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The Dream Of Butterfly
那個男人今天也在,依舊坐在最邊緣的位置上,始終背對着所有人。
楚子航一如既往地與他交換了座位,似乎不待見那人,連一眼都不願意看。可路明非偏偏從這種不動聲色裏察覺了一絲逃避的情緒,他嚼着豬肝,思忖着那人的身份,有些出神。
“在看什麽?”楚子航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由問道。
路明非“嘿嘿”一笑,倒也沒有掩飾,大大方方地說道:“我在想那個大叔是誰?”
楚子航回過頭,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眼,又很快轉過了身,淡淡道:“不是誰。”
“你為什麽不敢看他?”得寸進尺的路明非含着意味深長的微笑,就這麽氣焰嚣張地盯着楚子航瞧。
“我沒有。”
“那你坐我邊上來。”
“你那裏只能擺下一張椅子。”
“我坐你腿上!”路明非說道,眼尖地發現對面的人迅速紅了耳朵,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師兄你最近在看什麽書……”
楚子航閃避不及,只得催促道:“快吃飯。”
路明非忍住不笑,他知道這人臉皮薄,雖然不會真的惱羞,但在大庭廣衆之下總還是要顧及一下自家上校長官的顏面。于是決定暫時放過,反正來日方長。
他埋下頭努力扒飯,無限感慨這樣的楚子航真是有意思極了。
和劉叔告別,照例拿了盒子打包剩下的飯菜回去。估計今晚他們倆會一起收拾房子到很晚,把這些煮一煮當夜宵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路明非因為尿急,和劉叔打了招呼就跑出來了。然而當他從公共廁所回來時,發現楚子航還站在餐廳的窗戶前,手裏拎着打包盒,并沒有鑽進車裏。他蹑手蹑腳湊過去,可再怎麽放輕腳步也沒能逃過楚子航的耳朵。
只見上校先生敏銳地轉過身來,發現是他,眉眼間揚起的鋒利才柔軟了下去:“輕手輕腳的,準備做賊?”
“是啊,剛準備把長官你的心偷走,結果就被發現了。啧啧啧,我下次一定注意。”路明非遺憾地說道。他接過飯盒,裝作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楚子航視線所及,心下了然,“走吧走吧。今晚不知道要收拾到幾點呢。還好明天不訓練。”
楚子航聞言輕笑,什麽也沒說,驅車駛出了小巷。
車尾的雙燈倏得亮了,像是黑夜裏嗜血的怪物睜開了殷紅的雙眼。路明非聽膩了情感電臺,百無聊賴地搖下車窗,擡頭望向頭頂的那層泡防禦網。
白日裏面目猙獰的捕食者們這會兒都靜悄悄地懸浮在墨藍色的高空中,泡防禦似不堪微風的侵擾,如雲般隐隐浮動着,隔絕着人間與廣袤的星河。
路明非對這層泡泡總有一種深深的恐懼。他明明是個無神論者,卻總會不可遏制地幻想起九重天外有年幼頑皮的神明,如稚童在夏天折斷蜻蜓的翅膀那樣,露出無邪的笑意伸出手指戳破這層防禦。
只要“啪”的一聲,所有的夢都會結束。
他打了個寒顫,也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樣多不必要的聯想,趕緊關上車窗,翻出了顆巧克力壓驚。
楚子航忽然說道:“別怕。”
路明非吃了一驚,嘴上仍逞強地說:“我沒有怕。”
“我知道。”他說,“戰争會結束的。我們會變成兩個白發蒼蒼的老爺爺,一起坐在公園裏曬太陽。”
“喂鴿子嗎?”路明非冷不丁說道,“可我怕這些活的尖嘴類動物,我小時候被鵝追過……”
“……鵝為什麽要追你……”
“丢了一把雞飼料在它頭上,它可能覺得自己被冒犯……”
楚子航知道關鍵時刻路明非就停不下爛話,再被他這樣帶下去可能就偏到西伯利亞了,卻還是忍不住順着他的意思繼續說:“……喂貓也行。公園裏有挺多流浪貓的。有幾只很親人,看你來曬太陽也會蹭都在你腳邊上,跟着你一起曬。”
路明非撲哧笑出了聲:“原來你會想這麽多啊,師兄。”
楚子航一愣。
他調整了椅背,身體向後傾倒,舒服地微眯起眼睛:“你看看這個時代,捕食者在外面虎視眈眈,泡防禦不知道能撐到什麽時候。上海兩千萬常住人口,一千九百多萬都得在這裏等死。剩下的要麽在機場,要麽在飛機上。”
路明非的嘴角揚起平淡的微笑:“所以啊楚子航,不用想那麽多有的沒的。深陷在戰争裏面的我們,或許是沒有未來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最後一聲喟嘆宛如夢呓。
駛入市中心後,車速逐漸放慢了下來。從人民廣場到南京路,再到外灘,這段依然是全上海最繁華的幾個地方之一。商業設施和娛樂設施照常開放,雖然在戰争期間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市政府某發言人曾信誓旦旦地說“要保障居民正常的娛樂生活不受幹擾”。現在沒了往常如織的游客,免不了有些冷清。
“我們去哪兒?”
“和平飯店。我們的新家。”楚子航言簡意赅地回答道,“恒隆廣場被軍部征用了,那裏會是新的指揮總部。附近的酒店也被接管了,三個月內會全部置換進部隊的人。”
“厲害了,真是大手筆。”
楚子航不以為意地笑笑:“早該這樣了。你們的宿舍到軍部實在有些遠……”他欲言又止,好在停得并不突兀,路明非也沒有在意。
路同學的注意力仍然停留在軍部接管的這些豪華酒店上,一臉躍躍欲試,仇富心理暴露無遺。
門童當然是被遣散的,所以他們停完車後也得自己扛着行李去分配的房間。上校軍銜都是臨江的套房,兩卧各有一張床鋪。
直到走進屋內,路明非才明白過來楚子航說的“放不下第二張床”是什麽意思,楚子航的卧室裏,除了床和衣櫃,其餘的地方都塞滿了書,還搬來了一臺笨重的臺式電腦,原本富麗華貴的南面半牆上被釘子鑽出密密麻麻的孔洞,井然有序地挂上了各式森冷軍械。
路明非的嘴角抽搐了下,有些憤懑地關上了楚子航房間的門,一聲不吭地拖着行李箱去自己的屋子。
相比之下,他的卧室就顯得空蕩多了。然而空櫃子也不少,靜靜地等着主人陸續把東西搬進來,填滿整個房間。酒店自帶的床鋪早就被貼心的楚上校換成了家用的床單被套,顯然此人預謀已久,被子上有着暖烘烘的太陽味道,估計是這兩天拿出去曬過。
“覺得怎麽樣?”楚子航問道。
“完全OK。”路明非努力控制自己不直接往床上撲,一邊愛撫着一旁的電腦一邊暗搓搓地想或許可以偷偷拿軍用網絡和老唐聯機打游戲。
楚子航知道他在琢磨什麽,倒也沒拆穿,只把箱子一個個整理出來,詢問到底裏頭的東西要放哪兒。
興奮過頭的路同學這才想過來自己還有好幾個箱子沒收拾,要是收拾不完可能今天都睡不了覺,于是不得已痛苦地和電腦告別,視死如歸地整理起屋子。好在有楚子航幫着打下手,路明非并沒有費什麽功夫。
楚上校收納很有一手,揣着個便利貼寫物品分類,然後貼在各個櫃門上。後來路明非索性不動了,就坐在床邊上歪着頭盯着楚子航寫下标簽紙。
“師兄,我一直想問你從哪兒學來的收納啊?”
“以前家裏的家政阿姨 。”楚子航說道,“你先去洗澡吧,我來收拾剩下的。”
摸了摸自己良心并沒有感到疼痛的路明非欣然接受了這個建議,翻出了新的褲衩和毛巾就往浴室走。
“你要不要吃夜宵啊師兄。”他站在浴室門口忽然喊道。
“不了,快十二點了,不消化。”楚子航平和的聲音從房間裏傳來。
路明非對着空氣做了個鬼臉,關上了門。
他真是有點喜歡新家的浴室,特別是見到那個大浴缸時兩眼都在放光。遺憾的是沒有在洗漱櫃裏找到浴鹽,倒是碼了一堆剃須膏、須後水和替換的剃須刀片。
他幻想了一下楚子航下巴上曾經存在的幾撮胡子,越想就越是羨慕:怎麽他就沒能長出英俊逼人的胡子呢?
水管裏放出的熱水溫度剛好,完全可以直接躺下去。路明非惬意地靠在浴缸邊上,頗為懷念戰前還可以拿個iPad在浴缸裏看番的美好時光。
蒸騰起來的霧氣很快充斥了整個浴室,鏡子上結了一層水霧。他的四肢已經被熱水泡得發軟,漸漸失去了支撐的力道,可路明非全然未覺,深陷在舒适的浴缸裏,意識慢慢模糊。
楚子航發誓自己在外面站着不是要幹什麽壞事,他只是有些奇怪怎麽之前還有玩水的聲音,現在沒了。從路明非進去已經快三十分鐘了,半點聲音也沒有,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他知道路明非有泡澡的習慣,一泡就容易恍惚。哪怕在預備役宿舍裏過得多糙也得一周出去找個大澡堂泡澡,和搓背的爺叔聊聊天,混跡在大叔裏面聽着他們高談闊論,分享八卦和現實生活。
“明非?”楚子航敲了敲門。
裏面沒有回應。
“路明非?”他有些急了,卻還是沉住氣再次敲響了浴室的門,只是頻率和力道加重了些。可反複多次的試探過後,裏頭的人依然沒有回話。
楚子航心道不好,握住了把手,祈禱路明非沒有把門鎖死,随即按下門把,好在順利推了進去。
整間浴室已經被水霧籠罩了,路明非趴在浴缸邊上,滿臉通紅,喘着粗氣,呼吸有些不暢,好在門開後送來了一些涼風,讓他的意識稍稍回籠。
“明非?” 楚子航将人從浴缸裏撈出來,抓了條大浴巾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輕輕拍着他的臉。看着路明非嘴角流出的哈喇子終于松了口氣:還好,這小屁孩只是睡着了。
“唔……”路明非睡眼惺忪,微睜開就看到楚子航眉間還沒消失的焦急,不自覺地抹了把濕漉漉的嘴角,“早上了師兄?”
楚子航默不作聲,打橫将這一睡着就不管天地為何物的家夥抱回了房間,塞進路明非心馳向往已久的被窩裏,替他掖好被角。
“你要喝水嗎?”楚子航輕聲問道。
路明非還是處于一種剛睡醒的狀态,稍微清醒的意識又因為重回柔軟的被窩而再次陷入混沌:“……不、不喝……”
“好吧,給你放邊上了。想喝就自己喝。”楚子航摸了摸他的額頭,順手揉到了他額前的呆毛,“好好睡,晚安。”
毛茸茸的,果然容易上瘾。
楚子航想。
他拼命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手,拿着地上空了的紙箱慢慢退出去,輕輕拉上了房門。
楚子航的洗澡方式一直被戲稱為苦行僧式:一分鐘熱水出汗、一分鐘冷水閉合毛孔、一分鐘溫水放松。可他今晚罕見地跳過了第一步和第三步,直接洗了個冷水澡,具體原因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只手掌反複張握着,回憶上面曾經停留過的柔軟觸感,勸說自己那只是正常男人的生理反應,然而越想越睡不着,難得的失眠了。
和平飯店的隔音效果還算不錯。住這層的軍官們都是相當守紀律的人,嚴格遵循着在部隊的生活方式,到點就熄燈。淩晨兩點正是大家睡熟的時候,靜谧得只聽得見胸腔裏那顆心髒有力的跳動,而且越跳越快,那一股被強壓下去的沖動隐隐約約又有卷土重來的勢頭。
他翻來覆去,最終還是從床上坐起,翻出了本書。
“咚咚。”敲門聲突然傳來,非常輕,像是一聲試探。
楚子航穿上拖鞋過去開門,看見依然裹着大浴巾的路明非正揣着枕頭站在門口。
而五分鐘前,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路明非有些懊惱不該在浴室裏睡覺,導致他現在突然睡意全無,想了會兒還是決定去敲楚子航的門。
他要是沒睡,今天就睡他床上。路明非抱着枕頭嚴肅地想。
“我喝水的時候不小心把水杯打翻了。就是那個超大杯。”他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床單都濕了。”
路明非的确有個巨大無比的玻璃杯,那是在食堂喝豆漿的時候莫名種草,特意到超市裏買了個一模一樣的,一杯就可以基本滿足一下午的飲水需求,适合他這種一坐到電腦前就不願動彈的懶人。
楚子航沉默了一會兒,心想着或許今天就是個不眠之夜,側身迎了人進來:“進來吧。”
路明非暗自比耶,不緊不慢地走到楚子航床邊上,把枕頭塞進去,舒舒服服地裹着被子睡下。
楚子航也将書合上,關掉了臺燈,跟着躺了下來,只是緊靠着床沿,沒有再往裏靠。
窗戶并未關嚴實,夜風吹開了簾子的一角,月光趁此長驅直入。路明非轉過頭,看着枕邊那張英俊帥氣的臉,還有眼下一排整齊的睫毛,心中百感交集。
軍部的女生不多,但茶餘飯後也愛湊在一起講講部隊裏的八卦。他有幸聽過一回,主題內容就是“如果嫁給楚子航,我會怎麽辦?”,當然這顯然是個僞命題,她們只能就這麽想想。
不過各位女士的腦補能力還是一流的,從都市婆媳苦情劇到凄美的戰時文藝愛情故事、甚至美食烹饪節目,路明非都聽了個遍,嚴肅覺得全場最佳應該是最後出場的這位:“我要是泡上他我也不想什麽別的,就想他睡覺的時候在旁邊看着,一根根數他的睫毛。”[4]
聽完後他和其他女生都齊聲感嘆。他嘆息的是這麽有才的姑娘怎麽就看上了自家楚上校,而其他女生則是感慨這麽好的男人說彎就彎。
路明非心底偷笑,忽然起了興致,就着月光數起了楚子航的睫毛。
他慢慢湊了上去,呼出的熱氣撲在楚子航的臉上,楚子航霍然睜開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路明非吓了一跳:“師……師兄,你沒睡啊。”
“沒睡着。”楚子航認命地說,也不想再往外躲避了,索性往裏擠了擠,胳膊馬上碰到了路明非的身體,“你也失眠了?”
路明非幹笑道:“是啊我在數你的睫毛看看能不能睡着。”他又往中間靠了靠,兩人貼的更加緊了,“想聊聊天嗎師兄?明天你有沒有事兒?”
“上午沒什麽事。”楚子航說道,“聊什麽?”
“什麽都行。”路明非說。
楚子航想了想:“白天訓練的時候你真的很害怕。”
“當然啊!”路明非想也不想就說道,“諾諾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讓我飛到泡防禦外面,我都吓死了好嗎!”
“可晚上回來的時候,又……”楚子航輕嘆道,“有時候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
他看不清楚這個人,有這樣多世俗又超然的想法,極度悲觀又樂觀至極,要不是軍隊精神測試結果顯示路明非一切正常,楚子航甚至要懷疑起對方是不是人格分裂傾向。不然好端端的,一具身體裏怎麽會住着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呢。
楚子航分不清自己中意的到底是哪個,兩個他都舍不得。
“入伍那天我就知道這條命就不是我自己的了,遲早得交上去。你看表盤上的指針,12點開始是一個輪回,期間經過1、2、3……最後到12結束。這些都是做好準備了的,是計劃表上必然會發生的事情。我可以按部就班,但你不能突然把我送到死亡線上,我反應不過來。一時之間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完,我不能死。”
“你做完想做的事情就會從容赴死了麽?” 楚子航低聲說。
“也難說。”路明非“嗤”地一笑,他翻過身仰面正對着天花板,“我想做很多很事情,做完一樣我就再加一項,可能是永遠做不完的。”
“嗯,保持住。”楚子航說,“活下去,不要死。”
“師兄你呢?你是不是一直妄想着同一件事情?”路明非似笑非笑,可楚子航一清二楚這是指的哪一件。
他輕嘆了一口氣,終于說道:“我覺得那個男人的背影很像我爸爸。”
路明非點了點頭:“我也覺得……別誤會,我當然沒見過你爸,只是覺得那男人背影很像你。即使過了二三十年,師兄你還是那樣充滿孤獨感的男人吧。”
“什麽亂七八糟的。”楚子航伸手摸摸路明非的小腦殼。
路明非舒服地蹭了蹭:“你知道我第一次碰到轟炸是怎麽想的嗎?”
“怎麽想的?”
“我在想……這該死的德爾塔文明,發射的大炮真他娘的好看啊。”路明非說,“紫色的光束撞上泡防禦,像是盛開的大麗花的花瓣碎散開來,有時候覺得這不是一次襲擊,而是一次從光年之外跋涉而來的流星雨。要不是正忙着配平方程式修補防禦,我真想坐在窗邊上許願。”
“許什麽願?”
“原先是不想訓練希望世界早點滅亡……”他話鋒一轉,“後來是,楚子航什麽時候會跟我求婚哈哈!”
路明非兀自笑着,覺得自己講了個很有意思的笑話,渾然沒注意枕旁的楚子航頻頻點頭,聽的很認真,最後還“唔”了一聲。
“你在生氣。”楚子航語氣平淡,說出來的話卻一針見血,“明明那麽生氣卻還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師兄你這樣就沒意思了。”路明非十分無奈,無論多好的僞裝都會在楚子航面前顯露原形,“好吧我的确很生氣。要不是這些該死的宇宙怪物,我爹媽也不會回不來。可這種恨就像是螞蟻怨恨充滿惡意的孩子往蟻穴裏倒水,太無力了。”
他擡起胳膊放在自己的額頭上:“我是個特懶惰的人,無力的事情不想做,也不願想。”
“要不看個片?”
“什麽片?”難道楚子航要帶自己看黃片?我的小本本呢快點記下這歷史性的一天!路明非心潮澎湃,感覺自己有些熱血沸騰、精神抖擻。
“《別惹螞蟻》。”[6]
“……”他和楚上校上輩子怕是一對怨侶,這充滿着愛情和戰友情的小船,今天必須得翻一翻,“困了,睡了。”
“睡吧。”楚子航輕聲說道。
路明非并沒有睡着,卻裝得有模有樣,不一會兒就自然而然地發出了平緩的呼吸聲。他感覺到身畔有人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要翻身下床,又像是準備逃開。最終,那人還是決定留下來,猶豫了很久,忍不住伸手将他輕輕摟進自己的懷裏,動作非常柔緩,生怕把他弄醒了一樣。
“好好睡,晚安。”楚子航低聲喃喃道,摸了摸他的頭發。
路明非拼命忍住上揚的嘴角,控制着肩膀抖動的幅度,還好背着光,敏銳的楚上校不會注意到自己燒得通紅的臉。他裝作無意識地又往前蹭了蹭,在男人懷裏找了個最舒适的位置。
“晚安。”他閉着眼,在心底悄悄說道。
老唐除了專業課,業餘還是調香的一把好手。這個不務正業的家夥大學四年一直堅持向路明非傳授聞香識人法,到了部隊裏也不罷休,喋喋不休地唠叨一定要分“前調、中調、尾調”,用香味來區分每一個怦然心動的姑娘。
“這才是對愛情的尊重!”他慷慨激昂地說道,猶如莎士比亞筆下風度翩翩的情聖,“你聞到這個味道就可以想起愛情!”
直到畢業前夕路明非依然認為老唐的這套理論是“完全放屁”,他根本分不清三個調調和各種味道,然後他在報刊亭門口遇到了楚子航。
拉住楚子航手的那天晚上,他想和老唐道歉。
人身上的香味的确是存在的。那一刻他聞到了清冽的雪松、暖烘烘的肥皂味,和雨後的苔藓。
而現在,他聞到了黑暗裏燃起的柴堆、星空下寧靜的海洋、浴室裏清爽的薄荷須後水。
他用楚子航身上的氣息來标記愛情。
[4]來自《龍族2》
[6]《別惹螞蟻》這是個螞蟻利用巫術反攻,給破壞蟻穴的小男孩下藥,把男孩變成螞蟻大小體驗生活,最終小男孩和螞蟻和諧相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