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Wither

“你覺得是Armani AcquaGIO好,Gi Bloom還是好?”

“啊……什麽?”

“香水啦!我說香水!”夏彌翻了個白眼,恨不得抄起手包往路明非腦袋上就是一砸,“路師兄不是對香水很有研究的嗎?給我點參考意見啦。”

路明非聳了聳肩膀,下意識摸了摸脖子裏的戒指挂墜,嘴上叨逼道:“是什麽事情給你這樣的錯覺,我大學念的是模型精算班啊!玩香的是老唐!老唐!”

“好嘛好嘛。”夏彌擺了擺手,大方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每次楚師兄來接你,你都像小狗狗一樣狠嗅一把,我還以為你在聞楚師兄身上的味道呢。”她說的這話頗為暧昧,饒是路明非再臉皮厚也不禁紅了紅耳朵。

“什麽亂七八糟的。”路明非捂臉,在漫漫記憶長河中似乎尋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然後極力否認自己曾有過這樣堪稱黏糊的依賴行為,将戒指塞回了衣領裏,“姑奶奶你放過我吧,這些都是老唐教的,你要學的話等會兒我一字不差地複述給你。”

“不逗你了不逗你了。”夏彌輕哼着歌,迅速拐進一家首飾店,望着櫃臺裏琳琅滿目的首飾,不由兩眼放光,在店裏殷勤召喚路明非進來。

“你是打算把恒隆每一家店都掃蕩過去嗎?”

“看看又不會少塊肉。”夏彌興奮地伸出做了水晶甲的纖細手指,點了點櫃臺下兩枚鑽戒,示意店員拿出來。

“哪個好看?”

路明非擡眼,心裏吐槽“反正都沒楚子航送我的好看”,本着為朋友考慮的盡職心态勸道:“好娘。”

“女款啊這是!不過就一克拉,不怎麽好看。”夏彌挑了幾款試了試,又搖頭放了回去,繼而笑眯眯地和櫃姐說着什麽。櫃姐估計也很久沒有碰到客人走進來了,加上夏彌長得也讨喜,甚至和她搭腔讨論得火熱起來。

路明非将手插進褲兜裏,漫無目的地在整個首飾店裏晃蕩,渾不在意地掃過一枚又一枚設計精巧的戒指。

和夏彌一路逛來,所有的奢侈品店都照常開着,因和戰前同樣冷清,所以幾乎察覺不到一點受戰争影響的痕跡。可原本敞亮的玻璃穹頂積了一層厚厚的灰,讓透進來的日光都有些渾濁。黑色制服的奢侈品店員們穿着各式廉價的平底鞋甚至拖鞋,死氣沉沉地朝外打量。

與奢侈品店一同蕭條下來的還有日漸緊張的糧食配給,新鮮的肉類換成了冷凍的,蔬菜變成了壓縮脫水的。[9]超市一周只開放一天,貨架永遠填不滿,從前随處可見的便利店和自動販賣機,現在連瓶水都買不到。

半年前還有大爺大媽在恒隆廣場上歡跳廣場舞,滑板少年依舊在路上橫沖直撞。現在連個影子都沒有了,處處顯得壓抑又死寂。從德爾塔星人入侵不過幾年時間,最繁華的商業中心便頹喪成了這副模樣。随着新德裏陸沉、紐約倫敦堡壘陷落,戰争勝利慢慢變成一件遙遙無期的事。

“路師兄……路師兄!”

正當路明非愣愣出神的時候,夏彌猛地在背後高喊了一聲,吓得他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活見鬼!”路明非嘟嘟囔囔地罵道,“幹嘛這麽大聲我又沒聾!”

夏彌沒有生氣,手背朝他晃了晃:“你瞧瞧這枚戒指好不好看?”

路明非這才發現,夏彌剛剛空空如也的如蔥指節上,赫然出現了一枚鑽石戒指,花樣雅致端方,是這個機靈鬼喜歡的類型。

“挺好看的。”路明非發自內心地說道。

夏彌高興地笑了笑,又摸了摸那枚戒指,小心摘下放回随身的絨面小盒裏。

“你買了?”

“嗯。”夏彌點了點頭,“我跟你說過沒,我要結婚了。”

路明非吃了一驚:“這麽突然?和誰?”

夏彌沒有回應,她尋了一把街邊長椅坐好,繼續沉默了會兒,似乎在組織語言:“我們班以前一個,追我很久的男生。”

“你的混蛋前男友?”

“不是。”夏彌翻了個白眼,“另一個男生。我也是最近才和他聯系上。本來畢業後就各奔東西了,結果人家最近突然找上我,給了我一張票。”她睨了眼路明非的表情,并沒有直截了當地說出是什麽票子。可路明非心裏清清楚楚的明白,那是去蘭州的機票。

“他用這個威脅你嫁給他?”路明非難以置信地說道,“他找死啊?”

夏彌搖了搖頭:“恰恰相反,他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非親非故送你一張票?怎麽聽都覺得詭異。”

“路師兄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啊。”夏彌吐槽道,“真沒有。一個男人有沒有在騙人我還看不出嗎?而且那張機票我也拿去鑒過,是真的機票。起飛日期在一周後。”

“那你……”

“看到他我就知道,他喜歡我。也不知道這人費了多大的勁搞來了兩張票子,送了一張給我,卻沒有向我提任何條件。只是說希望我活下去,能看到我活下去将是他最寬慰的事情。”夏彌歪着腦袋盯着路明非瞧,“路師兄,你說說,這人是不是比你還傻蛋?”

“呸,拐彎抹角罵老子,別以為老子聽不出!”

“不逗你了,說正經的。”夏彌說道,“你說,這是愛情嗎?”

路明非怔在了原地。

是愛情嗎?他仔細想了想,或許是的。

這個時代考驗愛情的真僞太直白了。能不能為心愛的人弄來一張代表生存希望的機票,成了許多人衡量愛情的标準、甚至是唯一标準。飛去蘭州的航班上,不知有多少人是依附另一個人而存在,又有多少人為了自己活下去而舍棄了另一座城。

也有的像他和楚子航這樣,開始就坦白地說不會為對方搞來去蘭州的機票。結果還不是該求婚就求婚,該結婚就結婚。這樣轉念一想,能不能弄來機票,倒也不能說明什麽問題。

“是的……吧。”他含含糊糊地答道,自己心裏也沒有個底。

只是夏彌也沒有在意答案的質量高低,輕輕“嗯”了一聲:“路師兄,我想被人愛着,而不是愛別人了。”

路明非不太理解她說的話。

“那家夥特別有意思,給我機票的時候還一個勁地解釋不是在要求我什麽。我也沒什麽想感激他的意思,他要給我,我就收下,末了逗他一句‘要不要我以身相許’,結果他紅着臉,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她頓了頓。

“說什麽?”

“他說:‘你不用愛我。’”夏彌低聲道,“‘你只需要愛自己。到了蘭州就不會這樣拘束地過日子了,你大可以放松地去尋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的事。’你說他這個人,其實也挺居心叵測的。我從小到大聽了那麽多情話,偏偏就栽到了這麽一句上。”

夏彌撥弄了一下手裏的戒指盒:“我已經筋疲力盡了,師兄。戰争什麽時候會結束呀?”她再度擡頭,映入路明非眼中的,是紅了一圈的眼眶。

路明非無言,只是輕輕抱住她,如兄長般給予她一點溫暖的安撫。

這個女孩一直孑然一身在城市裏生存打拼,現在不僅物資愈加緊缺,局勢也仍不見好轉的跡象。對于她這樣無親無靠的年輕女孩來說,實在過于殘酷。她甚至不能像路明非那樣,晚班回家後還可以窩在楚子航懷裏汲取安慰和力量。

其實不只是夏彌,還有許多相仿的年輕人,大多如同長在廢墟城市中的玫瑰花,飽受風沙摧殘,日複一日地枯萎下去。

可是這個問題他回答不了,楚子航也回答不了,任何人都回答不了,沒人知道。要拯救這朵玫瑰,只有将它移植到遠離這座城市的肥沃土壤上。

“戰争會結束的。”路明非低聲說着連自己都不太确信的謊話,而夏彌卻如釋重負地笑了。

她并不需要一個确切的答案,只需要一個暗示。人本質還是很強大的生物,僅憑一句單薄的諾言和暗示就可以激發無限英勇。

這次與夏彌道別,她不再是一個人。之前提到過的那個男生竟跑來接她,一路風塵仆仆,卻在接過一堆購物袋之時,揚手招了一輛出租車。

“啊,您是路中尉吧。”男孩腼腆地笑了笑。看得出他的家境還不錯,行為舉止都很有修養,“謝謝您陪夏彌逛街啦,改天一起吃飯。”

“好說,好說。”路明非朝夏彌揮了揮手,“記得發我時間,走前我去送送你們。”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和楚師兄一起來。”

“叫他來幹什麽?測試我還對他有沒有想法?”夏彌臉上的淚痕早已擦拭幹淨,甚至補了妝,全然看不出方才失态落淚過。

“不是,哥才不想被你們虐狗。”路明非指了指男孩緊握住夏彌的手。

夏彌笑了笑,大大方方地從口袋裏掏出了戒指盒,送到男生手邊:“回去當你爸媽面給我戴上,知道嗎?”

男孩漲紅了臉,一緊張就開始結巴:“好好好好、好的。”

路明非估算了一下那枚戒指上鑽戒的大小,心想夏彌得是把好幾年的積蓄全砸上去了。

拿一枚戒指成全自己的餘生幸福,聽起來算得上不錯。

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吊墜,平白無故地又想起了楚子航。路明非知道,雖然有個有錢的後爹,但楚子航入伍後,就再沒從家裏拿過一分錢。這兩枚戒指,真的是每個月摳死工資攢出來的。

結了婚的人就是充滿着愛的滋潤和甜蜜呀。不知道為什麽,他逐漸不太看得上這些小年輕痛苦糾結的情啊、愛啊什麽的,包括老唐跟他訴苦又追誰誰沒追上,他都是雲淡風輕,喚不起一點共鳴。

畢竟已經是靠譜的成年已婚男人,再和小孩子似的有事沒事計較愛情,沒什麽必要,有這個閑工夫不如和老公回家睡覺。

路明非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輕笑出聲。他揉了揉鼻子,褲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934。”

路明非直接就蹦了起來,撒腿就往街上瘋狂攔車,還沒等來某個幸運的路怒司機猛踩剎車,停下來問候他祖宗十八代,一輛裝備了防彈裝甲的重型軍吉普便帶着刺耳的噪音,直接停在了他的眼前。

“上車!”老唐推開車門吼道。

“南浦大橋!老大派我們小隊支援南浦大橋!”同是一組的戰友穿着野戰軍服從不遠處的恒隆廣場辦公樓裏沖了出來,邊跑邊喊,“光纖中繼站被摧毀了,那邊情況頂不住了!”

路明非甚至來不及思考,就被戰友們推搡着擠進了車裏,匆忙換上了作戰軍服。

車還未完全開到江邊停穩,他們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一只足有十米高的捕食者正趴在和平飯店倒塌的半邊上。無數的子彈混雜着輕型反坦克炮的炮彈傾洩在它身上,陣陣硝煙裏,那個巨大的東西收攏蟑螂背殼似的兩片東西防禦身體兩側,巋然不動。[10]

路明非覺得自己快要吐了。雖然這是他第二次近距離接觸捕食者,但絲毫未能緩解生理性排斥。他真的很讨厭蟑螂,特別是這個蟑螂還長着無數肉質的觸須和海葵那樣的嘴,這要麽是克蘇魯噩夢升級版,要麽就是人間地獄。

“我操你媽啊那是老子的家!”路明非忽然反應過來,猛地咆哮道。

老唐也被吓到了,哆嗦着抄起對講機狂吼:“技術部呼叫憲兵部,我們即将趕到江邊。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有一只捕食者降落下來了?”

“這是你們技術部的事,我們憲兵部怎麽知道?”那端傳來不耐的反饋,“兄弟我們事後再算責任吧,你們有沒有帶重武器先把它幹掉再說!”

“滾,這是你們憲兵部的事,我們技術部不管!”老唐果斷回絕,“泡防禦發生器的斷點在哪兒?我們這就過去維修!”

“斷點?在它屁股下面呢!把它幹掉,一切都好說!”那方不屑切斷了通話。

“我靠!”這下不止老唐,車裏其他技術部隊員都要罵娘了。他們都沒怎麽和捕食者近距離戰鬥過,臨時要真刀真槍硬上,說不慌都是假的。

“老子覺得自己要尿褲子了。”隊員之一罵罵咧咧地詛咒憲兵部如何廢物,從後備箱裏掏出一件M4卡賓槍,嘴裏叼着槍榴彈子彈帶,迅速樹立的硬漢形象和剛才所說的話恰恰相反。

“卧槽,你們來真的啊。”路明非驚了,他原以為技術部裏的人不會像其他部門那樣冷戾十足,起碼不會說掏槍就掏槍……這哪裏是掏槍,分明都把肩扛式導彈掏出來了!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老唐瞧,結果對方睨了他一眼:“看我幹嘛?好歹開了一輛軍卡,重武器有的是,自己到後面翻。”

路明非扛着連名字都不太叫得出的重型機槍跟在了小隊後面。

“隐蔽!隐蔽!”有人在外面高聲大喊。

随着“嘶”的巨響,空氣中無處不是酸霧的刺鼻氣味,芥子氣似的黃綠色因子彌散開,紅磚牆上緩緩滑下來的粘液讓牆壁的顏色都變淺了,發出滋滋的腐蝕性聲響,可怖又令人膽寒。

M4卡賓槍對那個大家夥毫無效果,連那枚可以讓一輛豹式坦克癱瘓的肩扛式導彈,也不過是在它身上炸開了一朵稍顯耀眼的火花。

捕食者的攻擊力幾乎是碾壓式的,人類在強攻之下才令它受了些傷。它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氣中的氧氣,這令路明非隐隐覺得自己有些窒息。

他倚着掩體疲憊地坐下,正對着他的是一具整個面部都液化了的屍體,微型沖鋒槍還挂在脖子上,黃綠色的酸液從沒有形狀的下巴上滴落。

路明非捂着嘴,強烈克制胃裏翻江倒海的惡心感。

第一個憲兵被殺死時的場面可怖至極,捕食者長長的觸須輕而易舉地絞住了憲兵的胸口,收緊後的一瞬間,肋骨被瞬間碾碎,鮮血和模糊的髒器飛濺出來,整個人就像一張被壓扁了的紙。

這個時候楚子航在幹什麽呢?

路明非很快被自己的走神吓蒙了,在生死關頭一點晃神都可能致命。他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手腳并爬地想要去摘下憲兵脖子上的沖鋒槍。

——他不可以死,他不想死。

手機忽然響了。

“操你媽誰呀,忙着呢!”路明非大吼道。

捕食者停止噴射酸液的瞬間,又有一批憲兵沖出去瘋狂攻擊,頓時槍聲震耳欲聾。

老唐在不遠處招手:“操你媽的不打電話你能聽得清?耳朵都要聾了!”

“關鍵時刻能不吐槽嗎!”

“行行!快點想個辦法!總部那邊收不到信號,不能做平衡,坐标(231,16,149,38),就要撐不住了,能量流動很混亂!”

“(231,16,149,38),那……不是我們頭頂嗎!”路明非整個人都懵了。他擡眼看向空中,曾經深深着迷的紫色光流正接二連三地轟擊着南浦大橋上的泡防禦界面,一派硝煙之下,根本看不清發射光流的次級母艦,也許都懸停在高空的平流層裏,按照這個攻擊頻率來看,至少有30艘。

“這次它們可能是沖着上海大炮!它們察覺了!”

“卧槽我能怎麽辦,現在什麽導彈都沒了,拿牙齒咬死對方嗎?你以為是在食堂裏吃蟑螂嗎!”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說爛話!”老唐恨鐵不成鋼地吼道,“上海大炮絕對不能失守!你男人今天去哪兒了啊,怎麽還不來增援!夫夫關系這麽不和諧嗎!”

“放屁!”路明非撿起了地上的又一柄機槍, “楚子航又不是技術部的保镖!肯定有更要緊的事情耽擱了!禍害遺千年,老唐你死不了的,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我操……”

熟悉的風吼聲忽然席卷了整個區域,路明非愣了一下,狂喜地指向天空:“有救了!”

三架“鹞”以三角隊形低空逼近,那是灰鷹小隊。諾諾他們來馳援了。

機身之下附着熟悉的地獄犬挂架,三架“鹞”以極其刁鑽的角度逐漸将捕食者包圍,幾乎是同一瞬間,十八枚導彈沖向了靜止在原地的捕食者。

劇烈的轟炸帶來滾滾的熱風,瞬間摧散了那令人恐懼的酸氣。街道兩旁震裂的玻璃、鐵片、磚屑以及捕食者的碎片像是一場暴風那樣掃過街區,“鹞”并未多做停留,直接離去了。

技術部的隊員紛紛從各自掩體中沖了出來。憲兵的工作已經結束,現在輪到他們上場了。

一枚灰白色牙狀物直插在地面上,就是這玩意兒直接切斷了光纖,連中繼站也被破壞掉了,難怪總部根本收不到任何信號。他們拿起鐵鍬,順着這東西的方向挖了大約兩米,終于找到了斷口和還在冒着電火花的中繼站系統。

他和老唐的作戰筆記本已經成功接上了光纖信號,屏幕上各項指數瀕臨崩潰,所幸的是臨近幾個發生器的情況還算正常。

路明非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高考臨交卷前五分鐘,瘋狂趕着數學最後一題。手心冒出來的汗粘在皮膚上,有點火辣辣的疼,剛剛的酸霧對人的皮膚産生了一定影響,也不知道有沒有毒。

“卧槽!”另一個技術員驚呼出聲。

路明非跟着發現能量分布更加混亂了,甚至所有區域的能量都在雪崩一樣下降!似有無形的的力量吸走了整個泡防禦界面的能源,照此速度下去只要五分鐘泡防禦界面就會全線瓦解崩潰,整個上海都将暴露在光流的直接轟擊下。

手機不合時宜地又響了。

“路明非!你們在搞什麽!”電話那頭傳來将軍的怒吼,“我們這邊監測到的所有數據都在瘋狂下降,迅速查實!”

“迅速查實,我他媽還想知道怎麽回事呢!”老唐讓路明非踩着他交疊的手掌跳上地面,自己也跟着爬了上來。一上地面才發現,那些本該在周圍警戒的憲兵們全都跑到江邊上去了,指着江面讨論着什麽。他們迅速跑過去,驚訝地發現某個奇詭森嚴的鐵護壁正從水底緩緩上升,江流翻滾水花四濺,猶如在高歌神明的誕生。

“上海大炮!”

足有四十米的巨型炮口對準了天空,鋼鐵的表面像是升溫那樣發出暗紫色的光,周圍的水全部被蒸發了。空氣中傳來極細的能量流動聲,刺啦刺啦的噪音像是有人拿針劃過每個人的骨骼。

路明非“啪嗒”一下掉了手機,老唐倒是振作地撿了起來,對着那邊不知發生什麽的将軍,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上海大炮……要發射。”随即中斷了通話。

“這就是楚子航的要緊事?”老唐喃喃問道,“這下我們都要被搞死了。”

路明非沒有說話。他呆呆地看着升出江面的上海大炮,混亂的思緒嚴重阻礙了他的思考,只是手哆嗦着摸向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的脖頸——那裏是存放戒指的地方。

所有人都捂上了耳朵,方才的噪聲已經變得讓人無法忍受,眩暈感和失血感沖擊了每個人的大腦,空氣中的所有因子都像發了瘋似的橫沖直撞,如同數以億計的血紅細胞在血管裏奔流。

鋼鐵的顏色漸漸變成明亮的紫色,竟和次級航母發出的光流有一二重合,像極了一塊投入高溫後亮白的鐵塊。

“快跑!”路明非拉住了老唐的衣服。他心中升起了巨大的惶恐,誰不知道約束炮發射後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憲兵們紛紛趴在了地上,仿佛這不是一尊救人于危難的大炮,而是奪人性命的核彈。

老唐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狼狽的醜臉上又哭又笑,氣息奄奄地說道:“跑什麽跑,睜大眼看着吧,興許這是最後一次見了。”

空氣中的噪音忽然停止了。此時此刻江畔一片死寂,所有人連呼吸都聽不清。筆直的光柱如郎基努斯之槍,直接向天空那端的捕食者刺去。強光之下幾乎無人可以睜眼,可哪怕閉上了眼也能感受到那些絢爛又灼熱的光束。

路明非再次睜開眼時,天空中已經出現了一個直徑40米的巨大孔洞。通往人世的大門已經打開,隐世的怪物們必會蜂擁而至。

周圍的憲兵對現在的情況一無所知,他們甚至滿臉振奮。上海大炮的威力百聞不如一見,絕對足以瞬間擊毀一艘次級航母,然而也洞穿了泡防禦界面。

直徑40米的巨大孔洞,在30秒內絕不可能複原。

30秒……足以讓成群結隊的怪物們毀掉整個上海了。技術部的士兵們頭腦十分清晰地裝起了自己的武器,換上新的彈匣,扛起新的導彈。

在距離地面三千米的高空中,肉眼分辨不清的黑雲正在彙聚,如蜂群聚集在一塊準備發動攻擊那樣,全部都是捕食者。

憲兵們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這時候才慌張地尋找起武器。

路明非回想起今天早上跟楚子航說了什麽話,好像是“夏彌叫我陪她去逛街,晚點我去找你,一起吃飯”。

楚子航享用着路明非準備的豐盛早餐,正困惑地在蛋白間挑出了一枚蛋殼,聽見聲音才擡起頭來說道:“五點半恒隆總部見吧,我今天要去檢查上海大炮。”是了,他前兩個月才剛晉升為上海大炮的直接負責人。

真是沒勁,最後的一次對話說的是這樣不鹹不淡的東西。早知道應該模仿日劇那樣,出門“愛你喲!麽麽噠!”,回來也是“愛你喲!麽麽噠!”,這樣好歹死前還能有個甜蜜的回憶。

他甚至來不及摸出手機給楚子航打最後一個電話。上海大炮的指揮部位于地下,素來信號奇差,根本打不通。

捕食者們俯沖而下,如墜落的流星一般。固若金湯的泡防禦界面已經失效了,沒有阿爾法文明的庇護,人類脆弱得如同蝼蟻,手裏的武器其實也沒什麽用,只不過拖延一點死亡到來的時間。而那群怪物将所向披靡。

“路明非,你在想什麽?”老唐不知從哪兒掏出了煙,叼着抽了起來,“你在想楚子航嗎?”

“嗯。”路明非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真行。”老唐忽然露出了一個慘淡的微笑,“你還有人可以臨死前想想,我連想誰都不知道。”

路明非剛想說些什麽,忽然感受到一陣暈眩。

老唐嘴裏的煙掉在了地上,他拼命瞪大眼睛,哆嗦地指了指江面——

“楚子航,真他媽牛逼啊!”

巨大的紫色光柱又一次貫穿了天空,距離上海大炮300米不到的捕食者群頃刻間湮滅了,随後而至的怪物們來不及躲避這光束,只在光中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随即便徹底化為灰燼。

江心的炮口迅速地黯淡下去,死裏逃生的人們全部呆滞地看向天空,目睹那些細碎如齑粉的屍骸被風一卷而散。

太可怕了,超乎常人的缜密計劃。楚子航簡直是在以人身,換位思考捕食者的想法。他将上海大炮作為誘餌,完全料到捕食者第一進攻的路徑和方向,從一開始就蓄積了兩次轟擊的能源,瞄準次級母艦的第一炮不過是誘餌。

“你男人……真心牛逼。”技術部其他隊員紛紛送上贊賞。

救護車姍姍來遲,醫護人員興沖沖地拎着急救箱,卻悻悻地扛回一具又一具屍體。捕食者的酸液具有致命威力,這次的戰場沒有輕重傷之分,只有活人與死人。

德爾塔文明的這次突襲被成功地擊退了。受到轟擊的捕食者們毫不猶豫地集合撤離,這是上海人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擊退德爾塔文明的進攻,在此之前的勝利都是用泡防禦磨掉了對方的耐心。

“你手機響了。”老唐摸出了存在他那裏的手機。

路明非接通了電話。

“喂?”他澀澀地開口。

“路明非!”對方急切地喊着他的大名,素來冷靜不亂的語氣中竟帶了絲焦慮和懊悔。

“嗯。師兄,我在。”路明非的表現反而比楚子航更加穩當。

楚子航久久無言,屏息聆聽對面的呼吸,像是一次又一次地确認路明非真的存活,電話那頭不是個冒牌貨。

“你好嗎,明非?”半晌,他才似尋常般不緊不慢地問道。

“好。”路明非慢慢地說道,掃過滿目瘡痍的和平飯店,苦笑了一聲,“可我們的家沒了。”

“沒事。我們還有別的地方可以住。”楚子航安撫道,“我現在還不能抽身去找你,這裏有許多收尾工作要做,你可以去恒隆指揮部等我嗎?”

“好的。我會的。”路明非點了點頭。

電話挂斷時,楚子航背靠牆壁長長舒了一口氣,等待電話接通時懸着的心總算落了下來。他絲毫不敢忘記方才按下上海大炮發射鍵時,是怎樣的沉毅果決,而目睹捕食者群潰敗而逃時,又是怎樣後怕和緊張。

上海大炮發射後的結果是成是敗,楚子航統統擔在肩上,唯獨路明非的生死他想也不敢想。

只可惜的是,但凡路明非在上海一天,這種威脅和壓力就如懸于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何時便會落下來。

楚子航對這種情感羁絆害怕極了,他隐隐感覺自己已經開始被感情所左右了。

[9]來自原著

[10]來自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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