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天

唐惜瞪大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帶着腥味的血液順着那人的頭流下來,那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唐惜彎腰,伸出手試了試那人的鼻息,已經沒有。

女人手裏握着磚頭,她沒有害怕反而是笑着,“是他要打我,是他毀了我一生,是他活該。”

外面有大大小小的說話聲音,在調侃,“老五這新娶的媳婦漂亮,來年肯定能抱大胖小子,我看女人能生。”

唐惜拉住那個還要往地上男人頭上拍磚的女人,把她拽在門邊,壓低聲音警告,“你想被他們發現,然後弄死在這裏,給這個男人陪葬嗎?”

女人低着頭,手上沾着血的磚頭,吧嗒掉在地上。

外面的人聽到動靜,交頭接耳地讨論,“這是什麽聲音,怎麽聽着東西掉下來了。”

另外的人笑話這人的疑心,“那個女人被捆了後就老實多了,估計知道是逃不掉就認命了。再說就算她想逃,她逃得了嗎?我們這裏連只鳥都飛不出去。”

突然有個人跌跌撞撞地跑來,站在門口,慌慌張張地喊,“快快,磚窯廠有人跑了。”

“快來人快來人。”沒人再有功夫聊天,各家各戶吵吵嚷嚷的全部出動,年女老少拿着棍棒往外跑。

唐惜拉着女人的手臂,聽着動靜,判斷着時機,“我們走。”

女人已經沒有砸人時候的狠勁,渾身顫抖,被唐惜一拉就一個趔趄,半夢半醒地問,“走?去哪裏?”

“離開這裏。”唐惜拽着女人,趁着混亂往外跑。

村子的人大多朝着磚窯廠跑去,去追那兩個逃跑的人,只剩下幾個婦孺和幼兒,拎着根竹棍作勢要打唐惜。唐惜幾腳就踹翻過去,她肚子疼痛鞋子早已經脫了不知道扔去哪裏,穿着襪子往外跑,這是她離開的唯一機會。

“新媳婦跑了,新媳婦跑了。”有人站在路口大聲喊叫,原來從磚窯廠跑出來的那兩個人,和唐惜是同一個方向是往村子口的那輛車子跑,就和追擊的村民撞在一起。

跟着唐惜跑的那個女人吓得渾身顫抖,跌跌撞撞地摔了兩跤。唐惜已經跑出去五米左右,看到那個女人跌在地上,眼看着那些人掄着棍子已經沖過來,唐惜咬牙又折回來,拉着女人繼續跑。

“你走吧,我跑不動了。”女人半個身子伏在唐惜身上,哭着說。

Advertisement

唐惜又累又痛,她怒聲罵這沒出息的女人,“你知道這些年你為什麽跑不出去嗎?因為你怕死,怕被他們打,可現在你沒有其他選擇,你殺了人,被他們捉到就是死。”唐惜咬牙忍着,“拿出死之前的最後力氣,跑,跑得了最好,跑不了也只是死,沒什麽損失。”

這話還是有些用的,女人抖着腿,不再完全依靠唐惜,能勉強着往前跑。

追磚窯廠的人,和追唐惜他們的人,彙成一團。

因為唐惜和梁笛聲彙在了一起。

唐惜再看到梁笛聲,同樣是髒兮兮的臉,她喜極而泣,哭得像個孩子,“你沒死?”

劫難之後的梁笛聲,竟然生動活潑了不少,輕呸她一聲,“我說幫你找李二奎,就是要幫你找。”他笑着扯了扯旁邊吓得失了魂魄的人,的确是李二奎。

“你還跑得動嗎?”唐惜随便抹了下臉,狼狽地笑着問梁笛聲。

梁笛聲肯定地點頭,“我還沒娶妻沒給我爸養老,怎麽能和一幫傻子呆在一起,這是對我智商的侮辱。”

“好,我們一起跑。”唐惜和梁笛聲,帶着另外兩個人往村口的公路上跑。

可他們四個,怎麽跑得過将近兩百人。

在距離公路還有百十米時,唐惜和梁笛聲等四個人,被人追上,圍在中間。

唐惜的小腹疼得越發厲害,這股疼痛像是一張手在她腹部裏扭着擰着,她腰酸着使不上半分力氣。

梁笛聲察覺到她的異常,“你不舒服?”

“可能是要例假。”唐惜的例假推後了好幾天,卻在這時候要來了。

“必須把他們帶回去,不能讓他們跑出去。”為首的男人說,“不管死的還是活的,都要帶回去。”

那些人蜂擁着跑上來,喊叫聲在這夜裏,熱鬧極了。聽在唐惜耳中卻噪音得厲害,她開始有幻覺,覺得有熟悉的聲音,像是四十的,覺得像是程紹祖的,像是葉靜秋的。

唐惜再也忍不住,倒下去,倒下去的時候聽到梁笛聲聲嘶力竭地喊叫聲,“唐惜。”

唐惜覺得渾身酸痛得厲害,她的手腳像是無法動彈一樣,僵硬地躺着,沒有寒冷的感覺還不錯。唐惜昏昏沉沉地睡着,好像被人抱着颠簸着跑,好像有人在她耳邊說話。

低低沉沉、沙啞的聲音,很熟悉的感覺。

唐惜在夢境裏迷茫地轉着四處尋找聲音的發出地,是誰在說話,他在說什麽,為什麽她聽不清楚。

“程紹祖。”唐惜分辨出來聲音的瞬間,睜開眼睛,她用力喊着那個名字。

入眼的是一張放大的俊臉,俊臉的主人距離她極近,呼吸噴在她臉上,一雙好看的眼睛帶着笑看着她。

唐惜愣愣地看了兩秒鐘,偏開頭。

“你那是什麽眼神。”梁笛聲不滿地抱怨,“看到我很失望?”

“沒有。”唐惜把被子往上拉一些蓋住自己,牆壁全部是白色的,連她身上的衣服都是白色的條紋。

梁笛聲湊近,明知故問,“你以為睜開眼看到的是誰?程紹祖?”他看唐惜黯淡的眼神,繼續添油加醋,“這裏是北市的醫院,他在雙城好好的當他的老總,哪有功夫管你。”

“別離我這麽近。”唐惜有些心煩氣躁地伸手推梁笛聲的臉,頗為暴躁,“我呼吸不過來了。”

梁笛聲順勢拉住她的手,用三根手指搭在唐惜的手腕處。

唐惜掙紮着縮回手,“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醒了就可以出院。”梁笛聲低頭沉思片刻,擡頭看着唐惜,不知何含義地笑了笑,“你懷孕了。”

“……”唐惜怔愣,她怒聲訓梁笛聲,“摸一下就能摸出來,少胡說八道。”

“我爸以前是中醫,講究的望聞問切,我以前跟着學過。”梁笛聲看唐惜,笑着建議,“醫院還沒有檢查出來,趁着程紹祖還不知道,不如你把孩子做掉吧。”

“我為什麽要做掉?”唐惜防備地看着他。

梁笛聲低頭湊過來,反問,“你為什麽不做掉?”

“我……”唐惜被問得噎住,是啊,她為什麽要留下這個孩子,她費心思地尋找借口,“你只是摸了一下,并不準确,說不定根本沒有孩子。”

“如果有孩子呢?我說萬一。”梁笛聲不肯放過她,逼着追問,“你想生下來嗎?這是程紹祖的孩子,是孔家的外孫……”

“我不知道。”唐惜被問得眼睛直直地看着頭頂的屋頂,如果真的有孩子,她要生下來嗎?

梁笛聲到底心疼她,想她剛醒來又在那個鬼地方折騰了兩天,自責不該這樣逼問。緩了緩語氣,又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樣,“程紹祖來了,幫你去認領物品,等會就過來。”

唐惜閉着眼睛,似有若無地嘆口氣,她的感覺是準确的,他的确來了。

“李二奎你打算怎麽處理?”

唐惜想了想,“幫他找一處地方先住下來,不能讓他再離開。”稍微停頓,唐惜又補充,“不要讓程紹祖看到他。”

“可以。”梁笛聲轉頭看到站在門口猶豫的女人,他對那人點了點頭,起身起來。

唐惜撐着腰坐起來,站在門口的人跑過來,幫她坐起來。

“我叫範真真。”女人在凳子上坐下來,“老五沒有救過來,我殺了他。”

“你是因為我才砸他的。”那晚上事情發生得突然,老五站在門口看着唐惜和範真真,他醉茫茫地晃悠悠地走過來,不耐煩地推開範真真,逼着唐惜往床的位置走。一走一退間,老五看到唐惜手裏的手機,奪過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反身卻對範真真拳打腳踢。唐惜沖上去踹老五,被他制止住往床上推,範真真就是在這時候拎起門後墊腳的磚頭。

範真真似乎不擔心刑法,臉上是坦然的笑,她長得不錯,“我是來感謝你的,如果不是你,我一輩子可能都走不出來。我問過劉警官,他說我這是正當防衛,判不了太久,等從牢裏出來,我就能回家了。”

“我也要謝謝你。”唐惜真誠地說,“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也跑不出來。”

“不會的,你有愛的人,一定會想盡辦法出來的。”範真真說,“我相信,我男朋友應該也是尋找過我的,只是後來放棄了。”

唐惜不自然地說,“對不起,我騙了你,梁笛聲并不是我……”

“不是你丈夫對嗎?”範真真粗糙的臉上帶着調皮的笑容,她擠眉弄眼地揶揄唐惜,“程先生才是你丈夫,我們被救出來被送到北市的醫院,你先生已經等在這裏。可能你不記得,你清醒過段時間,不肯讓別人觸碰你,只肯讓他抱你。”

“啊?”饒是厚臉皮的唐惜,也是不好意思,“我是這樣的嗎?我不記得了,真丢人。”

範真真笑着搖頭,“我看程先生十分受用,連醫院的擔架床都不肯用,一路抱着你又是檢查又是送進病房,你昏睡的時間,他是寸步不離的。”

“可惜我不知道。”沒有看到程紹祖緊張的表情,原來那些并不是她的夢,而是真的發生過,手裏緊緊拽着的是程紹祖的衣服,一遍遍輕聲的安撫是程紹祖真實說過的話。

“你們還有大把的時間,總會知道的。”範真真說完站起來,她很坦然地指了指病房外,“還有警察等着我,我要走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唐惜無奈地笑,“如果你不說,我可能永遠不知道。”梁笛聲肯定不會說這些動搖她報複的決心,程紹祖呢,他應該也是不會說的吧。

“程先生很在乎你,你偶爾也要告訴他,你很在乎他。”範真真嘻嘻笑,“除了告白那天,我男朋友從沒說過愛我,我出事那天就是因為這句話和他置氣,後來……我就很後悔,為什麽一定要計較讓他先說出來那句話,而不是我。”

“比起失去他,一句話我愛你,又算得了什麽。”

唐惜反複想着範真真的這句話。

三年前,她剛愛上程紹祖時,尚未真正體會到愛情的滋味,就被他冷靜的選擇給潑了一盆冷水,不見的三年,唐惜對程紹祖是怨怼和憎恨的,同樣是思念的,不止一次想,如果當初不那麽倔強,就算低下頭求他又怎麽樣。

在她的生命裏,程紹祖是她第一個愛過的男人,是除葉靜秋外,她最在乎的人。

被關在蘭花村時,唐惜想的最多的就是程紹祖。

想他說話的表情,是冷漠的、是疏離的、是不耐煩的,或者是他揉着眉頭無可奈何看着她,就算是靜靜坐着的模樣都是好的。想他的懷抱總是火熱的,讓怕冷的她感受到舒服的溫度,她不知不覺中已經眷戀他的溫暖。

她遺憾,如果就這樣和程紹祖分開,她是多麽不甘,她甚至從沒真的說過愛他。

是,唐惜愛程紹祖,從三年前,愛上時就不曾停止。只是那時候是沖動的猛烈的,享受那種被人搭救的感覺,現在是,想和他就這樣下去。

唐惜的手輕輕地放在還是平平的腹部,如果真如梁笛聲判斷的,她懷孕了,這會不會是一次重新的選擇機會。

彌補三年前的遺憾,她和程紹祖,是可以有一個圓滿結局的。

唐惜僅剩的的物品已經不多,被一一攤放着放在桌上。白色的帆布單肩包,那個帶着劃痕的鑰匙扣,還有枚可以開合的鏡子和一支手霜,另外就是一個粉色封面黑色字體的塑料封皮的本子。

程紹祖完全收進單肩包裏。

劉貫一靠着桌子半坐着,抽着煙侃侃而談,“你老婆可真厲害,從一百多個拎着棍子的人眼皮底下跑出來。”

“事情查的怎麽樣?”程紹祖把唐惜的包放在旁邊,他接過劉貫一遞過來的香煙,手上一道痕跡,血跡已經幹涸,在他幹淨的手上,猙獰的痕跡。

他彎腰用力吸了一口,被香煙嗆得彎腰咳嗽,胃要咳出來一樣。

劉貫一幫他拍後背,沒輕沒重的拍的程紹祖咳得更厲害,劉貫一看程紹祖臉漲成了豬肝色,他讪讪地收回手,咬着煙去旁邊倒了杯水遞過來,“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等會吃。”程紹祖說着,卻沒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