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辭世
今兒一早兒剛到申時,奉九就醒了——今天是陰歷四月十七,寧铮的二十四周歲生日,可他沒在家。
她略有不安,大概因為上一次她從北平回來,寧铮還在勸說老帥撤軍關外一事,雖說已接近成功,但還有許多工作要做。
而最新消息是說寧軍已開始有秩序地撤回關外,但幾十萬軍隊如數撤回,也是一個大工程,畢竟軍隊調防是個非常繁瑣的事情。
每晚六點,寧铮還是會打電話回來,這也是兩人的一個約定:對于寧铮來說,即使見不到面,聽聽聲音也是好的。
她心裏還惦記奉靈。奉靈前幾天由自己的繼母陪着去了天津參加南開大學的入學考試,她對南開一往情深,因為小時候就去玩過,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繼母就是天津人,對于女兒報考娘家城市的大學,感到很是驚喜;而且以後還能借光跟健在的年邁父母多團聚,任哪個為人兒女的,都會高興吧。
到了早上不到卯時三刻,忽然門口響起了叮咚叮咚的門鈴聲。這麽早就有人來按鈴,還按得如此急促,奉九原本就不那麽安穩的心忽然砰砰地急速跳了起來。
秋聲趕緊應門,沒一會兒,已經起床正坐在起居室的奉九就聽到秋聲蹬蹬蹬的腳步聲急促地傳了上來:“姑娘姑娘!”聲音裏透着前所未有的慌張。
奉九還穿着寬松的袍子,趕緊披衣下樓。
樓下居然是一向鎮定自若頗有大家風範的老管家洪福:“三少奶奶!”他淚流滿面,悲痛地喚了一聲:“老帥,老帥……”
奉九心裏一沉……
她跟着老管家快步走到小紅樓南面四五十米處的大青樓,這才看到一行人正小心翼翼地擡着一扇擔架,上面有個蒙得厚厚實實的隆起的人形,趕緊定了定神,沉聲說:“把父親送到一樓客房,把家裏備着的醫療器具都布上,去請薛醫官。”薛成仁是帥府負責寧老夫人和老帥身體健康的醫官。
等這一行人迅速地行動,她又回過身,鎮定微涼的目光從門口到眼前一個個下人的臉上看過去。奉九一向仁善,但犯到她頭上,比如做假賬瞎報開銷被發現,她也是斬釘截鐵決不輕饒,對于她的恩怨分明,大帥府裏的人這兩年也是看得明明白白。
現在,她對着明顯驚慌失措的下人們慢慢地說:“大家都把嘴封嚴了,事情緊急,我現在也沒什麽耐心,誰敢胡說八道一個字,軍法伺候。”
衆人激靈靈地打個寒顫:軍法而不是家法。只怕是要變天了。
這麽些年以來,大帥府後面巷子裏被槍斃的下人也有那麽幾個……大家都唯唯諾諾垂手而立,奉九看穩住了這批人,立時擡腳往後走。
一直侯在一旁的老帥另一位近侍鄒明清低聲地說了個大概,奉九一路走一路聽——專列到皇姑屯,日本關東軍埋在鐵道底下的炸o藥,遙控……花崗岩石橋墩被炸開……第十節專車只剩一個底盤……黑龍江督軍吳秀峰頭頂穿入一個大道釘,當場死亡……校尉處長溫守善被埋在碎木下面……七姨太太炸掉了腳趾頭。
老帥只怕已經不行了,剛昏迷之前說了句:“讓晨鐘兒趕緊回來。”當時只有近衛隊在身邊,趁亂将老帥搬進汽車馬上運了回來,奉天省省長火速到達,及時現場封鎖,同時下達了全城戒嚴的命令,沒幾個人看到老帥受傷的真實情況,這是萬幸。
但寧铮還在北平,正在和老對手陸軍讨價還價,并給第三軍第四軍壓陣,所以在少帥回來前,這段時間,怎麽辦?
奉九停下腳步,閉了閉眼睛:聲名赫赫的寧軍大元帥,在逐鹿中原的槍林彈雨中安然無恙,卻在自己的大本營遭到了暗算……
待到了大青樓外,她心裏已經拿定了主意,低聲吩咐鄒明清去打幾個電話,自己邁步進去。
此時,帥府的三位姨太太和大嫂二嫂已經進了一樓東頭的客房,奉九在陰森森的走廊裏已經聽到了她們隐隐約約的哭泣聲。
奉九在門口頓了頓,從容地走進去:“各位夫人,大嫂二嫂,情勢緊急,大家心裏要穩得住,該幹嘛就幹嘛,這樣就是對父親最大的慰藉,我們務必要等到瑞卿回來主持大局,父親慢慢将養,會好的。”
一向最有主意的壽夫人嘆了口氣:“那我們該做什麽?”
奉九輕聲說:“只怕過一會兒,日本人就會來探聽消息,希望各位夫人不要露出破綻。您以往這個時間在做什麽,現在就還做什麽。”
壽夫人點頭:“好。放心。我們到了八點,還是打麻将。”奉九點了點頭。
她又轉頭對着一向寡言少語,但人非常可靠踏實的大嫂說:“大嫂,奶奶那裏,就麻煩您看顧些了——先遞點話讓老人家心裏有點數兒。另外,也別讓奶奶出來了,只怕以後會有不少人登門查探消息,亂亂糟糟的讓人煩心,就說她老人家跟着着急上火也病了。”
大嫂眼圈兒泛紅,沉默地點頭。
奉九又對一直不安地絞着手帕的二嫂說:“二嫂,您把鴻允和雁英帶好就成,倆孩子夠您一累呀。”
顏樂齡感激地望向奉九,這個妯娌自進府來,一向都是體貼周到,從不掐尖挑事兒。
“那就這樣吧,辛苦各位夫人、嫂子了。”
五位女眷都擦幹眼淚,一個個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
奉九目送她們離去,趕緊上前一看,家裏的薛醫官正忙活着,身邊還有一個随軍軍醫幫忙,必要的醫療器械和藥物都是現成的,但見老帥臉色灰敗,呼吸粗重,大半個身子被炸得破破爛爛,眼見得,不成了。她的眼淚立刻湧了上來,又擡手馬上拭去,跟薛醫生點了點頭:“情況如何?”
薛醫生滿頭大汗,軍醫正給他擦拭,他手裏的各種特效止血藥和青黴素輪番施用,但老帥的神智始終沒有恢複過來,手術?完全沒有必要……
他回過頭來,目光犀利地對上奉九,緩緩搖了搖頭。
奉九的心直落到底。一絲絲極薄的希望的氣泡,破碎了。
忽然大管家匆匆走進來,握着嘴在奉九耳旁輕輕說:“日本領事館總領事求見。”
來了。奉九心裏忽然有種大幕拉開,魑魅魍魉鬼祟起舞的荒誕感。
她對管家說:“我馬上過去。”
低聲跟薛醫生又交代了幾句,接着徑直上樓,走進跳舞室旁邊的一個衣帽間,裏面放着她的一套妝奁,及各式端莊高雅的會客服裝,以備偶爾過來參加在大青樓舉辦的舞會及會客之用。
她淡淡地塗眉畫眼,直到鏡子裏的女人更加光彩照人,又換了一件顏色清雅、略帶豔色的鵝黃色珍珠緞西式裙裝,戴上了金剛石耳墜,穿上了透明玻璃絲襪,鴿灰色芭蕾舞鞋,這才步履匆匆地下樓,直奔客廳。
她一進客廳,穿着黑色西裝,有過幾面之緣的日本總領事林久治郎立刻捏着禮帽沿站了起來,他個子适中,神情溫和篤定——今天天剛亮,他就被一陣猛烈的爆炸聲震醒,立刻打電話給滿鐵公所所長确認,八九不離十。
所以,他等了一會兒,到了登門拜訪也不是很唐突的時間後,馬上就來了帥府一探究竟。奉九深吸口氣:這人還在呢,探病時就穿着黑色衣服來了,號稱日本最著名的“中國通”之一,又不是不懂禮數,真是亟不可待啊。但臉上還是露出一個明快的笑容,輕盈地快步走了進去……
大管家看着奉九站在客廳門口微笑着目送林久治郎離去的身影,那纖細的身軀,薄薄的,嬌嬌弱弱的,雙肩和背部卻顯得格外的挺直,似乎蘊藏着無限的勇氣,不禁點點頭,對早已進內伺候的鄒明清說:“少帥有福啊……三少奶奶真沉得住氣!”
這時,又有門房進來通報,奉天軍署參謀長臧式毅求見,奉天省長劉尚清求見……
帥府門外一條胡同,已經被拿着照相機的各大報社駐奉機構的記者們擠得水洩不通……奉九知道,或真心關切,或只是看熱鬧,或居心叵測地要上門一探究竟的人馬,會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湧至。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昨晚的電話裏,人在北平的寧铮還用他那一向淺淡但意思卻不容辯駁的聲調說着:“明天是我生日,我沒法兒及時趕回去,所以,明早別忘了替我吃碗壽面再煮個雞蛋滾滾運,回去我要檢查的。”
奉九當時還很不服氣地問他要如何檢查,寧铮狡猾的聲音順着電話線輕輕巧巧地爬進她的耳蝸,就好像他人就在她身邊,像往常一樣,伸着舌尖暧昧而又充滿別樣意味地舐刮着她的耳廓,胸有成竹地說:“我自有辦法。”
這樣的家常話,現在回想起來,不過就是一夜之前的功夫,居然已經恍如隔世。
寧老帥是個極其複雜的人物,他的重情重義、對東北百姓的善待、安撫,對國家統一的堅持,與日本人多年的虛與委蛇,無與倫比的野心,對現代政治的無知……他是中國近代史無法忽視的內容。
忽然,大管家跑了過來,嘴唇哆嗦着……
她立刻回到了老帥所在的臨時病房,一直昏迷不醒的老帥已經勉強睜開了眼睛,他費力地呼吸,喉嚨處也被炸破了一個洞,拉風箱一般喘着。
他的手微微擡起,奉九趕緊跑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老帥忽然咳嗽了幾聲,唇邊浮出一個慈愛的笑來:“九丫頭,好好陪着晨鐘兒,有你在,他,他就不會犯混……”
奉九看着這個自她進門就一直對她疼愛有加的長輩,淚眼模糊,趕緊點了點頭,淚珠也随之掉到了長裙上。
老帥忽然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母親、其他的孩子們、姨太太們,不用他交代,都會有人照顧,也會過得很好,他微笑着說:“你行六,晨鐘兒還有個小名叫小六子,你們真是……天生一對;我,放心……告訴小六子,好好愛國……”聲音漸說漸低,直至不可聞。
奉九神情哀戚,伸手一探,擡頭看着薛醫官。薛醫官過來探過老帥的呼吸、脈搏,又翻了翻眼皮,緩緩站起身來:“老帥去了。各位,節哀。”
一代枭雄,就此隕落。
屋裏所有人早已被吩咐過,只能捂着嘴不敢發出太大的悲聲,流了眼淚也馬上擦掉——這個消息,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哭都是一種奢侈。
一出了這個門,就好像老帥正在養病,情況正慢慢好轉一樣。
她看了看過來複命的鄒明清:“給三少發密電了麽?”
鄒明清沉重地點頭:“三少已經知曉,但關內的形勢……一旦北撤部署完畢,就會往回趕,少奶奶,您千萬再撐幾天。”
奉九低頭一默,接着擡頭,對老帥最信任的近侍聲音朗朗地說:“放心,沒問題。”
奉天省長劉奉清走過來,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奉九随即跟随他進入會客廳,劉省長也不廢話:“三少奶奶,我們已經組織了‘東三省治安維持會’,防範暴動,維持治安,奉天及東三省,沒有亂,請您放心。”
奉九微微颔首以示感激——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防範步驟,否認,日本人會以老帥沒有繼承人,東三省無人統領會生亂而發難。
劉省長又說,“大帥遇襲受傷是事實,我們還是得發一紙通電,準備寫‘主座亦受微傷,精神尚好,省城亦安谧如常’。以杜絕謠言,安定民心。”
“您說的對。”奉九完全表示贊同:今早那麽大動靜的爆炸聲,聾子都能震醒了,一味的粉飾太平根本行不通,還不如說一半藏一半,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略微遲疑,劉省長又說:“老帥的軍事顧問松井七根說怕出現權力空缺被人趁虛而入,支持圖宇霆上位;機關長秦真次支持三少,我當然是站在三少這邊,不過,老帥并沒有留下口谕,所以,只怕還有一番鬥法,請您先有心理準備。”
奉九心裏忽悠了一下,但面上也只是鎮定地一笑:“多謝劉省長坦誠相告,無論三少作何決定,我都支持他。”
劉省長微一點頭,出去了,只留下奉九立在門口,目送他遠去。奉九走回空蕩蕩的會客廳,坐了下來,眼睛望着牆上挂着的條幅,上面寫着“書有未曾經我讀 事無不可對人言”,看了很久,想着老帥作為一個草莽英雄的往事,就真的這麽成了往事,眼一酸,險些又掉下淚來。
在奉天人看來,雖然他們的老帥被炸了,而且用玻璃蓋兒(膝蓋)想都知道肯定是狗娘養的小日本給炸的,但老帥吉人天相,果然沒啥大事兒。所以奉天城內人心安穩,雖然因為戒嚴費了點事兒,但老百姓還是照常過日子。
不過一向趾高氣揚大搖大擺的日本人卻坐不住了,連日的戒嚴和他們私下的謠言都再再暗示着,寧軍有可能對奉天的日本人進行大規模報複,于是他們紛紛跑到領事館要求保護,鬧到最後總領事林久治郎不得不設置栅欄和加高鐵絲網,而日益緊張的氣氛甚至讓滿鐵公所所長鐮田吓得哇哇大哭。
同樣是日本人,寧軍第三方面軍團模範隊隊長荒木五郎,也就是黃慕卻是很有義氣,他強烈建議駐紮奉天的寧軍上下不要對城內的日本人進行攻擊,更不要開一槍報複,以免就在不遠的駐守金州的日本關東軍找到借口出兵。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個建議是明智的。
現在已經是六月十七號,距離老帥被炸已經過去了近半個月的時間。
奉九揉了揉雙頰,她笑得真累,這近半個月以來,除了父親和大哥在爆炸發生的第二天來到府裏打探消息并安撫了她,閨蜜們為了不添亂只能不上門但紛紛打電話慰問,讓她得到一絲慰藉外,她每天都要接待六、七撥來探聽消息的日本太太團及其他派系的人士。
有時實在頂不住了就讓壽夫人出來應付一下不那麽重要的“客人”,這些居心叵測的女眷會故意在前院站着不走,晚上來就偷瞧老帥卧室裏的點得亮堂堂的燈光,白天來就偷看帥府的下人神情輕松地仍舊挑着兩大摞食盒給老帥送飯,而府裏的醫官薛醫生則天天面含微笑進進出出給老帥換藥,離開時則拿着記錄醫療過程的板夾子回到後面的客舍,甚至還有從外面送進來的新的鴉片和煙具……老帥抽大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幾個姨太太,除了因為腳趾頭被炸掉了幾個的七姨太住院休養,其他人照樣花枝招展,天天養尊處優悠閑度日的閑散模樣,讓人瞧不出什麽端倪。
而少帥夫人更不用說了,每次出來招待各方女眷,都是服飾精致華美,淡淡的妝容清麗端雅恰到好處,人面桃花一般,總是有那麽一股子向上的精氣神兒,神情輕松,偶爾也稍嫌不耐。
也是,任誰這麽多天接待這麽多女眷,同樣的話說上了幾十遍,也都得急眼,這年紀輕輕的太太已經相當有耐性了。
探查到這樣的情形,太太團如實回去複命了。
而日本關東軍方面則大失所望:寧老帥居然運氣這麽好,這麽大當量的炸o藥,也只是讓他受了傷而沒死。
而為了能夠使老帥更快地回複健康,及出于人身安全起見,不相幹的各色人等自然要被擋在門外,沒什麽可說的。
這就是戎馬倥偬一生的老帥的威力了:即使受了傷,也是猛虎,餘威猶在,各方勢力均不敢亂說亂動。
到了晚上九點,忽然聽到門口一陣小規模的騷動,一個人,披星戴月,大步而來……
奉九的眼睛忽然就蓄滿了淚水。
寧铮接到電話時,正好是寧軍各高級将領齊聚中南海萬字廊給他慶生,大家也都知道,只怕這是最後一次在這個中國權力的中心之地給他慶祝了。
沒想到一紙奉天密電如晴天霹靂,瞬間把熱鬧的生日宴變成滿座哀戚。
寧铮及軍團部必須立即撤離,于是當晚動身,他們迅速撤到了冀東灤縣,将軍團部設在灤縣師範學校院內,他們則住在北山上的一座寺廟裏。
待寧軍北撤、收束事宜大體就緒後,寧铮準備秘密返奉。
能平安歸來,其實也頗費心思:印雅格親自開了一輛運送寧軍士兵的機車,他畢竟是美國人,萬一日本人突然産生懷疑上兵車挨個檢查,有一個實力強大的美國的公民在車上,會更能保障寧铮的安全。
待到一路有驚無險地到達奉天火車站,頭戴鴨舌帽的印雅格摘下帽子,這才發現已經被汗浸得精透。
一臉髒污的寧铮一身灰色衛隊騎兵連軍士裝扮,胸口佩戴着“王德勝”的假名鑒,徑直走到她的跟前,脫了軍帽,露出青虛虛的頭皮。
即便如此,即便為了掩人耳目僞裝成滿面黝黑的鍋爐工,雜坐于衛隊騎兵連的悶罐車裏才從冀東脫身而回,這種裝扮反而讓他看起充滿了從未有過的粗糙的男性魅力。
他不語,一雙黑幽幽的眼睛直視着她,忽然伸出手在她眼睛上從左到右輕輕一揩:“抱歉,沒帶手帕。”
奉九想笑,還是沒笑出來,她扯出手帕擦擦眼淚,一聲不語地拉着寧铮的手進了大青樓。
在東北,給長輩服喪,百日內是不允許剃頭的,但寧铮臨行前在幕僚的強烈建議下,還是剃了頭,就是怕萬一半道被日本人截住,還可以騙他們一騙;果然,一路上他們被日本關東軍以安全為藉口,上車盤問了兩次。
寧铮歸來,說明自從老帥被炸後緊鑼密鼓布置的寧系軍隊北撤已經有序進行,同時,對于老帥繼承人的寧軍內部的明争暗鬥各方角力也已經到了尾聲。
第二天上午,奉天各法團會議,在毫無異議的情況下,公推寧铮繼任“奉天軍務督辦”,并以老帥名義給奉天省長公署發告咨文,同時通告駐奉各國領事,于是官商各界紛紛前往拜谒,全城懸旗慶賀。
終于,在寧铮回到奉天的第五天下午,奉天軍務督辦正式公布了寧老帥因傷重逝世的消息,同時公布了治喪委員會名單。
奉九低聲對正換着麻衣喪服的寧铮說:“父親臨走時有話……”
寧铮默然不語,父親的話裏,有對自己的擔心:他一走,那些一直不甘居人之下的下屬,會不會趁機壯大?
父親也許想說,他才不過二十四歲,就手握天下大權。“福兮禍所依”,這并不是福氣,而更可能是禍事。
他沒有讀懂他的父親,他的父親也不懂他。
原本,他們都不急,時間還充裕着呢:老帥春秋鼎盛,至少還可再戰十幾年;寧铮自可慢慢成熟,直到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千山龍海寺的澄觀大師曾批過他們的命格,說:前世冤家,今生父子。
有的孩子是來報恩的;有的,是來讨債的。他與父親關系一直不是很融洽,那他是不是個讨債的兒子呢?
他慢慢戴上了灰白色的孝帽,門外唢吶特有的凄厲已經響起,這樣的聲音要持續整整一個月,他微微笑着:“奉九,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個無父無母的人了。”
他身材一向高大挺拔,此刻,卻也有點塌了肩膀,驕傲如斯的天之驕子,居然也可以如此失魂落魄。
一句話,奉九已經淚流滿面。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上,老帥也居然真就在少帥生日當天去世,不得不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