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眼睛,急得用力搖袁海雷的手。
“沒事,沒事,哥哥……嫂子喝多了點,一會兒就緩過來了。”袁海雷安撫着姬振華,扭頭瞪着那群人,“杵着幹嘛?擡進去!”
小夥子們把葉明麗架回包間。
姬振華聽他說“擡”,心頭一緊,“扁魚——她出事,我磕死你!”
“沒事,哥哥——放心吧,真沒事!……喝點酒,你又心疼了……不是你給我下的任務嗎?”
“你……你……也不能往死裏灌啊!”
“沒有,沒有,放心,不會有事的……進去看看……”袁海雷扶他進去,葉明麗已經被扶到椅子上坐下,兩個小夥子左右扶着,袁海雷扶姬振華到她跟前。
姬振華摸到葉明麗的身子,一手攬着她的肩膀,抱着她,一手抓住她的手,“明麗——明麗——回答我!明麗——說句話……”
葉明麗的頭動了動,又無力地枕在姬振華肩頭。
姬振華心裏鈍痛難忍,擡手撫上她的臉頰,“明麗,你怎麽了?你說話啊——明麗……”他急了,忍不住拍了兩下,“明麗——說句話!”
“呃……呃……”葉明麗小聲□□着。
姬振華松了口氣,又握住她的手,“明麗,跟我說,哪兒難受?……明麗——是我啊,你說句話……”
葉明麗猛地挺起身子,往外推了一下他的胳膊,随即又倒在他肩頭,“呃……不喝了……嗚嗚……不喝了……嗚嗚……”
袁海雷“噗嗤——”笑了,“我說沒事吧?……看你緊張的,還說不是嫂子!”
姬振華扭頭罵他,“草!知道是你嫂子,還往死裏灌?回頭我再收拾你!”橫抱起葉明麗,“帶路——”
☆、傾訴(一)
? 回到海邊別墅,姬振華趕走了袁海雷一幫人,回到床邊,拉住葉明麗的手,小聲問,“明麗——明麗,好點沒?……明麗,跟我說句話啊……明麗……”
葉明麗擡了擡頭,又躺下了。
“明麗——怎麽了,寶貝兒?你說句話啊——”姬振華感覺她身子動了,卻不知道她怎麽了,擡手摸摸她的臉頰,無比心疼,滿心懊悔……她不說就算了,幹嗎非要她說出來?這麽折騰她幹嗎?……
“呃……哇——”葉明麗扒開他的身子,趴在床沿上,又吐了一通。
姬振華輕拍着她的後背,“好點沒?要不要緊?……要不,去醫院吧?……明麗——明麗——”扶她起來,抱着她,摸到紙巾給她擦了嘴,端着水杯,放在她唇邊,“明麗,來——漱漱口……聽話,喝一口——”
“恩……恩……”葉明麗含了一口水,搖着腦袋,意思問他吐哪兒。
“吐杯子裏……沒事,吐吧……”
“嘩——”葉明麗吐了嘴裏的水,無力地倒在他身上。
姬振華放下杯子,給她擦嘴,“好點沒?”
葉明麗在他懷裏點了點頭。
姬振華稍稍放心,扶她躺好,摸索着打掃那灘污穢。
打掃完,洗了手,姬振華再回到床邊,聽到低低的哭聲,趕緊抱起她,“明麗,怎麽了?……別哭啊……跟我說,怎麽了?……”他用拇指指腹輕輕擦着她臉頰上的眼淚,柔聲喊她,“明麗……明麗,說出來,好不好?……明麗……”
葉明麗拽着姬振華的前襟,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只隔了一層單薄的襯衣,能感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不要我……走好了……幹嗎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麽?……無期徒刑!……無期!……什麽時候是頭?……怎麽辦?……怎麽辦?……”
姬振華聽得一頭霧水,知道她喝醉了,問也問不清楚,搓着她的胳膊,“不想了,先不想了……我們先睡會兒,好吧?……醒了再說……”
“相愛并不那麽容易,每個人有他的脾氣……”葉明麗的手機響,姬振華扶她靠在床頭,過去拿手機,拿過來,塞到她手裏,“要接嗎?……要不,我跟他說,晚會兒回過去?”
葉明麗看了一眼手機,氣得一下把手機扔出去,所幸,她這會兒身上沒什麽力氣,手機在床上打了幾個滾,滑到地上。
聽到輕輕的一聲“啪——”,姬振華抱上她,“不想接,就不接,讓他們滾蛋!……先躺下睡會兒吧?……”
葉明麗兩臂一揚,掙開他的懷抱,坐直身子,握着拳頭,大罵,“陸習東——我□□全家!讓車撞死你個混蛋!王八蛋——讓雷劈死你!你別回來……回來,我咬死你!……你不管孩子,讓你媽來要,裝什麽孫子?……接走——都接走!我受夠了!我一個都不要!你們陸家的種!都接走!都接走!現在!接走啊——”
認識葉明麗一年了,從沒聽過她大聲說話,如此惡毒的咒罵,從葉明麗嘴裏出來,着實吓着姬振華了。他趕緊向前摸摸,伸手抱住她,“明麗——明麗——不罵了……不罵了……聽話……歇會兒……睡會兒……”
葉明麗無力跌進他的懷裏,低聲哭着……
姬振華摟着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只能一下下輕撫她的秀發,用下巴蹭着她的額頭……
哭了很長時間,葉明麗啞着嗓子開口,“我老公走了……什麽也沒說,人間蒸發了……他家裏人說,他出去躲債了……我知道,不單是躲債……”
她又不說話了,姬振華忍不住問,“你懷疑他外面有人?”
“你有人,跟我說啊——我成全你!……現在算什麽?不清不楚……死活,我都不知道……這麽拖着……兩年了,真正的無期徒刑!呵呵……”葉明麗低笑兩聲,姬振華感覺有點冷。
“什麽時候是個頭?……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要受這種刑罰?……他媽想讓我帶孩子回去看老人……我怎麽回去?……她兒子都找不着了,我這個兒媳婦算什麽?……她不過是想要孫子,她要啊——從小沒帶過一天,現在來要孩子?早幹嘛了?……他爺爺給我點錢,他們罵我忘恩負義!我忘恩負義?那他兒子又是什麽?……爹娘不要了,孩子不要了,跟畜生有什麽兩樣?……”
葉明麗并沒有激動,語氣平緩,徐徐地說着,姬振華聽着,更覺得自己的鈍痛還不及她的百分、千分之一,只能更緊地抱着她,希望能給她些許溫暖。
葉明麗又不說話了,趴在他胸口唏噓。
姬振華知道,如果現在不問,不知道她又要憋多久,小心翼翼地問,“你們原來怎麽樣?……都生了兩個孩子,應該還可以吧?”
“原來……原來他很好,很好……好得挑不出錯……變得太快,來不及……來不及想辦法,已經變得誰都不認識,誰都不管了……他說過,我是個被動的人,從來都是別人變了,我才會跟着變……可那也太快了,一年……沒有一年……我不知道哪兒錯了……現在也沒想明白……到底哪兒錯了……”
放任葉明麗自言自語,永遠說不到重點,說不出姬振華想聽的,真是個笨女人!……姬振華慢慢引導着,“你跟你老公怎麽認識的?”
“一本書……”
“書?……在書店認識的?”
葉明麗搖了搖頭,“在校園裏,醫學院校園……那年,我大三……準備考研,報了個培訓班,每周三節課,都是晚上,六點半到九點半……那天,我去早了,教室沒開門……拿教材墊着,坐在花壇上,背了會英語單詞……一會兒,有人喊上課,我跑進去,書忘拿了,下課再去看就沒了……書丢了,沒錢再買,四處打聽借高年級的,好幾天都沒借到……隔了幾天,再去上課,一個男人站在教室門口,一個學生一個學生地問,誰丢書了……我跟他說,我丢了……他問我,書裏有什麽标志,寫了什麽字,我都說對了,他才給我了……下課,他還在教室門口,追着問,我是哪個學校的……我怕他是壞人,騙他說是G大的……他說要送我,我說不用了,騎車走了……誰知走了好遠,他竟然追上來,我怕死了,只能挑大路、人多的地方走……”
“從醫學院到你們學校不近啊,騎自行車?”
“恩。”
“要半個小時吧?”
“差不多,那天我騎了四十分鐘。”
“到學校以後呢?”
“到學校門口,他沒進,看我進去,他走了。”
“後來呢?”
“以後每次上課,他都送我回來。”
“他幹嗎的?”
“他當時沒上班,閑着,住他哥家……他嫂子在醫學院教書,後來調到北京了……他哥在市委上班,讓他去給一個領導開車……開了半年,他喝酒開車撞了人,不但丢了工作,還賠了人家十幾萬……他自己說的,心情不好,精神不好,什麽都不想幹,一直在他哥家住着,不怎麽出門,偶爾出門買菜,回去做做飯……那天就是出門買菜,撿到我的書……”
☆、傾訴(二)
? “再後來呢?”
“培訓班結束……周末,他去學校找我,說要出去玩……我跟他說沒空,要做兼職,他就跟着我,陪着我做兼職。”
“做什麽兼職?”
“不一定,發傳單、舉牌子、做促銷賣飲料……都幹過。”
“後來怎麽在一起了?”
“有天,突然來找我,說喜歡我……我從來沒相信過他……他說他27,可我看着他有37……他拿身份證給我看,我說是假的,他氣得在大街上跳腳……我說,你不就是想找個大學生玩玩嗎,他信誓旦旦地說不是,一直說,一直說……說急了,就在學校北邊的路口上,人來人往……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我吓壞了,撒腿就跑,他就在後面追。”
姬振華想不到葉明麗和他老公還有這段,想笑又不敢笑,“然後呢?”
“他說要照顧我一輩子……我怎麽那麽傻,就信了他?……當時對他一點都不了解,真的很傻!……沒幾天,在學校附近租了間房子……都市村莊裏,一個單間,有廁所,做飯在走廊裏……那兒,房租便宜,條件不好,經常停電,點個蠟,我也害怕,他整夜摟着我哄……水不是自來水,是房東自己打的井,冬天會上凍……房東點把柴火,把水管燒開,水跟冰水沒什麽兩樣……滴答滴答,接一個小時才能接出一盆……屋裏也冷,端出來,上面一層薄冰……我怕涼,他不讓我碰水,做飯洗衣服他全包了……租了房子,他說要掙錢養活我,開始上班……他哥給他介紹到保險公司,做理賠員,只有500塊錢的工資……我們租房子要120,水電費20,公交、電話費,兩個人加起來差不多100,再買些日用品,飯錢剩不了多少……越是這樣,越倒黴……那個月,我在公交上被劃了包,手機錢包都沒了,他在街上走,錢包也被摸走……我們倆抱在一起哭,哭完,吃了一個星期的清水面條……後來,他不幹理賠了,老總讓他去跑業務……他很努力,也很幸運,很快,就跑成了一單……那天下班,他高興壞了,跟我說,這筆業務能提500,非要拉着我出去吃……在附近轉了半天,也不知道吃什麽……最後,選了一家很有名的泡馍館……當時,一碗泡馍是7塊,大碗,小碗是6塊……我們要了一大碗,頭碰頭吃完了,覺得特好吃……”
“人不會一直過苦日子的。”
“恩——他很努力,也很苦……那會兒還沒車,他騎了個破自行車出去跑,早上五六點出去,半夜才回來……整整一個夏天,他的屁股都沒好過……都磨破……爛了……流膿……天天晚上給他抹藥,抹着哭着……他笑着說沒事,能掙到錢,屁股再爛點也高興……後來,公司給他派了一輛車,是輛很破的桑塔納,他開着車跑業務,業務範圍擴大到周邊的幾個地市,一年跑了十四萬公裏……我原來沒概念,等我自己開車才知道,那有多遠,他一天有多少時間是釘在車上的……他自己買車了,那輛車公司收回去了……我就笑,說那車肯定讓他開報廢了,還收回去幹嗎,肯定當廢鐵賣了……他得意的說,那車他保養的很好,雖然前軸斷了一次,裏程超五十萬公裏,開出去還是車……”
“努力會有成績的,付出了會有回報的。”姬振華一向看重人才,他想,如果這樣的人在他這兒也會重用的。
“恩——日子好了,他不再計較這個飯店貴不貴,這件衣服能不能買得起,我的錢包,我都不知道有多少錢……經常是,早上去上班,出門買早點,打開錢包一看,多了好幾百。”
“舍得給你花錢才是真的愛你。”
“我早就認定他了……租了房子以後,他精神狀态好了,刮了胡子,捯饬一下,看着還真像27的。”
“呵呵……是你讓他振作起來的。”
“或許吧……可他太激進,不顧一切地往前沖,從不考慮後路。我從一開始就勸他,他從沒聽過……這樣的性格有時候是好的,他出去跑業務,不怕辛苦,不怕碰釘子,很快就跑成了很多業務……生活有了起色,他有了買房的念頭……我不敢想,我們前半年還在為吃飯發愁,下半年就要去買房子,怎麽可能?……他不聽勸,拉着我去看房子,看來看去,挑了一套四十平方的小房子,精裝修的……當時貸款首付最少是百分之三十,他說,就付百分之三十,我說太勉強了,他笑着說沒事,你不管了……他回老家,管他爸媽要了一萬,管他哥要了五千,又找同事借了點,湊了兩萬……交給我,讓我去辦的手續……我當時真沒想那麽多,後來都住上了,同學來我家玩,說起這事……我同學說,我找了個好老公,沒結婚就敢把房子寫我的名……我真沒往哪方面想過……我想着,既然決定跟着他,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反正都是一家人,寫我的,寫他的,還不都一樣……”
“那會兒,你上班了嗎?”
“上了……考研沒過分數線,就不想了……畢業先在一家小公司幹了兩個月……是個家族式的企業,領導到工人,都是老板的親戚……上下幾十號人,都覺得公司是他家的,這也就算了……我一個學法律的,老板讓我跑稅局和工商局……我又不懂,有個月多交了幾萬塊的稅,把我吵了一頓……我實在幹不下去,就辭了……後來,應聘到偉達……偉達只有一個律師,做法律顧問,我給他做助手……所有合同的簽字、整理,訴訟材料也是我準備……因為要簽字,幾個老總都認識我,半年以後,一個副總把我要去當秘書了。”
“是金子遲早會被挖出來的!看來,我還不是第一個挖金子的人哦——盲文是那會兒學的?那老總不會也是個瞎子吧?”
“不是——還是給法律顧問當助手的時候……他還在一家律師事務所挂職,會從事務所接案子……他說讓我幫忙整整資料,回頭分我點……我也沒想着他能分我多少,只是想多接觸接觸本專業,多學點……後來,他接了個工傷賠償的案子,當事人在建築工地,被掉下來的鋼筋砸到眼眶上,失明了……見了幾次,需要他寫一些材料,他寫的盲文……我不會,他教了我一點,我又找書,自己學……那個案子贏了,可賠償沒他期望得多,他很失望……”
葉明麗的情緒明顯低落了,姬振華想,應該是因為那個失明的當事人,她沒幫到他。她一直都是個善良的小女人!姬振華呵呵一笑,調侃道,“這麽說,我得謝謝那個瞎子喽……要是那會兒,你的當事人是個聾啞人,你是不是該去學手語了?”
“可能吧……”
“還真是個被動的人!”姬振華笑了,笑得很舒心,他知道,她的酒早就醒了,可她還願意敞開心扉,把一切都說出來,應該也是憋得太久了吧?這次酒醉得也值了!……“什麽時候結婚的?”
“住到小房子裏,有半年吧……他說結婚,我說那結吧……我同學說,我真傻,也不讓他求婚……那會兒,都住一起兩年了,覺得結婚是應該的,是很自然的事……他把他媽媽叫過來,他媽媽來了……兩手空空,就要去我家……出了門,我跟他小聲說,這不行!……他拐到銀行,取了錢,封了個一萬零一塊錢的紅包給他媽……到了我家,他媽把紅包原封不動的給了我媽,我媽從裏面抽了兩千,給了他,當回禮……回到家,他拿着兩千給我看,說定個親,賠了8001……我生氣不理他……他又哄我,說8001買個媳婦,挺值——”
“婚禮在哪兒辦的?山東還是Z城?”
“沒辦……就請了同事和朋友,吃一頓,就完了。”
“沒辦?你爸媽就你一個閨女,能願意?”
“我爸媽說,只要我高興就好。”
“你爸媽寵你,他家也沒辦嗎?”
“他媽說,擺了酒也收不回禮,竟賠錢。”
“呵呵……還有這樣的父母?”
“他父母就這樣,總是計較這樣的小事。”
☆、傾訴(三)
? “什麽時候從偉達辭職的?”
“當秘書有一年多……有一段時間,兩個副總鬥得很厲害,我壓力很大,晚上睡不好,老做夢,白天昏昏沉沉的……那天回家就開始吐,他回來一看,急了,打電話把老總罵了一頓……去醫院檢查,才知道是懷孕了……我說回去上班,他不讓,自己去偉達給我辦的辭職手續。”
“還是很心疼你的……”
“他一直都很好,好到讓人沒話說……知道懷孕,就說小房子住不下……很快,把小房子賣了,買了大房子……就是我現在住的那套……我問他哪兒借那麽多錢,他也不告訴我,只說讓我好好養胎……大房子還是寫的我的名字,辦手續的時候,我去簽了個字,就回來了……生了媛媛,我媽來幫我幾個月,就回去了,我一直在家帶孩子……我說要去上班,他說想要個兒子,好好準備,養好身子……媛媛兩歲的時候,懷了一次,沒到三個月,掉了……為了養身子,有半年都沒有……那個……後來,我無意中發現了他手裏的短信,很暧昧的那種……我問他,他一句話都不說……我跟他鬧了一次,他買了很多東西哄我,車也是那會兒買的……我還沒駕照,放在院子裏很長時間沒動……那之後,他對我更好,我以為,他只是一時偷腥……沒想到——懷上方方,全家都很高興……因為找人做B超看了,是男孩……他爸媽,他哥哥嫂子都來了,去飯店,坐一桌子慶祝……飯吃到一半,他接了個電話出去了,一直到吃完,他都沒回來……打手機也不接,他家人還怕他出事,我只能強裝鎮定,帶他家人回去休息……安排好孩子,才看到我手機上有條短信,說他在我家南邊一個路口等我,我打電話,他不接……我等媛媛睡了,才過去……”
葉明麗很長時間沒說話,姬振華忍不住問,“出什麽事了?”
“他的車停在路邊,我上車,他就在駕駛座上坐着,我問他怎麽了,他也不說話……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我才看見後排坐了個女人……”
姬振華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心頭一緊,攏攏她的肩膀,葉明麗反而掙開他的懷抱,挪了挪身子,無力地靠在床頭,向上拉拉被子,茫然地看向窗外……
“明麗……”姬振華小心地摸到她的手,握在手心。
“那女人問我,你們離婚了嗎……我笑了,對她說,我說的話,你會信嗎?你不相信他,才來問我的,可你已經不信他了,還來問我有什麽意思?……那女人又問我,我們是不是有套房子,我說這跟你沒關系……她說我老公告訴她,房子是我老公買的,我現在霸着不給……我又笑了,問她是不是想要房子……她最後問我,會跟我老公離婚嗎……我告訴她,只要我老公親口跟我說,我會離,會成全你們的……那女人哭着走了……”
自己也經歷了背叛,知道那是徹骨的痛,隐忍的痛,無法言說的痛,也更心疼她……姬振華穩定心緒,接着問,“你老公怎麽說?”
“他始終沒說一句話……回到家門口,他說,他家人都在,讓我給他留點面子……他媽問我怎麽回事,我說他打牌輸了錢,別人來要債的……他媽拿掃帚打了他兩下……等他家人走了,我問他孩子還要嗎,他跪下來求我,說以後好好過日子,絕不再犯……我哭了好幾天,還是決定把孩子生下來……我想再信他一次,最後一次……”
“你在賭,結果賭輸了。”
“是在賭,可根本沒有輸贏……沒多少天,他就跟我商量,說将來要養兩個孩子,開銷大,想多掙點錢,想跟他們副總和農行的信貸科主任搞個信貸公司,往外放貸,來錢快……我不同意,說風險太大,他又什麽都不懂……他執意要做,說幹保險之前也什麽都不懂,幹着幹着就都學會了……我勸他,先不要從保險公司辭職,信貸公司只做為副業……他還是不聽,半個月後,從保險公司辭職,專心去搞信貸公司……當時,他在保險公司,已經做到最高級別的業務經理,客戶很穩定,不用費心跑,就有業務上門……做了信貸,更是天天不着家……方方生了,他在大酒店擺了十桌慶祝……孩子是生了,剩下的事都是我……”
“他媽媽怎麽沒來照顧?”
“生孩子前,他媽媽來了兩次,說家裏有他爺爺奶奶要照顧,離不開人……我媽過來幫忙,還是忙不過來……跟他商量,他扔給我兩萬塊錢就走了……沒辦法,找了個保姆……保姆在我家幹了半年,家裏有事,不幹了……又找了幾個,都不合适,方方也大了,就沒再找……後來,我爸在家讓車撞了一次,一天了,才通知我……幸好沒出什麽事,可再也不敢讓他一個人在家了,就都住到我這兒了……”
“你老公有沒有再……”
“或許有,或許沒有……我那會兒帶兩個孩子,真的沒時間管,覺都睡不夠……後來出事了,我同學說是我忽視了他……我承認,我關心他不夠……可他呢?要麽,幾天不回來,回來也是喝得醉醺醺的,你還能跟他說什麽?……原來他保險公司的同事我都認識,跟他們的老婆也都很熟,經常在一起吃飯,帶孩子出去玩……現在,他搞信貸,那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他也從來不跟我說……有朋友結婚、生孩子的場合,都是他一個人去……我知道他變了,變得很快,我想找他談,可不知道談什麽……我想挽救他,挽救這場婚姻,也挽救我自己……還沒找到辦法,他就不見了……”
“一個人怎麽可能憑空消失?肯定會有什麽線索!之前也應該有什麽跡象。”
“之前沒有任何跡象,或許有,只是我沒發現……端午節,他帶着我和孩子回老家看老人,住了兩天,回來把我送到家,他就走了……一天,兩天,不見人,也打不通手機,要麽關機,要麽占線……我瘋一樣地開始找,保險公司、朋友家……打聽到信貸公司的地址,我趕過去,已經人去樓空……門上還貼了檢察院的封條……我知道出事了,找朋友開始打聽信貸公司的消息……一個政府的朋友跟我說,全省的信貸公司全面崩盤,中央下了檢查組,市公安局長親自坐鎮,因為天天都有人跳樓……銀行的朋友也說,信貸公司出事了,銀行的業務也受牽連,央行派人過來調查……有個朋友在其他信貸公司放了一兩百萬,一下子沒了,年齡大了,受不了,心髒病犯了,住了院……人心惶惶……我不敢告訴爸媽實情,只是說他欠了錢,出去躲債了……白天笑,夜裏捂着被子哭,夜夜失眠,就這樣過了三個月……最後栽倒在樓梯上,兩個孩子在身邊大哭,怎麽都扶不起來我……”
如果姬振華能看見,他一定能看到她的眼淚,無聲的眼淚。
姬振華看不到,能聽到,聽到她的心聲,聽到她的心痛,姬振華把她的手拉到懷裏,兩只大手完全包住,“都過去了……”
☆、傾訴(四)
? 葉明麗咬着嘴唇,吸吸鼻子,抹了把淚,“不過去也要過去,那個時候,你沒得選……必須出去工作,掙錢,養活兩個孩子……整整一個月,投了無數的簡歷,沒人要我……媛媛要交學費,方方也要交托費,我不能再等……給他家裏打電話,他爺爺給我打來一萬,我又找同學借了點……然後,去超市當收銀員,幹清潔工,都是入不敷出……好多同學知道了我的事,都過來看我,走的時候都會留點……鄭霞是我初中同學,很久沒聯系了,從別人那兒知道了我的事,給我打電話,問我願不願意幹護工,還帶我去醫院看看……都那個時候了,容不得我挑……她幫我報了培訓班,培訓了兩個星期,又在醫院待了三天……護士長介紹了一個女病號,很胖,不停地罵人……不能看你閑着,總要折騰出點事……伺候她一個星期,她出院,我在床上躺了兩天……人真的什麽日子都能過,慢慢适應了,也就不覺得累了……後來,你都知道了……”
“老公一直沒跟你聯系嗎?”
“沒有。”
“你覺得他會出事嗎?”
“不會——如果他出事,他不找我,公安局也會找我。”
“對!……要找他嗎?我幫你查。”
“不要,就算查到了又怎麽樣?他不想回來,硬拽回來,還是會走吧?”
“那你不能這樣等下去啊?”姬振華晃晃她的手。
葉明麗抱上他的胳膊,順勢靠在他肩頭,“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我怕……好累……借我靠一會兒,行嗎?”
姬振華只覺得她輕淺的呼吸聲聽着很安心,不想打破着寧靜安詳的時刻。
一個女人,從未奢望過大富大貴,只是想,有個男人愛她,疼她,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結婚,生子,到老……如此簡單,卻又是世間最難得的。
她老公知道,她自己知道,她一直都是被動的,等着別人追,等着別人疼,等着別人愛,不是她不願付出,不是她不會……膽小如她,看電影,聽到那些鬼叫,她會抱着姬振華的胳膊,小聲說,我怕;姬振英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她,她也只是拉着姬振華的手,說算了……今天聽她說這麽長時間,姬振華更加明白,她膽小,怕打雷,怕鬼叫,怕別人吼她,罵她,怕受到傷害,因為她曾經幸福快樂,是那個男人,把她推到人生的谷底。本就膽小的她,更加害怕,怕知道真相,不敢去查她老公,這樣的自欺欺人,讓姬振華心疼不已……他擡手摸到她的面頰,上面還有未幹的淚痕。
葉明麗動了動腦袋,發出很小的聲音。姬振華聽到了,挑起嘴角,笑了……讓她睡吧,她不想查,就不查;她想自欺欺人,就自欺欺人好了。我要先讓她快樂起來!明麗——你會幸福的……
姬振華覺得肩頭停了一只嬌小又受傷的小鳥,很長時間不敢動,怕驚醒小鳥,怕她再受傷……感覺到葉明麗的頭慢慢往下滑,姬振華用手掌托着她的下巴,靜靜聽着她的呼吸……
胳膊酸了,肩膀也酸了,姬振華才小心地扶她躺下來,蓋好被子,摸摸她的臉頰……睡吧,寶貝兒,有我呢,別怕……
葉明麗醒來,天已經黑了,穿好衣服,看姬振華房間沒人,下樓,姬振華在客廳打電話。聽到她的腳步聲,姬振華扭頭,“明麗?……醒了?”
“恩。”葉明麗應了一聲。
姬振華笑笑,接着講電話。
葉明麗倒了杯水,喝完,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吃的……什麽都沒有,真幹淨!
“餓了吧?”姬振華從身後摸着牆走過來。
葉明麗過來扶他,“恩——算了……”
“什麽叫算了?你餓着,還得讓我餓着?”
“你也沒吃?”
“餓癟了。”姬振華笑着摸摸肚子,撇撇嘴。
葉明麗丢開他的手,在櫥櫃裏翻翻,“有幹面條、雞蛋,下面吧?快!”
“下面?”姬振華興奮地往竈臺這邊摸,“我來,我來——跟我說東西都在哪兒?今兒也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能行嗎?……別燙着。”葉明麗很擔心,握着他的手,小聲說。
姬振華拍拍她的手背,“放心——我很心疼我自個的,你站這兒監督,好吧?”
葉明麗咬咬嘴唇,“好吧,小心點。”
一陣手忙腳亂後,姬振華高興地拍拍雙手,“好了——大功告成!你盛吧?”
“恩,過去坐着吧。”葉明麗扶他到餐桌邊坐下,轉身去廚房,盛了兩碗面條,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