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I Have No Other Stars

在正式分配軍區投入到各部門之前,預備役新兵們會在軍隊裏進行為期半年的有規模集訓,主要是體能強化和射擊訓練。這些大學新兵絕大部分都會進入技術部門,須得在全市各處泡防禦裝置來回跑,很有可能會和捕食者起正面沖突,沒有一個好的體力和基本的攻擊力絕對不行。

至于劍道、飛行等輔修課程,全憑個人意願選修,除非人數不夠才會強制報名。

——但是楚子航這個王八蛋,拿起筆刷刷給他勾了劍道與飛行兩項輔修。這就意味着被分配到各自軍區後,他還得每周定點回軍校上課,既不能逃也不能渾水摸魚,直到把學分修完為止。

路明非恨得牙癢癢,早知道自己就不該把課程确認表給他看,媽蛋!

楚子航看着一臉安詳的路明非哭笑不得:“不用這麽緊張,你們的強度沒有正式軍人那麽強。”

路明非在心底默默翻了個白眼:你帥你說的算。

“生氣了?”楚子航其實也沒感受到他的怒氣,只是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動作有點獨斷專行,不由多問了一句。

“沒。”路明非聳了聳鼻子,“偷懶沒成功的郁悶而已。我沒那麽容易生氣。”

“如果你生氣一定要跟我說。”楚子航認真道,“我沒談過戀愛,不太了解情侶之間相處的模式。”

路明非心說我他媽也是第一次……等等!

“師、師兄你是初戀?”

“初戀有什麽不妥嗎?”楚子航很疑惑。

“沒,沒什麽不妥。”路明非低頭捂着嘴,努力克制自己肩膀抖動的幅度,“我撿到大便宜了。”

楚子航依然很困惑,但既然路明非說沒生氣那就是真的沒有生氣。他放下心來,順手摸上了路明非的頭發:“飛行和劍道對你會有幫助。”

“你說這話的樣子,特別像我填報志願時來學生大會上動員大家報名S大模型精算班的招生辦主任。”

“……”

“開個玩笑,我這人有點話多。”

“唔。”楚子航應了一聲,“你很有趣。”

“不嫌我嘴貧?”

“不。”楚子航淡淡說道,“我不愛說話,你正好把我的話也說了,互補。”

路明非倒是沒聽過這麽清晰脫俗的誇獎說法,乍一聽有點明嘲暗諷,不過并不讨厭。或許正因為說出這話的人是楚子航而不是別人,所以才不讨厭。

“師兄啊……”路明非慢慢說道,“我發現,我真還挺喜歡你的。”

“嗯,我也挺喜歡你的。”這題楚子航會,當對方向你告白的時候,回答同樣的告白準沒錯。

果然,路明非捂住了臉。

——和一個天然撩卻不自知的家夥處對象,就是得面對這樣猝不及防的時刻。好在他臉皮夠厚。

路明非收回了手,大大方方地将紅了一片的臉露了出來。

招生結束後,為了動員各高校學生入伍而集合在一塊的年輕軍官們紛紛返回各自的軍區。楚子航也要回自己的軍部報到,所幸他就在本地,與技術部預備役訓練的軍校只膈兩區,探視起來倒還方便。

路明非照例和老唐分到了同一間技術部寝室,他倆委實緣分不淺,高中、大學乃至到了部隊都處在一塊。

“青梅竹馬敵不過天降啊。”老唐唏噓哀嘆,望着幫路明非一塊搬行李進來的楚子航連連搖頭。

“胡說八道什麽呢。”路明非趕緊澄清,“你他媽是個鋼鐵直男!”

“你追到楚上尉前我也不知道你是gay啊?”老唐反唇相譏。

“……就你有嘴叭叭的,挂你的蚊帳去。”路明非這邊嗆完老唐,那頭悄悄看了看楚子航的臉色。

楚上尉神色如常,只是發間的耳尖莫名紅了一塊。

活見鬼。

路明非暗自吐槽道。原來二十來歲青年人之間的戀愛也可以像少年時代一樣,充滿着斑斓绮麗的青澀羞赫。

楚子航輕咳了一聲:“走吧,我帶你去訓練場轉轉。”

趁老唐背對着他們整理內務,他偷偷牽起了楚子航的手,誰料對方也是一樣的想法。兩人的指尖不約而同地在半空中相遇,如觸電般彈開又狂熱地勾在一塊,心髒在膩熱濕滑的掌心間跳躍不已。

明明是第一次拉別人的手,卻有一種可以走向地老天荒的錯覺。

——或許這并不是錯覺。

那時的戰争還未正式開始,少校軍銜以下的軍官們在不出任務時都居住在郊區待命,與預備役新兵共享同一片宿舍,只用一道門禁分隔。

楚子航的宿舍離路明非的不近也不遠,不過預備役們到底有種種約束,尚且無法進入正式軍官們的宿舍區。

路明非難免有些失落。他早聽說了軍官們可以獨享一間房,不知道楚子航會在床底下藏什麽東西,會不會有黃色雜志。

“等你升了軍銜,就可以來和我一起住了。”楚子航淡淡地安慰道,“我沒有藏色情雜志。”

路明非讪笑了兩聲,拉着人坐到路旁的長椅上,顧左右而言他起來。

楚子航本認真聽着,突然對路明非的側臉發起了呆。他一直覺得自己與一見鐘情四個字無緣,可見那個大男孩靜靜坐在人群裏,便會無端生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情感。

照道理,向他告白的有男有女,容貌出衆、精英做派的不在少數,似乎大半都比眼前這蔫蔫的小子強,但在無數次表白中,這樣怦然心動的情愫從未出現過。

然而眼下,他卻對這個貌似一條廢柴的家夥動心了。

一見鐘情都是找不到理由的。因為對方攫取的不是你的眼睛,而是你的心。他就像一顆從天空墜落的星星,驟然出現在你那死寂的深海中央,小小地蜷縮成一團,你必須得守在他身邊,不讓別人伸手把他撈走。

——在此之前、在那之後,你再無其他星星。

沒人能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就像楚子航打死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是個同性戀。但星星就在那裏,似乎亘古不變。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他伸出手,平靜地将還在滔滔不絕的家夥往自己身邊攬了攬。

“師、師兄!”路明非像只受驚的鹿般在他身旁瑟瑟發抖。

“我又不會吃了你。”楚子航耐心說道,“你……是不是不喜歡……”

路明非恍惚聽得幾分哀怨,忙不疊解釋道:“沒有沒有,不是不是!只是還不習慣……”

說完他就想抽自己幾個嘴巴子。告白是他主動的,搬宿舍也是他提的要求,這會兒說不習慣親密接觸,頗有種利用完就丢的渣男感。

“那就早日習慣。”楚子航并沒有那麽多想法,輕描淡寫地說道。

訓練前夜,楚子航帶着他去軍區食堂好好吃了一頓,至于被問到哪個窗口的打飯阿姨下手最狠、哪個窗口的小菜最容易被哄搶一空,楚上尉本能地露出了茫然神色。

路明非心說“果然這個家沒有我不行”,分外慈祥地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師兄你志不在此,我自己探索吧。”

楚子航點了點頭,莫名有種不甘心。

正式訓練開始後,路明非每天都被折磨得死去活來。負重跑、耐力訓練……甚至疊豆腐塊被子都讓他無比痛苦,唯一比較得心應手的也只有射擊項目。他幾乎彈無虛發,看得老唐連聲抱怨“都他媽是打游戲的怎麽你眼睛一點也不飄散”。

楚子航偶爾會來訓練場找他,很多次都是他被教官折騰得累成狗的時候。

“你能不能別每次在我耐力訓練的時候過來?”終于路明非忍不住對楚子航吐槽道。

“為什麽?”

“因為我在你面前出糗了……下回射擊課你再來看我的威風好不好?”路明非好聲打着商量。

然而楚子航表面上答應得痛快,但實際什麽時候能來不是他能掌控的,不幸的是每每他有時間過來看路明非時,都輪到對方最讨厭的耐力課程。

路明非:“……為什麽命運對我如此殘酷。”

有幾次訓練結束他會吃不上晚飯,因為完全累成一條敗狗,四肢酸疼無力,幾乎一小時、兩小時地躺在地上休息恢複體力,等堪堪爬起來的時候食堂早剩不下什麽了。他只好餓着肚子挺到第二天早上。

他和楚子航吐槽過幾次“食物面前沒有戰友情”,後來楚子航就會帶着保溫桶裏的飯菜來找他,于是喪失戰友情的人便成了他。

路明非興高采烈地吃着晚飯外帶,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超越兩人份的紅燒肉怎麽可能出現在需要定額分配的食堂裏,哪怕是可以刷臉吃飯的楚子航上尉也不可能賄賂到打菜阿姨搞來這麽一大份。

“哪兒來的紅燒肉?”路明非好奇地問道,“你殺人了還是偷的?”

“……我做的。”楚子航解釋道,“上尉軍銜會按月分配一定額度的蔬菜肉食,這個月的量都在這兒了,多吃點。”

路明非:“人妻屬性我愛了。”

楚子航:“?”

“啊我的意思是,師兄你真是心靈手巧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誰和你處對象真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

“唔。”楚子航已經慢慢習慣了路明非天花亂墜的說辭,心平氣和地點頭接受了贊美,“吃吧,要涼了。”

晚飯過後楚子航照例拉着他圍繞軍校夜跑了一段。路明非硬着頭皮邊跑邊和他争辯飯後多久開始運動才不會得闌尾炎。

楚子航倒也不據理力争,只在路明非躺到地上耍賴時耐心蹲在一旁,一動不動地打量着他,直到對方灰溜溜地從地上爬起來,老老實實地重新起步。從某種意義上他把路明非吃得死死的,而且全憑他的本能行為。

“要宵禁了。”路明非氣喘籲籲地扶着膝蓋在原地修整,聽到了遠處的鐘聲。

“嗯,我送你回去。”

路明非原以為自己的宿舍和楚子航原本的住處是在一條路上,因為最開始夜跑完,楚子航都堅持先把他送回宿舍,說自己正好順路,可以踩着宵禁回去。

結果有一回,他忘記把手套還給楚子航,剛上兩步樓梯忙沖回門口,卻發現楚子航朝着所謂“順路”的反方向狂奔而去,一溜煙兒就沒影了。

路明非估摸着時間,在宵禁半分鐘後打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那頭的人語氣平淡,極力掩蓋不穩的氣息:“怎麽了?”

“你跑得累嗎?”路明非有點想笑又有些心疼。誰讓楚子航夜跑的時候也不停下來等等自己,完全沒有團隊意識,自顧自地也不睬睬他,還振振有詞地說“跑步別說話,冷風會灌進肚子裏”。

果然楚子航沉默了一會兒,老實回答道:“挺累。”

路明非終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為什麽不跟我說你住反方向?”

通常路明非到達寝室樓下時,離宵禁時間只剩一兩分鐘,看楚子航那奪命狂奔的架勢,住的地方怕是有段距離。可每當路明非在路上耗時間,存了心思要兩個人多呆一會兒,他也從來沒有拒絕。

“沒為什麽。”楚子航稍稍平複了一些,溫和地說道,“我們難得有相處的時間。”

路明非将手機拿遠了些——一定是受電流的影響,所以楚子航的聲音才會聽起來這麽男友力MAX,要不然就是自己真心沒救了。畢竟他聽到這話都能硬。

他故作正經地壓低了聲音,可沒出一句話就現了原形:“你的手套還在我這兒。我……我明天給你送過去。”

後來他們總會提前二十分鐘回宿舍,免得楚子航總上宿管的黑名單。

到宿舍樓下時他照例先道了晚安,不料正準備上樓時卻被楚子航喊住了。

“明非。”

“嗯?怎麽了師……”路明非轉過頭來,猝不及防被人捧住臉吻了上去。

楚子航顯然沒什麽接吻的技巧,完全符合純情處男的人設,只是笨拙又小心地親了親戀人的嘴唇,末了不忘品嘗糖果般舔了舔,在路明非好容易反應過來前迅速抽身,不自然地輕咳道:“就當飯錢。”

“晚安。”還未等路明非作答,他便兀自迅速地道了晚安,頭也不回地走了。路上還若無其事地和遇到的戰友打招呼,然而同手同腳的尴尬動作徹底出賣了他。

路明非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對方的背影,慢慢蹲下身把臉埋進了膝蓋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往宿舍裏走。

“神經病。”他小聲嘟囔着,摸了摸仍燒得發燙的臉頰,祈禱老唐別發現。

但往往事與願違。老唐笑了他和楚子航整整一個月,路明非真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到宿舍了嗎?”路明非忍着老唐肆無忌憚的嘲笑,給楚子航發短信。

“到了。”楚子航幾乎第一時間回複道。

路明非的手指在鍵盤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打了一段文字後又删掉,最後只得看着一閃一閃的光标發呆。

“那……晚安。”最終他還是發了這麽一段話。

“好好睡,晚安。”楚子航的手機大約就在邊上,這次回複的也很快。

路明非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心情亢奮又意猶未盡地蒙着被子睡了。他不知道那天晚上的楚子航像個剛談戀愛的高中生似的,站在陽臺上望着星星吹了半宿的冷風,才把體內肆意游走的悸動壓了下去。

楚子航對着星星出神的時候完全放空了大腦。

星空恢弘又壯麗,夜風中的泡防禦如人的肺泡般起伏浮動,緊緊貼合在每一點星光上,氤氲開一圈雲絮般的光暈,全然粉碎在人類狹小的瞳中。

然而此刻他的眼底只有一顆星星,那顆星星複制了他眼中綿延不絕的宇宙。[1]

[1]“我別無其他星星,你複制了不斷繁衍的宇宙。”-聶魯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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