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十八

一進小紅樓的大門,剛走到客廳,奉九就看到寧铮坐在沙發上,頭發是濕的,一看就是已經沐浴過了,一身的輕便裝束,仰着頭閉目養神。

奉九一進來,他立刻睜開了眼,沖她微微一笑。

一個多月不見的寧铮,瘦了些,在外天天練兵,和下屬制定作戰方案,檢查防禦工程進度,去北平和父親争論國內局勢……人好像很煎熬;這一年來,他的氣質也發生了些變化,變得更冷硬了,更有職業軍人的氣質,好像……也更好看了。

奉九看寧铮看她的目光,好像也是這麽想的。

他沖她招招手,奉九只好走上前去,坐在他身邊,一邊說着:“你回……”。

話沒說完,已經被他吞進了肚子裏,他抱着奉九,一下子就把她壓倒長沙發上,輾轉纏吻,沒一會兩人就都氣喘咻咻,奉九是喘不過氣,寧铮似乎不是,而是費力地壓抑着什麽,奉九也不是頭一次見他這樣,都習慣了。

“明天你就過生日了,我特意趕回來的,明天下午就得走。”寧铮低聲說,用手指緩緩摩挲她的緋色雙唇,因為剛剛承受了一個又長又濕的吻而顯得更加鮮潤。

剛想讓寧铮趕緊從她身上下去的奉九閉了嘴,開始想轍:這個時候該說什麽?小女子感謝夫君的深情厚誼?

呃,說不出來。寧铮看着奉九滴流兒轉的靈動雙眸,笑了。

謝謝你特意趕回來給我慶生?

這句好像還可以,她微啓雙唇,剛想說,就被寧铮用修長的食指豎着壓在唇上,“噓”了一聲。

這種虛情假意的話,他寧可不聽。

剛剛他一回來,以為能第一眼看到奉九,沒想到佳人杳無蹤影,一打聽才知道,回娘家了。不但自己回去了,還帶着自己倆妹妹,可見自己不在,人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過得有多逍遙多自在。

自己這麽巴巴地趕回來,顯得有點可笑……

不過,該做的事兒總得做。

他把奉九拉起來,捧起茶幾上的一大盒東西遞給她,“生日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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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九一看是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大箱子,好奇地接過來,寧铮要幫她一起把包裝拆開,被她擡手阻止了。

奉九愛拆禮物,有時拆禮物的樂趣甚于真正得到,因為在拆解的過程中,可以想象這裏面到底是什麽,那種期待、緊張、患得患失的心态很刺激很吸引人。

一打開,奉九“呀”了一聲:這是一整套的黃梨木微縮家具,包括十字海棠紋圍子六柱架子床,架子床裏的床頭還安置着一張折疊式鏡臺——這是防止睡覺的人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影子被魇住了。

外面兩把官帽椅,一扇網格屏風,一張六角臺茶幾,為了這個茶幾,居然還配了六把同樣形狀的六角凳子;一旁立着一個帶着高高靠背的落地洗臉盆。

很明顯這套家具是晚明風格,線條利落,器物造型古樸有禪意。

一張高束腰馬蹄足書桌後,還放着一把靠背圈椅,桌上有一個仿《蘭亭集序》裏東晉士大夫“曲水流觞”場景的鎏金銅件官皮箱,也就是大個文具盒,還有筆架,半圓形墨盒,書桌上放着紫檀兩撞提盒。

奉九拿起那個兩撞提盒,一上手就發現有機關:她輕輕活動活動提梁,又動動抽屜,确認連裏面的小部件兒都是可以拆卸的,奉九三下兩下就把提盒給拆了,然後又重新安裝了一遍。

寧铮看着奉九秋水澄天般清澈的眼眸驚喜地擡頭望向自己,也跟着笑了:“看得出來,你小時候玩過家家沒玩夠,接着玩吧。”

剛成親回門那日,寧铮看到奉九房裏有很多小木雕玩意兒,心裏明知是她那個青梅竹馬韋元化雕的,就一直想着自己也給她置辦一套。不過,既然自己是沒那個青梅竹馬的手藝了,那就要在規模上、精巧上勝過他才行。

奉九一聽,不禁嘟了嘴巴:“我可是大人了,我都十八了!”

寧铮啞然失笑,伸手點了點她撅起來的嘴巴尖兒:“嗯,知道了,我們奉九真的是大姑娘了。”

奉九不再理他,這種微縮玩具她以前玩過,只不過不是家具之類的,上次組裝好後,她直接送給了四歲的不苦:至少得這麽大了,才能知道有些東西不能往嘴裏放,細小的零件不能吞下肚子去。

她又把箱子平攤開,這箱子一看就是可以做基座的,一樣樣地把東西拿出來,安置好,沒一會兒,一個精巧的明代風格的閨房就出現在面前。

奉九摸摸這個,動動那個,玩得很是過瘾,再時不時擡頭跟寧铮來個眼神交流,意思是讓他也認同這個設計是有多精巧。

寧铮在一旁看着,想着自己提前了三個月畫好了圖樣,再找到安徽這個專門做微縮家具的黃姓手藝人真是沒少費工夫,不過,現在看來,這一切都值得。

奉九看着這玩具,心裏想的卻是,這套房子裏,缺了點人物,要不要像上次那樣,拍張照片給虎頭寄過去呢?上次拍自己的畫作,虎頭就回信說很有進步的不是?

這要是再拍一張寄過去,說不定他還能給自己雕幾個小仕女人偶出來,不是更好看了麽?

虎頭現在偶爾會給她寫一封信,還是寄到唐家;唐家再派人給她專程送來,反正唐家和寧家在奉九婚後也是常來常往的,不過,只有兩封而已。

寧铮特意回來給奉九帶禮物,然後又去了寧軍軍部聽取東北兵工廠生産報告,等一切都結束後,回來時先上樓找奉九,沒找到,就知道她又泡在書房裏沒出來,正要下樓,一低頭,隔着二樓雕花圍欄就看到泰山那只大臉貓正蹑手蹑腳往書房走去,他跟在後面,發現它正在書房門外鬼頭鬼腦地偷看。

泰山也是奇怪,在度過了最開始跟奉九的對抗期後,似乎對奉九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動不動就偷偷地觀察她。奉九也不主動理它,它也不打擾奉九,但距離已經拉近,總在書房裏不出聲地陪着奉九,只不過人家看書它補眠,一人一貓保持着一種稍嫌親密的疏遠關系。

後來有一次回來,發現原本圓得跟球兒似的泰山骨瘦如柴,一打聽才知道,它最近遭了難:大概是不知吃了什麽不幹淨的野食,拉肚子拉得快沒命了,雖然獸醫來給打了針,但它還是一天天衰弱下去,眼見是不行了。

吳媽和秋聲等人看它現在這副模樣兒,都勸奉九放棄,本來奉九怕泰山也是人人知道,但這時候奉九倒是不忍心了,她讓一個聽差抱着泰山,坐着汽車在奉天找了好幾個給貓狗看病看得好出名的大夫,最後一個從德國留學回來的獸醫看出了它的毛病,給做了手術,泰山這才撿了一條命;養病期間,奉九一天幾遍地過來看它,到底還是好了起來。

寧铮就聽着書房裏奉九清脆的嗓音喊着:“泰山麽?進來呀。”

停了一會兒,他下樓走過去,緩緩推開門,看到奉九正彈着端坐在書桌上的泰山的腦崩兒,好像它是小不苦一樣,“你想跟我好啊?你是不是想跟我好?我看你有事兒沒事兒就偷窺我,別以為我不知道。”

撿了一條命,仗着嘴壯迅速恢複成圓滾滾皮球一般的泰山大臉貓居然有點害羞地低了頭。

奉九拉開它的爪子,輕點着它粉紅色的肉墊兒,這可是奉九頭一次主動親近它:“行吧。但我可得說好,不許吃耗子,給野貓留着吧;更不許再拿大耗子吓唬我,要不,咱倆還是拉倒,行不?”

泰山呆呆的,然後大腦袋點了點,好像它真聽懂了一樣,奉九笑了,拉過它的爪子輕輕搖了搖,“我心甚慰,嗯,從今往後,和諧相處,和——諧相處。”

寧铮微微笑了,所以說,奉九是老天對他無可奈何人生的最高獎賞。

他邁步進屋,奉九聽到響動,擡頭看到他,“事情辦完了?”

泰山一見他,立刻往奉九身上蹭了蹭,随後虎地一下跳下了桌,要說它真的怕誰,只怕也就是後進來這位了。

寧铮跟沒看到泰山似的,随意問道:“你倆和好了?”

奉九有點拿不準地點了點頭,“目前看,算是吧。”泰山難道是因為感謝她的救命之恩,想來個以身相許?她可不敢把話說滿,說不定哪天又跟她掐起來了。

奉九忽然想起件事兒,拉着他往書房外走,寧铮不解地問,“去哪兒?馬上就是你生日,想出去玩玩兒麽?”

奉九停下腳步,慢吞吞地說:“對我來說,生日麽,也就是個尋常的日子罷了。”

寧铮一哂,“那……明早我帶你去騎馬?”

奉九一聽,這個主意不錯。她高興地說:“那,叫上巧稚巧心還有我妹怎麽樣?還有媚——”半道想起,媚蘭都懷孕了,怎麽能騎馬呢?

寧铮聽着她說話,臉色慢慢沉了下去,奉九不解地看向他,“人多了熱鬧不是?”

寧铮沒說話,忽地一笑,“還是上樓吃西瓜去吧,剛剛地雷瓜運到了。”

奉九立刻臉色一亮,心情顯見好到不得了,喋喋道:“你可知我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出生?因為我是專等西瓜熟了能吃了才出來的啊哈哈……”

吃過了西瓜,奉九又給他端來了前幾天自己包的熱過的粽子:拔在涼水裏,經常更換,可以保存良久,并告訴他這是自己包的“美人粽”,好看吧?

寧铮不愛吃粘食,但還是吃了一只,放下碟子笑着誇贊說:美人包美人粽,自然是好看的。

奉九笑眯眯地生受了,接着拉寧铮去堂院看望小孩子們,這兒已經成了寧家和唐家人有空就來的地方了。

有幾次奉九打電話回唐府,奉靈和不苦都不在家,不用問就知道肯定又到堂院來陪小孩子們玩兒了。

他們倆一進堂院門,巧了,奉靈正好帶着不苦在這兒,和一群小孩子站在初夏淺綠的樹下,不知在幹些什麽。

奉九蹑手蹑腳上去,在後腦勺給她們倆一人一下子,倆人驚叫着轉過身,才發現是被姐夫兼姑父寧铮叫回去的奉九,立刻笑逐顏開。

一群人規規矩矩給寧铮問了好,随即就玩到了一起,堂院裏種着一排槐樹,仔細看,就會發現沿着枝條,垂下一根根細細的銀絲,上面吊着淺綠色的槐樹蟲,也就是“吊死鬼兒”。奉九帶了很多空玻璃瓶,不苦和小孩子們就把吊死鬼兒用小樹枝兒夾着,順到瓶兒裏,沒一會兒就捉了好幾玻璃瓶,在裏面如綠色肉浪一般湧動着,真麻人。

但奉九他們都不怕,玩兒得還挺投入,寧铮也幫着扶着瓶子,耐心作陪。

奉九一看這群小孩子玩兒得挺好,又去找奉靈,她正領着七八個小孩兒在後院牆上捉蝸牛,蝸牛會分泌粘液,爬過的地方都留下了一條條銀白色的痕跡;奉靈和堂院孩子用手指頭挨個捅捅蝸牛的小腦袋,幾只蝸牛立刻縮回殼兒裏去了,于是一群小孩兒樂呵呵地開始唱:“水牛兒,水牛兒,先出犄角後出頭——喂……”

奉九看着眼前的一切,臉上不知不覺顯出一種自豪;身後的寧铮看着特意換了一身樸素的竹節棉袍子的她,看着井然有序的堂院,看着朝氣蓬勃、幹淨整潔的孩子們,只覺得困惑,為什麽她在自己的眼裏,還可以更加惹人愛呢?

原本他并不知道,他對她的感情,還可以更深;他原以為,在他娶她的時候,他的感情已經到了頂點了。

第二天一大早,奉九就被一只熱乎乎滿身滾動的東西弄醒了,這感覺她熟得很,因為從她記事起,一到她生辰當天早上,以前是母親,後來是大姐,出嫁前最後一次過生日,是奉靈,都會拿只紅皮雞蛋給自己滾運。

她揉揉眼睛,看到寧铮正虔誠地拿着雞蛋學着她的樣子,嘴裏也是念念有詞,只不過是“身康體健、冰清玉潔、貌美如花”,嗯,順耳,奉九挺滿意,接着聽到“情深似海、情比金堅、出嫁從夫、從一而終……”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奉九怒了,“這祝禱詞到底是為我好還是為你好啊?”

穿着跟她同款白綢睡衣的寧铮很嚴肅地說,“我好還不就是你好。”

雞蛋又莊嚴地滾到了她胸前,寧铮手勁兒更柔,暧昧地轉了幾轉,低聲說:“祝願從此後,飽滿渾圓——”

奉九還沒反應過味兒,又向下到了小腹,揉上兩揉,“三年抱倆——”

再滾到後面……“挺翹——”。

不行了,奉九覺得再忍下去她都能成“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的彌勒佛了,真以為自己好脾性?

過個生日還不忘添堵,她剛想起身,就被早看出苗頭的寧铮一把壓住,他貼近她的身子,臉抵住了她的臉,唇貼着她的唇,當他低聲說話時,奉九感到了他的雙唇傳來的絲絲震動,“九兒,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十八歲生日快樂……”

兩人膩歪半天,總算起來了,奉九看看窗外的天,又下了小雨,無奈地對寧铮說:“奇了怪了,自我記事起,每年生辰,非下雨不可。”

寧铮替她參詳:“雨水代表財,說明你命裏就是大富大貴。”

奉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接了句:“也可能我是東海龍王轉世。”

寧铮:“……應該是渤海吧,渤海比較近。”

奉九:“……”

沒一會兒雨停了,他們到底還是開車去了棋盤山馬場,只不過只有夫妻二人,連副官都沒有跟随。

這裏是以前寧家養軍馬的地方,随着寧軍軍隊建設的逐步機械化,軍馬的數量大為減少,現在只剩這一個已然縮減了很大規模的地方了。

青山環繞,空氣清新,綠草如茵。

東北平原上的軍馬,大部分都是海拉爾三河馬,從肩峰到地面足有一米半,如果從頭部算起,有的高達兩米。

寧铮随即驚訝地聽說,奉九會騎馬——她們的學校又不是北平上海南京那種貴族式的教會學校,沒開騎馬課;而東北除了滿族女孩,很少有人特意學騎馬。

奉九告訴寧铮,那是因為自己的爺爺,唐家老爺子生前愛馬,也養了很多匹馬,唐家也曾養過一個馬場;爺爺過世後,唐度也不喜歡也不懂馬的,就把馬場轉手了。

奉九還說,爺爺個子特別高,比你還高一頭,別的人給馬喂草料還得紮個板凳,他只要伸伸胳膊一摟馬頭就能夠到。

奉九的爺爺如果按現在的公制度量,就是接近兩米了,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非常驚人的身高。

寧铮一聽,覺得沒見過奉九的爺爺真有點遺憾,他喜歡馬,也有很多馬經可以說,“那我爹可不行,他以前還得做個高板凳踩上去才能給馬治病。”老帥在落草前做過獸醫,尤其擅長治馬。

說完才想起來,這麽說是不是有取笑自己爹個頭矮小的意思?奉九忍着當沒聽懂——不過老帥的确太矮了點。

旁邊的馴馬師早過來了,寧铮讓他給奉九找了一匹個頭不高溫順的骝毛母馬,奉九想着自己好幾年沒騎過馬了,先适應适應也好,但不用寧铮扶,自己一翻身就上了馬,小步徐趨地跑了幾圈兒,然後開始加速,可惜這小母馬溫順過頭了,根本跑不起來。

寧铮放了心,自己也去馬圈牽愛馬去了。

奉九圍着馬場跑了一圈後,看到寧铮騎上了一匹玄黑色的高頭大馬,三河馬普遍被毛都是骝毛和栗毛色,像這樣純黑色的太少見了。

奉九眼見着這馬風馳電掣一般從旁邊飛掠而過,一身的溜光水滑,發達強健的肌肉像是在黑色的被毛覆蓋的馬皮下流動,長長的鬃毛飛揚在空中,在日光下流淌着油光,神駿優美,不禁有點眼紅起來,随即回來找馴馬師說了一聲,讓他給換一匹跑得快的。

馴馬師本想不從,但奉九向他保證自己騎沒問題,無法,只好給奉九換了一匹也是高高大大的栗毛色雄馬,但脾氣算得上溫和,奉九這才高高興興地上馬飛奔。

這跑馬場真大,一寬一長足有一百多米,圍着的一圈兒外圍圍牆足有六米高,鼎盛時期可以圈養幾千匹優質軍馬,現在也有一百多匹馬,只不過還沒到放出來的時間,都在馬圈裏。

奉九剛才進跑馬場前,看到跑馬場向東就是明長城,上面矗立着明代建造的西營盤烽火臺,它發出的迎敵狼煙,位于其他方向的兩個烽火臺——四方臺和歪臺山烽火臺都可以接收到,充滿了濃濃的歷史滄桑感。

寧铮老遠地看着奉九,她穿着寬松的白綢襯衫,底下是大腿部分特意設計得非常肥大的駝色馬褲,一條Y型背帶夾在褲腰上,向上向前延展,分成兩條一左一右勒住了她的襯衫,越發顯得一把細腰窄得觸目驚心;頭上一頂淺米色大檐平頂拉菲草帽,後背垂着一條不長不短結得松松散散的蜈蚣辮兒,發梢停着一只黑緞子蝴蝶結;白皙修長的脖頸上圍着一條焦糖色四方絲巾,一雙長長的黑色牛皮油面馬靴包裹着她纖細的小腿,周身上下被溫和親人的大地色系環繞的柔軟身軀,随着身下駿馬的跳躍而自在地起伏,俏皮的辮子也随之在纖巧的背上晃動,像個吉普賽女郎一樣妖嬈,又潇灑率性得讓人心折,更讓人徒增占有之欲。

寧铮喉頭一緊,快馬加鞭地騎到她身邊。

奉九沖他一笑,正打算繼續前進,卻在兩馬一錯身之際,被他突然伸手拽着背帶和襯衫一把提起,奉九尖叫,天旋地轉間騰雲駕霧一般,不知怎的已經與寧铮在他的馬上相向而坐了。

她一明白過來立刻砰砰地砸了他硬實的胸膛幾拳出氣,寧铮大笑,帶着惡作劇成功後的得意。這一套擄人動作完成得輕松自在,奉九心裏暗罵果然是有胡匪血統的人才幹得出來的。

寧铮雙腿夾緊馬腹,催動馬匹加速,随即把奉九緊緊地摟住,低頭重重吻向她的唇,奉九被吻得身子後仰,腰臀間似是被彎出了一張驚心動魄的滿弓,在馬上動也不敢動,被迫承受這個來勢洶洶的吻。

沒一會兒,寧铮又把她在馬上調了個個,讓她背靠着自己的胸膛,密密實實窩在自己懷裏,他們一路打馬上山,奉九早忘了寧铮剛才的胡匪行為,因為初夏青翠欲滴的山林風光實在太美了,把時間浪費在跟他生氣上是不是傻?

山路兩旁是密密匝匝的梨樹、桃樹、李子樹、杏樹、還有山丁子樹,開始結豔紅的嫩黃的果實;草地上也開滿了五彩缤紛的綽約娉婷的野花,在初夏的清風中恣意搖曳。

天地之間,仿佛只有他們兩人,寧铮緊摟奉九,兩腿一夾,胯下駿馬立刻心領神會,快如閃電般越過小溪和山澗,這急速奔馳的感覺實在痛快,奉九随手抓下頭上的帽子,朗聲大笑,原本結得松松的發辮兒也披散開來,山谷間滿滿回蕩着她快活的笑聲。

他們回去後,發現客廳的茶幾上放着一個不大的箱子,吳媽過來說這是唐府送來的,是一份生日禮物。可前幾天奶奶、父親和繼母、大哥大嫂、奉靈,甚至小不苦他們已經各自送了生日禮物過來了啊。

不苦的生日禮物是一幅習字,據說是寫了十幾遍才挑出來的最好的一幅:習文征明的楷體已經有點模樣了,讓奉九這個親自給他開蒙的老師不禁老懷大慰。

奉九很快打開了箱子,高興得叫了起來,居然一套極有風格的俄羅斯桦樹套娃。最外面的一個最大的套娃上面,畫的并不是傳統的金發碧眼的俄羅斯姑娘,反而是一個中國娃娃,穿着薄荷綠色的高腰晚禮服,梳着一條油松大辮兒,黑發紅唇,頭發間點綴了很多星星點點的小花,一看那容貌,正是兩年前的奉九。

寧铮一看,呼吸一窒。

奉九仔細看過最外面的大套娃後,興奮的神情消慢慢沉穩下來,若有所思,開始按部就班地拆解這套套娃,拆開一個就把上下兩部分對齊合成完整的一個,放到茶幾上,到最後數了數,從大到小,整整齊齊一共排了十五個,每個套娃上畫的都是不同年齡段的自己,最後一個最小的是個小嬰兒,七八個月剛學會坐的樣子,嘴邊還吐着一個泡泡,奉九笑着笑着,忽然感到一只手在她臉上揩拭着,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她擡頭看看着神色難辨的寧铮,頭一次主動向後靠近他的懷抱,寧铮無言地以手摩挲她的前臂,奉九輕聲說:“是我大姐,看來她果然在蘇俄,這是大姐畫的,她畫畫可好了;不,她什麽都比我好,對我還那麽體貼,就像我娘……”

奉九感到寧铮的手微微一頓,随即把她抱得更緊,緊到她呼吸都變得困難,好像此刻感到不安與思念,需要安慰的,不是自己,反而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國畫等傳統藝術,我幾年前關注了一個公衆號叫“民國畫事”,經常有各種拍賣會和博物館的展覽的解說,教人如何欣賞中國畫,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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