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天
葉靜秋病重,唐惜是走投無路的,任何向她抛來的橄榄枝,她會不去分辨到底是藤蔓還是毒蛇,不管不顧地拼命抓住,她太害怕失去葉靜秋,她太害怕變成一個人。
關太太在錢財和人脈上毫無保留地幫助唐惜,專家開會商讨治療方案,用最好的藥住在最貴的房間,葉靜秋卻沒有好轉,她更加的瘦下去,皮膚松垮垮地裹在骨頭上,她沒有力氣下床,她只能靠輸液維持着脆弱的生命。
葉靜秋疼得難受的時候,也會對唐惜說,“唐惜,讓媽媽走吧。”可是唐惜搖頭,她知道葉靜秋難受,還是費力地挽留她。
專家搖頭,遺憾地告訴唐惜,“你母親的病發現太晚,癌細胞已經擴散。”
唐惜用力地推那幾個醫學泰鬥,她不顧形象地大聲地反駁他們,“明明是你們醫術不精,我媽媽已經有好轉,她今天能坐起來,還和我說話了。”
因為家屬要求,藥每天還在用。
唐惜沒有睡過一次安穩覺,她次次熬不住才睡過去,又夜夜驚醒,夢到變成了一個人,直到摸到葉靜秋瘦巴巴的手,她才平靜下來。
這天葉靜秋精神更好一些,她說想出去看看太陽。唐惜把新買的假發給她戴上,葉靜秋照了照鏡子,滿意地說,“我一直想留這樣的發型,很漂亮。”
唐惜推葉靜秋去了住院樓後面的綠草地,那裏有條狹窄的河流。葉靜秋今天真的好很多,她話格外多,“雙城也有這樣的河,而且是兩條,都比這個寬,水更清澈。”
“嗯。”唐惜微笑着點頭,無論葉靜秋說什麽,她都會認真聽着。
葉靜秋看着流動的河流,有一會沒說話,再說話她已經沒有輕松,“唐惜。”
“嗯?”唐惜擡頭看她。
葉靜秋看着女兒,她輕聲地說,“如果我記得你爸爸是誰,該多好,就有人可以陪着你了。”
“我不需要爸爸,我只要您就夠了。”
葉靜秋輕輕地搖頭,卻沒說為什麽搖頭,過了會又說,“我想回雙城,這個時候的雙城很漂亮。”
“好,等您好了,我們回去。”唐惜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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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後,你不能再欺負同齡的孩子,不能再說髒話罵人,你是女孩子,是要嫁人的。”葉靜秋笑着說,“這麽兇,以後誰敢娶你。”
“嫁不出去就不嫁了,賴着你一輩子。”唐惜拼命壓住湧上來的難受,哽咽着說。
她用力地留,卻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我們回去吧。”葉靜秋靠着輪椅,閉着眼睛輕聲說,不知道她的話到底是說回醫院病房,還是回雙城。
唐惜不去詢問,還是肯定地回答,“好,我們回去。”
唐惜晚上在醫院陪床,臨睡前,葉靜秋卻說唐惜新買的睡衣不舒服,讓唐惜再去買一件。唐惜已經換了衣服,她耐着性子勸着葉靜秋,“我們換着穿,明天我再去買。”
“我瘦了,穿不上你的衣服。”葉靜秋執意要求,“你現在去吧,時間還早,樓下還沒關門。”
“好。”唐惜無奈,只得又換了衣服,準備出門。
在唐惜要走的時候,葉靜秋又突然叫住她,“唐惜,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兒,這輩子做了我的女兒,很抱歉。”她手拉住唐惜的手,用力地緊了緊,舍不得地握了握,又放開,眼睛癡癡地望着女兒。
唐惜嬉皮笑臉地看着她,她理所應當地接話,“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媽媽。”
那晚上唐惜百般周折才回到醫院病房,卻看到吊在浴室的葉靜秋。
“她一直自責那晚上的離開,自責沒有察覺到葉靜秋的情緒低落,自責沒有及時趕回來。”關翌年欣賞着,隔着桌子的對面男人的痛苦表情,慢聲說,“她反複想葉靜秋為什麽要自殺,是不願給她添麻煩,還是想起了什麽不願回首的過去事情。”
“你說什麽事情呢?”關翌年笑着,殘忍地反問程紹祖。
“她清醒過來了?”程紹祖眉頭皺着,他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裏面的酒險些撒出來。他猜測到唐惜應該是知道了當年的事情,只以為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因為他從沒想過,瘋癫的葉靜秋會清醒過來。
關翌年點頭,“她清醒過來,只記得部分過去的事情,比如……”關翌年頓了頓補充,“比如你父親是如何抛棄她、你母親是如何一邊做她朋友一邊算計她、你外公是怎麽吞了她家的宅基地和父母的墳墓。”
“卻沒記得唐惜的父親是誰,和是誰把她逼瘋的。”關翌年停頓住,眼睛看着程紹祖。
“逼瘋唐惜媽媽的是我舅舅……”程紹祖遲緩地猜測。
關翌年哈哈笑,“都說物以類聚,你家人果然驗證了這個成語的正确用法。搶了葉靜秋的愛人、吞了她家的基業,這些還不夠,非要把她折磨瘋把她趕出雙城。葉靜秋估計是想起來了,那份過去的疼痛,就算疼愛唐惜也不能挽留住她對人生的失望,所以她自殺了,把所有的疼痛和遺憾,都留給了唐惜。”
唐惜剛去興安當鋪時候,整日渾渾噩噩的,她不會照顧人更沒有心思去照顧人,不是砸了東西就是把飯菜做得好吃,帶着關翌年出去,甚至會忘記帶他回來。關太太看她這樣,哀嘆一聲,“如果你打算餘生都這樣過,就離開吧,沒人能幫得了你。”
唐惜在那個晚上,在被子裏蒙頭大哭,她不知道該怎麽做,她媽媽死了,程紹祖不要她了,她一無是處又一無所有。
人與人是有緣分的,四十從小在興安當鋪長大,她面冷心也冷,對誰都是愛答不理的,卻唯獨願意和唐惜說話。關翌年最初不知道母親為什麽給他安排這樣一個毫無經驗的人,他問過關太太,關太太只說,“雖然她現在什麽都不會,可以後,她什麽都會。”
是的,唐惜什麽都會了。
用三年時間,為了照顧關翌年,她學會烹饪和按摩,對他的日常生活越來越上手;用了三年時間,她完成七年的學習內容,拿到了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和畢業證;用了三年時間,她苦練擒拿術。
唐惜什麽都學會了,因為她要報仇。
“支撐她的只有報仇,因為除了這個,她再找不到繼續生命的意義。”關翌年憎恨地看着程紹祖,突然哈哈笑,“你現在的表情,是不是在表示後悔帶她回來,招惹了一個□□煩?”
程紹祖猜測她過得艱辛卻不知道是這樣的,他微低着頭,聲音低低沉沉的,“我後悔的是,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沒有陪在她身邊。後悔的是,等她來找我,卻沒有去找她。”
“你的确該後悔。”關翌年淡聲說,“因為你錯了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在她最困難時候,陪着她的是我,你說我會把康複的唐惜還給你,再讓你傷一次嗎?”
“你說的未必有效。”程紹祖爽聲笑,“她現在是我的妻子。”
“哦,是嗎?”關翌年不緊不慢地提醒他,“程先生估計是忘記唐惜是在什麽情況下嫁給你的,她會嫁給仇人的兒子嗎?除了利用和複仇還有什麽?難道是因為愛?真是荒唐。”
關翌年看程紹祖瞬間蒼白的表情,他趁勢追擊,“而且,唐惜曾承諾,她的餘生是屬于我的。”
“如果有一天,唐惜要走,你用什麽挽留她?是上輩恩怨還是三年前無情的抛棄?程紹祖,你早就失去了比賽資格。”
關翌年承認他造假了,可程紹祖灰敗的表情,讓他很舒爽。
屬于程紹祖的手機在叫,程紹祖撐着沉重的頭,慢慢地接起來。打電話的是五嬸,五嬸急忙地說,“老太太今天一直不肯吃不肯睡,一直叫表少爺的名字。”
“我晚些去看她。”突然知道太多事情,讓程紹祖無所适從,敷衍着說。
五嫂又說,“老太太從早上就一直念叨着蘭花,表少爺來的時候記得幫老太太帶花。”
“蘭花?”程紹祖重複這個品種,太姥姥一向不喜歡花草,怎麽突然念叨起蘭花的名字。
五嫂同樣奇怪,“老太太有輕微的花粉過敏,不知道今天怎麽想起來,可能是太長時間沒見着,新鮮。”
挂了電話,程紹祖總覺得有哪裏是不對的,可他一下子又想不起來。
恰好,四十打電話到關翌年的手機,“手鏈是被人在去往北市的路上撿到的。”
“你現在在北市?”關翌年問,“我過去。”
“我不在北市市區內,正沿着公路尋找是不是有更多的痕跡。”四十沒有捂住手機,對旁邊的人說,“前面那個什麽花村,派兩個人下去看,我們去其他地方。”
蘭花!
幾分鐘前才聽到過的詞語,突兀地沖進程紹祖的大腦裏。
程紹祖用獵豹的速度沖過來,不顧關翌年的驚訝,他把手機奪過來,嘶吼着對四十确認,“蘭花村?是蘭花村嗎?”
四十被程紹祖突然高分貝的聲音震得耳朵一陣懵,她不滿地腹诽程紹祖:平時挺淡定一個人,遇事就這樣不冷靜動不動就大吼大叫的。四十問旁邊的人,“蘭花村離這裏多遠?”
“二十公裏。”旁邊的人回答。
四十把原話重複給程紹祖,疑惑地問他,“蘭花村怎麽了?”
“唐惜可能在那裏。”程紹祖無法解釋自己的大膽的猜測,只是直覺,太姥姥不會偶然地反複提蘭花。
四十半信半疑地聽了,“哦,我盡量現在過去。”
“不是盡量,是必須。”程紹祖把手機遞給關翌年,甩着手臂往門外跑,不管別人相信有否,他都該去找,而不是在這裏坐着等着。
就像就算唐惜回來是因為恨他和他的家人,就算唐惜回來時候就打算好離開,他還是想她好好的。
四十這邊聽着嘟嘟的手機,她嘟嘟囔囔,“要不是看在唐惜的份上,我才不會聽你的話。”心裏不滿還是對人吩咐,“你們幾個去這幾個地點,你們兩個和我去蘭花村,速度快一些。”
在距離蘭花村只剩下不到十公裏路程時,四十再次接到電話通知,是派出去探路的下屬打來的,“在公路上發現一輛車子,是雙城的車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