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們。當時,姬振華的父親姬家川是他們連隊的政委,找白耀光談了幾次話,希望他能改正惡習,争取進步,也給妻子女兒留點臉面。沒當上排長,白耀光懷恨在心,溜到姬家,準備報複。當時姬母剛生完姬振英,還在家做月子,姬家川那天不在家,姬振國已經當兵走了,姬振華被送到湖南外婆家。白耀光看姬母自己在家,心生邪念,企圖□□姬母,姬母拼死不從,争執中,把姬振英從床上摔下來,姬母以為孩子死了,大哭起來。白耀光看孩子不動了,也害怕了,拔腿跑了……
後來,鄰居聽到哭聲,趕來幫忙把振英送到醫院。振英沒事,姬母卻驚吓過度,産後出血,差點沒命。事後,姬家川知道事情真相,要找白耀光算賬,姬母哭着求丈夫把這件事忍下來。很長時間以後,姬家川一次喝多了,才跟房全宏說的。
白耀光在那件事後兩個月,因為救器材室的大火犧牲了,被追認二等功一次。
姬振華再也不提結婚的事,只是和白露住在出租屋裏。
白露問他,他說忙,過陣子再說。
兩人一住,就是大半年,轉眼冬天,出租屋沒有暖氣,白露嫌冷,抱怨很多次,每次一說買房結婚,兩人就吵架。姬振華生氣,搬回廠裏的員工宿舍,廠裏照顧他的職位,給他分了個單間。
白露去宿舍找他一次,兩人雲雨一番,提到結婚,又開始吵架。白露再沒去找過他。
元旦放假,姬振華想找白露好好談談,回了出租屋。沒想到,他在門外聽到,一個男人用生硬的中國話向白露求婚。姬振華開門進去,什麽都不問,上去把德國男人打了一頓,抹着嘴角的血絲走了。
幾天後,白露找到姬振華,哭着告訴他,她已經答應那個德國男人的求婚了,過了年就回德國。
姬振華罵她□□、破鞋。白露就站在那兒,淚流滿面,任他侮辱……
姬振華罵累了,冷笑一聲,走了。白露追上他,從後面抱住他,一遍遍說對不起。姬振華掰開她的手,踉跄地走了……
姬振華從此不去上班,在宿舍日日酗酒。姬父姬母過來苦口婆心地勸,姬振英陪他說話,姬振國請假回來看弟弟,看他醉醺醺的樣子,狠狠揍了他一頓。房全宏過來看了幾次,跟姬父說,他已經把那件事告訴姬振華了,姬父只是搖頭嘆氣。廠裏幾個老領導,車間幾個老師傅都過來看他,他仍是醒了喝,醉了睡……
大年三十,姬母過來接姬振華回家過年,姬振華喝得不醒人事,最後,姬振國找了幾個人把他擡回家。
大年初一,姬振華酒醒了,沒說一句話,又回宿舍喝酒。
正月初十,姬振英來宿舍看姬振華,跟他說,白露第二天的飛機,讓他去機場送送。他沒理,繼續喝……
正月十四,廠裏的工人還沒開始上班,宿舍樓裏空無一人。
晚上,姬振華攥着酒瓶,上了宿舍樓天臺。廠區建在城市的西南角,周圍人跡罕至,都是一望無邊的麥田。姬振華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自己在天臺站了多久,只記得那望不盡,無窮無盡的黑暗。放眼望去,廠區裏沒有一盞燈光,擡頭看天,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只有黑黢黢的夜空。他感覺得從未有過的恐懼,內心的焦灼折磨着他……
他瘋子一樣在天臺大喊大叫,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他,連只鳥都沒有!……
他像只被全世界抛棄的小獸,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從哪兒來,要去哪兒……
縱身一跳,他撲向那小小的光亮,怕轉瞬即逝……
那是看門的老大爺,聽見宿舍樓上有動靜,知道他自己在這兒,不放心,拿着手電筒過來看看。剛進樓道,老大爺就聽見身後“嘭——”的一聲巨響……
第二天,來上班的工人們都傳開了,年輕有為的姬經理跳樓自殺了……
姬振華側頭聽聽,小聲喊了聲,“明麗?”
葉明麗半天才回過神,“呃……姬總——”
姬振華溫和地笑了,“困了吧?……去睡吧。”
“沒……姬總,我不困……我陪你……”
姬振華站起來,走到葉明麗跟前,摸到她的肩膀。
葉明麗向後躲了一下,站起來,“姬總。”
姬振華垂下手,慢慢走回去,跌坐在沙發上,“幹嗎要給你說這些?本來就膽小……我是個魔鬼、瘋子……他們都怕我,你也怕我,我自己也怕……”他長嘆一聲,“走吧……離我遠點。”
葉明麗抖着嘴唇,站起來,聽他說那些事,聽他說跳樓那晚的所想所為,她真的怕了,怕他哪天碰到別的事,再發瘋,再跳一次……
看着沙發上寞落的姬振華,葉明麗忘了害怕,只剩下心疼了。她悄悄走過去,蹲下來,握住他的雙手……
姬振華擡頭“看”她,反握住她的小手,抵在唇邊,釋放着心魔……
葉明麗跪在他腳邊,伸着雙手,任由他握着……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葉明麗腿麻了,站不起來。
姬振華扯扯她的手,想拉她起來,葉明麗卻一屁股坐在地上。
姬振華微微一笑,把她抱上沙發,輕輕地揉捏着她的膝蓋和小腿,“還想聽嗎?”
“還有嗎?”葉明麗小聲問。
“有……敢說出去,這兩條腿就別要了!”姬振華的雙手正握着她的膝蓋。
“啊——”葉明麗吓得蜷起雙腿,雙臂緊緊抱着,整個身子團成一團,“我不說……我不說……”
“呵呵……這麽害怕啊——”姬振華笑着伸手,去摸葉明麗。
葉明麗吓得抖着身子,一點點地往後挪,眼看後面是落地燈,無處可逃,猛地扒開他的身子,往門口跑,“啪——”慌亂中,撞上了雕花屏風。
“怎麽了?明麗——明麗——”姬振華慌亂地揮舞着雙臂,扭身往門口走,“你別怕,別怕!不逗你了!撞哪兒了?……明麗——你說話啊!我給你道歉,明麗——”
“別過來……”葉明麗哭着說。
姬振華趕緊高舉雙手,站在那兒,柔聲哄她,“我不動,不動啦——你別害怕……剛才逗你玩呢,想試試你的腿有沒有事……不知道你會這麽害怕,下次不敢了,好嗎?……明麗——對不起,啊?……哦——”姬振華回到沙發前,彎腰摸到她的拖鞋,過來舉着,“快把鞋穿上……腳涼……我不碰你了,好不好?”姬振華把鞋放在身前地板上,舉起雙手,退後兩步。
葉明麗咬着嘴唇,試探地往前走了兩步,小心地穿上拖鞋。
姬振華聽到響動,笑了,歪着頭“看”她,“不害怕了吧?……明天請你吃飯賠罪,行嗎?”
葉明麗漸漸止住了眼淚,委屈地看着他。
姬振華哭喪着臉,“媽呀——這可怎麽辦啊?這麽好一秘書讓我吓跑了?我去哪兒再找個葉明麗啊——老天爺——主啊——你們誰來幫幫我?……忘了,還有如來、觀音菩薩呢……”雙手合十,置于胸前,閉眼虔誠地祈禱,“觀音菩薩,您上次給我托夢,說葉明麗願意幫我,是我的貴人,怎麽不算數啊?……感情您老人家學藝不精,算錯了人,可把我坑苦了!……求您老人家好好翻翻書,看我怎麽能挽回我的小秘書……發我個金箍,讓我給她套上……”
“噗嗤——”葉明麗忍不住笑了。
姬振華誇張的長出一口氣,抹了一把汗,“吓死我了!累死我了!”走到沙發前坐下,對着壺嘴,“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壺茶。
葉明麗過來拉他的胳膊,“別喝,都涼了,小心腸胃!”
姬振華順勢抓住她的手,認真地問,“不怕我了吧?”
葉明麗掙着他的手,“你剛才——”
“下不為例!——是——”姬振華自問自答,然後給她敬了個軍禮。
葉明麗不好意思笑了。
姬振華拉她坐在身邊,“都告訴你,是不想讓你害怕我……我脾氣不好,有時候……大部分時候還都是好的,是吧?……我把你當朋友,你也把我當朋友……不要聽別人傳什麽,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別把我想歪了,行嗎?”
“沒聽別人說什麽……他們說的,也沒信……”
“那你相信我嗎?”
“什麽事相信你?”
“呵呵……不管什麽事,記住——我不會騙你,你也不要騙我。”
“恩……好!”
“你可答應了啊——我這人有時候較真,你要騙我……”姬振華低頭扶額,突然又擡頭大笑,“哈哈……不敢逗你了……你要不困,聽我講完吧……我和曉薇的事……”
“恩。”
☆、瞎子
? 姬振華的搶救手術持續到天亮,然後被轉進ICU病房,兩天以後轉到普通病房。姬家父母、姬振英、房全宏、虞子軒都守在病房裏,很快,姬振華醒過來,睜開眼睛,眼前還是無盡的黑暗。身上到處都是管子,多處骨折,石膏、固定器讓他動彈不得,聽到家人喊自己,他明白——他瞎了,完完全全地瞎了。他開始絕食,整天大喊大叫,罵白露,罵父母,罵虞子軒,罵自己,到最後,自己都分不清在罵誰……
一周後,早上,姬振華醒過來,扭扭頭,大聲喊,“草——混蛋!媽的——來個人!……有人嗎?”
平時他稍微一動,就有兩三個人關切地問他要做什麽,今天卻沒人回應他,他試着動動手腳,“該死——我ri他祖宗!”他脖子上也有固定器,連頭都擡不起來。
“來了,來了——”一個清脆的女聲沖進來,“醒了?……先喝點水吧?”
“你他媽誰啊?”姬振華質問道。
“嘴唇都幹了,先喝一口吧。”
有吸管抵在他嘴唇上,“呸——”姬振華把吸管吹走,“老子問你呢!”
“房叔讓我來照顧你的……我剛去……”
“滾——滾遠點!”
“我給你打水洗臉吧?”
“你他媽聽不懂人話?給老子滾!有多遠滾多遠!不要臉的sao貨!滾——”姬振華叫罵着,忽然,臉上一團熱氣撲來。他扭着臉,躲着溫熱的毛巾,“滾啊——jian貨!別碰我!老子能動了,殺了你!……滾蛋——”
在他的叫罵聲中,臉洗完了,手也被仔細地擦了一遍,“阿姨昨天說,怕你嗆着,就不用刷牙了,我去給你把飯熱熱。”
姬振華仍在不停地叫罵,飯端過來了,有只手掰着他的下巴,用勺子撬開他的牙齒,一勺飯順勢倒進嘴裏,“呸——”一勺飯全數被吐出來。很快,嘴巴、臉又被溫熱的濕毛巾擦幹淨,剛才喂飯的程序再重複一遍,“呸——”飯又被吐出來,“滾——老子不吃!讓我死去!讓我死——”
很長很長時間,姬振華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有點心慌,“人呢?死哪兒了?”
一勺飯送到嘴邊,他乖乖吃了。很快,一碗飯喂完了,還是溫熱的毛巾擦了嘴和手。
一會兒,醫生和護士湧進來,察看了他的傷口,簡單問了他幾句,他都乖乖地作答。等病房再次安靜下來,姬振華扭扭頭,“你——到底是誰?……我家裏人呢?”
“不罵了?”
“cao你八輩祖宗!快說!”
又是很長時間的寂靜……
姬振華讨厭這樣的寂靜,乖乖地說,“快告訴我,他們都去哪兒了?房叔呢?”
“你如果能冷靜下來,我就告訴你。”
“我很冷靜!”
“你爸爸昨天夜裏暈倒了,已經搶救過來了,不過大夫說情況不太好,房叔他們都在你爸病房裏。”
很長時間沒人說話,姬振華睜着眼睛,靜靜地躺在那兒,眼神空洞,腦袋空空……
“你叫什麽名字?”姬振華問。
“劉曉薇。”
“跟房叔什麽關系?”
“你知道房叔家的保姆嗎?”
“知道,劉姨。”
“那是我媽。”
“你跟你媽姓?”
“恩。”
“多大了?沒上學嗎?”
“25了,原來在一念上班,房叔說,想讓我出來跟着他。”
“能不能去看看我爸?回來跟我說說情況。”
“你別太擔心了……房叔他們都在那兒,你哥哥今天早上也趕回來了。”
“哦。”姬振華沉默了一會兒,“你幫我問問大夫,什麽時候能起床?坐輪椅也行!”
“你是不是想去看你爸爸?……恐怕不行,我聽房叔說,你肋骨斷了好幾根,要卧床三個月。”
姬振華沒說話。
“你別着急,一會兒我去問問大夫,看能不能想想辦法……再說,你爸爸已經搶救過來了,可能過幾天就好了,到時候,讓伯父坐個輪椅,推過來見見你,好吧?……你別難過了,房叔說你摔着腦袋,差一點就沒命了,現在不能情緒激動,也不能胡思亂想……你好好養傷,就能早點起來去看你爸爸了……喂……你……瞎子——你沒事吧?”
這是醒過來第一次有人喊自己瞎子,姬振華心頭一緊,想罵人,又忍回去了……那是事實!能罵一個人,不能罵一千一萬個人!能堵上一個人的嘴,堵不上悠悠衆口!那是事實!
我是個瞎子!或許,還會是個瘸子,是個癱子!是我自己跳下來的!
白露——我沒履行承諾,不能娶你,我用了八年時間和這條命賠你,夠了!現在這條命是撿來的,不管是瞎子,還是瘸子,都是我自己的,再跟你白露無關……
三天後,房全宏和姬振國神色凝重地走進病房,劉曉薇從床邊的椅子上站起來,退後幾步。
姬振國到床邊坐下,拉上姬振華的手。
“誰?”姬振華動動腦袋。
“你哥!”姬振國語氣微怒。
姬振華握緊大哥的手,“哥——爸怎麽樣了?”昨天他聽見母親在病房外低低的哭聲,預感到一些事。
姬振國張張嘴,沒說出話,半天,長嘆一聲。
“哥——到底怎麽了?你說話啊!”姬振華用力擡起頭。
房全宏看見了,趕緊摁住他,“二華,躺着!聽話——”
姬振華把頭扭向另一側,“房叔,是你吧?……跟我說,我爸怎麽了?”
“你爸……二華——人都有這一天,早晚的事,你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好自個的傷。”房全宏抓着他的肩頭說。
“不——房叔,不會的,你們騙我,我爸沒死!……哥——你說話啊!咱爸怎麽了?……是不是還病着?什麽時候能好?……你們說話啊——說話!……我瞎了,你們都欺負我看不見,連實話都不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爸還活着,還活着!你們甭想糊弄瞎子!我不信!我不信!……”姬振華瘋一樣地大叫,不停地晃着腦袋。
“啪——”姬振國擡手給了弟弟一耳光,指着他的鼻子罵,“閉嘴!畜生——要不是你非要找白家那妖精,能惹出這麽多事?自個想死……死去啊——半死不活的在這兒當瞎子!不是你,咱爸咱媽能累成那樣?不是你個混蛋天天吵着絕食,咱爸能氣得背過氣去?不是你,咱爸……”姬振國說不下去了,捂着臉背過身去。
房全宏拉着姬振華的手,“二華,別怪你哥,他也是……你好好的,你爸臨走跟我說,讓我看好你,不能再出事了。”
姬振華閉上眼睛,兩行淚從眼角流出,流進耳朵裏,有點疼……
他又睜開眼,茫然的看着天花板,喃喃地叫着,“爸……爸……爸……”
姬振國緩緩轉身,抹了把淚,過來摸摸弟弟的臉,“疼嗎?……快點養好身子,媽還等着呢。”
姬振華急喘了兩口氣,費力地擡起頭,“媽?……媽怎麽了?媽怎麽了?”
“二華——躺好,別急啊——”房全宏摁住他。
姬振國也趕緊勸,“沒事,媽沒事了……哭得很了,喘不上氣,胸口悶……大夫檢查了,結果明天才能知道。你放心吧,你嫂子也來了,和振英一塊在那兒守着呢。”
“媽——媽……我不孝——我不孝!……媽……老二混!……你好好的!……”姬振華哭着喊着。
病房角落裏的劉曉薇默默掉了淚。
兩個月後,大夫說姬振華可以出院了,姬振華高興極了,催着劉曉薇幫他收拾東西,打電話給房叔,找車接他。
劉曉薇很快收拾好了東西,房叔和一個司機過來接他,房全宏要司機抱他上輪椅,姬振華笑着讓劉曉薇攙着,坐上輪椅。房全宏看着很欣慰。
到了美景家園,劉曉薇把他扶上輪椅,推着他,他進門就喊,“媽——媽——”
新來的保姆不知道姬振華眼盲,指指裏面卧室。
劉曉薇看見了,趴在他耳朵上小聲說,“阿姨可能在休息。”
“哦。”姬振華點頭,側頭說,“在哪屋?推我過去看看。”
劉曉薇推他進了卧室,姬母半躺在床上,微笑地看着他倆。
“阿姨沒睡,等着你呢。”劉曉薇在他耳邊說。
“媽——”姬振華前伸雙臂喊。
劉曉薇趕緊推他過去,以為母子倆會抱頭痛哭,卻見二人手拉着手,微笑着。
姬母輕拍着兒子的臉,“我的二小子回來了?”
“恩——你家混球老二回來了!……媽——我還是您兒子嗎?”姬振華仰着臉問。
“是——一輩子都是!”
☆、不想碰
? 半個月後,姬振華能拄着拐杖走路了,房全宏幫他找了個盲校,每天讓劉曉薇來接他去上課,他上午在盲校上課,下午在家鍛煉,很努力,很刻苦。
一個月後,姬振華的身體完全恢複,盲校的基礎課程也上完了,後面是提高課程。姬振華跟劉曉薇說,他自己能去,就不用她來接了。房全宏知道了,訓了姬振華一頓,仍讓劉曉薇過來接她。
又過了半個月,姬振華鄭重告訴劉曉薇不用接送他,他能自己出門了。
這天劉曉薇把姬振華送回家,姬振華撐開盲杖,說聲“謝謝”,往院裏走。
“诶——瞎子……能跟你說兩句話嗎?”
姬振華折回來,走到劉曉薇跟前,微笑着,“什麽?你說。”
“我……我喜歡你,想幫你,陪你……幫你做你做不了的事,陪你過日子。”劉曉薇拉上了他的手。
姬振華搖頭笑了,撥掉她的手,“我的事你肯定都知道了,為什麽還說這種話?……我一個瞎子,有什麽好的?……你也說了,我有很多事做不了……原來我不承認,上了課,我明白了。眼瞎了,很多事情做不來,我只想用撿回來的這條命,好好活着。”
“是——這幾個月,我看着你怎麽從那樣的絕境中走出來,你很堅強,很努力,所以,我很佩服你,欣賞你……也……喜歡你。”
姬振華呵呵一笑,捂着胸口,“可它死了……用八年和一條命換回的愛,太沉重!……我輸得太慘,不敢,也不想再碰了……現在的我,只想為了我媽,房叔,我的家人,朋友,所有愛我的人活下去!……謝謝你,看得起這個瞎子!對不起——我不會再愛了。”轉身要走。
“振華——”劉曉薇叫住他,“你剛受過傷,身上的……心上的……過一段時間,或許你就不這麽想了,我們先做朋友,行嗎?”
“朋友永遠都是,其他的……不要想了,不要浪費自己的時間和感情。”
淩通重工小會議室裏,姬振華和當時的行政部經理顧孝昌争吵。
姬振華拍着桌子喊,“制度不合理就要改!整天想着打卡,還怎麽幹活?遲到扣錢,加班發雙倍工資嗎?”
“誰證明他們加班了?”顧孝昌笑眯眯地說。
“我!”姬振華拍着胸脯說,“我陪他們熬到夜裏兩點。”
“哦——幾個人?”
“研發中心十八個人都在,一個都沒走!”
顧孝昌低頭笑笑,看着會議室其他人,指着姬振華,“一個都沒走?……一個瞎子,都走完了,也不知道吧。”
其他人開始竊竊私語。
姬振華微微一笑,拉椅子舒服地坐下,“對——我是瞎子!”
大家都覺得姬振華是氣極了,強裝鎮定。
“小劉——出去!”姬振華嚴肅地說。
“啊——”研發中心的骨幹工程師劉凱驚訝地看着姬振華,琢磨不出他們頭兒什麽意思,片刻後,還是乖乖出去了。
大家都等着看姬振華接下來朝誰洩火。
姬振華“看”着顧孝昌,“顧經理,你除了看見小劉出去,有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還有開門關門的聲音?”
不等顧孝昌回答,姬振華又面向大家,“我是瞎子,你們不是,可你們除了能看見,還能聽見吧,因為大家都不是聾子!研發中心辦公室只有一個門,誰進出能不發出一點聲音?恐怕只有……貓!”
大家都笑了。
顧孝昌朝行政部一個小姑娘一揮手,小姑娘朝他點點頭,輕手輕腳往外走,開門正碰上進門的劉凱。劉凱在外面聽見姬振華的話,才知道他的用意,聽見大家的笑聲,想着沒事了,就回來了,看小姑娘出去了,以為行政部有什麽工作,側身讓她先過。劉凱進來,到姬振華跟前,喊了一聲,“姬總——”
姬振華點頭,側頭小聲問,“剛誰出去了?”
劉凱也沒多想,直接說,“行政部小張。”
姬振華了然一笑,“沒事了,回去坐吧。”轉頭又對顧孝昌說,“顧經理,還要試嗎?”
顧孝昌臉色忽明忽暗,有點生氣,“全公司都打卡,不能給研發中心搞特殊!”
“我沒說研發中心搞特殊,不打卡,只是把死的制度搞活一點。像研發中心這樣,時間比較機動的部門,考勤制度的權限适當下放給部門經理……你看這樣怎麽樣?該怎麽打卡還怎麽打,月底我會把他們加班的實際情況報到人事部,和打卡的情況結合一下,是獎是罰,也拿出個規章制度來。”
顧孝昌站起來,“這事我做不了主,下午彙同人事部跟林總彙報了再說。”說完,氣呼呼地出去了。
姬振華說了聲散會,大家都很快退出去了,他秘書過來扶他出去,剛出門,拿盲杖的手被人拉住了,他皺着眉側頭,“誰?”
“是我,瞎子!”劉曉薇在他耳邊小聲說。
姬振華笑了,“你怎麽過來了?”丢開秘書的手,“去忙吧。”
劉曉薇扶着他往辦公室走,“房叔讓我過來看看你……剛才好帥啊——”
“呵呵……聽見了?偷聽商業機密!”
“什麽啊?你們辦公室隔音太差了,是個人都能聽見!”
“恩……回頭要加個隔音罩。”
兩人進了辦公室,姬振華丢開她的手,收了盲杖,坐到辦公桌前,“就來看我的?”
“給你送資料。”劉曉薇掏出一疊打印紙放在他面前,捏他的手腕,放上去。
姬振華雙手攤開,摸摸資料,“什麽資料?”
“上次在房叔家說的那個項目,這是全部的技術資料。我把主要的技術條款和參數都翻成盲文了。”劉曉薇翻到最後,抓着他的手摸上去。
姬振華摸了摸,點點頭,笑着說,“謝謝姐姐!”
“讨厭!”劉曉薇打了他一下。
“我晚上回去慢慢看看,你回去跟房叔說,這事不急,我看了資料再商量,好吧?”
“恩。”
“姐姐也看完了,還有別的事嗎?”
劉曉薇低頭想了想,又擡頭,嚴肅地說,“瞎子——我們的事,你還考慮嗎?”
“我們的事?什麽事?”
“你……和我……”
姬振華無奈地搖頭,“我的好姐姐——你怎麽還惦記這事呢?這都一年多了,我以為你都……你是個好姑娘,有本事,性子直,大方開朗,我很喜歡,可只是朋友之間的喜歡,我拿你當朋友,別的……真沒想!我說的都是實話,心死了,不再想了……曉薇——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好吧?”
劉曉薇吸吸鼻子說,“明白了,你忙吧。”
又是兩年,運河北郡,姬振華家裏,劉曉薇做好了飯,扶姬振華在餐桌邊坐下,“嘗嘗,合不合格?”
“讓姐姐親自下廚,我心潮澎湃啊——”姬振華拿着筷子,摸到盤子開始嘗菜,夾了一口,“西芹百合?……酸辣豆芽……蘿蔔?……姐姐——你這喂牛呢?給點肉成不?”
“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挑?”劉曉薇笑着往他碗裏夾菜。
“姐姐欺負殘疾人——”姬振華撅嘴說。
“咋這麽讨厭呢?”劉曉薇推了他一下。
姬振華接着吃,“我這房子怎麽樣?裝得還行吧?”
“挺好的,就是有點……老氣。”
“哎——沒辦法,人老了。”
“老個屁啊!”劉曉薇吃了口飯,“你這兒房子也弄好了,下面有什麽打算?”
“打算?……哦——樓下那套也裝好了,跑跑味兒,過了年吧,開春了,讓我媽搬過來,振英……愛搬不搬,死丫頭!”
“阿姨安排好了,你自己呢?”
“我?我這兒也都好了啊——”
“以後,你就一個人守着二百多平方?下半輩子你都打算一個人過?”
“呵——怎麽又繞到這兒了?說了多少次了,再說可沒意思了啊!”
劉曉薇低頭吃了幾口飯,“最後一遍,我……真的不行嗎?”
姬振華鄭重的點頭,“做朋友,我掏真心給你,其他的,不要想。”
“吃飯吧。”劉曉薇流着淚,扒着米飯。
☆、保密
? 姬振華揉揉太陽穴,“太晚了,去睡吧,明天別去公司了,也沒什麽事。”
葉明麗半天才緩過神,“哦——姬總,我扶你上去吧。”
姬振華站起來,擡起右手,葉明麗握上去,好像沒有平時那麽溫暖,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啊——
扶他躺在床上,看他眉頭緊鎖,葉明麗擔心的問,“姬總,頭疼了?”
“恩,有點,可能茶喝多了……沒事,你去睡吧,一會兒就過去了,不是很厲害。”
葉明麗給他蓋好被子,坐在床邊,擡手在他頭上按摩。
“謝謝你,明麗!”
“沒事……閉上眼,睡吧。”
“謝你聽我說這些,好多年沒人陪我聊了。”
“哦。”
“我很混蛋,對不對?……曉薇挺好的,可就是沒那個心思。”
“我知道。”
“你能理解我嗎?”
“能——”
姬振華笑笑,“我現在都沒想明白,那老道士說的啥意思。”
“別想了,睡吧……天都快亮了。”
“恩。”姬振華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葉明麗睡到七點,醒過來,洗漱一番,上樓看看姬振華還在睡,做了簡單的早飯,在錄音筆裏留了口信給他,進電梯下樓回家。電梯在三樓停下了,葉明麗很納悶,這都大半年了,她從沒碰到過鄰居,有時候晚上回來,擡頭看看,整個單元都沒有亮燈的窗戶,是搬來的新鄰居?
電梯門打開,葉明麗吓了一跳,“你——”
她按着開門鍵,探出頭,左右看看,瞪大眼睛,看着陳建低頭進來,“你住這兒?”
陳建低頭不說話,黝黑的臉憋得通紅。
“說話啊——你真住這兒?”葉明麗推了他一下。
陳建偷看她一眼,又低下頭,點點頭。
葉明麗腦子裏轉了無數可能,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騙了她,他根本不是從鄉下來的笨小子,而是個富二代,并且跟淩通有着某種關系!說是K城人,也不過是想跟她套近乎。于是,一直到停車場,葉明麗悶頭走路,不理他。
陳建拉住要上車的葉明麗,“葉姐——葉姐——你可要替我保密啊——這事千萬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特別是姬總!”
葉明麗瞪了他一眼,“我不是長舌婦——”說完,甩開他的手,上了車。
陳建利索的繞過車頭,坐進副駕駛室,呵呵傻笑。
“你——”葉明麗瞪着他,“我回家,你跟我回家?”
“葉姐——求求你,替我保密,真的不能讓姬總知道,不然我死定了,而且會死得很慘!……葉姐,葉姐,你最好了,只要你不說,你讓我幹什麽都行……葉姐——”陳建作揖求着她。
葉明麗拉着臉發動車,出停車場。
陳建求了半天,葉明麗也不說話,陳建生氣了,“有什麽了不起的,你不也一大早從姬總家出來嗎?”
“你——姬總昨天晚上不舒服。”葉明麗淡淡地說……他愛怎麽想怎麽想,他不說,還有別人說,公司早就有謠言了,有什麽啊?當秘書本就容易讓人說三道四,何況姬振華眼盲,他倆同進同出,吐沫星子淹不死人!
“真的?你伺候一夜啊——真辛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說你辛苦,沒別的意思,你千萬別那麽想!……他們都那麽傳你,我可從來沒那麽想過!……你說咱們幹這些活,累個半死,還落一堆兒閑話,真不好幹!……葉姐,我從見你第一面就把你當老鄉,我知道你是好人,對我也不錯,我也拿你當姐姐……親姐姐那種,我知道你不信。”陳建低下頭,好大一會兒沒說話,忽然一拍大腿,“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