸軍勝,寧軍敗;第二次大戰,陸軍敗,寧軍勝;等到現在,兩家居然又攜手并肩合作上了,真是無奇不有。

而頭兩次大戰的直接後果就是村落為墟、災民遍野、戰士暴骨、餓殍載途。

記得當年攻下南口後,京師警察總監李壽金要給寧铮頒獎,而他和其他一些寧陸兩軍的将領都拒絕領獎,他當時說的話也在報紙上刊載出來,“同根相煎,勝亦何足以言功。”

寧铮的情緒變得很不好,她早就發現,一旦他的情緒變得特別不好,他說話的方式就會變得滿不在乎。

寧铮看着眼前的剪水雙瞳,也不知道還能有多少時間再這樣從從容容地想看多久看多久:訓練已久的飛行隊勢必要全力投入戰鬥,兵工廠夜以繼日,只為開戰。

“來,親親我。”寧铮總是抓緊時機不遺餘力地親近奉九,在這段婚姻關系裏,他強硬地拒絕了奉九雖未明說但卻明擺着打算那麽幹的企圖:做一個無欲無求,假人般完美的少帥夫人,他要她有血有肉,要她熟悉他,接受他,直到心裏有他。

奉九依言親了親他的嘴角,寧铮早已過了奉九親他臉頰就滿足的階段了,他現在的親親,必須是親嘴巴了。

寧铮微微閉了一下眼睛,“不對。”

奉九心裏暗暗嘆氣,這種時候的寧铮,惹了他後果會很嚴重,她偷偷瞄瞄門外,豁出去似的親上了他的唇。

只不過一擦而過。

寧铮警告地盯着奉九,奉九只能張開嘴唇,含住了他削薄幹淨的雙唇,又伸舌舔了舔,幾乎是立刻地,奉九就感受到了他身體的震動。

他反客為主,接過控制權,照例是吻得奉九喘不上氣來。

奉九對于她能對寧铮有這麽大的影響力也是驚訝的,她偶爾的一點親昵都會讓他欣喜很久,雖然明知她并不是主動的,情願的,他好象也渾不在意:這也是個想得明白,不為難別人,更不為難自己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張氏父子對于東北教育的巨額投入,我們東北人至今仍銘記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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