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上午,葉明麗拿了張便簽,走到陳建辦公桌前,“陳建——”

陳建正在打游戲,扭頭傻笑一下,又盯着屏幕,“葉姐,你說——”

“下午三點,姬總要去這個地方,地址電話都在這兒……聽見沒?”葉明麗把便簽拍到他桌子上。

陳建站起來,立正,敬了個禮,“遵命,長官!”

葉明麗盯着他的臉,伸手要去摸他的眼眶上的烏青,“打架了?”

陳建往後躲,捂上眼睛,“沒——”

葉明麗白了他一眼,指指便簽條,“記着——算着點時間,該走的時候,去辦公室叫姬總。”

“葉姐,你不去?”

“賈銀鈴跟着去。”

“啊——又是她?”

“怎麽了?”葉明麗轉身要走,又回來了。

陳建慌忙擺手,“沒什麽,沒什麽。”

大商場被裝扮成白雪世界,高大的雪松上挂滿了金色的鈴铛和禮物,還有個白胡子紅衣服的“老頭”在門口扭着屁股,甚是可愛!小商店門口也貼上大大小小的“雪花”和“老頭”像。淩通辦公樓裏,張琳帶人在門口挂上彩帶,放了棵小號的雪松,趁午休時間,去車間,派發小禮物……沒錯,明天是聖誕節!天公不應景,沒有下雪。

葉明麗陪姬振華忙到七點多,才出辦公樓,寒風灌進領子,葉明麗趕緊抓住衣領,縮了脖子往前走。

姬振華笑了,“冷了?……穿大衣還冷?明天穿羽絨服!”說着,順着她的小臂,摸到她的手,用大手掌包住,“才出來就這麽冰?”

上了車,姬振華摸到空調開關,開到最大風,“先去吃點東西,我去見個人,你在車裏等我。”

“恩。”葉明麗答應着,“吃什麽?”

“你想吃什麽?”

“都行。”

“去喝點湯吧,熱乎乎的,暖暖身子。”

“還去那家瓦罐?”

“恩……要個豬腳湯,給你補補。”姬振華說完,哈哈大笑。

葉明麗氣得嘟着嘴不理他。

吃了飯,葉明麗開車上了金水高架,這是Z城最早建起來的“四橋一路”,東西橫穿市區,走到一半,下橋,右手邊五十米寬的綠化帶裏面就是金水河。又走了一公裏,看見一個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混凝土蘑菇亭,靠邊停了車,葉明麗扶姬振華下車,上了人行道,再上幾節臺階,穿過綠化帶。

隆冬的夜晚,人們大多貓在家裏看電視,沒人會來這結了一層薄冰的金水河邊受凍,亭子下面卻站着一個女人,一身白色的過膝修身羊毛大衣,及腰直發烏黑亮麗,如瀑如煙,腳上是黑色七分跟長靴。聽到兩人的腳步聲,女人轉過身,路燈昏暗,葉明麗還是看清了她姣好的容貌,水靈靈的大眼睛,柳葉細眉,高挺的鼻子,瓜子臉上有兩瓣豐盈嬌豔的厚唇,僅僅一轉身,也彰顯出大家閨秀的優雅淑儀。

葉明麗和那女人相互一點頭,附在姬振華耳朵上,輕聲說,“一邊等你,有事叫我。”

姬振華握住葉明麗的手,“太冷了,去車裏等我,很快。”

明知他看不到,葉明麗還是點點頭,是習慣難改,還是把他視若正常?她又捏捏他的手,往回走。

坐到車裏,葉明麗發現,一大叢幹枯的連翹正好擋住了亭下兩人的身影。她不放心,發動車子,往前開了一點,還是看不到,沒辦法,繼續往前開,到紅綠燈掉頭,再到紅綠燈掉頭,靠邊緩緩行駛,找了個最佳的角度,剛好能看見姬振華。此時,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麽,好像都很激動,女人不停地跺腳,晃動身子,姬振華腳步沒動,手臂卻上下揮舞着……

葉明麗趕緊下車,跑向蘑菇亭。

離姬振華幾步遠,葉明麗停下腳步,因為聽見了他們的争吵——

“我跟你解釋多少遍了!我結婚是我小姨逼的!我沒辦法!我不愛他!我不愛他!”

“你愛不愛他,跟我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關系?我正在離婚,辦好手續,就回來接你。”

“我不會跟你走的,死了心吧!”

“你不想治好眼睛嗎?跟我走,我們去治……”

“治不治眼睛是我的事!跟你有半毛錢關系嗎?……嫌我這個瞎子丢人,還找我幹嗎?滾回德國!”姬振華轉身快步走出幾步。

葉明麗知道他氣極了,根本不辨方向,朝大葉黃楊綠籬沖去,她趕緊跑過去,拉住他。

“放開我——撞死也跟你沒關系!”姬振華猛地推開葉明麗。

“姬總!”葉明麗趔趄着退後一步,急急地出聲。

姬振華整個人頓住了,垂下手臂,低頭閉眼站着。

那女人也追過來,看看葉明麗,點點頭,似乎在謝她。

葉明麗聽出兩人關系不一般,對那女人點點頭,退後幾步。

女人朝前走了一步,擡手碰到他的背,“振華——”

“別碰我!”姬振華一聲怒吼,女人吓得縮回手。

幾步開外的葉明麗想起醫院裏那個冰冷、怪癖,偶爾兇神惡煞的姬振華,想想,他好像很久沒這麽發脾氣了。

“明麗——明麗——”姬振華左右擺頭,慌張地大喊。

葉明麗趕緊過去,扶住他,“姬總。”

姬振華緊緊攥住她的手,“帶我走。”語氣近乎哀求。

“哦。”葉明麗看了那女人一眼,拉他往臺階處走。

“振華——”那個女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姬振華停下腳步,葉明麗轉頭看向那個女人,女人的大眼睛裏充滿了晶瑩的淚珠,頃刻間,洶湧而出。

姬振華站在原地,微垂下頭,半天,幽幽開口,“你愛的姬振華,那年從六樓跳下來摔死了。”

語氣平淡,毫無波瀾,葉明麗卻聽的心酸,像火車上不經意的玩笑……

感覺到姬振華拽她的手,明白他的意思,帶他離開那裏。

回去的路上,姬振華一直低頭閉眼,似乎在思考重大問題,葉明麗不敢問他,認真地開車。

到了地下停車場,葉明麗扶他下車,把包挂在他肩膀上,以為像以往的每一天,說聲“明天見”,然後轉身進電梯……

姬振華抓着她的手,往懷裏拉,抵在肋骨上,幹啞的嗓音,“上去陪我坐一會兒,行嗎?……我一個人,怕……憋不住,該喝酒了。”

葉明麗聽他說要喝酒,知道他心裏有事,擡頭看他的臉,還是一臉的淡然,卻發現心裏很酸,很疼……

“恩,等一下,我把車停好。”

出了電梯,姬振華自顧自地換了鞋,摘下包,坐在沙發上,開始娴熟地擺弄茶具。

葉明麗不敢打擾他,靜靜地坐在他對面。

姬振華倒了一杯茶,放在前面稍遠處,又倒了一杯,自己喝下。

葉明麗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看着琥珀色的茶水,猜想他今天的反常一定跟剛才那個女人有關。在公司待了大半年,多少也聽到過他的傳聞——他年輕時,英俊潇灑、風流倜傥,性子也随和。在車間,技術好,人緣自是不差,早早混上了車間主任,好多小姑娘都倒追得緊!可他有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為了這個女朋友,等了一年又一年……後來,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從員工宿舍樓樓頂跳下,摔成重傷,那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也消失了……

“明麗——”姬振華幽幽喊了一聲。

“啊!”葉明麗從發呆的狀态中回過神。

“讨厭我嗎?”姬振華低聲問。

葉明麗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姬振華又開口,“如果不是這份高工資,你還會留下來陪我嗎?……眼瞎了以後,除了子軒,沒人陪我說話……說心裏話……子軒結婚了,也不好意思老喊他……太晚了,回去吧。”

葉明麗沒動,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坐着。

姬振華把茶壺裏的茶倒掉,又開始接水,燒水,沏茶,洗茶……倒了一杯放在對面,自己倒了一杯,端起來,放在唇邊,“太晚了,別走了,不安全。”

“恩。”葉明麗喝了一口茶,好苦,還有些甘甜……

姬振華仰頭喝掉杯裏的茶,長嘆一聲,開始講述,語氣平淡,表情淡然,言簡意赅,偶有激動時,緊握茶杯,呼吸急促……

☆、青春年少

? 那年,姬振華十九歲,上高三,學習一直不上不下,老爸下了死命令,高三上學期結束,當兵去!青春年少的他并不反對當兵,老爸是軍人,打過抗美援朝;大哥當兵,現在已經是排長了;自己當兵似乎順理成章,唯獨不舍的是他的同桌,班上的大美女,衆人眼裏的校花——白露。

姬振華和白露同住軍區大院,他比白露大一歲,白露是大院裏公認的美女。上小學時,比白露高一級,他也不愛和女孩子玩。初二,他跟外面的小混混打架受傷,休學一年,再開學,只能留一級,分到白露班上當插班生。老師讓他和白露同桌,意思是讓“三好學生”白露幫助他這個留級生。倆人同桌一坐就是五年,從初二到高三,姬振華不再去外面惹是生非,也不再去找那些小混混,放學老老實實和白露一道回家,認認真真完成作業,成績雖不太理想,在姬家父母眼裏,已經變成好孩子了。

從老爸下了命令,姬振華開始瘋了一樣拉白露出去玩。每個周末,他都騎着大哥給買的山地車,帶着白露出去玩,公園、河邊、游樂場、旱冰場,帶她去花鳥市場,看魚看鳥看小兔子,帶她去吃剛開業的麥當勞,甚至騎車四個小時,跑到K城去吃夜市……

他那樣喜歡她,喜歡和她待在一起,喜歡和她吃一碗面,喜歡吃她咬過幾口的蘋果,喜歡她在後車座上摟着自己的腰,喜歡看她姣好的臉龐,喜歡聽她清脆的笑……

那天,是周六,瘋玩一天回到家,老爸在飯桌前等他。姬振華不敢看老爸那張能吃人的臉,坐下來低頭扒飯。等他吃完,老爸把一張通知單拍到他面前。

他記得很清楚,上面寫的報到日期是12月11日!……還有一周,他只有一周了!

姬振華回到房間,左想右想,都不能再等了!他僞裝好“被窩”,跳窗翻牆出來,直奔白露家。繞到白露家後窗,敲了敲玻璃,很快,燈熄了,窗戶打開,探出一個腦袋。姬振華一直跟她招手,白露猶豫半天,翻窗從二樓的窗戶跳下來,姬振華在下面穩穩地接她個滿懷。

姬振華拉白露去了軍區北門最近的一個小錄像廳,昏暗的光線,殘破的沙發包着破舊紅絨布,卻有很高的格栅。

找到座位坐下,姬振華抱住了白露,“就剩一個星期了……”

“恩。”白露羞澀地低下頭,“過年能回來嗎?”

“怎麽可能?我大哥當兵三年才回來一次。”

“三年?”白露擡起頭,眼裏蓄滿了淚,“那我們怎麽辦?”

姬振華捧着白露嬌嫩的臉龐,“不會讓你等三年的!我不等提幹,兩年期滿就申請複原。”

白露用力點頭,晶瑩的淚珠掉下來。

姬振華心疼了,抖着手去擦她的眼淚,“別哭啊——我不是說了,兩年就回來了,很快的!……再說,你不還要上大學嗎?……別哭了!”年輕氣盛的他還不會哄女孩子,一急聲調就高了。

白露有點怕他,驚恐地睜着大眼睛看他,任由淚水在臉龐上肆意流下。

“你……你……我……”姬振華結巴着,說不出話。

剛好,一滴眼淚流到她嘴角,晶瑩的淚珠挂在豐盈嬌豔的唇上,姬振華一下子醉了,兩只手都木了,頭皮發麻,怎麽辦?怎麽辦?……他猛地低頭,啃了她一口!真的是“啃”!白露豐盈的雙唇外隐約有兩排牙印,她怔怔地看着他,委屈地撇撇嘴,別過頭,往外推着他的身體。

因這一推,姬振華更大了膽子,捧着她的臉用力吻下去,是的——這次是吻!收回堅硬的牙齒,換上柔軟溫暖的雙唇,再加上青澀炙熱的愛……

白露毫無招架之力,雙手抓住他的雙臂,由着他笨拙地親吻自己的雙唇,脖子……

姬振華大着膽子拉開她羽絨服的拉鏈,大手掌從毛衣下擺□□去,摸到毫無束縛的飽滿肉峰。他的心砰砰直跳,擡頭看她。

白露閉上眼,微微揚起下巴,像英勇就義的壯士。

姬振華再次吻上她豐盈的雙唇,大手在她毛衣裏揉捏着彈性十足的肉峰……

大手掌并不滿足,一點點地向下滑……

“你幹嗎?”白露抓住即将滑進褲腰的大手。

姬振華反握住她的手,激動地說,“就剩一個星期了!一個星期!……等我兩年……兩年回來,我娶你!”

白露不知道熒幕裏放的是什麽電影,耳邊回蕩着聽不懂的粵語和他最後說的那三個字——我、娶、你!铿锵有力,擲地有聲!她信了,慢慢松開手,卸下最後一道防線,把心中最珍貴的愛給他……

姬振華抖着雙手,解開她牛仔褲的紐扣,擡頭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垂,“露,抱抱我——”

白露毫不遲疑地抱住他,感受到他強烈的心跳,在他耳邊輕聲說,“要娶我……我愛你!”

姬振華像被打了一針興奮劑,胡亂扒下她的褲子,壓到她身上,一下下釋放着青春的欲望……

一周後,姬振華穿上軍裝,背着行李,踏上了南下的列車,那天,他沒有看到白露的身影。

半年後,白露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外語學院。

姬振華沒有履行諾言,在部隊待了三年半,轉業回Z城,進了732軍工廠,淩通重工的前身。

轉業回來,他在家待了一天,直接殺到北京,見到了久別的白露。白露激動不已,當晚,兩人在學校旁邊的小旅館過的夜。就這樣,白天,白露帶姬振華去逛後海、故宮、頤和園、天壇……晚上,住在小旅館,直到兩個星期後,白露考試完,放了暑假,兩人坐火車回Z城。

兩個月愉快的暑假很快過去了,白露又回到學校,姬振華回工廠報到,從小學徒幹起,跟着師傅在機床上點燈熬夜……

一年後,白露大學畢業回來,見到姬振華,告訴他一個痛苦的消息——她考上了美國斯坦福大學的工商管理學碩士,一切手續都已經辦理妥當,一個月後出國。

姬振華生氣了,連着一個星期沒見白露,悶在車間裏鑽研技術。

白露去車間找他,姬振華拿黃油抹了她一裙子,白露哭着跑出去,姬振華坐在地上半天沒起來……

幾天後,姬振華拉着白露回家,向父母介紹白露,說他們要結婚。姬家父母嚴詞反對,并勒令姬振華斷其來往。

☆、一身白

? 次日一大早,白露的媽媽和兩個舅舅闖進了姬家,姬家人還圍着飯桌吃早飯。

姬母先站起來,微笑着迎上去,“這麽早,有事嗎?”

白露媽媽是大院有名的美人和利嘴,她掃了一圈兒,拉了個凳子,正對着門口坐下,“姬政委家,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我們這些小兵小卒,沒事可不敢來叨擾!”

姬母還是陪着笑,“妹子,你有什麽事就說吧。”

“咳——”姬父幹咳了一聲,站起來,背着手,站在白媽媽跟前,目光從上掃到下。

“政委——您這是啥意思?你可想清楚,這可不是行政樓!”白媽媽挑着嘴角說。

姬母把丈夫拉到一邊,“大清早的,別磨叽了,有什麽話趕緊說!”

“政委夫人是個幹脆人,我也不費唾沫,我閨女白露的事,你們家準備怎麽辦?”

姬父瞪了一眼還在吃飯的姬振華,姬振華低頭啃着饅頭,餘光瞟了兩下門口的形勢。

旁邊的姬振英推了推哥哥,小聲嘀咕着。

“英子——上學去!”姬父發令。

姬振英不情願地背着書包,出了門。

姬振華也跟着站起來,拿了自行車鑰匙,低頭要出門。

“站住!”姬父一聲令下,姬振華釘在原地。

“二華,昨天怎麽跟你爸說的,再給姨學一遍,我也聽聽,看是哪兒不對,惹得政委不高興,不同意你們的事。”白媽媽推了一下姬振華。

姬振華擡頭看一眼父親,低頭不敢說話了。

“是我說的,我姬家川堅決不同意這門婚事!”姬父嚴肅地說。

“政委——你是黨員!你天天挂嘴邊上的就是民主,怎麽到你兒子這兒就成絕對□□了?……你不同意,那嫂子呢?”白媽媽說。

姬母抿抿嘴唇,喘了口氣,“我也不同意!”

“意見統一,你們二口子一碰頭,就決定我閨女不能進你們家門了,是吧?你們別忘了,現在是什麽年代了,戀愛自由!婚姻自由!二華,你說——跟我們家白露處對象有人逼你嗎?”白媽媽語速很快。

“沒有。”姬振華小聲說。

“閉嘴!”姬父呵斥一句。

“孩子都承認了,你們還有什麽話說?……二華,我再問你,願意娶我們家白露嗎?”白媽媽問。

姬振華偷偷看父親一眼,退了兩步,小聲說,“願意。”

姬父擡手就要去打姬振華,姬母上去拉住了。

“好啦——政委,我問完了,該怎麽辦,你們決定吧,大不了——我換個地兒坐着說。”白媽媽攏着自己的燙發卷。

姬父氣得喘氣,瞪着姬振華。

姬母上前平靜地說,“你不用在這兒鬧,沒有用。你們就是把這房拆了,我和老姬也不會讓二華娶你白家的閨女!”

“啪——”白媽媽雙手一合,拍了一巴掌,站起來,氣呼呼地說,“好——你們姬家真仁義!你姬政委剛正不阿,兩袖清風,上受領導嘉獎,下受官兵群衆愛戴,就是這樣教育兒子的!堂堂政委的二公子,把我閨女睡了,一句不同意,就算了!我閨女的清白怎麽算?我閨女的臉面還要不要?我閨女的後半輩子怎麽辦?……你姬政委給這個做主,給那個做主,今兒——你也替我們孤兒寡母做回主兒,讨個公道!……”白媽媽已經逼到姬父跟前。

姬父“哼——”了一聲,背過身去。

“媽——媽——我們回去吧……”白露闖進來,拉着白媽媽。

“你個死丫頭,這麽大的事不說清楚,怎麽走?”白媽媽訓着女兒,“他們今天不給你個說法,以後你還怎麽過日子?誰還要你?”

白露擡眼看看姬振華,含着淚,求母親,“媽——算了,反正我快走了,我們回去吧。”

“你走了,你媽我能跟你走嗎?我還要在這院住嗎?現在整個大院都知道你讓二華睡了,他們家不同意你進門,連個話都沒有,就把你趕出來了,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以後我還能出門嗎?你走了就不回來了?……今天他們家不給個說法,我讓他政委都坐不安穩!”白媽媽轉頭指着姬父,“姬家川,你黑了心,不要緊,還教你兒子欺男霸女,你跟地主惡霸有什麽兩樣?”

“你——”姬父氣得手都抖了。

“爸——”姬振華拉過白露,站在姬父跟前,誠懇地說,“我跟白露相互喜歡,自願結婚,請你答應我們的婚事!”

姬父扭頭抄起桌上的雞毛撣子,往兒子身上打,“混賬東西!我讓你喜歡?喜歡——”

“啊——”姬振華護着白露躲着父親的雞毛撣子,還是有一下打住了白露。

白媽媽急了,“說不過了,就打我閨女,還有沒有王法?”上去撕扯着姬父的衣服,胡亂揮舞着手臂。姬母過來拉架,混亂中,姬母被推倒在地。姬父本沒動手和白媽媽糾纏,只是躲着她的亂掌,看妻子摔在地上,也急了,一腳踹在白媽媽身上。白媽媽應聲倒在地上,疼得亂喊亂叫。白露的兩個舅舅,剛開始還在猶豫要不要幫忙動手,一看白媽媽躺在地上亂叫,什麽也不管了,兩人撲上去,摁着姬父開始揍。姬振華看父親被打,上去幫忙,四人打成一團,混戰一片,剩下三個女人哭成淚人……

“媽——媽——家川——別打了!”姬母大叫。

四人都停了手,姬家川和姬振華跑到餐桌旁,姬振華七十多歲的奶奶暈倒在姬母懷裏……

三天後,姬家裏外擺滿了花圈,姬振華跪在靈前,姬振英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兩句,姬振華朝妹妹一點頭,站起來,跑出去了。

軍區大院鍋爐房後,早幾年就不燒鍋爐了,這裏也廢棄了。白露一襲白裙站在斷垣殘壁間,姬振華也是一身白跑過來,是孝衣!離了幾步遠,他站住了,深情地盯着她。

白露擡頭,也深深地看向他。

“什麽時候走?”姬振華輕聲問。

白露垂下眼簾,“還有四天。”

“四天……四天……”姬振華喃喃地重複。

“你奶奶……”白露急急地開口。

“白露!”姬振華打斷了她,“對不起——我們算了吧。”

白露撇嘴想哭,還是忍住了,“因為你奶奶嗎?”

“恩。”姬振華輕輕點頭。

“那不是我的錯……”白露的眼淚還是掉下來了。

“我知道……我們都沒錯……我也不知道哪兒錯了……對不起——”姬振華擡頭給了她一個微笑,平靜地說,“你走,我就不去送你了,祝你一路順風,保重!”說完,轉身跑開了。

“振華——”白露大喊一聲。

姬振華頓住了,閉上眼睛,緊握雙拳,極力忍耐着。

突然,白露大跑過來,從後面抱住他,哭着說,“我愛你——十八歲給你身子,我不後悔……你說過會娶我的,為什麽不算數?……我知道現在不可能了,三年的學業……等我回來……我回來,行嗎?……振華……”

姬振華靜靜地站在那兒,很久沒說話,沒動。

“振華——”白露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對不起……我愛你……”姬振華掰開她的手,大跑離開了,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白露一襲白裙在風中飄揚,臉上的淚也被風吹散了,她終究沒有抓住他。她更不會想到,若幹年後,她會這樣一次次抱着他,又一次次看他離開……

☆、斬斷孽緣 去除心魔

? 五年後,姬振華升任車間主任。

同年,732軍工廠改制,更名為淩通重工股份有限公司,并入淩通集團。

兩年後,姬振華任生産部經理,并帶頭組建了研發中心。

冬去春來,姬振華下班開車回家,剛出廠區,路邊一抹白色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靠邊停車,下車跑了兩步,愣愣地站在那兒。

一襲白衣的白露擡頭看他,微微笑着,“我回來了。”

姬振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眨眼睛,問,“你回來了?”

白露重重地點頭,笑着跑過來,撲進他懷裏,“振華——”

這深情的一聲,讓姬振華等了八年。

他緊緊地抱着她,用盡全身力氣。

白露掙了掙,“振華,你弄疼我了……”

姬振華松了手勁兒,“真的回來了?不走了?”

“恩。”白露笑着點頭,又抱上他,“振英跟我說了,你一直沒談戀愛,誰給你介紹,都不理,一心撲在工作上,我知道,你在等我,對不對?”

“你不是也沒結婚嗎?”

“讨厭——振華……我們結婚吧,你答應娶我的。”

“剛回來就要戒指啊——當了老板,更財迷了。”姬振華笑着捏她的鼻子。

“你給不給?”白露仰起臉,斜眼看他。

“我要不給呢?”

“不行——”白露鑽到他懷裏大叫。

“哈哈……”姬振華開心地笑了,攏着她的肩,“走,去吃飯——先填飽肚子再說。”

姬振華帶她去了廠區附近的一個大排檔,從汽車後備箱裏拿了瓶五糧液,點了店裏的招牌菜香辣龍蝦、香辣螺絲,要了很多燒烤,羊肉串、羊腰子、板筋、魚,還點了兩個素菜和一個湯。白露看姬振華津津有味地挑着螺絲肉,喝着五糧液,她撇了撇嘴,只吃了幾口素菜。

兩人聊着彼此這幾年的情況,白露說,她在美國待了兩年多,完成了學業,跟她小姨去了德國,她小姨嫁給了一個德國老頭,接手一家生物制劑廠。她在德國幫她小姨打理公司,去了兩年,公司走向穩定。她提出要回國,那個德國老頭死了,她小姨和老頭的子女開始打官司争財産。她不能扔她小姨一個人在那兒,又留下來,幫她小姨打官司,誰知,這官司一打就是三年……

姬振華笑笑,說,沒事,他還沒三十呢,還不算老。

兩人說說笑笑,聊上學時候的事,聊家裏的事……

姬振華說,他母親現在很着急他的婚事,四處張羅人介紹,應該不會再反對他和白露了。

兩人又憧憬着未來,說到住處,兩人開始說不到一塊兒了。

“小姨在西郊有套房子空着呢,在公園邊兒上,環境也不錯,找人裝修一下,就能住。”白露很自豪地說。

“那是你家的房子,結婚,該我買房。這幾年也攢了點錢,周末陪我去看看房子。”

“算了——振英跟我說了,你去年就去看房子了,自己的錢不夠首付,又不好意思管你爸媽要。”

“咋了?我那是憑本事掙的,不等不靠!”姬振華抽幹了杯中酒。

“振華——我又沒說什麽!只是一套房子……你不想去住我小姨的房子,再買一套就是了……錢,我這兒有。”

姬振華擡頭盯着白露,“你什麽意思?……你他媽八年沒回來,一回來在老子這兒顯擺什麽?”

“我怎麽顯擺了?這不說房子的事嗎?”

“你小姨的房子不是那雜毛老頭給的?你的錢不是那雜毛老頭給的?有本事幫你小姨打官司争財産,怎麽不給自己找個老雜毛?”

“你——”白露猛地站起來,氣呼呼地瞪着他,片刻後,低下頭,“你喝多了,我不跟你吵,酒醒了,給我電話吧,振英那兒有我的電話。”白露轉身要走。

姬振華上去一把拽住她,“去哪兒?找哪個情人去?”

白露看看周圍投來的異樣眼光,小聲說,“你現在怎麽這樣?”

姬振華拍拍自己的胸脯,“老子就是這樣,怎麽了?……不想回來,趁早滾蛋!”

白露撇撇嘴,掉下兩滴眼淚,弱弱地喊了一句,“振華,你別這樣。”

姬振華看見晶瑩的淚珠挂在姣好的面容上,心軟了,擡手抹掉她的淚,緊緊抱住她,悶悶地說,“我喝多了,寶貝兒……別走,我怕……”

白露的眼淚更止不住了,抱着他大哭起來。

姬振華帶着研發中心在搞一項技術攻關,他跟白露商量,先在廠區附近租套房子,等他忙過這兩個月,再商量結婚的事,白露同意了,跟他住進了出租屋。

兩個月後,研發中心攻克技術難關,拿出一項領先國際水平的專利技術。姬振華高興地拉白露出去玩了幾天。先去他們曾經去過的地方,十幾年過去了,很多地方都認不出來了。然後,他們去了嵩山,爬到山頂,吃點東西,從南面下山。兩人走着走着,看不到游人了,姬振華笑着說,完了,迷路了,住山裏喂狼吧。白露吓得趕緊抱着他,姬振華笑得更大聲,笑聲在山谷裏回蕩……

兩人拐了個彎,看見并排三間瓦房,姬振華過去問路,屋裏有一個老道士,留着山羊胡,盤腿坐在蒲團上,雙眼微閉,氣定神閑。

“你好,師傅,打擾了,我想問問下山怎麽走?”

老道士沒聽到一樣,仍然閉眼打坐。

姬振華等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轉身往外走。

“仁兄可否聽貧道一言?”

姬振華聽道士開口了,高興地轉過身,“道長,下山怎麽走?”

老道士盯着他的臉,若有所思。

姬振華又等得不耐煩了,“你到底給不給說啊?”

老道士右掌立在胸前,垂眼默念,“斬斷孽緣,去除心魔,方可逃過此劫。”

姬振華以為是騙人的把戲,笑笑搖頭,又往外走。

“仁兄現下身邊之人,乃你此生孽緣。”

姬振華停下來,扭頭看老道士。

老道士并不看他,仍是閉目打坐,“陽光普照大地,光明賜予世人,仁兄必能等到此生貴人,出門所見之物便是……斬斷孽緣,去除心魔,稍安勿躁,靜靜等待便是……出門第二個路口左轉下山。”

姬振華怕老道士拉他算命騙錢,趕緊跨出門檻,扭頭看老道士沒動,心想,這老道說了什麽?一堆亂七八糟的,就會唬人!

他擡眼看看樹葉間血紅的夕陽……要天黑了,趕緊下山吧。

☆、小小的光亮

? 又一個周末,姬振華拉了白露回家見父母,姬家父母很是震驚,卻還是不同意他們的婚事。

無奈之下,姬振華找到房全宏,想讓他從中說和。

房全宏拉姬振華到一個小飯館喝酒,說出了那段不堪的往事——

當時,白露的父親白耀光是副排長,因為能說會唱,連隊裏每每聯歡,白耀光都很活躍。各個方面條件都不錯,各項評比都優秀,可升排長的時候卻沒他的份兒,就是因為作風問題,很多官兵家屬和一些女兵都向上反映白耀光經常偷窺、騷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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