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楊四
東北在加速向易幟的方向調整,進展順利,局勢日漸明朗,在北伐軍痛擊了無論如何不同意統一的直魯軍閥、“三不知”将軍張效坤,寧铮強硬地拒絕了他率殘部出關的請求後,寧軍和北伐軍終于徹底偃旗息鼓,為易幟提供了一個溫和的環境。
寧铮仍然在安撫日本人,畢竟,雖無實據,但日本關東軍能做出偷襲老帥的行為,已經證明在很大程度上他們是不受控的。
而與日本人輾轉騰挪,也是一門大學問;刀頭舔血拼殺搏命闖出一片天的父親曾精于此道,所以在日俄兩大帝國的夾擊下安穩地發展了東北二十年,但一路安穩長大、年紀輕輕的寧铮,并沒有環境和土壤去長出這種本事。
經過不停地磋商,有時閉門會議甚至長達五小時,日本人終于勉強同意東北回歸中國;南京政府則立刻派談判代表去日本,取得諒解。“弱國無外交”,一個國家的內政,卻需要外國勢力的認可,聽着讓人氣憤,但當時的國情即是如此。
不過,到目前為止,寧铮自主政以來,做了以下幾件事:在軍事上處理幹淨了對易幟心存不滿的張效坤殘部;在外交上取得日本人的不幹預保證;通過“分治共管”與南京政府會商成功;內政上裁軍順利,使得寧軍官兵各得其所。
這四項工作的完成,可以說基本掃清了東北易幟道路上的主要障礙。
寧铮也恢複了可以平安地乘專列或駕機去北平、天津、上海和南京的出行方式。他又像以前一樣,動不動就出差十來天,奉九無可無不可,不過每每回來他那找補的方式還是讓她頭痛。
也不能因為自己身體好就這麽可勁兒地折騰自己吧?奉九也試過裝個病或不方便什麽的,不過一兩次下來,寧铮就不上當了,非要身體力行地檢查,真真羞煞人也。
奉九在這方面的表現,的确是弱項,大概從小到大實誠慣了,總不大自然,漏洞多多,于是自己氣先怯了一大半,到底還是算了。
可惡的是寧铮運氣倒好,經常她的小日子一走,他就心懷绮念地回來了,什麽也不耽誤,奉九不免暗恨自己身子不聽話。
奉九還與閨蜜們保持着頻繁的通信。鄭漓雖忙着帶孩子、念書,但還是能擠出時間給她們寫些簡短的信函,從信裏看,一貫風流的二堂哥似乎收了心,除了拍電影偶爾打牌,文藝圈裏的事兒跟着摻和得少多了。
而據已經升入大四的文秀薇的信裏講,柯衛禮最近可是挺舒心:自從六月老帥遇難,關外基本就斷了與關內的通路,寧軍一伺全部撤回,根本沒有再往北平去的可能。柯衛禮人雖沉穩冷靜,但實際上對終于勉強答應做他女友的秀薇極為上心;原本至少一個月兩次的見面,曾因為局勢而徹底中斷了,而秀薇暑假期間又回了四川。
好在到了十月份,随着各方面的準備工作就緒,寧軍與關內往來的道路又暢通了。最近又沒有什麽仗可打,終于又過上了需要去平津冀的差事一律都歸他的日子。
除了她們,還有新去天津的奉靈和在協和的巧稚,奉九也都與她們保持着密切的書信往來。
奉九繼續上着學,她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就可以修夠四年本科學分,拿到夢寐以求的大學學位證書。也就是說,她可以與秀薇一起畢業了。鄭漓到底還是休學了一年,反而要比自己晚一年,人生的際遇,真的說不準到底誰快了,誰慢了;誰得了,誰虧了。
她照例住在喂鷹胡同,有吳媽和秋聲伺候,支長勝因為心細如發,沉穩幹練,繼續擔任近衛隊隊長;但連畢大同都升了職,到剛剛裁完軍的第三軍當炮兵連連長去了,正好鴻司也要下部隊,跟着去了。
要說支隊長心裏沒有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
寧铮怎麽可能讓他吃虧,九月裏直接提升了兩級,從少校變成了上校軍銜。奉九看到一向不茍言笑的支隊長雖表面上沒什麽變化,但進進出出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奉九還發現英俊儒雅的支上校的眼睛越來越愛繞着秋聲轉,秋聲也成了大姑娘了。在自家姑娘多年毫不松懈的鞭策下,識文斷字,寫寫算算,至少也達到了初中的學業水平,再加上容貌豔麗,個子也抽長得不比奉九矮多少,獨當一面,非常能幹,已經有不少人上她這探聽口風了。
奉九頗有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成就感,但據她觀察,秋聲對支隊長可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反正她才十六,不急,慢慢來。
可喜的是,奉九跟海東青終于相處融洽了,奉九還跟寧铮學會了打唿哨的本事,有時興致來了撮唇而嘯,這頭獵鷹就會從天而降,從她戴着皮護手的掌心裏叼走幾條新鮮的牛肉。
忽然有那麽一天,連續四天,奉九發現家裏每早都會放在餐桌上供她閱讀的、标榜“不黨、不賣、不私、不盲”的《大公報》不見了。
這份報紙和《奉天時報》,及京津冀地區發行量最大的報紙《順天時報》一樣,都是奉九喜歡看的,不過即使是當天印刷的外地報紙,也得乘着火車經過一天才能運到奉天,所以肯定要晚上一天了。
奉九有點納悶,找來了替代畢大同的近衛官胡建學問詢。
這胡建學是已經下部隊的畢大同臨走前推薦的自己的老鄉,性子也找自己這樣的,耿直得可以,但這次解釋起來很是費了一番功夫,他吭哧癟肚地往外蹦字兒,“三少奶奶,聽說……聽說是這家報紙不知道因為啥,被北平市政府查封了,所以才幾天沒出報,不過,從後天開始應該就能恢複正常了。”
奉九那雙通透的眼睛細細打量着胡建學的黑紅臉膛,看得他一腦門子的汗,奉九沉吟着,心裏已經有了差不多的确定。
她忽地一笑,“幹嘛這麽緊張啊胡副官,這又不是你的錯。”
她态度溫和地讓他下去,轉身進了書房,心裏忽然有種那天被寧铮強迫着圓房後,一清早醒來時的心安感:另一只靴子,終于落下來了麽?
……好哇。
秋聲在一旁看着,心裏發急,她剛剛回了一趟府裏,已經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正要給姑娘彙報。
奉九站在書桌後面,鋪紙、研墨、調色,準備畫畫。泰山不聲不響跟了進來,伏在桌下。
她趕緊跟進來,“姑娘,府裏下人們說,三少這次去北平,帶回來一個人……”秋聲頓住了,從眉毛底下不安地用眼睛試探着奉九。
奉九聽了,正忙着選其他需用的國畫顏料,按顏料材質不同分類,加溫水稀釋或用鹿膠調制,有的還要用乳缽研細,不禁微微笑了,“女人呗,年紀輕,還得是個美人兒。”
秋聲一看自家姑娘渾不在意的樣兒,急得直跳腳,“聽說姓楊,才十六歲,說是,到奉天來讀大學。”
奉九沒說話,手指在書桌上輕敲了幾下,“這就奇了,北平、天津難道還缺好大學?”
至于非得到奉天來上大學?她是真心納悶了,就算想攀龍附鳳,也應該費點心力找個好點的借口吧。
“三少回來時,要不要問問?”
“不用,如果他覺得有必要,自然會說。”奉九鎮定自若,剛想拿狼毫葉筋筆勾勒線條,又放下了,她雖然頭一次畫鷹,但也還是想用南田先生的“沒骨法”:不設稿本,覆上雲母箋熟宣後,直接随類敷色,層層渲染。
秋聲嘆了口氣,自家姑娘就這點不好,什麽事也不上心。
奉九剛剛站在書桌後一扭頭,正好看到公館一樓窗外的梧桐樹樹幹上,栖息着那只海東青,歪着腦袋盯着她看。
別說,這位仁兄東一處西一處帶着褐斑、深深淺淺、層層疊疊、精細入微的白色、褐紅色、灰色的羽毛,本身就長得很工筆。
奉九加快速度,勾麟和幹筆絲畫法齊上——到哪兒找這麽聽話一動不動還不要錢的模特兒去?趕緊畫。
它的明黃色鐵喙堅硬如鈎,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銳利無比,直刺人心。奉九又沒做虧心事,由它打量。
就這麽一人一鷹,隔窗而望,配合默契,秋聲在一旁早看癡了,她最喜歡看姑娘畫畫了,特帶樣兒。
待她大功告成,滿意地抻直胳膊放遠了端詳端詳,不免有點自得,她盯着畫随口問一旁的秋聲,“怎麽樣?你姑娘我畫得如何?”
秋聲看着這只不怒自威的獵鷹,一對銀白鐵爪更是勾畫得彪悍無比,簡直要穿破畫紙直接抓到人的面前來,不由自主真心實意地贊嘆道:“有勁!真有勁!”
奉九:“……”,無力地以手拄頭,啞然失笑,“我的好秋聲啊,我們中國形容人畫畫好的詞語那麽豐富,你就只能用有勁來誇我麽?白教你那麽久了。”
在語言表達方面的資質的确略遜一籌的秋聲兩手一攤,嘻嘻一笑,出去幹活去了。
奉九畫完了畫,開始拾掇毛筆、筆洗、硯臺、一堆瓷碟、梅花盤、水丞之類的用具,這些個活計,她從不假手他人。
收拾停當,她出去溜達了一圈兒,疏散疏散筋骨,泰山跟着她到了門口,伸頭往外看了一眼,海東青正在振翅遨游,一忽兒又飛下來繞着奉九畫圈圈,泰山扭頭就跑進去了。
奉九一笑,心想着要不幹脆把泰山送堂院去,那裏小孩子多,泰山應該能喜歡。
她回身上樓去卧房裏抹珍珠霜:一入了秋,她的皮膚就有點幹,剛剛洗了手就更幹了;帥府的卧室,寧铮是在婚前就開辟了一彎魚池,幾條金魚在裏面自自在在地游來游去,這是自然增加濕度的最有效辦法。
喂鷹胡同這裏,也養了一缸魚,但面積沒那麽大,所以空氣濕度還是差了點。
到了晚上,寧铮也沒回來,只是打來電話說不回來吃飯,晚上也不會回來住,語氣輕松自然,奉九也就像往常那樣應了,臨挂電話前,寧铮忽然讓她等等,停頓了一會兒,久到奉九都恨不得睡着了,他才加了一句,“你——沒什麽要問我的麽?”
奉九默了一下,跟往常一樣例行公事地說:“沒有啊,你注意休息,別太勞累了。”
寧铮沒出聲,奉九心裏說今天怎麽這麽磨叽,她還有事兒要做,不等那邊回音,直接把電話撂了。
寧铮自從前天回奉,就一直沒回過大帥府,也沒回喂鷹胡同,聽畢大同說,是天天去軍部,太晚了就歇在那裏;有時還會去北陵別墅歇息。
不過,偶爾還是會陪一些到訪的各方官員去北陵打高爾夫,或者是網球,奉九聽了有時會諷刺地想,這是不是也都是生意?
奉九照樣該做什麽做什麽,沒受絲毫影響,有時寧铮還會派支長勝或畢大同回來取不常用的印信、拿幾套換洗衣服,還添了送去些吳媽做的糕點的奇特要求,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奉九稍微納罕了一下,也都一一照辦。
第二天奉九下了課,直奔學校圖書館,因為其中的報刊閱覽室是收集中國外國發行量最大或其他有獨特見解的報刊最集中之地。
大學裏倒底風氣清明,一路遇到的奉大學生很多都認出了她,但只是微笑着行注目禮,極少有人上前擾人清淨。
奉九拿起統一裝訂在一根方木棍上的一挂《大公報》報紙,從最新的開始翻起,乍一看上面的消息都沒什麽出奇,無礙乎南京東北關系、國際政經局勢……但翻到第四版,她看到了一則啓事,內容則是一位楊姓紳士登報與四女脫離宗族關系的聲明,而且,接連四天都是同樣的內容……
她慢慢放下報紙,不知不覺抿緊了雙唇。
秋聲駭然發現,自家姑娘從大學回來後,又有了最新的學習目标,希臘文。
她在紙上勾勾畫畫的,是比原來的英文字母看起來更複雜、更彎彎曲曲,往往頭上還戴着一頂“小帽子”的蝌蚪文。
至于她為什麽會開始學習這樣一門冷僻的語言,其實也非常偶然:上學期葛蘿莉特意為她推薦了一個人,姓帕帕佐普洛斯,聽姓氏就知道是個希臘後裔的美國人,同時也是美國芝加哥大學的希臘文教授,蘿莉說他是自己在美國的好友塔琳的父親,到中國來旅游和訪友。
他要拜訪的好友正好身在小西關教堂,居然就是林沫神父,原來這位帕帕佐普洛斯是林神父的大學同學,這可真是巧了。
幾天後,奉九在小西關教堂見到了帕帕佐普洛斯,這是個蓄着大胡子,身材魁梧高大英氣勃勃的中年人,兩個人友好地握手,他長着一雙非常溫和的灰色眼睛。
林沫神父笑着說:“奧黛麗,這就是蘿莉最要好的美國同學西爾維亞的父親,帕帕佐普洛斯先生,唉,他的姓很難念的,跟希臘文一樣難,以後我們就管你叫巴先生吧。”
奧黛麗是奉九的英文名字,奉九初遇林沫神父時,他給起的,其實說到底,這是個法語名:因為林沫神父見到當時只有十四歲的奉九時,覺得她年紀雖小,但整個人看起來優雅高貴,所以才把這個美好的名字給了她。
奉九和新上任的巴先生一起笑了。
巴先生對奉九說:“林神父說你的語言能力非常強,我是教希臘文的,怎麽樣,有沒有興趣挑戰一下號稱拉丁語系裏最難的希臘文?”
奉九有點呆住了,她在奉大導師步教授的指導下已經開始了德語的學習,大約有了半年的時間,她照例入門很快;未來她覺得還要學習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
經過大學一年多的學習,她的職業目标日漸清晰:就是以後要做一個語言學家。但她還真沒想過要學習希臘語。
奉九當時沒有給巴先生回複,只說要回去考慮幾天。
但在去圖書館查證到了《大公報》上那則聲明後,奉九想了想,還是到了小西關教堂來找巴先生。
巴先生幾天沒見奉九,正自擔心唯一中意的學生再跑了,一見她就故意說:“奧黛麗,偌大的中國,四萬萬人口,居然沒有一個能說希臘語的,我有點傷心,畢竟中國和希臘都是偉大的古代文明;但我也承認,希臘文真的很難。”
奉九明知道巴先生有點激将法的意思,但什麽是年輕?年輕就是氣盛,就是受不得激。
再有,巴先生說到目前為止,中國還沒有一個人系統學習過希臘文,這種開拓□□成為拓荒者和先鋒的使命感、成就感攫住了她,她忽然覺得,與林神父、葛蘿莉、巴先生的相遇,好象都是冥冥中的宿命,而她打算接受,并甘之如饴。
至于為什麽突然就下定了決心,她自己也不大明了,反正就是心頭好像有股怒氣,不得而發,有點憋屈,想借着學習一門新語言,可以自虐似的把多餘的精力發洩出來,并轉移某些讓自己感到不快的注意力。
這就是奉九的解壓方式了:對于排遣壓力,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同的方式——有人暴飲暴食、有人抽煙喝酒、有人淫靡放蕩、有人暴力相向,自然也有像奉九這樣,用讀書、畫畫、學習等正向方式來解決問題的。
巴先生對奉九的英語、法語、意大利語和德語水平進行了測試,結果令他驚喜,他對着林神父點點頭:“你說得對,這個中國小姑娘是個語言天才。”林神父笑了,很欣慰奉九的天賦沒有被埋沒,看看,在國際語言界有崇高地位的巴先生也認可了奉九的天賦。
就這樣,奉九現在處于高強度的語言學習進程中:每天下午沒有課後,巴先生給她授課一個小時,然後她回小公館做老師留下的作業,及日常練習。
這飽滿的日常安排和學習量把吳媽和秋聲都吓着了,她們每天看到奉九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都怕奉九累壞了,因為她現在除了處理一些五夫人拿不定主意的日常帥府的事宜、恩德堂院的日常事務、奉大的管理業務,提前修大三大四的課程,其他時間基本都用來學習各種語言了,更別提她居然還要寫字撫琴作畫,天天忙得像個陀螺一般,但她的精神頭,卻是極其飛揚的。
五夫人聽了去小公館查看情況的下人的彙報後,默然不語,四夫人捅咕捅咕她:“哎你說咱這三少奶奶,到底是要幹嘛啊?好好的少帥夫人當着,難道不應該四處橫着晃讓奉天人都知道她現在才是數一數二的貴人?這可好,掉書窩裏去了,這是要當女博士啊?”
五夫人敲敲長長的水煙袋杆,從老帥去世她就吸上這個了:“這哪是女博士擋得住的,這必須是個女教授了,還得是什麽,終身教職那種的。”別說,五夫人的确有眼力,奉九後來可不就是做了終身教授。
直來直去有話藏不住的四夫人一歪嘴:“我就想不通,女人家一不裁新衣裳二不看戲打麻将三不攢珠寶首飾,天天看那什麽狗屁勾勾文,是能生兒子,還是能讓自己男人更稀罕自己啊?念書?我看她腦子念出坑了,難道是為了讓瑞卿高看她幾眼?傻丫頭,想不開。”
五夫人無奈地看了認識她這麽多年就沒拿過書看一眼的四夫人一眼:“可閉嘴吧你!大字兒不識一筐自己坐火車都能坐反的,還好意思對人家評頭品足。別忘了,我們少帥夫人,那可是同澤女中鼎鼎有名的才女,跟咱們這種你唱河北梆子我唱京韻大鼓的能一樣麽?”
四太太以前是唱過河北梆子,七姨太拿手的則是唱京韻大鼓。不過自從老帥去世,她們這起子姨太太也沒了争風吃醋的對象,原本就少有的小打小鬧的鬥氣,更是早已絕跡,大家都心平氣和地相處。
壽夫人看看一旁陪坐的七姨太牛晶清,跟個木雕泥塑一般,兩眼一貫地發直,不免嘆了口氣:在皇姑屯事件裏,七姨太被炸掉了右腳的三個腳趾頭,養好了傷後,倒也沒耽誤走路,不過人是徹底毀了。
尤其後來聽說那個金東珍,居然是日本間諜,而老帥的死跟這個間諜絕對脫不了幹系後,她就一直木呆呆的,再沒了以前的機靈勁兒。
寧铮倒是沒想追究她的責任,因為即使是歷史上很多明睜眼露的大事件,到頭來也沒有确鑿的證據可以證實;再者說,即使可以證實的确是牛晶清洩露了老帥的行蹤,才導致日本人發難成事,又能如何?老帥再也活不過來了。
她現在跟壽夫人住在一起,離不得人,一看不到壽夫人,就開始嗬嗬大叫。壽夫人原本對她的專寵有點在意,現在呢,只看着她可憐。
壽夫人說的雖然難聽,但四夫人可不生氣,她悻悻地說:“我這不是替她着急麽?不趁着現在新鮮勁兒還沒過,趕緊生幾個兒子傍身,你不也聽說北陵別墅裏那個了麽?才十六,啧啧,長得跟朵花兒似的……”
“跟朵花兒似的?”五夫人冷笑一聲:“有我們三少奶奶像花兒?”
“那應該沒有。”四夫人嘟哝一句,畢竟,奉九容貌之美,極少遇到對手,“但這事兒,跟長相有多大關系?老帥當年一個一個往家擡,要我看咱們都沒老三漂亮呢。”
四夫人嘴裏的老三,就是三姨太方琳芝,當初是個女學生,老帥一眼相中,好說歹說娶了進門,也沒生孩子,後來老帥因為她親弟弟賭輸了喝醉了酒,為了洩憤把一整條街的電燈泡都開槍打碎了,嚴重擾民而拖到帥府後胡同裏給斃了。
沒過多久她就進了尼姑庵帶發清修,老帥去勸了幾次,她幹脆剃光了頭做了姑子,也就随她去了。那容貌,将将能和奉九打個平手。
“‘癞□□不長毛,随根兒。’我話兒撂這兒,不信看着。我們這少帥,我看早晚也是往家擡的主兒,一旦開了頭,那後頭的不得跟下餃子似的踢裏撲騰地進家門啊。”四夫人一副手拿把掐的篤定樣,畢竟她還沒見過位高權重的男人不偷腥的。
說到這個五夫人也皺起了眉,“聽北陵別墅衛隊旅的說,這小丫頭倒是規矩,天天除了找人打網球、遛狗,再就是在屋裏呆着了,晨鐘兒也沒進過她的屋,去了也真是陪着各方人馬交際……”
“不是說有時瑞卿就歇在那兒了麽?”
“歇是歇了,可什麽事兒都沒有。”五夫人擺擺手:“別墅裏面經常住着外地的各方代表呢,好意思嗎?還要不要臉了?在這當口兒?”
五夫人進門多年,掌管中饋,自然到處都有靠得住的心腹向她報告府裏發生的林林總總的事情。
寧铮這陣子住在北陵別墅時,負責收拾房間的仆婦丫鬟怎麽可能不認真檢查床單、被褥等這些最容易透露細節的東西。
“那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我看就是晨鐘兒生悶氣的意思,可惜人家不上道兒。”五夫人好笑地搖了搖頭,留下參悟不透的四夫人瞪着眼使勁兒想。
五夫人是個有悟性的,奉九和寧铮這對小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她沒見幾次心裏就明鏡兒似的,說來俗套的很,還不就是男追女——隔層山的關系,而這位三少奶奶別看年紀小又一副天真爛漫不谙世事的樣兒,實際上人卻是極通透,極有主見的,對着剃頭挑子一頭熱的三少,倒不會擺冷臉子抗拒,而是笑意盈盈地虛與委蛇,但就是沒多少真心,可寧铮這個孩子,啧啧,據她了解,其實也是個執拗的,偏偏就跟她杠上了,以後?這才哪兒到哪兒,兩人還有的磨呢。
說到這,又想起了過世的老帥,雖然對她也沒有多好,但的确也不差,要不,她們這幫姨太太怎麽沒一個願意離開的。
她嘆了口氣,發現自己不用象前一陣子那樣,一想到老帥,就必須拽條手絹擦眼淚了,看來到底還是适應了。
就好像這傻乎乎的老七一樣,不也見好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